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触
翠绿而幽深的树林，时而略过树梢的阳光，投下的阴影，这是明日香初到这里时，对这块地方的第一印象 当然，令她印象最为深刻的，莫过于那从远方群山间蔓延到这里的深水湖了，如果不是能够勉强看见对岸，明日香也许会把它误认为海 因为它的颜色，也是海一般的蔚蓝，水深得看不清地下的东西，也许这下面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也说不定呢？明日香这么想着 不过她还不愿意为了一时的好奇心钻入深不见底的湖——她只是来这里寻求放松罢了 在这里，她不用装出一副懂事的模样，不用再保持那套"平易近人的优等生"的标签，她的心，她的身体，都将融入这片森林，不带任何挂念，不被任何人际关系所束缚 在这里，她身心上都是自由的——这是只一块不为人知的，只属于她的乐土 来到湖畔边，远视几乎只剩下一条线的对岸，明日香时常幻想着，要是自己能建造出一艘木船就好了，那样就能在湖中尽情地探索 但那也只停留在幻想层面——毕竟只有这里是一直属于她的，起码在这之前，她可以确定没人来过 来到湖边，明日香轻轻地蹲下身子，用那细长的手指拨动湖的脉搏，探测着水的呼吸 湖水比她想象的还要凉，还要冷，但明日香早已厌倦了过去那些仅仅为讨好她而装出的热情，此刻，她反而觉得这未知的，不属于她的东西，更具有魅力 明日香也不只一次地幻想，这湖中是否会有一些不知名的鱼类，毕竟在这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保留了一些原始物种也说不定呢？ 但事实是，从初来到现在，明日香从未在这湖水中看到过别的动物——唯有在碧波下摇摆着身姿的水草，不停地占据她的视线 水质这么好，理应有鱼或者别的水生动物才对啊 虽然有些纳闷，但明日香终究只是一个它名义上的占有者罢了，谁知道在它的过去发生过什么呢？这些终究不在明日香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么想着，明日香心里也有些释然了 像往常一样，明日香脱下鞋袜，坐在岸边那块大石头上，把白皙而又光滑的小腿轻轻伸进湖中 脚尖率先感觉到水的温度，不自觉地蜷缩起脚趾，但明日香还是慢慢地，宛如下潜的海鱼，把足心乃至脚腕都浸泡在水中 一开始总是会觉得冰冷异常，难以接受，但习惯之后，便觉得，这杳无波澜的水，预发像是在亲吻着自己的肌肤，这样想象的话，便会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即使在湖畔，明日香的双脚仍然无法触及水底的泥土，只能像是一对漂浮的风筝，随着水波而动着，膝盖以下的部位则将她内心的疲惫和双足的清淡芳香传递到更远的地方 每当习惯了水的温度，习惯了湖的亲和后，明日香总会觉得有几分困意涌上心头，这总是会让她不自觉地，撑着偏离原有方向的脑袋，思绪则早已飞到海一样的天边 每当这种时候，她总会进入一种肉体早已舒展开，精神却依旧敏感的状态，这也是很久之前的习惯了 它大概又要出现了吧，每次都要等过了好久之后 明日香的双眼朦胧地眯起一条缝，留意着自己藏在水下的细长双腿，双脚也尽量保持不动，这是引它出来的诱饵 说来很奇特，它似乎不喜欢太过热情的东西——这一点和明日香似乎有些相似——它喜欢察觉不出生命力的，在水面上沉浮的物体，比如——明日香的双脚 明日香实际上对它并没有太大兴趣，只是很好奇——它到底长什么样，是什么样的动物，这只能说是一种热衷吧，起码明日香是这么想的 一股微弱的水波自双脚前方荡漾开来，传递到明日香赤裸的足心，激活了明日香的感官 它又要来了吧，果然还是老样子 之前总是在熟睡中惊醒，以至于无意中吓走了它，这次，只有一眼也好，明日香想看看它 看看这只【骚扰】了自己多次的动物，究竟长什么样 明日香用右手扶着自己的脑袋，尽量保持着让自己乍一眼看上去像是睡着了的姿势 隔了大约几秒钟，明日香的双脚便觉得触碰到了什么东西————那触感和以前一样，是个柔软的东西，而且，貌似在轻轻地蹭着自己 还没到时机，明日香耐心地等着，尽力压抑住因奇特的触碰而预发敏感的神经，就怕触发条件反射，那样会使它当场消失，功亏一篑 紧接着，它大抵要去轻碰自己的脚心，明日香已经暗暗记住了它的行动规律 而那样的话，它将会沉到略深一些的地方去，这证明它的行动先是从上向下的 而之后，它又会绕到明日香的脚背，再一路向上，那样，也许有机会让明日香捕捉到它的模样 现在做的，无非就是耐心等待 如明日香所料，它的说不清是什么的部位柔软轻轻划过明日香的足底后，宛如飞落的流星那样急转直下，抵达她的脚后跟 最后，在那里画一个弧形，再宛如飞天的鸟儿，沿斜向上的方向拂过，滑向她的脚趾 要到了吧，它探头的时刻，想到这里，明日香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哪怕一眼也好，让我确认你的存在吧，她在心里说着 "你想见我吗？"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明日香脑海中如同扩散开来的水波那样荡漾起来 它在水中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像是在等待明日香的答复 "是的" 明日香将自己的想法如实告诉了脑中的那个陌生的声音 "为什么？" 可以辨别出来是个女声，但声音好似从无比渺远的天际，亦或者是无限下坠着的虚无中传来的 "因为……我想知道，你是什么" 明日香面对着脑中的它，将内心的想法袒露无疑 "这是没有意义的"，她的语气似乎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掀起 "谁知道呢，但这也只是主观想法罢了" 明日香叹一口气，回答道 "你们是这样支配自己的情感的吗？"她好像有几分疑惑 "实话实说吧，何况是我们，就连这个世界都有可能只是因【谁】的主观想法而诞生的" "这样吗"，那个声音顿了顿，"也许这样比较合适——你来我们的世界吧，这算是让步了" 明日香收回双脚，方才歪搭在一旁的脑袋也支了起来，此刻，她整个人处于岸上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我连你是什么都不清楚" "这也要凭你所谓的主观想法了，不是吗？" 这个声音直接从水面下传出，像是跨越了一堵隔开两个世界的障壁 "好吧，我明白了"感觉到正被某人注视着，明日香直起身子 "那，我来了" 犹如钻入海中的海鸥，明日香拨开眼前水给予的阻力，夹杂着泡沫和涟漪的水流朝她的侧后方逃离，而那阻挡她视线的水面，早已被留在身后 眼前的水草生长在水中耸立的岩石缝隙之中，随着水流的节奏挥动它们与生俱来的舞袖，迎接明日香的到来 从这里朝底下看，只能看见最深处，那狭长的黑暗，而四周则像是蒙上了一层深蓝的幕布，而明日香，则像是在一个在尽力演着独角戏的演员 "你在哪？" 明日香在脑中呼唤那个声音，可是她——声音的主人，依旧没有出现在明日香的面前 "喂！" 空荡荡的意识之海中，只能听见明日香呐喊的回音 这家伙，耍我不成？ 明日香有些不满地继续寻找她的踪迹 "我无处不在，却又被禁锢在一个地方；我无路可退，但也有无数个能够抵达的【终点】" 声音再次出现时在明日香面前，很近很近的地方，似乎明日香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她 但画布上，始终只有一种【色调】 "这声音是你发出的吗？如果是，为什么我看不见你？" 明日香有些疑惑，但还是选择去试探地在脑中询问她 "因为————我无处不在啊" "但你之前又是怎么……？" "因为————我被禁锢在同一个地方" 有些摸不着她的逻辑，明日香只觉得脑中有一团乱麻，阻止她继续想下去 而把明日香自思虑之川中拉回现实的，仍然是湖水——她最为珍视的湖水 此刻，温顺的湖水却宛如噬人的流沙，将明日香裹挟到距离水面越来越远，离水底的那片阴影越来越近 明日香只觉得身体仿佛被什么人按住，拖往更深，更远离阳光，更加远离森林和氧气的地方，而不论她如何挣扎，方才轻柔地抚摸她的双足的水压也已经封住她最后的出路 ————我无路可退 在以海蓝色为背景的广阔舞台下，明日香竭尽全力地，用求生本能与正凋零着的生命演绎着一幕杰出的戏剧…… 画布上，赤红的玫瑰旁，生长着一朵蔚蓝的鸢尾 明日香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仍然坐在那块大石头上，双脚浸泡在平稳如镜的水面下，刚才，似乎脚上丝毫没有出现任何奇怪的触感，不然她绝对会惊醒过来 不自觉地睡熟了吗……明日香揉揉眼睛，注视着波澜不惊的湖水 说不定，真要下水时，它会把我吞没呢，她这么想着，把被湖水浸湿而散发出固有香气的双脚取出 今天就先再见吧，明日香提着鞋子，回头看一眼这如同谁人泛泪眼眶的湖，又回到森林之中 赤足踩在松软落叶上的声音久久回荡，自湖边蔓延到更深处——明日香来的地方 被阳光照射而显得波光粼粼的水面下，两颗红宝石似的东西朝向明日香离去的地方 ————她有无数个能够抵达的终点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