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 玛丽安·3·荷兰公园

玛丽安没有让罗斯玛丽等很久。

这天很早，大概就在全科诊所上班过后不久，罗斯玛丽就在家接到了莱利护士的电话：“罗伯茨太太？你接电话就太好了，我这里发现了昨天半夜的一条消息，还是玛丽安和一个地址，地址只写了海格特公墓。”

“海格特公墓？伦敦的那个？”

“是的，没写别的，应该就是那个。”

“谢谢你，莱利护士！”

罗斯玛丽结束了通话，接着就拨通了里德探长的电话，告知了他这件事。二人商定好，立刻出发，前往海格特公墓。

罗斯玛丽家离海格特公墓也并不远，只有半小时公交。天气预报说这几天都是晴天，果然太阳不小，但温度也并不高，还是微风拂面。海格特公墓东西两区被一条小街分开，两道大门相对，罗斯玛丽不敢乱走，只站在西区大门前等，等了一个小时也不见任何动静，倒是等来了里德探长。探长的车子停在一边，人一脸怨气地来到了罗斯玛丽旁。

“上午好，太太！”里德探长面容不忿。

“出什么事了，探长？”

里德探长把罗斯玛丽拉到人比较少的一边，挥着手，却不敢大声说话叫人听见：“本来，我已经查到了那个工厂所属的企业。那个企业很大，我想，这个玛丽安会不会是这个企业的什么人，这才有这样的能力，甚至可以绕开NHS的系统！结果，事实证明，我的猜想很对。今天早上，我就接到通知，说我被调去查另一起案子了！”

“什么……”罗斯玛丽张口结舌。

“是的。我真不知道这个玛丽安到底是什么可怕的人，能这样手眼通天。不过，太太，请你放心，那起案子我交给了助手，我是以查那个的名义偷跑来的，我会帮助你的。海格特公墓里面我也悄悄派了属下，一旦这个玛丽安出现，我们就可以立刻逮捕她！”

“谢谢你，探长。”罗斯玛丽清楚，这样会给里德探长带来怎样的麻烦，所以，她送出了自己真诚的感谢。而那张国家剧院的票，罗斯玛丽没有浪费，而是交给了照顾丽塔的朋友——自己实在是不太有心情带丽塔看戏了。

五月虽然不是旅游旺季，但公墓门口也是人来人往，罗斯玛丽和里德探长不知道玛丽安会以什么方式出现，只能干等，同时有一搭没一搭地搭着话，终于归于沉默。半晌，罗斯玛丽忽然开口：“探长，这个玛丽安，难道在玩一个游戏？”

“游戏？”里德探长问。

“是的……她这样递送消息，看上去也不急着做什么，好像在玩弄我们似的……”

里德探长没有回答——他感觉，罗斯玛丽说的有几分道理。只是，如果是这样，那么抓到玛丽安的可能性就又变小了，因为这就代表这个玛丽安是随机作案，根本没什么明显的动机。

“像老鼠和猫……”里德探长喃喃道。

二人一直等着。罗斯玛丽的心情越来越焦虑，慢慢的，她简直看谁都像玛丽安，但谁都不是。一直等到公墓关门，他们都没有等来玛丽安。

罗斯玛丽拖着疲惫的身子，坐公交回到了家。她实在太累了，难得晕车的她今天回家就吐了。看着垃圾桶里那一滩黄白色的东西，罗斯玛丽发出了一声暴躁的长叹。她刚漱完口，就又接到了莱利护士打的电话：“罗伯茨太太？你还在海格特公墓吗？”

“我回家了。今天一天都没等到玛丽安，公墓都关门了。有新消息？”罗斯玛丽的精神更紧张了。

“是的……这次写的是荷兰公园。”

“荷兰公园？”罗斯玛丽犯了难。荷兰公园倒是开放的，不会到点下班。但是公园很大，她要到哪里去等呢？而且这个玛丽安为什么要换地址？难道是为了保险起见？她晃了晃头，谢过莱利护士，喝了半杯凉水，却犹豫起来。

玛丽安换地址，会不会是因为忌讳里德探长？难道她只想见自己？罗斯玛丽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点道理，于是，她决定先不通知探长，而是自己前往荷兰公园。这次是坐地上铁线路，一路直达牧羊丛站下车——她可以接着换乘，但她选择了跑到了荷兰公园。

罗斯玛丽不是十几二十几岁的学生了，跑了十分钟的路让她岔了气，但总算来到了荷兰公园边上。可能高端富人区都这样子，肯辛顿区很安静，一排排雪白的联排公寓配着黑色的栏杆，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罗斯玛丽踩过一家人门口的紫色落花，走进了公园里面。

荷兰公园最著名的要数中间的京都庭园，那是个日式花园，罗斯玛丽选择在这里等玛丽安。一个石头标志上写着四个汉字，罗斯玛丽猜那大概是这个花园的名字，前面是一面竹篱笆墙，阴冷冷的，至少以她现在的心境来看是这样。

花园里是一个秀丽的小池塘，旁边还有一条从高处而来的溪水，水流从石头之间流下，泼洒出白色的水花。罗斯玛丽无暇欣赏这些亚洲庭院艺术，而是坐在了一块石头上，等玛丽安。三三两两的行人和游客慢慢地散步，不怕人的鸽子四处乱逛，偶尔被惊飞到天上去。时间又过去了很久。

已经半夜了，一丝云彩都没有，又是满月，月光把整个花园都照亮了。这里只剩下了罗斯玛丽一个人。她又累又困，而且也想吃东西喝水。她实在坚持不住，只能站起来准备回家。

“我今天在海格特公墓看见了一个中国姑娘……”

是溪水那边的声音！罗斯玛丽顿时不困了，她冲到溪水边，见到高处溪水之间的石头上，站着一个女人，不用多说，那就是玛丽安。她很美丽，很惹眼的美丽，也很年轻；她的长发披散着，依旧穿着一身白裙子。明亮的月光下，她站在溪水和树木之间，仿佛希腊神话里的狄安娜，虽说衣服并不太像。

“理查在哪里！”罗斯玛丽叫道，嗓子已经很干涩了。

“……她给那处著名的坟墓献上了一朵白玫瑰。”玛丽安微微笑着。罗斯玛丽的耐心快速地消耗着，她重复了一遍：“理查在哪里！”

“你一定有很多问题，罗伯茨太太。我也很愿意回答你。罗伯茨医生很安全，你问完之后，我就把他还给你，从此后再也不会打扰你们，也不会出现在你们一家面前。所以，你最好抓住这个机会。”

罗斯玛丽并不相信她的承诺，但她的确有很多问题要问，第一个问题就是：“理查在哪里？”

“喏，就在荷兰公园。”玛丽安回答。

“你到底是什么人？”

玛丽安扬扬头，一种骄傲又不可一世的眼神投向了罗斯玛丽。她的从外表到气质到年龄，都像个女学生，但只有这眼神，让罗斯玛丽产生一种难以触碰的感觉。

企业、政界、宗教、黑道，是哪个或者哪几个都不重要——玛丽安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玛丽安能做到她想要的一切，这就足够了。

“好吧……你为什么要绑架理查？”

“就像那个观察坟墓前雕像的姑娘一样，罗伯茨太太。”玛丽安自然地笑道，“我观察着罗伯茨医生。我很喜欢他。”

“那……你为什么要放了他？”罗斯玛丽鬼使神差间问了这句话。

“你应该感到高兴，罗伯茨太太。他其实很无趣，对你也很忠诚。不管我说什么他都没什么回应，或者回应不太让我喜欢。实话告诉你，因为全科医生不是家庭医生，让他来见我都废了好大的功夫。我在系统里找到了一个他的老患者的信息，费了点口舌，编了点故事，他才肯来。我不喜欢无趣的人……我决定换一个人了。”玛丽安耸耸肩。

“理查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相信这种话了。”罗斯玛丽愤愤地说。

“也许吧。看他是否像外表一样温柔又高尚了。”玛丽安咯咯笑着。

“白天你为什么没有出现？”

“看你是自己来的，想必你已经猜到答案了，罗伯茨太太。”玛丽安诡秘地说。

看来的确是里德探长的缘故，罗斯玛丽想。她没有问题了——玛丽安的手段？她神通广大；动机？她以此为趣。所有的疑问都能从此得到解释。

“我问完了。把理查还给我。”

“确定问完了？那我走了。不过……”玛丽安的音量提高了一些，“罗伯茨医生，罗伯茨太太，你们俩听好。我有个条件——你们两个不能对这件事反应过激。请好好地、安静地过你们之前的生活。否则，我会重新拜访的。除此之外，我保证，你们永远也不会见到我了。”

说完，她指了指身侧的一片树林，之后轻盈地跳下了溪流间的石头，迅速消失在了远处的黑暗里。

罗斯玛丽几乎是被弹出去似的冲向了那篇林子，找到了被绑着的、塞住了嘴巴的医生。她慌乱地解开了医生的束缚，罗伯茨医生张着嘴喘起了粗气。

罗斯玛丽这时才感受到了身上的一身冷汗。她倒在丈夫怀里，抱着他，几乎是哭着嚷：“理查！理查！理查……”

“我没事，罗斯玛丽，没关系……”罗伯茨医生依旧惊魂未定，但还是安慰着妻子。罗斯玛丽直起身，仔细打量着罗伯茨医生：“没有受伤？没有吧？”

“没有，没有……玛丽安没有动粗，她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女白领似的。不过，她的话真的很多……我不想听都不行。但谁想到她那样子的人会是这种罪犯……她想让我做背叛你的事情，休想。”罗伯茨医生微笑着，虽然有些勉力。看到医生温柔的笑，罗斯玛丽心里的疲惫就被扫除了。罗伯茨医生的微笑的确是件宝物，难怪玛丽安会一见倾心。她靠着医生，给里德探长发了短信，简要地说了说情况，约他如有必要的话，明天白天再详谈。罗斯玛丽本想再详细问情况，想想还是算了，先回家，回家再说。

于是夫妇两个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慢慢走出了荷兰公园。

月光和冷意弥漫在肯辛顿。罗斯玛丽抬头看去——月亮那白意森森的光晕似乎都大了一圈，她感到街道上似乎都潜藏着一种静静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