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关于电影的阅读

《无名》是一部由浪漫主义者拍出的电影。这样一部电影对于我们时代的观众意味着什么呢？两极分歧的观众评分以及由之延伸的多元讨论，早已超出电影本身的范畴，使之成为一面可供多维探查社会的镜子。

    我们中间的一部分人会非常喜爱这部电影，它是一部让我们最接近“电影存在”本身的作品。同样地，这也构成了我们中间的另一部分人不喜欢的理由。“电影存在”，或者更准确地说，这是一部用电影语言完成的电影。因而，任何试图用文字语言进行的阐述都面临着难以言明却切实存在的困难。

我们必须接受用文字描述《无名》的艰难，同时在电影语言和文字语言的转换过程中做出尝试。因而，诚如文章的片名所指出的那样，这是一篇对《无名》的阅读，我将努力的从两个细节处来谈论：梁朝伟饰演的何主任和黄磊饰演的张先生谈话的场景，以及人物抽烟两个部分来努力达到对《无名》的说明。同时，我将竭力在接下来的说明过程中，阐明为什么选择这两个细节进行阐述。

何主任和张先生的对话

张先生和何主任的完整谈话，被分割成两个部分，分别在影片开场的第五个场景和临近结尾处分开呈现。在这里，我想带领大家重新回顾第五个场景。先看下两人的台词，何主任敲开了张先生的门，他们的谈话如下：（红色部分为人物动作）

何主任敲门，张先生开门

何主任：我没敲错吧，三下，两下，再一下？你是张先生吧。我姓何，我负责你的事情？

张先生：谢谢你亲自来接我。要走了，我，我也准备好了。

张先生拿帽子，要出门

何主任进屋内

何主任：还是不要在外面招摇，虽然说是去我们那里。但路上不一定安全。还是我过来了解情况比较好。（何主任拉上窗帘后，转头问张先生）可以吗？

何主任坐下。

张先生：喝点什么？

何主任：你有什么？

张先生：好像……只有水。

何主任：可以啊。

张先生倒水，手抖，何主任拿出表格

何主任：一些基本情况，例行公事，姓名，我来帮你填。年龄？

张先生：我是光绪二十六年生人。

何主任：光绪二十六年，庚子年。主动自首。本来是负责什么的。

张先生：我是机要员。

何主任：机要员。为什么弃暗投明？

张先生：嗯？

何主任：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很多选择也难以解释，这种表格。表格就是表格，总是粗陋的。没关系，你随便说。

张先生：我希望和平，体恤汪先生的苦心。

何主任：有没有具体一点的理由啊，这个听起来好像是背书，而且好像是几年前的说法。

张先生：具体，比如？

何主任笑起来：突然间我也想不出来。不过没关系。这个我们最后填。可以跟我说一下，你目前掌握的情况吗？

张先生拿资料。

张先生：我是软弱的人，不适应巨变的年代。我老家在广西，我爹死的时候，给我留了一块土地。山上可以望见漓江。这些年，我在上海参加革命，每天革命。可心里常常想着回去盖房子。

何主任：对不起，你刚刚说的？

张先生：我还在想，为什么弃暗投明。

何主任：这又太具体了，我们等一下再谈。（举着资料）这些我可以拿走吗？

张先生：当然。

何主任：还有什么？

何主任开始记录张先生下面这段话

张先生：我们党，gc党。在上海的负责人姓李，住在……霞飞路，567弄，6号。机要员姓张，就是我本人。交通员，姓陈，（此时何主任在张先生未说完陈小姐的名字时，已经写完了陈字）陈小姐。我们同住在贝当路881号。

沉默

何主任：除了我，你没有跟其他人讲过，这一些资料吧？

张先生摇头

何先生：你有武器吗？

张先生：嗯？

何先生：枪？

张先生：有。

何先生：几把？

张先生：一把。

何先生：什么型号？

张先生：型号……我不确定

何先生：你自己的枪，你不确定型号吗？

张先生拿枪，何先生大口喝水

张先生：这不是我的枪，是陈小姐的枪。我不喜欢枪。

何先生：你怎么会有……陈小姐的枪？

对话到此戛然而止：6分30秒。

通过对话，我们可以获得以下显在的情节线索：张先生和陈小姐都是共产党员。何主任为汪效劳。张先生背叛了gc党，投靠到汪麾下，而何主任就是来接应他的人。

通过两人的谈话，我们可以确定，在这场对话中，占据主导优势地位的是何主任，他作为审讯的一方，不停询问张先生。而张先生作为“弃暗投明”的一方，是处于被动地位的。但最诡异的部分也就在于此，明明是占据优势地位的何主任，在整个谈话场景中，却处处表现的心不在焉的“反常”着：首先，当何主任询问张先生关于共产党地下工作者的具体信息时，张先生尚未说出“陈小姐”的名字时，画面中的何主任已经快写完了陈小姐的名字；尔后，在张先生去拿陈小姐的枪时，何主任拿起张先生先前倒给他的水，大口喝完；随后在张先生拿出枪之后，何主任眼神躲闪，询问“你怎么会有……陈小姐的枪？”

一般而言，在审讯的场景中，占据优势地位的人，是不会像何主任那样，大口吞咽喝水的。而我们什么时候会大口喝水？在身体机能和心里都稳定的情况下，喝水也是悠闲的。而大口的吞咽，往往会发生在口干的情况下？而什么时候会口干，大多数时候是紧张的。我们当然也可以说，何主任是渴了，所以他喝水喝的很急。但是在这个场景中，何主任此前的表现是油盐不进，又老谋深算。甚至在张先生说“我是个软弱的人……”这一长段充满感情的自我剖白时，都能“你说的是？”“我们等下再谈”，不动声色地表达了他对张先生的轻视。要这样一个人，突然生理性的缺水而喝水，在这样的场景中，是站不住脚的。而反常就是在，陈小姐，这个名字开始出现的时候。一旦，陈小姐开始出现，何主任的阵脚就乱了起来。他不自觉地先写陈小姐，然后在张先生拿枪时，喝水掩饰紧张感，随后在看到陈小姐的枪时，眼神短暂回避后，又倏尔抬头看向枪，笑着问出那句“你怎么会有……陈小姐的枪” 。

由此，在显在的情节之内的反常细节，都在告诉我们，何主任早就知道了张先生掌握的信息，同时他和陈小姐的关系非比寻常。于是，何主任的身份也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在这里我们不禁要问，软弱的张先生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间节点叛变？或者换句话说，是发生了什么，让张先生认为汪这一边会最终取得胜利，这种胜利可以让他平安地回到漓江盖房子？而陈小姐是谁？她是死是活？陈小姐和何先生是什么关系？何先生是谁？他在汪的阵营里又有着怎样的职位和关系网络？

此后故事情节的发展，都可以看作是对这场对话引发问题的回答。我们在情节的发展中，知道了何主任是gcd在汪government中的工作者。何主任是陈小姐的丈夫。何主任、陈小姐和张先生曾经共同用何主任在汪government中获取的“在上海的日本机要人员目录”，合作暗杀了日本贵族的公爵。而开场前的五个场景：一，王一博饰演的叶秘书和王传君饰演的王队长，早起吃早餐是因为接到了要去海边收尸日军尸体的任务。二，两人坐车去收尸。彼时，他们都不知道要处理的尸体场景中有秘密来上海锻炼的日本贵族公爵；三，当两人在海边处理尸体的画面，伴随着电话的铃声；四，伴随着电话流转的死亡日军中有公爵消息接通到，由演员森博之饰演的日本在上海的负责军官那里；前四个场景，讲述的就是日本贵族公爵来上海秘密锻炼后被意外杀害这一事件。而第五个场景，何主任和张先生的对话。则是前四个场景公爵被杀后的震荡，对个体选择的影响。

这是无名故事主体部分的结局。可以说，一二三四的场景是暗杀的结果，导致时局动荡，让上海的风声收紧，导致了张先生认为gc党胜算不够，转而投靠何主任在的汪government。而在第五个场景之后，不过是对为什么事件会一步步发展到“张先生和何主任对话”的解答。基于此“琐碎在真正的历史实际中，光鲜的伟大里程碑和不变的必然性根本不存在，存在的只是一些杂乱无章的事件堆。”电影重新确立了一种历史存在模式。只是这种存在模式是多视角的。并不专注于一人的主线，而是以结果，来结构参与到结果中人的选择。同时在这个结果中，不断地关注到参与建构结果中人的生活细节剖面。

基于此，如果非要整理出一条逻辑线索的话，那么前五个场景，是“故事的结果”，而后到张先生和何主任对话的第二个部分之间，则是“故事是如何一步步发展到故事结果”的解答。

抽烟

接下来，我们谈一谈抽烟的场景。抽烟的场景很多，抽烟的意义也各有不同。仅谈几个我比较感兴趣的部分：一是王一博饰演的叶秘书和王队长，在何主任审讯国民党官员时，在审讯房外，一起吞吐着烟圈。吞吐烟圈，是等待也是放松，也或许是朋友间的一种轻松；抽烟的场景二，叶秘想跟有婚约的未婚妻打招呼，却看到有人跟她搭讪，随之后退。此时和他一起值班的王队长突然出现拿烟给他，两人一起抽了起来。结合之前，王队长独坐看叶秘的未婚妻。不难发现，这里的王队长拿烟，既有对叶秘的时刻关注，也有某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没落，也许其中隐含着对叶秘未婚妻的隐秘迷恋。这种隐藏的迷恋，也就能解释得通此后王队不仅杀了叶秘的未婚妻，还在此之前猥x亵她；梁朝伟饰演的何主任抽烟的场景也很多，大多数时候，都是烟灰半长，将落未落，他才猛吸一口。可见，思虑深沉之处；而在日本战败之后，和森博之一起被收监的叶秘见到他抽起了烟，叶秘问，你怎么也抽起了烟？可见，即使是这个老谋深算的日本军官，看似咄咄逼人，其实在中国的土地上，也时刻紧绷着。

关于抽烟的情节，只是，刚好关注到。其他有趣的小设定，比如饮食。想必有人能分析，也是有很多讲究和门道。在这里就不多说了。

最后，以上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浅见，欢迎大家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