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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尚未获得不再老去的资格•第四章

2023-07-06 21:49 作者:邃玓琼  | 我要投稿

“醒醒,我们该走了。” 我迷迷糊糊地醒来,惊异于叫醒我的竟然是受了伤的M4,她才是最应当休息的那个人。外面已然是万籁俱寂,连远方的枪炮声都荡然无存,再加上一霎无瑕的月光,如果不是浑身上下猛火炙烤一般的疼痛,我甚至觉得这就是人死后会去的地方。 “我……睡了多久?”我睡眼惺忪地问,扎挣着坐起,开始检查装备。 M4极其勉强地笑了笑:“我以前也经常这么问16姐,她总是说:没多久。” 说罢不等我再问,她便侧出身去观察了一下,再回身时痛苦与疑惑在她脸上交织:“我们后面什么时候有尾巴了?” 一桶冰水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我瞬间就清醒了。看了看还在熟睡的其他人,我压低了声音问道:“是敌是友?” M4疼得咬牙,刚才幅度过大的动作牵扯到了她的伤口:“看不清,但他们在向我们靠近。” 我的心立刻就凉了半截。如果不是巧合,那么这帮人一定有热成像和夜视仪,说不准天上现在就有一架静音无人机在盯着我们。打了这么久的仗,我终于体会到了处于战争天秤中翘起一端的感受:现在我们观察目标靠月亮,对面靠现代科技,这还打个屁。 我轻轻地打开保险机,继续低声道:“把你的夜视仪给我。” M4也没说什么,缓慢但坚定地摘下了头盔。我戴上,扳下夜视仪,世界瞬间变成一片荧绿,M4肩上的敌我识别标志一闪一闪地刺激着我的视网膜。稍等了片刻,我从地窖口中缓缓地探出头去:还是那座地狱,但我们身后却是多了四个拉开了散兵线的身影,距离大致是三百米。我心下一沉立刻低头,几发子弹从我头上呼啸而过,但我并没有听到枪声。不用我说什么M4也知道大事不妙了,立刻去弄醒其他人。我则调整着呼吸:刚才我暴露的时间也就是一秒钟左右,对面的却能立刻捕捉到我并马上开火,但凡我晚个两分秒,那几发子弹就不是破空而过了。这可是三百米啊,对面的肯定是第一梯队的杂碎们。我算是明白了这群狗娘养的为什么不向M4射击了,刚才我们和它们之间的距离太远,它们要的是彻底的一击必杀。那么如何在这种劣势下逃脱呢?我的脑子疯狂地旋转着,但却什么都想不出来。现在我们已经暴露了位置,在这种情况下我或许可以打倒一个,AR15能舍命打倒一个,M16……暂且假设她能打倒一个吧,但剩下的那个人就没什么指望了。这种压迫感就像是我在和四个我对决,没有赢的可能。妈的,老子要是有空中支援早就把对面的给扬了,还用得着在这儿和这帮孙子对枪? 剩余的几人陆续醒来,在得知情况后都是一脸的紧张和绝望。我打手势让AR15和M16靠到我身边,等我一死马上就补上来,老陈和秦安则准备在我们仨全倒了之后再补死剩下的,虽然这几率低得可以忽略不计。至于M4……不负责任地说一句,她可以准备自爆了。 “你们三个上传了吗?”我问。 三个人形点了点头。我苦笑:“真他妈的好啊,我们这些血肉之躯就没这个啦——老陈,小秦,实在是对不住了。”剩下的两人面面相觑,我说这话意味着我们之中没人能活得过半分钟。 我解开头盔扣带,又做了个手势,AR15和M16随即绷紧了身子,老陈和秦安也作决绝状,M4则被我们安排到了最后面。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是最后死的那个,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也无需争了。 我弓着腰,背和屁股靠着墙,脚顶在对面的墙上,用一种很奇怪的方式凌空着。然后我以几乎是人类极限的速度抬起身子,根本就来不及搜寻目标纯粹凭着感觉和记忆开了一枪。扣下扳机的同时我猛的低头并卸力,整个人向下坠去。我的身子还没着地,两发子弹就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我戴的头盔上。巨大的冲击力打飞了它,但我没死。 我赌对了。 对面的作为一等一的精锐,骄傲和技术导致他们的射击必是冲着人体最致命的部位去的,从刚才的子弹轨迹中便可以见微知著。幸亏我只暴露了人中以上的部位,若是再多一点,我现在应该已经是具尸体了。 我不知道我是否命中了,但我知道黔之驴已经技穷了,这招不可能再使出第二次了。头晕目眩的我一屁股跌在地上,AR15则越过我抬枪欲射,但她刚探出半个脑袋便身子一僵,整个人软绵绵的瘫倒。现在也用不上M16补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AR15死了命地往回拽。对面的射击突然变成了极其密集的点射,从精准射击变为了火力压制,打得地窖口尘土飞扬砖屑四溅。我的脑子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指令身子就已经向后缩去,手也没忘记捡起M4借给我的头盔。 “他妈的——你打中了?!”M16一边对我吼了一句一边扯下AR15的头盔检查伤势,血正从她的额头处汩汩流出,看着是铁定没救了,但这并不妨碍M16开始给她止血。 “不知道!”我喘着粗气,因后怕而颤抖着大吼,“好了,现在完了!CTMD!全完了!” “还没完呢!我们不还活着吗?!”秦安吼回来。虽然他也抖得不像话,但还没有到握不住枪的地步。 “完了就是完了!就凭你们几个还能干些啥!”我颤颤巍巍地抬手指了指抱着几枚手雷蜷缩在角落的M4,“学学她!现在枪在你们手上就是烧火棍!手雷好歹能把那帮孙子炸上天!反正都是个死,拉几个……” M16悲愤的大吼打断了我的长篇大论:“15没啦!” 我们错愕并且难以置信,而从外面飞进来的玩意儿让我们加倍的错愕与难以置信:两个小圆柱体。它们看起来人畜无害,像普通的烟雾弹那样欢脱地喷吐着烟雾,但我太熟悉那玩意儿了,那其中包含着氰化氢以及其它毫无人性可言的东西——YX型全身中毒性毒气弹,纯粹的高效与极致的恐怖,无防护人员和人形的梦魇,UTF的挚爱。 秦安愣了不到一秒,然后倒地,哀嚎并挣扎。M16和老陈的反应还算快,立刻戴上了防毒面具,但我知道这没用。这类毒气经过特殊处理后可以像芥子气和路易氏气那样溶蚀人的皮肤,再吞噬人的细胞,进而腐烂人的机体,没经过特殊程序训练的人根本扛不住。果然不出三秒钟那两人也滚在地上,发出受凌迟一般的惨叫,撕扯着自己的肌肤,抠挖着自己的眼睑,极快速而又极痛苦地挺直或紧缩自己的肢体,匍匐,跳起,这是他俩在人世间能做的最后几件事。而刚刚还如同挨了炮烙的秦安此时却安静的异常,这倒不是因为他想静下来,而是因为他已经死了。 我愣怔地看着。这场面我已经看过了不下百遍,从襁褓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到全副武装的铁血人形,没有人能从这种毒气中幸存。但我可以:联合军在设计这款毒气弹之初便为每一个UTF队员制定了免疫疗程,那是一场长达三个月的地狱训练,每个人都要在注射抗体疫苗后在灌满YX型毒气的房室中独处十二个小时,休息六小时后再来一轮。六小时听着是很长,但这其实是YX毒气在极限状态下全部能够完全排出人体的时间——那帮杂碎希望得到最准确的数据,而我们这些最精锐的战士就是实验中的小白鼠。这同样是UTF选拔考核中的最后一关,淘汰率(也就是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八,在形成了特殊的免疫系统之后UTF才会正式地将你纳入麾下,而被淘汰了的人便会成为传染源,投放到最吃紧的前线上无差别地感染敌人和友军,继续发光发热死而不已——这是上面用的词,我们管这叫死不瞑目。后来这个实验停止了,具体原因无人知晓,因此挺过了这般磨难的人只有四个——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只有四个人拥有对付这种毒气的抗体。 不出我所料,M16和老陈很快就停止了狂暴,狰狞地扭曲在地上,身上由毒气造成的皮泡还在一个个地破开,静静地淌出淡黄色的脓血。不用去考虑M4,以她的身体状况怕不是毒气刚进洞时就死了。于是现在这个小洞里就剩我一个活人了。我还在愣怔,因为我知道YX型毒气弹是我们UTF专用的,也正因此我现在才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没死在铁血手上,却被友军屠戮殆尽,这是报应吗?我不知道,但这实在是太TMD黑色幽默了。 等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一个被防化服包裹成了铁桶的身影钻进了地窖,它没有第一时间看我,而是依次给地上的躯体补枪,看来我现在与死人已经是别无二致了。我看不清那防化服上的标识,但那熟悉的轮廓击碎了我的最后一丝臆想:联合军只给UTF配备的高标五级防化服,专门用来对付YX毒气的。于是我举枪,一枪打穿了那颗头颅,血花绽放。想必这位是很不明不白的:怎么会有生物在这种毒气里幸存呢?然后我也补枪,半梭子子弹被一发发地钉进倒地的躯体里,现在倒是不用考虑弹药问题了。而我被麻木压抑许久的怒火也随着一发又一发出膛的子弹像炸药那样爆炸了:“CNMD!友军!CNMD!敌我识别不会看吗傻逼!CNMD!外面不是还TM有俩吗?!CSNMDM!给老子滚进来!一块死啊!CNMD贱种!整个世界都在流血你们却还TMD在这里和自己人打!MLGCBD!你们就TMD该下地狱!CNMD!你们是天打雷劈的督战队吗?!还是杀千刀的刽子手?!CNMD!给老子TMD死进来!仗打到这个份上了咱们谁TM也别活了……” 我骂得痛快,混乱,甚至可以说是慷慨激昂,激昂到甚至没有看见一颗扔进来的九连闪。当我终于瞥到它的时候那道引信已几近燃尽——什么都晚了。 于是在一片血白和尖鸣中,我失去了意识。说实在的,我考虑过很多种死法,但因骂街而死的这种我还真是从来都没有想过。 我的视力恢复了,但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这要归功于正在给我疗伤的人,这位正拿着一个类似纸片的东西在我的眼睛上划来划去,是UTF的人吗?别,以刚才那帮杂碎的表现我宁愿被铁血轰成肉渣。我想动弹但浑身乏力,想出声却张口无言,现在来个孩子都能把我开了瓢——得,这回我可真是成了鱼肉了。我恨为什么当初为什么不把M4的手雷拿过来,我怕死,但我更怕疼。想到这里我死命地挣了一下,主观感觉是力发千钧但实际上可能就是某根指头毫米级别的抽搐吧。 或许是察觉到了我蚊子振翅般的动作,那人开口了:“你还能动啊?真是神奇……” 一瞬间我甚至没去思考我的听力为什么恢复得这么快—— 战术人形HK416。 404小队。 我艹。 我用几乎全盲的眼睛瞪着416,这是我当下能做的唯一一件事。狂暴和愤懑霎时填满了我的胸膛,可那不过是无能狂怒。我拼尽全力地挣扎,可无济于事,现在我就是个武功全废的废物。我试图诘问,可嘴里蹦不出哪怕一个音节,只能从喉中摩擦出三两声支吾。 “别激动,别乱动。”HK416放下了那个类似于纸的玩意儿,转过头拿起一管我从未见过的药剂给我打上,“你现在可是金贵得很哪,啧啧,上一个这么值钱的人已经被吊死啦。” 我张了张嘴,奇迹般地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艹……” “别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在那之前……”HK416一拳狠狠地轰在了我的脸上,“我们应该先把账给清清。” 疼吗?说实在的,不疼,因为我已经感觉不到疼了。我强烈怀疑416这妮子没给我上麻醉,因为现在我浑身上下跟被千刀万剐了似的,如同正在被活活剁做臊子的猪。相比之下,这可能让我破了相的一拳确实不算什么。 躺在旁边的三具尸体使我知道这一拳包括了416的多少愤怒,如果不是任务在身想必她早就把我崩了。但我绝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求生是人的本能,这没什么不对的,即使是枪杀自己的友军和手足。想到这里我竟感觉我的身子轻快了些,精神也有所振奋。这会令人发指吗?我不知道。 “凭一己之力干掉404的三个人,从未有过。但你——”416深吸了一口气,“真是难以置信。你靠的是什么?动物的本能?禽兽的残暴?那个残缺不全成了云图数据的AR小队?还是你那两个流了一地的同僚?” “僚”字和416的拳头同时砸到了我的脸上,但这次我感受到了些许疼痛,与疼痛同时传递到我脑中的是躯体回流中的力量。于是我咧了咧嘴,吞吞吐吐:“我、想、都有、吧。” 416肉眼可见的气结,然后又是一拳。我歪头避过并抓住她的手,一把夺下她腰间的手枪,腰上使劲,反身将她骑在身下,打开保险,照着她的耳旁就是一枪,那声音一定传了很远:“别动——是谁要我的命?我什么时候这么值钱了?” 416挣扎,不解,愤怒:“这不可能!你为什么……你凭什么!?” “是我在问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将枪口顶上了她的后脑,“我只问一遍。” “你不会开枪的,单凭你一个人是出不去的。”416冷静下来的速度倒是很快。 我轻笑,一枪打掉了她的左耳:“这一枪是看在45的份上。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CNM!你个畜生!”416扭动得像一条被冲上岸拼死挣扎的鱼,我克制了一下才没有削掉她的另一只耳朵:“说不?说了我们活,不说你死。” “罗德岛!TMD!她们给的要求是见到你,不论死活!” “所以你们就进行了无差别攻击?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连自己的友军和同僚都斩尽杀绝?” “怎么?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好吧。那你怎么跟她们联系?” “你的代号是“旞”!联络方式是三颗绿色信号弹,每颗间隔十八秒!你TM放开……” “代我向老陈和秦安问好。” “什么?” 她也不用再疑问了,我一枪掀飞了她的后脑。真的是,早这么说不就行了,非得浪费我一颗子弹。 我从新鲜的尸体上起身,搜刮,找到了那三颗信号弹。旁边就是尸体的枪。我定好了表,将信号弹推进榴弹仓膛,扣下扳机,信号弹尖叫着跃空。它确实是特制的,在达到最高点时它的亮度足以让整座城的人看见。如果罗德岛的那帮人有无人机的话,她们能看得更清楚。 十八秒对现在的我而言很漫长,于是我观察了一下周遭,顺便看看还有没有可用的物资。 然后我怔住——不是因为厚如屏障的大雾。 海科主题公园。 我曾驻扎过的阵地。 在我发呆的时候十八秒已然过去,我茫然地打出了第二颗信号弹。与此同时我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心悸,立马向前扑出。利箭破空的炸裂声灌入我的耳朵,而我脖子上的血痕则让我明白了一切。于是我脸死贴着地,双手握枪高举过头,投降了——铁血或联合军中没有哪支部队大规模装备了弓弩,所以我赌了一把,赌对我发动袭击的是罗德岛的武装干员。当然,这只是猜测,如若我被一箭穿心那只能说是合情合理,我也能够死不瞑目了。 我手上的枪被人拿走了,动作算不上粗暴,至少他们没用枪托之类的东西打将其到一边。某个家伙将我双手反绑,手法很专业,估计是个老练的斥候。他的同僚则开始搜我的身,连裆部都没放过。好的,看来我赌对了,这帮家伙应该就是罗德岛的。于是我轻声道:“各位,现在我能抬头了吗?” “你是谁?”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声音很小却浑厚有力,让我觉得诧异的是他的语气中并没有多少诧异。 “你们是不是在找‘旞’?” 我立刻被人拉了起来。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面覆防毒面罩、手持弓箭的人,应该就是他射出了那枚差点使我脑浆崩裂的箭。他身后是一位头戴奔尼帽、略显瘦削、背负消音步枪的干员,让我惊奇的是他腰间的箭囊,看来他使用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枪。环顾四周,加上正在给我搜身的、长得跟堵墙似的壮汉和身后将我松绑的小个子,我没再看见其他人。 “不应该由你发信号的。”手持弓箭的人似是责怪又似是疑惑地说道。 我朝旁边的四具尸体努了努嘴:“阁下的视力不是很好啊。” 那四人齐齐看去,又马上将目光聚焦于我。那个手持弓箭的人开口,语气中满是狐疑:“发生了大变故啊。” 我苦笑,看来他发现了尸体那不正常的新鲜:“本来不用走到这一步的——我说,你们不会因此而杀了我吧?” “那取决于你。我们得到的命令是把你带回去,至于是活人还是尸体……凯尔希医生没有作硬性要求。”使用那把特殊步枪的干员接过话茬。 “我个人希望是活的。”给我松绑的小个子说话了,出乎我的意料,她是个女生。 “医者仁心啊,TOUCH。他现在可算是个累赘。”说话的是那个壮汉,他把对我的不信任写在了脸上。 “是因为我看着残了吗?那么,给我件能使的玩意儿。”我心下暗笑,他们有些以貌取人了。 使枪的皱了皱眉:“我们都没有带备用的武器。” 真是无奈。我只好从尸体上拔出了把刀,无论是大小、重量还是手型都不适合我。我转了两下,背对他们轻声道:“我从来没有用过这把刀。” 然后我手腕用力,一刀打向那个用弓的干员。那位闪身避过,但刀背在他的额头上还是轻点了一下。那刀嵌进地里,我去捡拾的时候顺手拿了地上的一柄短斧,保养得不错,很锋利,看起来它属于某位不走运的特勤队员。 隔着面具我都能感受到用弓的人的震惊:“你真的从来没有用过这刀?” 我耸了耸肩算是表示肯定。使枪的附耳跟用弓的说了句什么,然后对我点了点头:“SCOUT。” “STORMEYE。”用弓的人恢复了平静,跟我握了握手。 “SHARP。小子,你刚才那刀最好不是蒙的。”听起来壮汉对我还是持怀疑态度。没事,他早晚会认可我的。 “TOUCH。你需要治疗吗?”看起来这位是个随行的医生,她让我感到了久违的温暖。 “嗯,多谢了。”我当然需要治疗,现在我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是不疼的。 TOUCH用她那根类似法杖的东西对着我挥了一下,一股绿色的细小颗粒包裹了我。然后我的表层伤口自己开始了愈合,那是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并且没有任何痛楚,甚至软组织也在有序地自我重组。我张大了嘴:罗德岛的医疗水平领先世界五十年这我是知道的,但亲身体验和道听途说却是天差地别。我现在更加不理解联合军为什么要花大价钱和格里芬合作了,和罗德岛合作很明显更有利可图啊。 “你的惊讶写在脸上了。没见过吧?”SHARP用看乡巴佬的眼神看着我,那说不上是嘲弄或倨傲,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豪。 “这是什么?魔法吗?”我下意识地感慨了一句,TOUCH的脸色却暗了一瞬,低声道:“这不是什么魔法,这是疾病……好了,你的外伤没有什么问题了,但内脏和骨骼还需要进一步治疗。”她迅速地转换了话题,我也没再问下去,但这话却在我的心里留下了一个重重的问号。 “TOUCH,现在没有时间给他进一步疗伤,我们只有八十五分钟了。”STORMEYE说这话的时候SCOUT已经开步走出我们的视野了,看来他就是小队的斥候。 “就来。”TOUCH递给了我一小罐形状稀奇的药,“若是骨骼疼痛难忍,或是感觉器官衰竭,一次一片,可以缓解。” 我点头致意,走进队伍中,跟在SHARP后面。他看了我一眼,却是没有再责怪的意思——毕竟我耽搁了他们那么长的时间。 我们再也没有说话。 但我很想说话,很想问问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就眼下而言还是闭嘴的好。SHARP向前行进的时候完全没有声音,你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体重至少一百公斤的壮汉做到的。感谢上苍,这雾越来越厚了,除非敌人有大型热成像仪,那么他们是发现不了我们的。身后的STORMEYE和TOUCH已然隐入尘雾,我看不见除了SHARP以外的哪怕任何一个人,想必他也是一样。但我不知为何很是安心,比有个特勤队员在我身边都安心,这种感觉是我从来没有过的。如果我能活着出去,我一定要问问他这是为什么。 我像在地道中那样杀死属于我的一切声音,继续前进。 SHARP突然就不动了,极为迅速地伏身据盾拔刀,动作之快连我也只能看个大概。我知道情况不对,将手中的短斧调了个个儿,左手持斧右手握刀,准备随时上去干他娘。 往常遇到这种事情,我的队友只需给我一个眼神即可,但现在……不得不说我和他们之间的默契还是个问题。于是我开口:“什么情况?” “SCOUT发现了一队落单的维安军,在我们正前方七十米,人数十一,装备有步枪和机枪。”SHARP的话很是让我诧异,于是我将这份疑虑说了出来:“与我们何干?” “他们带着一百多号人,其中大半是孩子。”SHARP说“孩子”这个词的时候明显地顿了一下。 我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他,以及整个小队的人想要做什么,并且我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有多么愚蠢。于是我平静地愤怒:“你们疯了。” SHARP看向我,声音又变成了静置的池水:“给个理由。” 他戴着墨镜,但即便这样我都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他竟然一点儿也不愤怒,甚至还带着一点悲悯和怜惜,这让我加倍的愤怒。我稍稍提高了声调,如果不是在如此极端的情况下我一定会吼出来的:“你们这是在送死。如果是特勤队员,十一个维安军根本就不算盘菜。但我们现在是什么装备水平?你指望凭我们五个——四个就能干躺下它们?其中还有两个只能近身肉搏的?还有那些老百姓,你能保证他们不出一声?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救下了他们,咱们怎么安置他们?只管救不管活?” SHARP平静地看着我行将爆炸的愤怒,开口:“说完了?” 我在一瞬间起了杀心,因为他们分明是在把自个儿把死路上逼:“……这些难道还TM不够吗?那帮维安军中但凡有一个开了火,咱们一行人全都得暴露。到时候不光是那些平民,连我们也……” 我言语未毕身后却突然飘来了TOUCH的声音,那差点让我一斧头砍过去:“SCOUT和STORMEYE已经占据了有利地形,我们得快些就位了——‘旞’,你说的都很对,我们的时间也确实所剩无几,但有些事情不是也不能用你所代表的那种价值观来看待的。”说完不等我再反驳,她便消失在了雾中。 “你听到她说的了,向前推进五十米,找个有利于突击的位置,要快。听到三箭破空的声音就冲——小子,你有点太现实了。”SCOUT扔下一句足以气死我的话,也融入了浓雾之中。 我半蹲着,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你太现实了。”这句话从未有人对我说过,我也从未用这句话来评价我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战场是我的产房、我的家乡、以后还会成为我的墓场。我从小便被塑造成一个战士,不为其它,只为战争。我是旁人眼中万里挑一的纯粹士兵,是众人仰慕的军中骄子,是十恶不赦的人渣、恶棍以及杂种。我从未被人描述为“现实”,因为连我自己都认为这理所应当。我被塑造成这样是为了生存,我也为了那种生存而无所不用其极,但实际上我所做的一切都让我离我想要的那种生存越来越远。我一直不解的是既然我生下来就必须要成为机器,那为何又要给这台机器赋予人的感情? 我的愤怒转为了迷惑:SHARP啊,你看着比我至少大一轮,是什么让你认为我现实的?难道你有理想吗?难道你还在坚守理想吗…… 想到这里我愣怔了。这个词使我如突遭电击,因为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于是我不再迷惑,剩下的只有深深的不屑:别闹了。这不可能的。我曾经试过,很多人都曾试过,但最后都无一例外的都向现实卑躬屈膝了。你、你的小队、甚至是整个罗德岛,都毫无例外。你们只是暂时的,没有人能逃脱这该死的周期律。你认为我现实?好,看来你还没有认清这场无谓的战争,那就让我来证明你那所谓的理想有多么愚蠢。 我起身,向前扑去,扎进无边无垠的雾气中。 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一些为了生存毫无底线的人,而他们的集合体便是维安军。 维安军的人数稳定在五千五百万到六千万之间,这数量换作人形便是铁血工造十年的产量。他们有着精良的装备、整齐的军装、强大的后勤、高昂的士气——铁血的征兵宣传如是说,但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维安军。我所见到的维安军的装备是缴获的,军装是自备的,后勤是没有的,士气是靠剽掠、奸淫以及屠杀维持的。对于维安军,我们和铁血有着一致的定位,那便是耗材。进攻时他们冲在最前,撤退时他们顶在最后——别把这当作勇敢,你被枪顶着也会这么做的,况且他们的攻势是最容易瓦解的,他们的防御也是最快崩溃的。问为何即便这样维安军的人数依然多得惊人,我想是掌握他人生死的权力吧——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拒绝这种权力的。铁血攻下的土地由他们镇守,那些没杀干完的平民便成了他们的薪酬。吃干抹净是他们的信条和不变的志向,在吸干平民的最后一滴血之前他们绝不会停止贪婪的进食。铁血所掠之处皆为废墟,而维安军将废墟化作十八层地狱——不,地狱绝没有他们残酷。 我伏在半堵泥墙后面,听着正在将这里变成地狱的人肆无忌惮地屠杀,听着妇女和孩子绝望的惊声尖叫,听着机枪子弹打进人体发出的可怕闷响,听着因换弹而渐息的枪声,听着三道箭矢爆开空气刺进敌人胸膛的声音。 我一跃而出,从一潭死水到惊涛骇浪根本没有转换过程。 我看不见其他人,但三个凝滞了的维安军让我再次感到了那种不可言明的安全感。四十米的距离也就是三秒钟的事,在这期间机枪手下意识的想要调转枪口,但一根利箭瞬间便贯穿了他的头盔,带走了整个脑门。我从侧面突入,一斧头敲碎了一个杂碎的脑袋,反手一刀给右手边的畜牲自下巴而天灵盖来了个通透,抡出斧子削烂另一个敌人的面门的同时拔出刀子,向前划过左边伪军的咽喉顺带取下斧头,大力一挥劈开最后一个头颅——他的主人惊吓得甚至忘记卡上手中的弹匣。我没看见剩下的两个是怎么死的,但我想SHARP一定干得很漂亮,除了肌体与金属碰撞的响动和鲜血喷至地上的怪声,连惨叫都没有。 “身手不错。”SHARP从雾中淡出,“我转过身来的时候你已经完事了,还想帮你来着。” 我拭去刀和斧头上还很是温暖的鲜血:“过奖。” “四秒五条人命,我在哥伦比亚作战十余年也没见过此等身手——真是厉害啊。”SHARP不很惊异也没有多么艳羡,“我们救下来六个人。”他又指了指蜷在尸堆中几个发抖的身形,TOUCH正在给他们疗伤。 我禁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不少啊,一个重迫击炮小组的人数呢。” SHARP却低声地愤怒了:“请你放尊重点,对待生命不应是这种态度。” 我依然在笑,笑他的幼稚、天真以及不切实际:“对人命本该就是这种态度。你们救了什么?六个走都走不动的累赘。想想你们浪费的时间,再思考思考如何安顿这六个人,多么的得不偿失。快宰了那六个罢,反正他们也铁定活不过今天了。看到那些切下来的人体部件和糜烂不堪的私处了吗?给他们个痛快是你们的仁慈,他们一定会感激涕零不知所言的。” SHARP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他现在出离的愤怒了:“只要我们救下来哪怕一个人,那就不是浪费时间。” 我很高兴找到了让他愤怒的事情,于是喜上眉梢:“这就是浪费时间。听着SHARP,我很佩服你们,也很喜欢与你们共事,但你们是在送死。”然后我正色,“别以为维安军没有单兵定位系统,在我俩放这些臭屁的时候几百号伪军可能已经在向这边赶来,而你们不可能带着平民甩开他们。你们不熟悉地形,不知道敌方兵力部署,只会是无头的苍蝇和瓮里的王八,一点点地被他们玩死。等你们躺在地上,喘着最后几口气,看着自己舍命救下来的百姓卑躬屈膝地交出自己的全部身家再被折磨致死,你们就不是被打死的了,是后悔死的——或是气死的,总之是不得好死。” SHARP沉默了,看来他逐渐明白了我所说的是实情。我趁热打铁:“你们的任务是把我送出去对不对?就算不论死活也你们也得活着把我带回去不是?你们得完成这个任务,你知道的。我这条烂命倒是不值一文,但你觉得那六个废物和你们相比,哪个更珍贵?你们以后还可以解救成千上万的平民,但几个贱民能做什么?他们今天必死,哪方神明也留不住。所以别磨叽了,赶紧杀了他们了事走人。” SHARP还在沉默,TOUCH走了过来,一脸愁苦:“那六个人暂时没问题了,但他们不想跟我们走。” 我轻拍了一下巴掌:“我说什么来着?SHARP,我知道你下不去手,只要你点头,我很快就能结束,他们不会有任何痛苦的。” “在你动手之前,你会死。”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伴着一把刀架在我的脖颈上。 我叹气:“STORMEYE,别这样。论近战,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我一个能干掉你们全部而不伤分毫。” “我知道,所以现在SCOUT正瞄着你的脑门芯。”STORMEYE的刀紧了半分,我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不深的血痕。 我抬手夺下了他的刀,向前滚去,一支箭擦着我的后背飞过,直插入地。我起身,回头,低声破口大骂:“CNM来真的啊!” 又一支箭掠过我的头皮,带走了我的数根头发。我坚信若是再动一下我就成死人了,于是我僵直不动并气急败坏:“好……好……好!真是好极了!一群硕果仅存的蠢货!想想你们的任务!若是我死了也能完成的话她凯尔希为什么不等局势稳定之后随便派个人来?!你们这帮白痴!我很重要!至少对她很重要!你们要是耽误了可有你们好看的——对不起TOUCH,我不是说你。” 那三人面面相觑,然后TOUCH迟疑地开了口:“其实,凯尔希医生的意思是,你作为一个实验样本很有用。如果你死了,你携带的VX型毒气抗体可能就会失效。但那也无关紧要,毕竟你异于常人的身体素质也是一个理想的研究对象——无意冒犯,但这是实情。” 我知道她说这番话是为了什么,于是不屑:“就算是样本,也不至于用一个精锐小队来执行这种自杀性质的任务吧?你们的激将法不怎么高明啊。” “是的,你确实不值得。”STORMEYE冷语,“但这是博士附加的命令,如若不然,你的死活无关紧要。” 我不管他的攻击,抓住要点并疑惑:“博士?你们的那个博士?” “博士说一个为特勤队员不值得冒险,但若是为朋友他却愿意冒这个险。”STORMEYE继续说,“想来博士和你一定很熟吧。但博士这回却看走了眼,交了你这么个朋友。” 我嗤之以鼻:“我不认识你们那所谓的博士。至于朋友我倒曾经有几个,但现在都抹在……” “博士说他曾给他最好的朋友讲过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但他最好的朋友对此不屑一顾。他为此心灰意冷了好长一段时间,但现在他正努力地朝着那个梦迈进。” SHARP唐突的话语虽然并未点出那位博士的姓名,但一个名字却如炮弹般瞬间轰垮了我的心理防线。一切都不必疑惑了,一切都明了了,一切都能解释上来了。顶尖的战力、不改的志向、坚守的理想、可笑的幼稚、愚蠢的天真、怪异的纯粹……之前种种反常的、令人疑惑不解的、绝不可能出现在我身上的行为举止,至此都有了答案。 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瘦削的青年,挺着胸膛直着脊梁,正大踏步地向前迈进。我很熟悉他,我不认识他。我只比他大一个月,但现在我已垂垂老矣,他却风华正茂。 他真年轻。妈的,他真的好年轻。

我们尚未获得不再老去的资格•第四章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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