血咒(31)【花怜】
霜儿微叹一声,继续道:“有人传谣言,就必然有人会信。反正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至于事实是真是假,又有谁会在意呢?”
谢怜微微垂眸,将锁住霜儿的手微微松了松。
霜儿却仍是未动,直直看着眼前的景色,已经陷入了回忆之中:“有人传谣言,就有人信,有人信,就会有人上门闹事。谣言传开后,那些从前的老客户都找上门来,想我娘讨要说法。我娘自然是清白的,可无论怎样解释,他们就是不相信。”他揪紧了衣袖,“……甚至,砸了我娘的店铺,所有刺绣作品,被一帮人或争、或抢、或撕、或烧。我娘一介女子,又如何能与几个粗野鄙夫争得过?”
说到这,他急喘了几下,立刻又镇定下来,轻声道:“在那之后,我娘便选择归隐,兰绣针法再不入市。本以为能安安稳稳过完下辈子,直到有一天,两个人类探查到了我娘的行踪,不远千里前来拜访,请求我娘教导他们兰绣针法。”
谢怜道:“你娘答应了吗?”
霜儿摇摇头:“一开始我娘是不愿的,要知道她从前受过的冤屈,又如何让兰绣再出现在世人眼前?可那两个人类一再保证,说自己学习兰绣针法并非是为了谋利,而是希望如此优秀的针法不要失传人间云云,我娘听得心软,就收了他们当学徒。”
“在传授教导时,我娘尽心竭力,毕竟她也不想让自己付出半辈子的心血,在死后付诸东流。几年后,我出生,那两个学徒也学有所成。”
说到这里,他的身躯再次颤抖起来,仿佛在经历一场噩梦:“后来,有一天晚上,那两个学徒悄悄潜入我娘的房间,趁我娘熟睡之时,偷走了所有关于兰绣的研究书籍,而后,将我娘,捆在榻上,打翻了烛台里的火。”
他眼神一片灰暗,仿佛死去一般:“我娘,就这样被捆着,尖叫不止,活活烧死在了榻上。”
谢怜听得心下一惊——怎会有如此对待自己恩师的人?
霜儿四肢绞着,不安地缩成一团:“本来我也是要被下毒手的,但因为有照顾我的乳娘在,发现不对劲后,连夜带着我逃了,我才能幸免于难。可是,我就这样,连我娘最后一眼也没看成,就弃她不顾,跑了。”
他揪着头发,脸上表情似悲似狂:“我也配当她的儿子?”
谢怜摸了摸他的头:“那时你还小,行动力也受限,若是硬拼,只怕也会受伤,你娘不愿看到的。”继而温声道,“后来,你有试过向人讨回公道吗?”
霜儿抬眼看着额前的手,微微合眼:“试过了。我娘虽是吸血鬼,但一直都装作人类混在人类的市场中,生前她也说过,与人类因种族发生争执的事,要能免则免。乳娘便也听了她的话,从隐居地逃出后,向当地的衙门击鼓申冤。”
谢怜道:“衙役怎么说?”
霜儿冷笑了一声:“衙役把那二人找来了,进行当面对质。本来结局有所稳妥,关键时刻,却立刻换了风声。”他盯着谢怜,一字一句道,“那两个人类,将我娘是吸血鬼的事说了出来,也许是他们某一天无意中发现的,我无从知晓。但这句一出,那衙役的脸色全换了个样,最后……只赔了我们几两银子。”
他笑了两声:“知道那衙役当时是怎么说的吗?”他握紧拳头,齿冠紧紧咬着,仿佛要将这句话咬成粉碎,“他说,'吸血鬼对人类是一大危害,人人需见而除之,方可保天下太平。'哈哈哈哈……!”
他躺在地上,极带讽刺地笑了两声:“娘,您看啊,您一味追求的人鬼平等,在他们眼里又算得了什么……”缓了缓,他轻声道,“然后,同样身为吸血鬼的乳娘,也被拉去施刑,死在了绞刑架上,而我……那时三岁不到,像个脏物一样被扔到了乱葬岗,自生自灭。”
谢怜有些不忍听了,他松开制住霜儿的手,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霜儿仿佛没有意识,仍是继续念道:“后来,我长大了,和乱葬岗一只精怪结识,在他的帮助下,看到了在我没有记忆时的那些内容。此后,我便越发刻苦修炼,钻研我母亲留下的兰绣,一直到现在。”
霜儿笑了笑:“那些死在我针下、刺绣中的人,无不是和往事有过牵扯,我从不后悔杀了他们,他们都该死。”
谢怜抚着他的白发,温声道:“你的头发,也是因为修炼,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吧。”
霜儿看他。谢怜道:“不论人鬼,修炼得来的法力都要在身体里积累,若是自身体格和所得法力不匹配,便会遭到反噬。你只是七岁的身子,修炼却已步入第三境,你还频频大量使用法力制造刺绣品,造成法力枯竭,身体如何承受得了?早晚有一天……”
霜儿垂下眼:“无所谓。反正我活在世上的意义,也只不过是替我娘复仇,就算法力使用过度导致减寿,也没关系,死了……也罢了。”
他望向那几丈宽的刺绣图上的无脸女人:“我无依无靠,就连娘的样子都不记得了,活着有什么意义?”
谢怜微微垂眸。旁边,花城踱步上前:“你想看看你娘吗?”
霜儿微微睁眼:“你说什么?”
花城表情平静,缓缓道:“你只需回答,想,或是不想。”
谢怜喜道:“三郎,你有办法?”
霜儿连忙从谢怜怀里钻出来,半是激动的揪住花城衣摆:“我想,我想的……!”
花城闭眼,下一刻,周身万千银蝶飞出。
那银蝶在空中轻轻飞舞,逐渐收拢,最后,汇聚成了一个妇人的形态。
这妇人眉目温婉,举手投足气质高雅,看到霜儿后,笑着向他伸出了双手。
霜儿有些怯缩,踟蹰不前,待到确定眼前的人不会触之即散后,皱着眼扑入妇人怀里。
“娘——!”
这是他等了多少年的拥抱啊。
谢怜看着面前相拥的二人,再看向花城:“三郎,你是如何知道他的母亲的容貌的?”
花城笑了笑:“在人间由历时见过。兰绣之祖,岚清河,据传在归隐时诞下一子,将其取名为,岚晓霜。”
谢怜点点头:“霜儿,便是'三君子'之一的'兰'吧。以后,要怎么安置他?”
花城偏头看他:“他虽残害人类,追究其因,也是那帮人自讨苦吃。应该会被抽法力,降境界。”
谢怜心想,也许,这是最好的方法了。
在被送去抽法力前,霜儿最后一次操纵着法力,以兰绣完成了一幅岚清河的全身像。
他细细端详着刺绣图中人的笑颜,将绢布轻轻叠好,收了起来。
谢怜道:“霜儿,其实你也不必灰心。你存在于世的意义,不就是将你娘的兰绣针法继续流传下去吗?”
霜儿怔住了。谢怜温声道:“所以,即便复仇完成,也不要寻死了,你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霜儿盯着他的双眼,良久,不似从前的笑了。
临行前,霜儿送了谢怜三尺白绫:“这是我在操纵法力时不小心唤醒的,现在用不上了,便给你吧。”
那白绫似是有自己的意识,好像很喜欢谢怜,游蛇一般绕着谢怜的身子打转。
谢怜笑着将缠人的白绫解了,想了想道:“那以后,你便跟随我吧。就叫你……若邪,如何?”
那白绫极其夸张的凹了个造型,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是满意。
谢怜向霜儿挥手,花城在身后默默看着。
“那……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