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它没有痛苦,不含期望,是他能够自我选择的东西”

2023-07-27 23:45 作者:暗miz  | 我要投稿

文:@SingformeSING


(一)

奥薇兰主权国的极南之地,坐落着卡迪亚教会的第三圣殿。

那被夜色包裹的天空让人分辨不清时间的存在,正如那超出常理的,如同急速坠落的圆形天幕一般——那座神圣肃穆的洁白建筑高亮的伫立在绝对的悬崖之上,像是迎接坠落阶梯的符号。

第三圣殿的信徒们跟随主教的步伐,攀登围绕这座城市的宏伟阶梯,直至抵达顶层的大会堂,这一天是朝圣的日子,但在这群虔诚的信徒中,教师艾拉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意识到这之中少了一个人,那抹蓝色的身影不见了。她移到一旁,从手中凝聚出黑色的气体,慢慢凝结出一只黑色的“鸟”。

“去找到你的主人。”艾拉轻声说道。

黑鸟以极快的速度冲了出去,飞往这片大陆的另一端。

 

失剑团 平水部


“那么,我重新说一遍,第三圣殿仍旧欢迎你们这群半吊....啊,尚未开发出天赋之人,回到我们的怀抱。”

白色的长袍随风轻微的摆动,说话的人身上散发出奇异的香味,隔开了周遭因为血肉腐败而席卷的强烈恶臭,身着平水部制服的男子们面面相觑,不少人的身体因为连续的救灾行动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伤处,其中一名脸上带有可怖疤痕的男子提出了质疑:“如果是真心想要我们回去,为什么当初不在我们离开的时候把我们拦下?”

此话一出,立马有声音附和,身着长袍之人伸出了手,远方,那只黑色的鸟终于落在了它主人的手臂上,那人从长袍的袖口移出一只奇怪的提盒,若是再凑近点,就能看见那木盒上还有一枚灯泡质地的眼珠,黑鸟重新化为雾气回到了盒中,那人叹了口气:“你们在哪里呆着不都一样废材?快做决定吧,我还赶着回去。”

疤痕男愣住:“什么?”

“我赶时间。”那人取下斗篷,湖蓝色的头发如同被风吹起的纱雾,瓷白的肌肤与这片血腥之地隔开了距离,他不似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那模样过于超俗,甚至一时间难以分辨他的性别,他喃喃道:“教会干嘛这样折磨我。”

“女人?不,你是兰斯洛特!”晃神了一瞬间,疤痕男反应过来,这语气他再熟悉不过,六年前他和伙伴们作为“学生”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掌握能力,本就心灰意冷,这时候有人告诉他们,第三圣殿来了一位“教师”,或许有办法能通过那边的术式使自己获得能力,他们跑去求教,然而这位教师却开始放肆嘲笑:“有这精力在作垃圾的道路上死皮赖脸的等奇迹发生,还不如赶紧离开去找点自己能做的事情。”

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妄图用武力给他点教训,结果是对方根本没有出手,就被一道莫名其妙的黑影打了出去,至今疤痕男的脸上还留有幻痛,而对方则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这声音他永远不会忘记,使他屈辱的离开教会的罪魁祸首!离开教会前他偶然得知了对方的名字——兰斯洛特。

“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真让人伤心,但没办法,我总得带回去几个。”这句话完全是棒读,兰斯洛特将盒子打开了一点,从中飘出一团“黑雾”,随后,一匹上戴了铁质的头盔的“马”出现在了它们面前,马匹浑身没有鬃毛,反而生出不规则的鳞片,尾部像长着尖刺的蝎子尾。马蹄猛的踏在地面,残存的黑雾瞬间消散,与此同时,地面生出一条条裂纹,它们像是具有生命蔓延至众人脚下,疤痕男的愤怒被恐惧冲刷,从裂纹中浮出了类似藤条的东西紧紧缠绕在他们的腿上,在被控制的一瞬间,疤痕男的灵魂像是要从身体被剥离一般痛苦,与此同时,兰斯洛特从那盒子里拿出又一个“盒子”对准了他们。

“你想杀了我们吗?”疤痕男瘫倒在地上。

“啊?你说什么?”兰斯洛特摇摇头,“我的马车不能坐蠢货在上面,会脏的,为了保证你们会回去,只能用这种方法咯。”

兰斯洛特双手一抛,盒子生出大嘴吞下了他们。

这地方重新归于平静,“马”静静的立在那,兰斯洛特抛出缰绳,他扣好“盒子”,马朝着圣殿的方向飞驰而去。做完这一切,兰斯洛特伸了个懒腰,走到旁边的草丛,银灰色头发的小小身影蜷缩在地上,浑身布满脏污,裙子已经被撕烂,像是套了层破布,她的双眼紧闭,发白的嘴唇旁有已经干掉的血迹,在听见有人靠近时,她将自己抱的愈发紧,似乎在防备进一步的伤害。

这算是意外之喜,捡到了一个值得研究的东西。

“抬起头,那些人已经走了。”兰斯洛特将她拉了起来,半个小时前,这群在逃去平水部后因为长时间乏味的工作而激发出内心恶念的渣滓们将这个小孩当成了可以供他们发泄不满而欺辱的对象,她的眼睛因为受灾害的影响难以看清方向,在逃跑的时候恰巧撞在了兰斯洛特的身上。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兰斯洛特的学生了。”

 

(二)

 

布兰奇经常会梦见那一天。

当回过神来,怀里已经抱着母亲裹满黑泥的头颅,就像烂掉发臭的蓝莓,布兰奇看着天空,那黑色的“怪物”似乎叫嚣着要将自己吃干抹净,她跪坐在地上,周围的房屋不断倒塌,掉落的砖块重重的砸在地面,还有那些哀嚎的人们,嘶吼的声音像尖锐的玻璃相互摩擦,身体的本能告诉布兰奇“快跑”,但是灌了铅似的腿无法动弹,被黑水袭击的人们一个个倒下,最终一小部分的残渣冲向了她的眼睛。

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见无比清晰的世界,是人血臭味堆砌的红墙组成的阿鼻地狱。

自从兰斯洛特将她带回来后已经过了五年,这期间,当初受伤的眼睛恢复到了能看清一些东西模糊样子的状态,她也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戒备这位奇怪的老师,只是兰斯洛特从未说过自己为什么把她带回教会。

布兰奇与他始终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她完全不了解这个人。

在第三圣殿,作为兰斯洛特的学生,她并没有受到任何优待。无论走到哪里,周围人带有偏见的视线总会像箭一样射过来。

在布兰奇之前,起码是这一代中,兰斯洛特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收过学生,他不会拒绝一些胆大学生的请求,但对他们的教导更像是一种折磨,譬如直接将他们丢到怨灵丛生的地方,在上面喝着茶看他们有没有能力活下来,除非真的快死了,否则兰斯洛特眼皮子都不会动一下。

救上来后,还不忘嘲讽一句蠢材。

这种教育方式让本就不讨喜的他变得更加臭名昭著,加之布兰奇是从贫民窟被捡回来的小孩,以至于她在这里处境也只比在失剑团的废墟中好一些。

略微低级的欺凌手段被用尽后,那些学生们就改用暗处使坏的方式,这些欺凌者一开始只是将对兰斯洛特的讨厌转接到布兰奇身上,到后来,他们单纯的想要找个沙包发泄自己遭受的各种不满。

当布兰奇刚刚学会运用死灵术,就有人哄骗她一起去“练习”,可到了无比危险的地方,那群人就通通消失不见,布兰奇只能在那些怪物的攻击下不停逃窜,好在最后仅剩的怪物能力并不强,布兰奇幸运的将它引致陷阱并杀死了它。

就在怪物死亡的那一刻,有一些零碎模糊的记忆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布兰奇搞不清那是什么东西,急匆匆的离开了这个可怕的地方。

她试过和兰斯洛特诉苦,期待着这位“老师”能够替自己出头,但布兰奇很快发现,兰斯洛特给予的庇护只能让她一味躲藏,他似乎并不打算动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布兰奇教训别人。

同时在这一年内,为了躲避欺凌,布兰奇整日泡在图书馆内,在这诺大的圣殿中,唯有这里是自己的“归宿”

她承认自己并没有实际上的归属感,无论是被摧毁了的家园,还是重新收留她的第三圣殿。她开始对学习新的知识有了一种狂热的喜爱,只有历史和术式,才是真的能被她记住掌握的东西,兰斯洛特从来不教她关于教会的历史,偶尔会提两句,但都和书本上写的不同。

布兰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直到被那群恶魔再度打破。

他们会毁掉布兰奇借走的书,次数多了,布兰奇便不敢再进入图书馆。

她呆坐在长椅上,望着图书馆的大门,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中滋长。

欺凌者们知道这个自卑的受气包不明白怎么反抗,从而来到她的面前耀武扬威。布兰奇看不清那些人的样貌,她也不想知道这些人究竟长什么样,她空荡的眼神注视着这些模糊的影子,张合的嘴里不断飘出污言秽语,刹那间,她猛的扑向其中一人,对准他扭打在一起,加害者们想拉开她,但她就和狗皮膏药一样不肯撒手,被盯上的欺凌者没了嚣张的气焰,他失去力气反抗,虚弱的求饶。

布兰奇的脸上被抓出血迹,身上满是青乌,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会被不断的掠夺归属,不明白为了什么而要忍受这一切,甚至到最后,她连为什么自己要活着都不清楚了。

一股阴寒的力量将发狂的幼兽控制住,兰斯洛特走至她面前,他蹲下来,抱走了她,随后,源自于灵魂的撕裂感充斥了欺凌者的身体,他嚎啕着,手不受控制的抓挠自己的身体,即便这样也无法减轻烙印在灵魂上的苦痛。

布兰奇醒后,唯一的想做的只有自己躲在房间看书,无论那位“大发善心”的老师怎么忽悠都不肯出去,麻木度过一段时间后,她会想起自己被毁掉的家园,兰斯洛特见她在阅读有关失剑团的资料,问道:“你想回去看看吗?”

布兰奇点点头,兰斯洛特带着她回到格拉什格尔贫民窟。

记忆引领她回到昔日的家园,那里没有重新修筑其他建筑,而是种植了些树木,布兰奇轻轻抚摸着它们的枝干,试图回想当日的情形,终于,她意识到一件事,她想回来找到自己的归属,清楚自己像这样浑噩的活下去是为了什么,可是那些东西早就随着那场灾难烟消云散,唯有痛苦的记忆还能提醒自己来时的方向。

耳鸣声贯穿她的脑海,意识逐渐剥离身体,她恍然间像是一缕孤魂,失去了自己的躯壳,数年前的灾难与一切的不幸结合在一起,她开始不明白自己为了什么而活着。

“老师,为什么我活了下来?”

“你又为什么要把我带走呢?”她终于开口问了出来。

兰斯洛特摸了摸她的头,他隐约有一种感受,源自于同样空洞的内心,它第一次与人有了轻微的共鸣。

那个问题,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三)

 

自那件事后,又过了三年。

布兰奇看着兰斯洛特给她带回来花里胡哨的衣服,相比三年前他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爱答不理的态度,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暖”使她十分头痛。

兰斯洛特隔一段时间就会外出半个月,但具体是去干什么,布兰奇无从知晓。

“这种款式的受众究竟是谁。”布兰奇嫌弃的捻起衣服的一角,“我不会穿的,不要再带回来了。”

多亏兰斯洛特,布兰奇就此讨厌上鲜艳色彩的衣服,小时候她被哄骗着穿过一次,周围的学生嘲笑了她半个月。

兰斯洛特做出略微受伤的神态:“居然拒绝的那么干脆,老师我很受伤啊。”布兰奇将衣服整理好放回衣橱:“这次你还是不肯说去干嘛了吗?”

“哈哈,我说过,去四处游历。”

他的谎言敷衍至极。

三年里,她和这位老师变得更加亲近,也摸清楚了对方的性格和习惯,为了让二人不那么臭名昭著,她学会将自己伪装成另一种性格,有布兰奇在社交场上冲锋,兰斯洛特甚至失去了嘲讽人的乐趣。

但在这种亲近的外表下,布兰奇明白他还藏着些秘密,譬如现在。

兰斯洛特的神情不自觉的透露出疲惫,没撑到一分钟,他就回房间休息去了,通常会直接睡一天。

布兰奇抓起斗篷,溜出房间。

与以前不同,这次他出去的频率更多,休息的时间肯定更久,也让布兰奇得以放心的跑出去,她凭借记忆一路摸索到一道阴暗的石板小径,随后再拐两个弯,布兰奇摸索着墙上的石块,其中一块有明显的松动,以前总会在这边跟丢,因为她记得兰斯洛特用了些奇怪的术式打开它,这次她光是找到了那石块,机关就启动了。

地下的石板开始后移,一道向下的阶梯露了出来,布兰奇心中一颤,她隐约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

试探性的踏了下去,刺骨的寒风渗透进她的裙摆。

一切顺利的有些诡异,但不管怎么说,机会相当难得,布兰奇不可能放弃。

阶梯两旁的墙壁安置了壁灯,一路向下,她甚至能听见细微怪异的嚎叫声,石阶向下延伸的终点是一扇大门,似乎是感应到布兰奇的到来,伴随着一声闷响,大门缓缓开启。

门那边过于黑了,好在平日布兰奇也不完全依靠视力行动,她略微有些蹑手蹑脚的探索这个房间,“十...十一...十二个笼子?”布兰奇清点着这里的物品,“底下还残留着法阵的气息。”

能够确认这些几乎只能仰仗触觉,至于听觉,她能听见水滴下落的声音愈发逼近,浓烈的恶臭开始抑制不住自己蔓延,进门前诡异的嚎叫又出现了,甚至一股滚热的鼻息,喷在布兰奇的后背上。

她不敢动弹,连平缓呼吸都显得十分困难,那恐怖的存在正确认自己的气味,布兰奇猜想,尽管抱着敌意,但这东西迟迟没有动手,应该是因为她身上有兰斯洛特的气味。

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布兰奇尝试探出一只脚,怪物立即发出刺耳的嘶吼。布兰奇撒腿就跑,可这就是徒劳,怪物的体型巨大,一只像人手的爪子抓起布兰奇的身子,她顾不了太多,一口咬在那只手上,那味道像混合了各种腐坏的垃圾般令人作呕。

手略微松动,布兰奇趁势摔了出去,她看不清前面的路,但能闻到熟悉的香气,怪物的暴动没有因此停止,它因为自己被咬变得更加狂躁,怪物怒吼着伸出另一只蛇尾触手,缠绕在布兰奇的腿上。

“哎,够了,停下吧。”

兰斯洛特的声音传来,怪物暴怒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那只触手缓缓收了回去,兰斯洛特扶拿出盒子,怪物化作黑雾被收了回去,随后他扶起绊倒在地的布兰奇:“我们的布兰奇真是胆子大,都意识到这门里不对劲了,还敢往里面去,现在你知道这里有什么了,可以消停了吧?”

“它对你的气息有反应。”布兰奇吃疼的捂住手臂受伤的地方,“而且既然你放我来,就说明这些表面的东西,还不是真相。”

“就这样不好吗?”兰斯洛特很不解,语气也变得有些生硬,“你总会和我分开,去探寻我的事情有什么意义?”

就是这样,她才会觉得兰斯洛特从来没有真的把她当成亲近的人。

他是一个对布兰奇来说很好的老师,尽心教授知识,会带礼物给她,布兰奇想做的事情,他几乎不会阻拦,不过分的要求也会答应,但是他从来不会分享有关自己的事情,浮于表面的事情做的越好,布兰奇越是不安。

他是在完成一种任务,有老师该有的样子,教授完她这任务就结束了,布兰奇忐忑的将眼前的人当成自己的依靠,但她明白兰斯洛特从未有真情实感的时候,她也并非他真正的“学生”更不是“家人”

“我要搞清楚,无论是什么。”布兰奇坚定的回答道。

兰斯洛特的眸子暗了下去:“是吗?我还以为会和你相处的更久一些。”

他挥手将这个房间照亮,布兰奇终于看清了这里的陈设,同时,她终于明白了恶臭的来源——那并非刚刚的怪物产生的气味,而是残缺的法阵周围,和那十二个笼中出现的腐肉。

兰斯洛特靠在门边:“一些没什么价值的怪物,研究完了就会被我杀掉,但这之前一直很干净,应该是有人忘了打扫。”

布兰奇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兰斯洛特又掏出那个盒子:“至于这个,是我收纳怪物的东西。”

“还..还有呢?”

“就是我要带你去的地方了。”兰斯洛特转过身,示意她跟上。

 

(四)

 

不清楚这是哪位权贵的府邸,布兰奇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奢华的房间,金银财宝如同随处可见的石子散落在地上,中央的毛绒床上睡着一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性。

他意识到有人进来,庞大肥腻的身躯蠕动着强迫自己起来,脸部的褶子一层层的几乎将眼睛盖住,勉强认清眼前人是兰斯洛特后,他激动的扯出嘶哑的嗓音:“啊,兰斯洛特,你终于来帮我更换身体了吗?”

他匍匐着前进,布兰奇看清了他离开被子的身体——那人没有“腿”,他像一只蠕虫爬行着前进,从被窝里衍生出的肥大尾部和毛虫一样。

兰斯洛特冷漠的盯着他,像看失去价值的垃圾:“我不建议您再次进行术式,运气总有一天是会耗尽的。”

“不,你可以做到的!”男子坚定的否认兰斯洛特的想法,“你已经成功一次了不是吗?你还需要什么?我们提供给了你那么多实验品,如果不够,那么还有这里一半的财宝!你拿去,只用再让我感受年轻的身体。”

布兰奇感到害怕,眼前男人的神情近乎癫狂,他拽住兰斯洛特白色的衣袍,如同望见救世主般恳切,兰斯洛特扯开衣摆:“那么你决定了。”

“哈哈哈,对,我这就让那个人过来。”男人摸出衣服中的铃铛,伴随着摇铃声,几名仆从推着一位衣衫破烂的年轻乞丐走上前来,他低着头,杂乱的长发挡住脸,不好分辨眼中神情,在经过兰斯洛特时,乞丐抬头看了一眼。

敏锐的目光察觉到了隐藏在这之下的异样,但兰斯洛特选择缄口不言。

“我们还需要去哪里?”男子兴奋道,兰斯洛特摇摇头:“结果都是一样的。”

布兰奇站在一旁,她有些恶心,男子垂涎的看着乞丐的肉体,他肥厚的手掌抓住乞丐:“我准备好了。”

兰斯洛特闭上眼睛,男子和乞丐的眼球突然开始翻白,布兰奇感应到一股强大的,她无法理解的死灵术载着魂桥正在涌动,二人的灵魂被兰斯洛特剥离且双方的魂桥竟然朝向了彼此,可男子的灵魂显得急躁,而乞丐始终抗拒灵魂与其接触,原本由术式牵引的一切开始崩坏,乞丐的肉体开始腐化,他残留的理智扑向权贵,疯狂的撕咬他,权贵被剥离的灵魂扭曲着想要冲进乞丐的肉体里,兰斯洛特睁开眼睛,漠然的看着这幅场面。

他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次。

“杀了,杀了我!”权贵的灵魂与乞丐的灵魂争相挤进乞丐的肉体中,肉体正在异变,痛苦的哀嚎透过灵魂传递给了在场唯二懂得死灵术的人,那股怨念实在太强大,与岿然不动的兰斯洛特相比,布兰奇显得十分难受,她被那呼唤引导向前,无法控制的双手对准那两个扭打的灵魂,迸发出死灵术。

微弱的力量并不能解决掉异变的身体,但足以使这地方变得更加混乱,乞丐的肉体已经彻底变成新的蠕虫怪物,它吸收着催动灵魂的能量,逐渐膨胀,最终伴随着血肉横飞到房间的各个角落以及二人的身体上。

“好痛!”布兰奇捂住脑袋,她跪倒在地上,莫名的图景毫无征兆的席卷进她的脑海,她先是看见无数的人奉上珠宝对着兰斯洛特祈求,再然后是刚刚那个蠕虫般的权贵,最后是乞丐,他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人为了钱将自己送去当实验品。

那时候乞丐看向兰斯洛特的眼神只有厌恶。

“这些是什么?”布兰奇无措的望向冷漠过头的老师,兰斯洛特蹲下,轻轻帮她擦去脸上的血污:“真相。”

“我看见了他们,我还看见了你的以前,你用同样的办法将他改换了身体,从一个半死不活的老人变成蠕虫男人,许多人用珍宝向你祈求,我还看见很多的人,最后都变成..”布兰奇有些说不下去了,“老师,你一直都在重复这种事情吗?”

“嗯。”兰斯洛特回答的很轻松,布兰奇第一次觉得他陌生,“你可以离开,作为我的学生,我也愿意帮你在濒死之际交换灵魂,放心,这个岔子是我故意出的,不会让你也像这样‘砰’的一声就消失了。”

布兰奇那声“砰”被吓得颤了一下,她头摇的像拨浪鼓,兰斯洛特站了起来:“你的选择呢?”

迟迟没有回应,死一般的寂静穿梭在二人之中,兰斯洛特转身:“其实也不一定难选。”

“我不要。”

微弱的声音给予了回应。

兰斯洛特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回头看向颤颤巍巍站起的布兰奇:“你还是不要勉强自己了。”

“我好不容易搞清楚你究竟在做什么事情,你就要把我吓走,是啊,我真的怕得要死,这一点瞒不过你,我不清楚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回来,可能是因为我某些地方值得研究吧,可把我带回来也好,以为自己像个好老师也好,你一直都故意忽视别人对你的情感,理所应当认为所有人最后都会离你而去,把自己藏的严严实实,让人怎么理解你啊老师!”布兰奇吼着,“我也是自私鬼,我怕又和以前一样,所有归属最终都会离我而去,我擅自把你当成家人,尽管最终我也会死去,但起码现在,能不能收留我一下?不要把我丢掉。”

兰斯洛特哑口无言,布兰奇与许多人的影子不出所料地重合在一起。

他们相似而又与她分离,一瞬间,久远的记忆重新被他想起。

 

(五)

 

他成功的很早,某一刻,身体就不再随着年龄衰老了。

他很是自傲,总以为这世间的一切都被自己了解透彻了,但年轻的灵魂从不明白什么是衰老,也不懂死亡的恐惧,在最好的朋友死在面前时,他突然感到慌张。

他不明白好友临死前释怀的微笑,或许是对病痛停止的释然,或许是这一辈子功成名就,他急切的朝那灵魂招手,希望他回来,但灵魂拒绝了他的请求。

第二次,他开始重新审视生与死,这让他在死灵术上出现巨大的突破,他意识到自己掌握了灵魂交换的能力,并为此感到欣喜若狂,于是在新的伙伴祈求让她的爱人与自己置换的时候,他答应了下来,那份专注也同样忽略了另一个人抗拒的眼神。

术式失败了,一头混合了许多残肢,如同蜘蛛一般的怪物出现在兰斯洛特眼前,他崩溃的将自己关入圣殿,直到一位权贵的到来。

他并不想真的帮助这位作恶多端的权贵,但他仍然有份丑恶的期待,他想让这名权贵体验变成怪物的痛苦,却没料想权贵所带来的孤儿早就失去对世界的期待。

死灵术成功了,尽管是以权贵的新身体的微弱异变和错乱的记忆告终,但他没有死去,也没有成为怪物,他愣愣的看着这一切,紧接着涌入更多痴迷之人,他们捧着珍宝,奉兰斯洛特为救世主,他茫然的看着眼前的道路,思考为什么会成功,又为何会失败,最终转变成一种疯狂的偏执——他不再在意向他而来之人的生命,他只需要看见成功。

那最完美的成功,最完整的灵魂交换。

为此,在这一条路上,他忘记了许多人,他不断的和自己说着:毕竟在生命的长河中,这些都只是渺小的过客。

他忘记了当初为什么要研究这类术式,只是机械的重复着制造一个又一个怪物。

那些渺小的影子,聚集在布兰奇身上。

 

(六)

 

艾拉面对异常消沉的兰斯洛特,有些不太好开口。

她紧握着手中的东西,试探性的走了过去。

“兰斯洛特老师,你怎么了?”艾拉关切的问道,兰斯洛特趴在桌子上,没来由的问了句:“我是不是不太会带孩子?”

如果是指把布兰奇气走的那件事,以及以前对布兰奇的教育模式,艾拉只能选择默认,兰斯洛特叹了口气:“算了,你找我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我的妹妹。”艾拉拿出一张小的相片,“我想请你帮帮忙,作为我一直以来帮你联络那些权贵的酬劳。”

兰斯洛特沉默的看着那张照片,被野兽重创的身体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艾拉补充道:“她只是个普通人,就算能救回来,也不太可能清醒了,求求你了兰斯洛特,我知道你帮助了很多人,这一次你也一定可以救她的,对吗?”

“你没有真的看过那个术式,不一定真的能救到她...”兰斯洛特轻声说,艾拉急切地打断他的话:“我只有她这一个家人,也是我唯一的希望,兰斯洛特,那些权贵可以,难道我们就不行吗?我知道那些权贵给了你很多东西,我也可以给你!”

又是这样的话,他听了太多遍,各式各样的理由都只为让他这怪物的制造者去传递虚假的希望。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被推着走。

“好。”兰斯洛特无力的应下,“你,准备让谁去接管她的灵魂?”

艾拉欣喜的说道:“我在联系的权贵那买下了一个“实验品”,身体健康,且一直在被洗脑,绝对万无一失。”

 

布兰奇回到圣殿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兰斯洛特的踪迹。

不安的感觉促使她心跳加快,那天没有得到回应而被气走后,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她四处寻找兰斯洛特的踪影,最后被告知他和艾拉去了其他地方。

她大致清楚艾拉的一些事情,她是兰斯洛特除自己外在圣殿接触时间最长的一个人,说不上善良,但对自己的学生和朋友十分友好,至于她的妹妹,更是捧到心尖上,只是她一直不会和兰斯洛特共同行动,结合之前的事情,布兰奇急忙奔向他们去的地方。

实验品站在女孩的病床前,这里没有外人,艾拉将这间病房单独包了下来。

她看着身体严重受损的女孩,不知为何感到恐惧,那些人告诉她,自己的使命只有为买下她的人做出奉献,但是求生的本能冲破了思想上的禁锢,兰斯洛特强硬的将她的灵魂抽了出来,实验品无法反抗,只能仍由兰斯洛特支配,直到目前,一切都没有出现变故,艾拉希冀的望向妹妹,而兰斯洛特却突然感到眩晕。

那时候他也认为会成功,这感觉一模一样,但是怪物的幻影浮现在他眼前,他们不断嘶吼,痛斥兰斯洛特的行径,他的心病从未消失,每一次都不肯放过他,在每次他迫切希望成功的时候,总会有更深的绝望等待他。

病床的女孩呻吟着,艾拉心急如焚,兰斯洛特已经没有办法掌握现在的情况了,女孩的灵魂被抽离出来,两个灵魂啸叫着,兰斯洛特拼命想要重新回到正轨,但更强烈的恐惧包裹住他同样脆弱的精神。

布兰奇冲进门内,就看见哀嚎的灵魂和接近崩溃的兰斯洛特。

“姐姐!救我!”女孩的灵魂哭吼着,几乎同一瞬间,肉体异变成功,一只残翼的黑鸟出现在众人面前。

啸叫的灵魂不见了,艾拉不可置信的问:“玛琳?”

残翼黑鸟凄凉的应了一声,化作黑雾回到兰斯洛特的盒子中,另一具不幸的尸体则是分裂成肉块,残忍的记录刚刚发生的一切。

“为什么?明明最开始都是正常的。”艾拉颤抖的走向兰斯洛特,“……喂?你说话啊,你知道大多数人怎么评价你的吗?你是权贵们的一条狗,只为他们服务,他们不知道你在做这种事情,而我选择了帮助你,因为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明明成功过,就算那并不完美,可为什么玛琳就不行?”

他不知道,兰斯洛特给不了任何人回应,艾拉哭着,随即又癫狂的大笑:“我居然真的以为你是神,是救世主。”

她猛冲向兰斯洛特,却被一个影子撞开,布兰奇挡在兰斯洛特面前,警惕着眼前的人下一步行动,未曾想,艾拉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我差点忘了,你死不了,多可悲,又多可恨啊。”

她刺向自己,鲜血四溅。

那些哀嚎和啸叫在兰斯洛特的耳边更甚,眼前的世界于意识中崩塌瓦解,剩下的只有永无止境的黑暗,他不断坠落,却又要拼命推动自己向前,那些目光像丝线般缠绕着四肢,不断的将他拉扯。

“停下吧,老师。”

一个温暖的身躯紧紧抱住他,兰斯洛特仍看不清那是谁,只能凭着本能说:“我又失败了。”

“嗯。”

“我还需要更多的实验品,它总有一天会成功的。”兰斯洛特像着魔一样喃喃自语,他似乎幻听到了许多附和的声音,这些声音从以前到现在,从未变过。

“嗯。”

如此不规则的音符。

脆弱的线将他拉扯到不远前,余光下是一个看着自己家园消失的女孩,他也不清楚眼前的存在,或者说,他此前惧怕想这些事情。

渺小的存在们,他们或许性格迥异,但同样脆弱不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所有人都离开他后,兰斯洛特看淡了人性,也不再愿意向任何人交付真心。

他孤独的行走着,只为一个目标而活,但当他有那么一瞬间清醒时,他突然发现那个目标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样子,它承载厚望,不能停止,而他还要一直活下去,直至成为“神”,写作被极情纵欲的工具。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兰斯洛特的学生了。”

小小的手犹豫的伸向他,在得到回应的那刻,原本只剩空洞和痛苦的眼睛看见了希望,兰斯洛特在那时候愣住了,这份存粹的希望不在意他究竟是谁,对那个小孩来说,兰斯洛特无意识的举动,是最成功的救赎——它没有痛苦,不含期望,是兰斯洛特能够自我选择的东西。

他将艾拉的尸体化作一团黑雾,收入盒子,拍拍肩上的灰尘,掉在了布兰奇的头顶。

“你呢,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让我们的兰斯洛特老师跌下神座。”那从极矮处贴着他的袍子传上耳旁的声音,微弱却坚执,好似救赎。

兰斯洛特紧扣前方的双眼终于挪动了,过去他有意避开她的变化,甚至会纳闷自己为什么在扮演好老师的游戏中做一些多余的事情,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可能更早之前,他就已经将她视作家人,但自己总是忽视这样的情感,无论是对自己的,还是对她的。

如今她揭开了兰斯洛特的愿望,不择手段的成功,但在成功之后,他会结束长久的痛苦,只是他从未真正的为了自己活过,他还在生与死间逗留。

“我现在是什么样的?”

“——真是一个,可悲的男人呐。”

“你这家伙。”

两个同样破碎又迷茫的人聚集在了一起,明明是扮演过家家的游戏,却互相将对方当成自己的依靠。


“它没有痛苦,不含期望,是他能够自我选择的东西”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