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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占家先生和哥哥张国荣的交集

2023-02-27 10:15 作者:时雨望  | 我要投稿

一代电影美术大师杨占家于2.25日离世,他曾与陈凯歌、王家卫、张艺谋等导演合作,参与了包括《霸王别姬》《东邪西毒》《夜半歌声》《红楼迷》在内的许多经典作品,之后出版了《因为我有生活》个人艺术自传,本篇摘了自传中《霸王别姬》《东邪西毒》《夜半歌声》相关内容。


霸王别姬·不一样的电影


说完我的美术工作,与时俱进,我也说说演员的“八卦”。


张国荣是香港著名歌星和演员,我很少看香港电影,头脑太正统,片面地认为香港电影胡编滥造,不懂中国历史,也没有生活依据。所以张国荣拍过什么电影演过什么知道甚少,电影《霸王别姬》是我和他的第一次合作,以后又合作《东邪西毒》和重拍片《夜半歌声》。他给我的深刻印象是工作认真、谦虚、低调,虽然少言寡语,但是礼貌周全,尤其对陌生人和级别比较低的工作人员,更是如此。


在拍摄电影《霸王别姬》时,导演要求张国荣不许同时兼演别的电影,他和我们美术部门一样,提前三个月进组。摄制组专派一位制片同志照顾他,住北京当时最好的香格里拉饭店,并请一男一女两位京剧演员负责教他京剧表演。张国荣很聪明很用功,短短三个月,《霸王别姬》《贵妃醉酒》,手眼身法,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活灵活现,就是一位科班出身的专业京剧演员,简直神了。


本来戏中的程蝶衣由好莱坞美籍华人尊龙扮演,他在中意合拍的电影《末代皇帝》中饰演过薄仪,这部电影曾获得美国奥斯卡金像奖几项大奖。尊龙的表演很好,形象很像我们影片中的程蝶衣。在拍摄《末代皇帝》时,我和尊龙曾见过几次面,《末代皇帝》组的道具设计师马赢波是我的好朋友,经常把他带到北影我的办公室聊天,相处起来很随和,没有架子,但是这一次傲慢得奇怪。


当时《霸王别姬》摄制组传说尊龙的合同特别苟刻,听起来都是惊孩世俗的,我还记得一些:一是要住北京最好的饭店,推开窗要见北京最好的风景;二是进房间桌上要有美国水和水果;三是他坐的车要是美国名牌车;四是他要带一个保姆和两条狗;五是他的房间不能和摄制组其他成员在同一层;六是每天上午不能拍戏,他要休息;七、八、九、十我记不清了。除了导演,摄制组的人并没亲眼看到合同,但是传来传去,越传大家越气愤,全组一致表示不能用他。回想起来有点可笑,是不是冤枉他了?尊龙是好莱坞的大明星,现在看来这些条件都是正常的……


张国荣的影迷们知道《霸王别姬》摄制组在北影厂摄影棚拍内景,影棚内禁烟。张国荣爱吸烟,常常利用拍摄空隙到摄影棚大门外吸烟,这正是影迷们与他见面的好机会。摄影棚外每天都围了好多影迷,小学生、中学生,还有大学生,特别执着。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专门从四川赶来的一位姑娘,手拿一束漂亮的鲜花,很早就来到摄影棚外等候着。她说她是代表四川省张国荣影迷协会来的,很真诚!那天她真的有幸见到了张国荣,鲜花也送到了,因为时间紧没有合影没有签字,任务完成转身就走了,估计是赶火车,急着回四川。


专门照顾张国荣生活的那位制片,每天都收到很多要求签字的小日记本,开始张国荣还真的一一给签字,后来发现要求签字的小本本太多了,影响了拍摄工作那位制片就偷偷地练习张国荣签字,来个“山寨”签字,有求必应,可怜的张国荣影迷们哪会知道啊!他们从早到晚忍饥挨饿,得到的竞是那位制片的签字。出自良心,全组一致遗责,“假张国荣”就收手了。


就在这部戏,我又见到了蒋雯丽,扮演小豆子的妈,她的戏不多,拍完导演连连夸她。不止导演这么说,观众们都被小豆子妈不到十分钟的出场给镇住了,这么棒的演技,拍电影《狂》时临时换角的风波,大概再也不会发生在蒋雯丽身上了。


《东邪西毒》:替身·假通告


《东邪西毒》的影迷特别多,我就继续聊一些吧《东邪西毒》摄制组有八个大明星参加,有林青霞、张曼玉、张国荣、梁朝伟、梁家辉、张学友,另外两个我不记得了。要八个大明星同时出现在摄制组是不可能的,总是有缺席来不了的,只好借用替身演员,每个大明星都有对应的替身。


《东邪西毒》是武打戏,高难度,有危险,有武术功夫的戏,大明星是拍不了的,必须由替身演员来拍明星演员只是拍一些中景、近景、特写镜头,告诉观众这个角色是某某明星,而远景、全景的镜头,观众看不清演员的面貌,只是看到大的动作,这时替身的出场,给观众的印象还是那个有中景、近景、特写的明星。


替身演员在摄制组就是个“特殊”群众演员,可能酬金比一般群众演员多些,但地位无法和大腕明星相比比如当时著名演员秦汉到摄制组探望林青霞时,王家卫导演让我陪他们俩看《东邪西毒》外景地,我一下就记住他们俩的名字,然而林青霞的替身,经常和我们在一起工作,我至今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林青霞的替身演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身材远看真酷似林青霞,近看面貌,发型也有点像林青霞。她学过武术,武功很好,做林青霞的替身实在太合适了,不知副导演是怎么找到的,真是不容易啊!替身演员和普通群众演员不一样,她要长期在摄制组,几乎和摄制组的工作人员一样。但在摄制组却没有相应的部门接纳她,她只好每天和我们美术组在一起。因为美术组最早设组,又有固定办公室,美术组还管辖服装组和道具组,这两个组经常和她有联系,所以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多了。三个多月的拍摄,她把美术组当成了家,有什么话都愿和我们讲。这个姑娘踏踏实实做替身,好好演戏,默默付出。电影公映后,观众只知道林青霞演的角色如何如何好,却不知道林青霞的大部分戏都是这个不知名的小姑娘演的。真遗憾!


在《东邪西毒》的外景地,摄制组住在陕西榆林市榆林宾馆。榆林市有两个公安局,我们得请一个公安局参加协拍,地区公安局是领导县公安局的,嫌麻烦,就让县公安局参加。听说当时公安局已经三个月没发工资了,县公安局同志一进组,每天都发补助费,还住在宾馆白吃白喝,在他们看来是很高的待遇了。这时地区公安局又想参加摄制组协拍,摄制组已经没法子接纳,因此得罪了地区公安局,他们就想方设法找摄制组麻烦。


因为山高皇帝远,工期长,摄制组极个别同志的坏心眼按擦不住,偷偷打牌赌博甚至乱搞男女关系。地区公安局在宾馆安插了耳目,叫服务员到各房间查看,如有赌博打牌的,马上通知地区公安局,马上来抓人。公安人员一进房间,首先把桌上的现金全部收走,然后就绑人。第二天摄制组就得派制片去公安局赎人,赎人得用现金,给钱就放人,抓赌也是地区公安局的一项收入。乱糟糟的男女关系一眼就能识破,在宾馆大门口看吧,当地的小姑娘,第一天穿得很朴素,来宾馆为客人收洗衣服,没几天这个姑娘就穿了漂亮的连衣裙,再过几天就骑着漂亮的女式自行车了,钱来得真容易。


还有两个小插曲,摄制组开拍了,全组每人发一件工作衫,上印“东邪西毒”四个字。第二天,全榆林市满街都是穿着“东邪西毒”工作衫的年轻人,制片组傻眼了。后来听说是一个市里某个商店盗版印刷的,生意特别好。


当时摄制组在餐厅吃饭,只要坐满桌就上菜,后来管伙食的同志发现好多食客都是当地居民,不是摄制组的,而且越来越多,到摄制组回来吃饭时已经盘干碗净了。后来就改发餐券,发餐券也不行,因为宾馆里有内奸,餐券照样流出去。


摄制组快杀青了,临近撤离,地区公安局忽然扬言要到摄制组驻地,让犯错误的姑娘指认和她胡来的男人,宁可错抓也不放过,还要在回北京的路上设卡。摄制组人心煌煌,姑娘如果闭着眼睛乱指,不就乱套了吗?当时,我和制片主任杨克炳住一个房间。有一天,聪明的杨克炳在宾馆大门和大厅发了一个假通告:明天上午九点出发到某景地拍摄。实际全摄制组已经准备好了,连夜撤回北京。我记得我是坐运服装的大巴车走的,还不时看看回北京的路上有没有榆林地区公安局设的卡。你看我一个美术师,还操着制片的心。


《夜半歌声》:可爱的鲍大师


1994年,我参加重拍电影《夜半歌声》美术组工作,导演于仁泰,摄影指导鲍德熹,美术指导马磐超这种合拍片基本都是港方出点子,我出气氛图、制作图和设计具体实施方案,并在棚内指挥搭景。剧本中最大的场景是个剧场,我曾在北京珠市口看到一个民主剧场,大小和样式接近三十年代,又与北京老戏园子有区别,符合历史,可以作剧场设计依据。但香港美术指导胆大敢想,非要我设计成法国巴黎大戏院的样子。多读几遍剧本,我也体会到,巴黎大戏院和杜小姐家压抑的中式客厅对比,视觉冲击力更强。


“巴黎大戏院”是在北影4号棚也就是特大棚搭建的,要求真景实搭,每个包厢都能坐人。观众近千人,面积近两千平方米的特大棚被撑得满满的,还要拍摄这个大戏院一把火被烧掉的画面。这个活儿只有北影厂敢接下来,置景车间只用了一个月就完成了,导演、摄影一看都喜欢。“火烧戏院”是重场戏,真是冒很大风险,地处市区的北影摄影棚内是严禁动火的,消防工作需要层层特批,一旦出事,后果惨重,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当时真是敢想敢干不计后果。那个时代电影大于天,上上下下全力配合,厂领导懂业务,为了达到效果,往往亲自到一线查看。


拍戏之前,美术组做了充分准备。一是把整个布景全涂上防火材料,二是每个火点放一个煤气罐,有专人控制开关。导演一下令开拍,煤气打开点火,导演下令停,就关火。我现在口述一遍,已经心跳了。当时实验多次,大家配合得很好,做到了万无一失。


我记得1994年3月实拍的那个下午,二十六个包厢先起火,接着舞台起火,大厅中央起火,火势越来越旺,棚顶的布慢边烧边落下来,影棚内三十多处火点成了熊熊之势,浓烟滚滚,烈焰腾空。真得不能再真,完全达到了导演要求的悲剧效果,简直是一场惨剧。灭火大队也为这个戏训练了半个月,摄影棚外停了两台消防车,北影厂的领导、厂办、保卫处、烟火车间几十人都严阵以待,启动了“一级战备”。火焰扑灭之后,特大棚安然无羔,现场一片掌声。《夜半歌声》火烧剧场拍得的效果很好,但是以后厂里坚决禁止棚内动火了,当时确有摄制组把摄影棚烧了的案例。


戏院的外景火烧,是我们在大兴县农村找一个空旷处,做个五分之一模型烧的,内外景结合,效果逼真后来我在电影《霍元甲》摄制组碰到《夜半歌声》的香港录音师,当导演告诉他我就是那个火烧戏院的大陆方美术师时,他激动得要给我行个大礼,竖起大拇指夸奖我,说那场火烧戏院戏拍得太好了。我心想我以后再也不敢在棚内拍火烧了,简直是玩命。


《夜半歌声》的摄影师是鲍德熹先生,香港同事都叫他PeterPau,他是香港著名演员鲍方――我们熟悉的“屈原”――的儿子。鲍家是电影世家,鲍德熹十三岁开始就泡在摄影棚里,美国留学后回香港参加拍摄无数大片。最早在1994年北影厂与美国合拍电影《金龙群英会》(未拍成)时我就和他认识了,这是一位技术高超,精力充沛、干劲十足、热情高涨、态度像一团火一样的好人,这火有时候也出事啊。在《夜半歌声》摄制组,除自己的摄影组外,导演、制片、美术、服装、道具,演员,几乎每个环节他都关心。记得是拍戏院的前一天晚上,他不放心,也加班进摄影棚视察陈设道具,不知哪件事没安排好,他就当着道具部门严厉批评港方美术师没有安排好工作。


要知道,在摄制组中摄影组和美术组是两个平级部门。道具组是属美术部门,是在美术师指导下工作,你作为摄影师,在道具组面前有什么权力批评美术师,这不是让美术师出丑吗?以后还怎么指导美术组工作?美术组觉得鲍大师管得太多了,越想越觉得憨屈,挑摄影组的错骂回去,也不太现实,就联名给导演写了一个“辞职信”。美术组歇工了,马上影响下面的拍摄,导演和制片主任出来调停,鲍大师很懂人情,本以为说的“事”,没想到伤到人心,马上到美术组办公室做了道歉,事情才过去了。


好人心急做了葬撞事,对事不对人,鲍大师把电影当作生命,行事磊落,心地善良,是个难得的真性情的人。有时候,年轻一辈的摄制组同行看到鲍大师的名字在主创名单上,都是又喜又愁。一方面高兴遇到知无不言的鲍大师能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一方面又怕鲍大师的著名的爆脾气…


2007年中美合拍《功夫之王》,我又与鲍大师相遇了。鲍大师还是老习惯,进组后事事过问事事关心,首先审查各组成员名单,他认为不合适的就换掉,听说已经换了几个部门的组长。当他看到中方美术指导是个来自香港的年轻人时,鲍大师也想换掉,但往下看,熟悉的名字“杨占家”出现在他的眼前,他马上说,中方美术指导不换了。这是那位香港美术指导林子桥事后告诉我的,这位年轻人很感谢我给他撑台,我也感谢鲍大师对我的体贴、体恤。在拍摄电影《花木兰》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外景地选外景。鲍大师说:“山路难走,杨老师不要上山了,我替你看你就放心喽…”鲍大师在工作中不但没有架子,心里眼里还关心着别人。在电影行业里有才华的聪明人很多,难得的是鲍大师这样才华高、人品端正、心地又善良的人。


重拍片《夜半歌声》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片子了,时间虽然久远,还有些事情可以回忆起来…·在《夜半歌声》的制作中,我错用了一个助理,给我带来很多麻烦,不必说出名字了。他很能干,书法、画画都在行,应该说是个好美术助理,很有前途的。然而他的经济头脑太强了,使尽脑筋捞钱。本片有场祠堂景,厅内要挂六幅祖宗画像,为了制造气氛,画像有意今大,每幅150厘米×500厘米。美术组没有力量完成,我们决定让这位助理负责到外面请人绘制。没几天就画好了,通知美术组验收。当我们发现画像还有些不足之处,提出修改时,没等画者表态,这个助理马上摆出很多理由表示不能修改,我们很生气。


这位助理是摄制组成员,拿着摄制组的工资,怎么不站在摄制组的立场说话?事后知道,此画是这个助理承包的,他拿大头,具体画者拿小头,如果修改,定是他的损失。香港美术师生气了,通知我第二天就不想再见到他,把他开除掉。当时我听了很不舒服,我说在香港你可以随便开除一个人,在大陆不行,大陆主张重在教育,应该给犯错误的人一个改正的机会,不能一棍子打死,我的意见是再看看。我向制片主任汇报,主任支持我,只是到了合同期满,不再续签就是了。这个助理在摄制组多停留一个星期,也算给足面子。


在2001年我加入一部合拍片《天脉传奇》的摄制组时,又碰到这位助理,当时他还带一个同事,也是同学,他告诉他的同学,工资已和制片谈好,每月发工资时由他代领。几个月后有一天,这位助理不在,制片随意地把工资直接交给了本人。这位厚的同学发现,资多给了,发错了,找到制片直接退钱。制片说没错,你看合同,原来这位助理每月要扣这个同学工资的20%——露馅了。


这事很快传遍摄制组,大家都很气愤,世上还有这么无情的同学。还是在这组,有个大厅墙上要写满经文,这个助理提出,他儿子可以写,但要在家里写。事后知道不是他儿子写的,是他每天提前回家写的,很奇怪在那段时间,他总有事要求提早回家,显然这笔外加工费给他了……见便宜就拿,格调太低,这样的助理在美术行业不容易有进步,更难成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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