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老朋友

可以做朋友吗？ 这是他们故事的开始。 林高远和王曼昱的故事开始于2014年的镇江，那个充满醋香味儿的城市。 那时候的林高远还没有现在这么帅气，因为比赛成绩不好，剃发明志，头发要长不长的样子，还不如不长。而14岁的王曼昱高高瘦瘦，是一个奶呼呼的团子。此后，他们在全国各地的比赛现场相遇，相熟，相知，相配。 林高远和王曼昱的开场白也很平平无奇但又丝毫不做作。 - 你好，我关注你很久了，听说你平时训练很刻苦，以后有机会一起练练球，切磋切磋。 - 没有没有，我就是随便练练，技术也普普通通。以后还请高远哥哥多多指教。 - 那方便加你微信吗？我的意思是这样的话能随时联系你，约打球的时间。 - 好的，没问题的。 王曼昱在生活中懵懵懂懂天天真真，根本没有赛场上打球的那1800个心眼子，林高远要加她的微信，她就直大方利索的亮出自己的二维码给他扫。得逞的是林高远，但是跟着一起内心欢喜的还有王曼昱。 少年和少女在一起练球的时间越来越多，当所有人都离开场馆，他们俩还在对练。空旷的训练馆，只有他们两个人击球的声音，汗水把衣服浸湿，林高远仿佛不拿王曼昱当外人一样，直接当面就拖了上衣，又拿着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珠，套上干爽的衣服。大量的运动量，超低的体脂率，使得少年身上的线条感十足。王曼昱也懒得去更衣室，直接把衣服套在身上，然后左拐右拐的从咯吱窝里扯出里面的短袖，拉扯间不可避免的会露出细细的蓝色肩带。林高远着实看呆了，问她这换衣技能是怎么练就的。王曼昱只说这是她的独门绝技，不可泄露。 两个人练得累了，就并排坐在地上，胳膊无意间的触碰，汗水互相黏腻交融。林高远总是说一些冷笑话，逗身边的小团子开心，少女其实不太能get到这些冷笑话的点，但是依旧觉得很好笑，不是刻意配合买账，而是她觉得只要和身旁的人在一起，就是很开心很放松。 当林高远开始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奶团子萌生出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感觉的时候，他把身边的人划分为两种，一种是王曼昱，另一种是其他人。 - 你以后不能当着其他人的面这么换衣服。 - 为什么？这样又不用去更衣室，我觉得很节省时间啊。 - 但是很多人都会看到啊，包括电视机前看直播的人。 - 看到就看到，我又没有露出不该露出的东西，怕什么。 - 你怎么这么敢的？ - 我从小就敢。那你说我，你不是一样直接换了吗？而且你还赤裸上身，你看，球馆贴的标识：禁止裸露上身！你刚刚就违反规定了。你要是贿赂一下我，我可以考虑不举报你。 - 那……那你赢了，想吃雪糕就直说啊，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王曼昱喜欢吃巧克力圣代，每次跟林高远练球，他们之间的赌注就是巧克力圣代。林高远其实是打得过她的，但是每次都故意输给她，只是为了看到小女孩儿脸上满足的笑意。 运动员的生活已经够枯燥无味了，有时候还要消化赛场上输球的苦涩，但是他能做到让王曼昱每次都能赢，他愿意无条件地让着她，在这个卷生卷死的环境里，男女之间的爱意不可昭告天下，但在喜欢的人面前他做的明目张胆。 - 您好，给我两杯圣代，一杯巧克力味儿，一杯蓝莓味儿，我们带走吃。 - 啊，先生，不好意思，我们只剩下一杯巧克力味儿的。 - 没关系，运气很棒，还好剩下的不是蓝莓味儿的。 林高远拿着王曼昱喜欢的口味儿的圣代，又一起去了天坛公园散步。这是一天之中他最喜欢的事情：盛夏的北京，熙熙攘攘的车流，暗黄的路灯，习习晚风，跟自己最爱的小女孩儿一起散步，吃冷饮，坐在长椅上顺便聊一聊天南地北。 - 哎？怎么只有一杯啊？你爱吃的蓝莓口味的呢？ - 今天运气好，剩下的唯一一杯是你喜欢的口味，嘿嘿。 - 这还叫运气好，明明你喜欢的都没有了。 - 有我喜欢的人喜欢的口味才是最重要的。 - 啊？你说什么？ - 没……没什么，快吃吧，等下都化了。 王曼昱其实听的很清楚，但是她还是假装没听清反问了一句。林高远以为她真的没听清楚，又不想让她尴尬，就打了个马虎眼过去了。 感情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与人和，但往往这三者同时具备的时候，两个人身处的环境与各自背负的压力，又不允许坦诚布公。国乒的主力素来不允许恋爱，怕儿女情长影响成绩，从进入国家队就被灌输金牌和国家荣誉才是第一位的，王曼昱和林高远也深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像植物一般，即使在春天萌了芽，在夏天开了花，却无法在秋天收获。 - 高远，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 嗯，最好的朋友。 - 所以，你还会陪着我一起打很多年的球对吗？ - 你打多久我打多久。 做不了爱人，做朋友，比爱人更长久。也挺好的。 再后来，王曼昱打到了巴黎。 林高远的陪伴却戛然而止终结于他们相识的第十个年头，巴黎之后国家队名单上再没出现过他的名字。 明明他答应过自己会陪着自己打很久，却独自下了车，王曼昱的心里对他一直是有怨念的，怪他违背承诺，怨他悄然离去，气他毫无音讯。她索性微信朋友圈不对他开放，也开启了不看他的动态的权限。 她时常安慰自己，时间帮忙筛选的人，自己强留也是留不住的，或许她和林高远确实没有经受住考验，就像他们的混双，没有机会接受国际大赛的考验一样。在后来日益繁忙的训练中，林高远这三个字，于她而言已经变的风轻云淡，风平浪静。 王曼昱现在的混双队友也是一个左手，也姓林，也是广东人。一起合作打球的时候，王曼昱再也不是从前爱上脸的女孩儿了，会去主动捡球，会去主动递拍子给队友，赢下比赛会碰拍但绝不握手击掌，连赛后采访也不再逃避，主动揽过话筒，会称呼队友为自己的搭档但绝不说对方的名字，宁愿跑去更衣室换衣服也不当众用自己的绝技。 小林弟弟倒是曾经主动问过要加王曼昱微信，但被拒绝了，借口说自己不怎么看微信，如果有事情直接打电话就行。王曼昱避开了所有和林高远一起打球的习惯。因为她知道，这个人不是林高远。 再后来两个人见面，是在陈幸同的婚礼上。 王曼昱做了唯一的伴娘，林高远也做了那唯一的伴郎。 正在化妆的陈幸同看着王曼昱一脸心事的样子，把她喊到身边，拉着她的手，想开解开解她。 - 曼昱，你是不是不知道等一下怎么面对林高远？ - 也不是，就是两个人这么多年没见了，感觉怪陌生的。我和他，说是朋友吧，哪有朋友断联这么多年的？不算朋友吧，可是今天来的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以前在队里关系多好。 - 以前我们都在国家队的时候，是个人长了眼睛都看得出来林高远喜欢你啊，你难道真的感觉不到吗？ - 同同，我不是一块木头。可是你知道，我的家庭为了我付出一切，我比任何人想要赢，想要金牌，想要成绩来证明自己，来回报我的父母。林高远和这些相比，我真的没办法，我只有唯一一个选项，可是这个选项不是林高远。再说，我又有什么天大的理由让人家一直等着我呢？从东京等到巴黎，从巴黎又等到洛杉矶，而且我都不确定过了洛杉矶，下一站我还要打到哪里。 - 那你有没有问过林高远，可能他其实是愿意等的。周启豪和我说过，这些年，他一个女朋友都没交往过，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真的一心一意对你的。 - 我们的关系充其量算是一个过去式的老朋友，愿不愿意等这种问题是情侣式的发问，我想我们于彼此，并非是可以用这个身份来发问的。 陈幸同还想继续说什么，被摄影师打断了，告诉她吉时要到了，要准备进行各种仪式了。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热热闹闹的喜气扑面而来，门里的王曼昱深吸一口气，及时调整了脸上的表情，压制了内心翻滚的情绪，给周启豪和林高远开了门。 - 恭喜你啊，小比，终于娶到了我们的同同。 - 哦哟，这是我周启豪命里注定啦。今天也辛苦你了，忙前忙后，红包一定是给你大大的包一个。 - 还有我呢？伴郎不辛苦咩？为了你结婚，我凌晨就起来了，陪你搞发型。 - 做咩啊？林总不缺钱的咯，等你结婚我给你包88桌的牛肉丸咯。 屋内哄堂大笑，王曼昱也笑。就像林高远说的那些冷笑话，不管有没有接到梗，她都能发自内心的笑出来。 林高远是在来接亲的路上，才知道伴娘是王曼昱。 他和王曼昱的故事还停留在2024年，那是他们镇江相识后的第十年，曾经答应这个女孩儿要陪她打很久的自己，终究没能完全兑现承诺。 他遭遇了教练组的劝退，各种比赛不给他报名，他只能做小将的陪练，到后来家里的生意也需要他接手经营，粤队又缺教练，太多的原因让他不得不放手。 他自觉是愧对王曼昱的，无数个夜里他生出勇气写下长长的心绪想要告诉她，这是自己欠她的解释。但是比这无数次总多出来一次的纠结，又劝退了他。只到有一天，他发现对方的朋友圈对自己留下的只有一条横线了，林高远才惊觉自己早已经被删了好友。 但是林高远依旧没有错过任何一场王曼昱的比赛，哪怕是第二天还要早起出差，依然选择在有巨大时差的夜晚定好闹钟收看，这或许是他能跟她同频共振的最直接又最间接的方法了。 林高远也看过王曼昱现在的混双比赛。那小子和自己一样姓林，是左手，不同的是他是真的左撇子，自己是假的左撇子。 王曼昱在场上的表现也和以前不一样了，打球承担了更多的进攻角色，会主动去弯腰捡球，不和对方的毛巾放在一个框里，采访结束也是立马背着包离开，没有和搭档的现场复盘环节。林高远有时候也挺庆幸，她的那些习惯只是用在了自己身上。 两个人并排站在一起，听着新郎大声念结婚誓词，发誓要一辈子对陈幸同好，又看着新娘笑意盈盈，感动到泪眼模糊。 婚礼的最后，陈幸同把自己的捧花给了王曼昱，希望自己的这份幸福能传递给自己的好姐妹。 他们这个时代的一批人，面对心中所爱，都很勇敢，莎头圆满了，胖梦圆满了，七同圆满了，而唯一还没圆满的，是圆满本身。 婚礼结束之后，周启豪拜托林高远送一下王曼昱回酒店，明晃晃抬了抬眉毛又暗戳戳使了个眼色给他，希望他把握机会。王曼昱本来是拒绝的，但是招架不住七同夫妇的强烈要求，加上太晚了，也想早点回酒店休息。 林高远开车很平稳，王曼昱也是首次坐他开的车。 夜晚的深圳，褪去了白天的燥热，海风拂面，湿润但不黏糊。路边的店铺，灯火通明，萝卜牛杂的卤香、虾籽云吞的咸鲜、芒果凤梨的酸甜，还有各种广式糖水的甜蜜。 王曼昱喜欢深圳，不仅是因为深圳是她第一个成人公开赛取得冠军的城市，还有她对这座城市天然的好感，再后来她知道林高远也是深圳人，她觉得这是一种缘分使然，她在意的人来自她最喜欢的地方。 林高远在每一个十足路口停留，希望红灯能长一点，这样就能多与王曼昱单独相处一会儿。 他又希望绿灯能快快闪现，他生出来的勇气才没有机会消散。这些年，家里不是没催过他交女朋友，但是他不愿意将就。当年在天坛公园说的话，王曼昱没听清楚，自己也没重复，但现在自己有这个机会再重复说与她听一次。 - 你想试试看我们广东的糖水吗？ - 啊？ - 我看你晚饭没怎么吃，正好来了，要不试试看吧，说不定你会喜欢。 - 嗯。 - 那我们先找个地方停车，然后走过去，不远。 - 好。 林高远带着王曼昱走进一家铺子，看着墙上老式的竹排菜单，王曼昱要了一碗红豆双皮奶，林高远点了一碗芋圆地瓜汤。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来，王曼昱怕跟他眼神对视，索性拿出手机划拉了起来。林高远合起双手撑着下巴，看着眼前的人，除了脸上没有初见的婴儿肥，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王曼昱用木勺子舀起来一块双皮奶，混合着绵绵软软的红豆沙，送到嘴里，抿了几下，点点头，看来是符合她的口味的。 - 觉得怎么样？还喜欢吗？ - 挺好吃的。 - 那以后你多来深圳，我都带你来吃。 - 可能也没什么机会多来，我要准备出国读书了。下个月就走，应该要在国外呆好几年，以前就顾着打球，想学习也没机会，现在有了，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 那……祝你一切顺利。 - 谢谢。也祝你前路坦荡。 林高远生出的勇气此刻再次轰然倒塌，就像多年前他选择离开让王曼昱心无旁骛的专注比赛一样，他不是没想过会被她误解怨念，但是他庆幸王曼昱又比他了解的强大很多，靠着自己的努力打出来那么亮眼的成绩。 要说当年的林高远想留又不能留的话，那么现在面对要出国读书的王曼昱，他是想留但却留不住。作为普通朋友，都知晓去支持朋友追逐梦想，更何况在他心里，王曼昱是不一样的存在。他除了能说一句祝你一切顺利，还能说什么别的呢？ 王曼昱早已经对当年林高远离开的事情释怀了，这些年她也不是不懂人的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就像当年在置身国乒内卷环境中，面对背后的期盼和压力，她无法做到把林高远放在首位选项里一样，现在自己也不可能厚着脸皮要求林高远把她放在首选。 他祝她顺利，她回祝他坦荡无挫。 王曼昱出国的那些年，林高远时常孤身和一帮拖家带口的队友们相聚。 在一次真心话的环节里，他爱恋王曼昱不再是自己独有的秘密。王楚钦问他为什么不试着联系一下王曼昱，可能试一试，就会有无限的可能。 - 可是，大头，你姐把我的微信都删了啊。 - 别闹，我姐的朋友圈至今还停留在小比结婚那天晚上，她写的“和最喜欢的人在我最喜欢的城市里吃到了最喜欢的红豆双皮奶”。 林高远拿出手机滑到王曼昱的微信，点开她的朋友圈，要证明给大家看自己确实被删了好友，赫然发现那一条朋友圈，唯一的一条朋友圈端端正正摆在那里。 “我曾经，真的只能看到一条线。我以为，她恨我怨我不守承诺，我也不敢解释。”林高远喃喃自语，仿佛失了魂。 王曼昱是那天吃完双皮奶之后，在出国的候机室把对林高远的朋友圈权限解除了。 她看到了林高远从2024年到现在的朋友圈动态，一年只有一条，每一年都是2月9号：生日快乐，祝你健康，吃到最喜欢的巧克力圣代。 王曼昱从他离开以后，就不过生日了，也不吃巧克力圣代了。身体倒是被菩萨保佑一般，一直都健健康康的。也是从他离开后，王曼昱才明白，原来自己喜欢吃的不是巧克力圣代，而是喜欢和林高远一起吃罢了。 王曼昱第二年因为国家队需要，提前结束了国外的学业。 她买了一趟直飞深圳的航班，晚上凭着记忆找到了那家她和林高远一起吃的糖水铺，还是点了红豆双皮奶，又额外加了一碗芋圆地瓜汤。 整个店里的陈设和过往不同的是增加了一面心愿墙，王曼昱在等待的时间里细细看着大家写下的五颜六色的期许，有一张上面写着：和我喜欢的人在她喜欢的城市里吃她最爱的红豆双皮奶。王曼昱心想，这世上竟有人和自己的心愿一模一样，不过自己已经实现了，也希望这个人能实现。 甜品上桌了，王曼昱坐下来舀起一勺，还是很喜欢，还是喜欢的城市里，唯一的区别就是喜欢的林高远不在自己身边。 - 您好，请问要吃点什么？ - 您好，我要一碗红豆双皮奶，再要一碗芋圆地瓜汤吧。 王曼昱顺着熟悉的声音看过去，与转身的林高远四目相对。 - 回来了。 - 嗯。 - 这次我们得吃双份的。下了单，取消不了了。 林高远张开双臂，把王曼昱拥进怀里。这一次，他们和自己喜欢的人在自己喜欢的深圳吃了最好吃的双皮奶。圆满，也终于圆满了。 - 还可以做朋友吗？ - 不可以，现在我们是夫妻关系了。 这是他们故事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