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当我们谈论虚拟偶像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10点的夜空没有星星，错了，这座城市从来就没有星星，月亮却也还没出来，天空空得可怕，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街上没有行人像我一样抬头看向那片黑暗，他们和它一起生存太久，以至于形成某种病态的共生关系，如果哪天黑暗消失，那才是值得关注的事。

我也不在乎那片黑，我只是试图寻找唯一能看见的那颗星。

找到你人生中的那颗星，我父亲告诉我。

我根据手机上的指南针摆好手指，指尖指向一片凝重的黑。

那就是我的星。

维纳斯。

手臂放下，我拖着长期加班的佝偻继续走，街上的尘土被几年没擦的皮鞋带起又落下，有时又被踩在脚下，我想它应该习惯了，这是它的人生。我路过一栋又一栋全新的公寓楼，那里灯火通明，但没有我的一盏灯。手机突然响起提示音，我从口袋里掏出，然后点亮，在赵总、刘总上面的对话框亮着红色小点，提醒我中国移动的新套餐只要30块钱就能享受5G无限流量。我摁下锁屏键，把我的4G手机又放回口袋。

在一个十字路口，左转，在一个地铁站，右转，我来的第一天手机导航这样对我说，现在我自己在心里默念，最后在这座城市最老旧的街区的最无人注意的角落找到向上通向黑暗的楼梯，随着我的脚步，楼道里的声控灯一盏盏打开，又一盏盏关闭，好像只要我多走一步或者后退一步就是深不见底的黑色虚无，最后灯停在生锈的铁门前。

我摸了摸口袋，硬的直板，是手机，柔软的布和两根绳子，是口罩，塑封包装装着粉末，是从公司拿的咖啡，白纸，折起来的——

“小文，你也要理解公司的难处，现在经济大环境不景气，据说行业龙头某讯都裁了一半员工，更何况我们这种小公司。但是我们也不是不讲理，会给你两个月赔偿的，只要你不把事情搞难看，公司还可以帮你找下家。对，在这里签字就行。小文啊，要相信公司的困难只是暂时的，只要公司渡过难关，一定会返聘你。”

没有其他东西了。

我用力拍打西装上下，没有任何其它坚硬的东西。

我突然想起办公桌左手边的抽屉，我大概把钥匙放在那里了，然后又把抽屉的钥匙交给它的下一任主人。我应该更小心点。

可能是我太久没发出声响，头上唯一的那盏灯忽然灭了，黑暗猛地吞咽了我，我现在在它虚无的胃里。我靠着门坐下，又点亮了手机屏幕，11点了，如果再去公司就是12点，恐怕我抽屉的主人已经走了。

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别人家的灯火通过天井分了一毫给我，让我看清空旷的楼道。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喂，妈。”

“吃了吗？你一忙起来总是会忘了吃饭。”

“吃了，今天吃的是客户请的牛排，西餐。”我的晚餐和我隔了一扇铁门，是两个冷馒头，“我今天刚完成了一个大项目，你儿子厉害吧？”

“出息了啊。”

“我上个月汇的钱是不是快花完了，我刚发了这个月的工资，再给你汇点。”

“不用，我和你爸花钱又不多，你自己又不是不需要花钱。再说，我给你三姨看店一个月也能拿千八百块，不缺钱。”

“我爸的腰病又犯了吧，我看新闻，说这几天我们那儿老下雨，我给你多汇点，你买副膏药给我爸贴上。”

我猛地按下红色的挂断按钮，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我又瞄了一眼时间，糟了。

我打开直播软件，发现维纳斯已经开播五分钟了，我点开直播间，一个3D建模的演播室和演播室里那个3D建模的女孩出现在屏幕上，女孩大笑着，应该是被弹幕里的笑话逗乐了。

“不过小金星们要好好吃饭呢。今天维纳斯中午吃了好大好大的一个鸡腿，还有维纳斯最喜欢的梅干菜扣肉。”

“啊，维纳斯看到有小金星说自己病了，小金星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维纳斯收到了好多小金星们的留言，小金星们难过了就在后台给维纳斯留言，维纳斯会认真听哦。”

我打了30块钱的SC，想了半天，最后删了一大段话，留下一句：“维纳斯小姐，我爱你。”

屏幕上，那个虚拟的女孩笑了。

“维纳斯会一直爱着小金星们的。”

屏幕外，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