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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王策七十一 ——战争假期

2023-08-25 09:06 作者:freex4  | 我要投稿

七十一 战争假期

元平三十八年十二月。当冬季的雪花悄无声息地婉转落下时,马李珂饶有兴致地走出屋外看着它们温柔地慢慢落在亭台楼阁上,落在庭院里的树枝上,落在自己的脸上。他知道,这场降雪将会为他们带来短暂的和平,因此心情轻松了许多。两军将士都经历了几个月残酷激烈的战斗,身体和心理上也都十分疲惫,大家都期盼着降雪能让战斗暂停下来,为大家提供一个休整的、喘息的机会。的他走出营寨,尚桑白色的街景让他心情愉悦。白色的路面,白色的墙面,白色的屋顶。远处戴着小白帽子的塔楼,这一切是如此的安静祥和。他看见街头有个正在蹲着的士兵,那是张越(义先)正在逗弄一只流浪的家猫。马李珂并没有干涉,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享受着中原冬季的景色,享受这短暂的宁静。之前的战斗太过紧张、激烈、频繁且血腥。即使作为支援部队的将领,他都感到强烈的压迫和不适。如今现在他终于有时间停下来,转过头,不再面对战场。

渐渐地,他听到了一支部队行进的声音,顺着声音望去让他产生了一种黄权已经退兵的错觉。直到他看清这支部队之后,他的宁静荡然无存。

这是一群孤儿。走在前面的几辆马车里是偶尔哭啼的襁褓婴儿。他看见领头坐在车中的是一位官职应该不低的女士。事实上这位女士正是曹妙银女士。赵策让她帮助安置难民。后面的队伍中全是儿童。最大的有十四岁,他们大多面无表情。最小的只有三岁,有的失去了一只手被士兵领着走。有穿丝制花纹棉袄的,也有穿白布棉袄的。有些非常活泼开朗不停地嘻嘻哈哈说说笑笑,有些好动的还效仿大人的样子用短树枝在打打杀杀。更小一些的则穿着裁掉一大截的军用棉袄。即使是这样,他们的手臂也没有袖子长,棉袄下端托到地面,随着他们的行进而把路面上的积雪都带走。这支拖沓又喧哗的队伍在马李珂面前行进了很长时间,他看着一个又一个幼小又遭到巨大变故的面容从自己身前走过内心感到惭愧与愧疚。当最后一组孤儿从他身前走过之后,他仍久久注视着这群孩子的背影。

在此之后他接到赵策的召见前往赵策的府邸。在那里,赵策正心情大好地和徐范将军(元祖)以及各位同僚谈论降雪天气将如何阻碍黄权的进军。

“马将军你来啦。”赵策看见马李珂十分高兴,“终于下雪了,如您所愿,不用在动用兵戟了。”赵策见马李珂仍然不解便进一步解释,“我们利用停战间隙安顿难民怎么样?实不相瞒,赵策眼下就有事情想拜托给您。”赵策见马李珂没有反对便示意下属,不久,一位文官便拉着几个孤儿出来。这些孤儿有些和他一样是金黄头发,有些是卷曲的棕发,有些眼睛也是棕色的。他看见一个可爱的长着漂亮睫毛的小女孩正在打量他。

“我们在驻守函谷关期间收容了一千多名孤儿。大部分会被州郡府统一收养。但是现在,府中人手不足,也容纳不下。所以我们打算让一些后勤营队分批收养他们。我本来想把这些孩子和其他孩子一样分配到别的营去,但仔细一想,觉得由您来照顾他们也许会更好,反正目前骊轩营除您之外也都是汉人。所以就把他们托付给您来照顾。将军意下如何?”

马李珂的脑海中此时全是刚刚路过的那群孩子们以及现在这些孩子。问题多得让他的头脑有点混乱。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呐喊声。几位将领立即站起来仔细观察室外情况。

“什么情况,去看看怎么回事?”赵策派卫兵前去打探。过了没多久卫兵禀报;“大人,守城将士与敌军因为争论罪责过于恼怒而展开对骂。双方约战,即将展开决斗。”

“走,去看看。”赵策带着一众同僚前往东城楼,他还特意邀马李珂一同前往。

    此时城上吼声已经震天动地。由于担心引起误报,守军将士只能用所找到的各种乐器替代大鼓为即将出战的战友打气助威。

黄权的斗士准备好之后率先登场。他一边破口大骂一边迫不及待地来回踱步。赵策的斗士也带上刀盾来到场地中央。有别于体育竞赛那种文明的开场方式,黄权的斗士一上来就用长戟猛烈地向对手的上身连刺三下。赵策军的斗士连忙一边用盾格挡一边向后退。当他第三次格挡敌人的刺击时,他的盾牌被对手刺破。这位处于劣势的斗士试图靠近对方,但对方立即与他拉开距离。发挥长戟攻击距离长的优势不断进攻。当守军斗士再次尝试接近对手时,对手猛然一戟次向他的腿。斗士躲闪不及,被长戟回勾时划伤了小腿。斗士随即捂住自己的腿,将手中的武器扔在身前表示认输。

黄权的斗士获得了胜利。他的身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吼声。胜利的士兵则在阵前继续来回踱步耀武扬威:“再敢出来就宰了你!”尚桑的城墙上顿时安静下来。所有这一切都被赵策看在眼里。他一边摇头一边吩咐派人治理伤者。

“所以说,人生总会遇到一些强大的难以克服的困难。”赵策一边看着马李珂一边总结式的自我嘲讽。就在他们准备在敌人的得意忘形中转身退回时,他们又听到一些己方士兵在高呼,这种高呼迅速扩大至整个城墙。他们看见又有一位骑兵骑着马飞奔出去。

“主公,我们应该制止这种决斗。”徐范(元祖)赶紧向赵策提议。

赵策:“守卫东门的是曹炎(苗升)将军的部队。曹将军和他的手下从来都不吃亏。现在制止他们,他们肯定不高兴。”赵策转过身对着马李珂仍然兴致勃勃,“那么,第二场就要开始了。究竟谁会胜出呢?就算是被迫观看这种场面的人时间久了心中也会有较为支持的一方吧。也许是因为衣着,也许是因为相貌、也许是因为举止、言语、所秉持的想法,或者是与自己的阵营、利害关系……正常人总会因为二元性不知不觉中就会陷入其中,支持当中一方。”大家听着赵策振振有词,谁都清楚他这是在暗示马李珂。

    马李珂虽然有着明确的目标,但他只是觉得那是自己的义务,就像是作为士兵服从上级命令。虽然他已经向赵策承诺,但在他自己心中其实并不明确自己最终想要做什么,只有一个模糊不定的方向。

在他独自思考的时候,持马槊的士兵已经与持长戟的敌人对战至精疲力竭。他们打成了平手。两人愤恨地回到各自营地里休息。

“那么,关于孤儿的事情我还没有听到您的答复。”赵策询问马李珂。

马李珂觉得应该从赵策那里得到答案,于是便以一位戍边外族的直爽反问道;“大人,您是在通过这些孤儿拉拢我吗?”

“我是在弥补。”赵策的回答言简意赅,但他没有具体说弥补什么。

随着敌方的战鼓重新响起,黄权阵营又派出一位斗士。这位斗士一出场就引起了尚桑城上多数人的惊呼。人们看到的是一位身高九尺多的披甲持钺戟[1]的彪形大汉。这让赵策及他的老部下们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当初高豹手下那个强大骇人的大将樊滂(季礼)。

“我是牙门将军庞淳(子才)。刚才决斗的是我部下。你们二对一侥幸平手,我现在就教训教训你们。我看看谁还不服。”在敌牙门将军的威胁下,城上再次失声。城上士兵的眼神中充满了人们被当众欺负霸凌时的逃避。

但是随即也有人发出了口头反击。紧接着大家都勇敢地指责对方以强欺弱。

“是谁说的决斗?现在又龟缩在墙角,只会向小人一样狂吠?这就是你们的正义?”庞淳(子才)的话再一次让守军失声。黄权阵营随即开始向城上嘲讽。

吕胜(简君)站出来,他向赵策做了个军礼,随后便走出城外。

“牙门将军吕胜(简君)参上。毋需多言。”吕胜的出现给守军带来了希望。他们再次迸发,为吕胜呐喊起来。连赵策都在心里为他加油。

敌将见到如此轻视自己的挑战者瞬间暴怒,他怒吼着举起钺戟朝吕胜砍过去,后者奋力向一边闪开。钺戟重重落下将地面砸出个坑。吕胜蹬地前倾一刀直刺庞淳胸口,后者赶紧一边后退一边用戟柄格挡。借此机会,吕胜立即两步冲到庞淳身边。后者为了防止对方来到禁前赶紧用木柄将吕胜连刀代人一起推了出去。力量之大让吕胜后退好几步才站稳。庞淳谨慎了很多,他开始和吕胜保持距离,远远地向吕胜突刺。吕胜在场面上渐渐处于被动。占优的黄权军将士开始大吼“豫驼健将,壮士死!”“大威!”突然之间,庞淳的钺戟被吕胜强有力地拨开。庞淳觉得大事不好赶紧向一旁后退,但是仍然躲闪不及被吕胜砍中了右腿。城墙上的守军立即爆发欢呼,在气势上压倒了对面“大师!威胜!”行动能力授损的庞淳仍不放弃,希望通过顽强的防守扭转劣势。但是吕胜抓住机会连续砍伤了他的手和另外一条腿,最终将其制服。城上随即爆发剧烈的欢呼。

在众人的欢呼中,吕胜转过身独自往回走。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吕君,没想到能在今日与你在这里重逢。”吕胜转过身,看见来者正是当初帮助他逃离官府通缉的旧友。

“没想到当初一别,你我犹如隔世,辗转许久,最后你我分投敌对阵营。吕君你当初发誓若能重聚将报答我,看来现在就是你履诺的时候了。”旧友当面发出要求。

城上的将士们由于距离远都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随即安静下来。城外的敌人看到又有挑战者上前便重新呐喊助威起来。城上将士见对面又要挑战便也立即重建声威。双方的声势交织在一起让人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喧嚣之中,吕胜突然折断兵刃将它扔在老友的面前,然后转身退回本阵。这就相当于向对方认输。虽然城外敌军并不知晓原因但他们还是为能够获胜爆发欢呼。“大义在我!”

吕胜回到赵策身边时,赵策对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没猜错的话,那位便是您的救命恩人。”吕胜没有回答,“江湖的事情我不便过问。但这是战争,刀箭无情,希望您做好觉悟。另外请您早日放下‘营屠’这个心结。”

对于这样的结果赵策倒也能够接受,便准备带着幕僚们往回走。这个时候又有一位小将冲出城外来到阵前。一天之内四场决斗让敌我双方的士兵沸腾。两边士兵再次狂呼起来。

当得知是一位岑中籍的士官出阵时,赵策一开始露出了为难的神情,不过之后他接受现实,对马李珂说:“让我们把这件事交给天意吧。也许你还不知道,这位岑中的士官自愿从伯长降级成士兵加入到你的营里。”

马李珂仔细看了看这位士官才发现他真是自己的部下——骊轩营小队长关柔(幼明)。

虽然之前的决斗中,马李珂都支持并期待己方阵营的斗士能够胜出。但在自己麾下士兵登场之后,情况完全不同。他立即急切起来,生死斗场上谁也不希望自己的部下无故参与进来。赵策身边另一位面色沉重之人就是“大师”、“营屠”吕胜。他看上去一脸失败时的愤恨。

决斗开始。使长矛的关柔和使长刀的对手一开始相互试探。虽然没有上一场那样精彩。但是这样性命相搏的决斗也相当紧张,使人提心吊胆。每一个招式都只差丝毫便会伤人筋肉或是夺人性命。

双方在试探之后都想主动发动进攻,也就在这一瞬之间,两人同时向前冲上去。结果敌人的胸口正好撞在关柔的长矛上,关柔几乎是生生用长矛把前者顶了回去摁在地上。城上随即再次爆发欢呼。当关柔拔出长矛时,露出了矛刃上的鲜红的血迹。

“看来我赢了,一会儿请将几个孩子带回你的营地。”赵策将要说的最后一句话告诉马李珂之后便离开了,也许是他今天看到了太多场决斗。

马李珂在把几个孤儿安顿好之后便去找关柔。在一座营房里,岑中的另外三位伙伴和同伍的四个战友以及从外面蜂拥而至的其他行伍的战友正在为关柔庆祝。他们各自拿出了自己珍藏的水果干、肉干、美酒。唱着歌奏着乐,拍肩击掌。除了当事人关柔不是特别兴奋以外,每个人都高兴得就像自己上场赢得了决斗。当他们看见自己的长官到来后便稍稍安静下来。有人给他倒了一杯家乡的黄米酒。

“我真为你们感到高兴。感到自豪!”马李珂被这欢乐的气氛所感染,“在这之前,我得先宣布一件事:原岑中营侯伯长关柔(幼明)因在骊轩营立战功,现在被正式任命为骊轩营百夫长。祝贺你!”

听到这个消息后人群再次爆发出欢呼,声音大得几乎整个营都听得到。

“幼明,你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一下子冲出去了?”马李珂并没有责备关柔,只是把他心中一直抱有的疑惑表达出来。

“我就是想绝不能让他们得逞。绝不!”关柔非常简单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绝不?你和他们有仇?为什么自愿降级来骊轩营。”马李珂刻意压低声音问,即使是这样也引起了关柔身边几位朋友的尴尬。

“长官,这种气氛下还是改天在说这件事吧。你要问不如问我。”张越(义先)赶紧将话题转移,他站起来向大家吆喝;

“大伙听我说。今天这个立大功的家伙是我兄弟。我们都来自岑中。我家城东张氏是当地名门……”

其他营房的战友听到这立即打断他:“他又开始自卖自夸地吹牛了,他们家顶多是个乡绅。哪有名门子弟千里迢迢跑这来参入这个行伍?”

张越(义先)毫不在乎,看的出来他们平时关系相处得不错:“你个瘸子上一边坐着去。我父亲是名士,虽然不是特别出名。他在司徒大人起兵时就追随大人。所以我也参军追随司徒大人。等打完仗,欢迎你们来岑中。提城东张氏,提我张义先。亏不了。”

旁边立即有人起哄:“我们一个营的老弱病残,别说什么时候打完仗。就打完了那么远怎么过去?净给我们画大饼。”

张越依然很高兴地说起了他常和人说的一句话:“时代不一样啦。岑中有句俗话;‘咱们一起创造时代’。脑袋要有光,不然你就是手脚健全一辈子也啥也干不了。”

“好好好,你说的对。现在下去吧。我们要看今天的英雄。谁来唱支歌。”张越一边回座位一边仍不忘强调一下“别忘了,岑中张氏,提我张义先。”

从岑中另外三个伙伴的表现来看,马李珂认为张越所说的话应该是真的。他们以及来自璞州的士兵心直口快、充满朝气,充满对未来,尤其是生活的渴望。仿佛是来自另一个时代。与之对比的是来自其他地区的士兵面色暗淡无光。总是充满迷茫、不安和麻木。有时一些身着简陋的士兵还会因为邻里琐事故意在清晨换房时制造噪声惊扰、报复临近的居民。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前者对后者的包容。特别是张越。马李珂甚至因此对张越心生敬意。

而此时的张越正和友人们沉浸在欢乐的气氛里。不像他的长官马李珂那样多愁善感,他所想的只有赢得胜利,为此努力去做。并为此感到高兴。今天让他更加高兴的不但是因为结义兄弟立功受赏。还有就是从今天开始,战事应该不再那么紧迫。有兄弟和好友还有一大群同龄人,大家共同欢庆。这让他觉得自己仿佛不是在置身战场,而是在参加乡会[2]。

有人唱起了歌,大家便跟着一起唱:

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

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

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

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

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

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3]

 

 

 


[1] 钺戟是一种将矛、剑和斧结合起来的长柄兵器。头刺部分有时加长如剑。头部末端是斧。这种兵器在古代装备数量稀少。

[2] 乡会,古代秋收之前各郡举行的隆重庆祝活动。郡内民众在乡会期间可以不受限制地自由旅行。乡会中的重要活动就是由民间和官方组织的社交相亲活动。乡试在东汉期间被废除,乡会之后是乡试,乡试是郡内男子统一接受军事训练之后演习考核。

[3] 事实上,这是一首汉代古诗。大志内容是:驾着车子行使在悠长的路上。一路无边无际,季风都吹绿了百草。眼前所见没有熟悉的事务,哪能老得不快呢?盛衰都各有不同的时间,只恨不能早些获得成功。人生短暂,哪里能够长生不老。生死不能由自己决定,只有美名才是真正的宝藏。在中国古代拥有美好的名声通常就代表着取得了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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