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热浪半成品
一、热浪
夜,十点半。
过红绿灯,自怀海路往锦山东路里转,街道便窄了不少,行人寥寥,路灯稀疏,难免让那夜色浓郁了几分,唯有两侧店铺白炽灯此起彼伏,轻轻荡开部分黑色,接引着蚊虫,烧烤的油香,来客的吆喝,老式风扇的嗡鸣,再被光着膀子的汉子们和着啤酒,对抗六月纠缠不休的燥热天气。
“我侄子前段时间不是回国嘛,给我带了件衣服,看着就跟纸一样,但是你别说,穿着是真凉快。”
“俺媳妇也要买来着,说啥新材料,对对,电视上那个,不过太球贵了。”
街上生意最好的,是开在一处巷子口的大排档,老板姓张,一边甩着铁锅在煤气火焰上来回飞舞,一边还要指挥伙计记账收桌。
“老张!炒花蛤快点啊!”
“催催,上个月给老子锅铲都催断一个,再催自己来炒!”
【新闻声:如今我国纳米材料研究取得阶段性突破,有望在……滋滋滋】
“张师傅!电视信号没了!”
“自己拍!”
这会来的都是老客,老张自然也不在意说话态度什么的,熟了就直来直去,好沟通。
嗡——呜——
一辆黑色轿车无声驶进本就拥窄的街道,熟门熟路地停靠在大排档旁边的车位。
江字符蹬着个皮鞋走下车,夹着个皮包戴着个链,左手一手机打字,右手一手机通话。
黑衬衫,啤酒肚来回晃荡,一身横肉,夹杂着淳朴的钱味。
“银山公寓大楼的项目怎么回事,上次不都已经通过了吗?对对,啥?要用新材料?纳什么?我听不清你讲话。”
他随便找了个靠街的桌子,左手得空向伙计招了招,比了个三,继续打电话。伙计拿着单子一边写,一边跑到老张身边,说道:“老板,江哥来了,老三样。”
正在洗锅的老张看了一眼江字符,用围裙擦了擦手,把菜刀递给伙计,“你先去切菜。”
噔——
人家是互相碰瓶,江字符觉得老张是在互相砸瓶,跟他剁菜一个德行,用劲太蛮。
大排档这边的客都走得不多了,老张把哈欠连天的伙计撵回去睡觉,自个儿拎着酒在江字符对面坐下。
“这破手机,信号怎么越来越差。”
“嗝……呜。”
老张夹了口红油干豆腐丝,他不太理解信号的重要性,毕竟他除了跟菜市场进货,没有啥天天打电话的需要。
“别说手机了,啥信号都不好。”
脸色通红的老张指着放在铁架子上的小电视,说道:“我这还是连‘歪FI’的,还不是该没信号就没信号。”
江字符叹了一口气,嗦了一口花蛤,“其实晚上信号还好,白天有时候直接信号格子都没有了!”
老张撅了撅嘴,“那哪能行,耽误您挣钱呢。”
“可不是。”
“那你一个月给你女儿打几个电话?”
江字符刚抬筷子的手又放了下去,上下摸索出了一根烟,老张随手给他递过去一个点煤气的打火枪。
“俩个吧。”
江字符缓缓吐出一口烟,脸上皱纹随之云卷云舒,这几年跑工程项目人不见瘦,反而愈发福气。
人到中年。
“呵,俩手机,一个月打一次?”老张不屑地笑了笑,“你可真大忙人。”
“也没什么聊的,去了她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说了就是顶嘴,我脾气不好,她身体不好,我让着她呗。”
江字符从手机翻出张照片给老张递了过去,“上周我让护士帮忙拍的。”
照片里是一个阳光下小姑娘独坐的背影。
老张看了看面前用另一个手机低头打字的江字符,忽然说道:
“上个月我硬是把锅铲弄断了一个。”
“啊?”
江字符仍在低头,老张难免提高了点嗓门音量。
“从南翔路跟我到锦山东路,好几个年头了。”
“啊,那确实。”
“所以你们怎么就不知道珍惜眼前人呢。”
老张敲了敲桌子,把手机拍到江字符面前。
“现在孩子都喜欢用手机聊天,谁还打电话啊。”江字符笑了笑,拿回手机,“不说这个。”江字符给一脸不满的老张满上酒,轻声说道:“我只希望那丫头病快点好,我也就不用这么拼,少接几个项目。”
老张扯了扯嘴角,一对浓眉一挤,一挑,说道:“是让你多陪陪孩子,她娘走得早,你……”
江字符举起酒杯,“打住打住,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啦。”
俩人一饮而尽,江字符指了指自己的车,说道:“后天她生日,礼物都早早备着了。”
“送这送那有啥用啊。”
老张叼着烟,挥手赶走蚊虫,从桌底摸出个蚊香点了,放在一边,“金山银山,哪比得上家人一句晚安。”
一声嗡鸣,江字符又掏出手机打字,老张瞧了眼,往旁边的垃圾桶里吐了口痰。
“她娘要是在,非得把你手机摔了。”
“忙嘛。”
老张擦了擦手,从被油烟熏黑的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两张白净的纸卡片递给江字符:
【和新路2266号】
【7月11号23:05魔术大师专场表演,飞行·SHOW】
还在打字的江字符看也不看就收在兜里,随口问道:“这啥。”
老张嘶了一声,“你他娘的自己看都不看一眼的?”
嘟……嘟……
江字符站起身,“我先打个电话。”他比了嘘声手势,“老张你再帮我,炒个花蛤。”
“吃吃吃!一身肥膘怎么找的不知道吗!想想当年你和孩她娘刚毕业那会模样……”
江字符连忙挥手,转身笑着说道:“诶呦,青总……”
老张一脸嫌弃地站起身,推开凳子走向灶台。
“不好意思啊青总,我们那个公寓项目……”
“是是是,对对对,我了解您的意思,您突然要用新材料……”
“这几年建筑行业的确挺多弊病的……这新材料有它的优势,但毕竟新,出了问题它这个保险也……没错,我们家这混凝土和钢材的质量绝对是杠杠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哈,麻烦您了。”
江字符长吁一口气,收起手机,跺了跺蹲麻的腿,想了想,给女儿发了个晚安。
【女儿:天没亮,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
编辑
江字符会心一笑,这是今天心情好?八个字,比之前的“噢噢”还多十个。
整整十个字呢!
“老张,我那花蛤呢!酒再来两瓶!”
低头弄灶台老张骂了句娘,说道:“灶王爷闹脾气了,我这酒没了,自己去便利店买去。”
江字符刚刚转身,忽然听得有一下轻微似气泡破开的声音,紧接一阵轰然巨响,身后一阵热浪推来。
一阵眩晕中,江字符只觉得头脑嗡鸣,嘴里一股子辛辣,满鼻子焦糊味,眼前一片黑,四肢也没有了力气。
有什么东西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
“不就炒个花蛤……你……关什么灯……老……张?老张!”
二、不要走
咔——
天气晴朗。
喧嚣的锣鼓声中,红色的丝带四处飞舞,一条花瓣铺就的道路上,人群中的记者们正对着镜头兴奋地介绍着什么——
各位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现在我台为您直播的是国际星航联合中心第一台核动力宇航船的发射现场……
飞行员正在和家属正在告别,多么温馨的一幕。
妈妈,你要去多久呀?
等你个子和爸爸一样高了……
爸爸这么矮我才不要!
哈哈哈!
老婆……
怎么,连一路平安都不会说嘛!
不立FLAG。
天天泡在在实验室里,连句话都不会讲……欸?
咔——
我们的家属有些激动,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哈哈,我们的女飞行员有些脸红了。
全国直播!人都看着呢!
等你回来。
真肉麻!走了!
此刻红旗招展,天朗气清,在群众的欢呼声中,两位飞行员正向我们走来……
他们在向我们挥手道别,欸小女孩,小女孩别乱跑……
我们的飞行员妈妈和女儿拥抱在了一起,女儿激动地哭……哭了……令人感动,是多么的伟大。
咔——
5,
4,
3,
2,
1!
宇航船在我们注视中,顺利启航,他们今天的远航,代表人类终于向银河他踏出了远征的第一步,这艘宇航船驶向的不仅是未来的方向,更承载了自远古时代以来的人类星航事业的终极梦想……
妈妈……不要走!
咔—— 咔—— 咔—— 咔—— 咔咔咔啊……啊…………啊!
啊!
解……解体了?
天空中,宇航船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向上扯开,一片片碎片向上飘远,仿佛高空有一处看不见的漩涡。
是我们的宇航员!人群发出一声欢呼,而后迅速变成了死寂的沉默。
她在奋力挣扎,她打开了降落伞,她的降落伞被飞舞碎片拽着。
她……
她……她飞走了。
咔。
三、醒
“啊!”
滴……滴……滴……
江字符惊醒过来,喉咙咽了咽,只觉得一阵发苦,刚想起身,被一阵撕裂的疼痛感弄得又躺了回去。
疼,他还在活着。
自那天后他就再也没坐过飞机,就算是事情再急,他也不肯。别人笑话他恐高,有钱了高层不住都要住平房。
“是梦啊,没有结尾那里就好了。”江字符喃喃自语。
环顾四周,看着病房里他再熟悉不过的各色摆设,自女儿住院,他便从国际星航联合中心第七实验室辞职从商,从一个包工头到如今的地产商,工地和医院是他最熟悉的地方,江字符认为自己凑合当个护工还是可以的。
江字符低头看了眼左臂和半个身子,都被绷带严严实实地包住,他右手也伤痕累累,两部手机躺在床头柜,一个碎了屏,一个开了花。
破碎的手机屏幕上,通知栏上挤满了向日葵图标——都是女儿的消息。
第一次比工作和系统通知还要多。
护士和医生推门进来,例行检查了一下,说是好在没有什么重伤,都是一些表层皮肤的烫伤。
“老张呢?”
“你说的那个路边摊老板?”
医生和护士对看了一眼,扶了扶眼镜,顿了半天,才缓缓说了一遍老张的情况,只是大概描述一下,生怕江字符过于激动:“……总之你先好好养伤吧,我们已经联系好家属了。”
江字符右手倏地握紧,指甲扣着肉,咬了咬牙关,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歪过头,又转头对医生和护士笑了笑,说道:“嗯,谢谢医生。”
“那,我们先走了,有什么事按铃。”
“等一下。”
“哪里不舒服?”
“这是几楼?”
“二楼。”
江字符缓缓呼出一口气,用右手撑起自己,护士连忙过来搀扶他。
医生皱了皱眉头,说道:“江先生,您最好还是卧床静养一段时间。”
江字符咳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我出去买个新手机。”
看着江字符一瘸一拐走出去,医生和护士既犹豫又担心。
事故发生后,现场老张的遗体只能说是不成人形。
江字符突然停下脚步,挠了挠头,转身说道:
“那个医生,有眼罩吗?”
四、震荡
大日挂天,酷暑炎炎。
“老板,这花多少钱。”
“一束十块。”
“给我再拼一个向日葵成吗?”
“行,你挑。”
头顶个粉色眼罩的江字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接过花,“这太阳可真毒。”
“可不,一年比一年热。”
买了花,他本想着去超市再买个冰糕解解暑,奈何老板说冰柜都坏了,就去路对面的饭馆买了碗酸梅汤。
江字符一边喝着,瞧见了窗口贴着的几个红字——纳米煎锅水饺,营养又健康。
“老板,这啥?”
“国家现在不是在各个行业提倡使用新材料吗,而且现在铁的东西都不好用,动不动就坏了,我就新买了一口纳米锅,紧跟时代嘛。”
“挺潮流啊。”江字符喝完最后一口酸梅汤,说道:“来一盒,我给我女儿带去。”
“好叻,这锅做出来的东西,对身体可好了!”
趁着等煎饺的空档,江字符打开新手机,盯着屏幕上那串熟悉的号码,拇指悬在拨号那里,犹豫了好久。
嘟……
“……喂?”
“姐,是我,小江,钱收到了吗?”
“……”
“噢噢,收到了,谢谢你啊,小江。”
两两沉默了一会,江字符刚要说话,电话那边忽然说道:“那个,小江。”
“欸,姐你说。”
“你也,你也注意安全啊。”
“是,安全第一。”
“你先忙去吧,老张他以前就说你大忙人,姐这没事。”
“嗯。”
“那挂了啊。”
“好叻姐。”
哔。
挂了电话,江字符缓缓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出神似的盯着饭馆里电视,里面放送一档专门介绍神奇怪事的节目——
“七旬老人自称顿悟气功,自制铁剑飞行犹如仙人,专家赶赴……滋滋……”
电视又花了。
江字符拿过菜单翻了翻。
“老板,你这有炒花蛤吗?”
“有,来一个?”
“整一个。”
住院部四楼,特殊病症护理病房。
江字符把眼罩放进兜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和护士台的值班护士打了个招呼,“今天咋样?”
“还是不肯好好吃饭。”
看着护士无奈的表情,江字符笑了笑,说道:“欸,你这签字笔呢?”
“别提了,今天刚来上班,一开盖就发现钢笔尖弯了,神了。”
“那我直接进去了?”
护士瞪了江字符一眼,说道:“规矩就是规矩,再熟也不行。”
“那用啥?”
“喏,用铅笔。”
江字符飞快签完,转身就走。
“等等!”
“咋了。”
“拿过来。”
两人僵持了一会,江字符只得把怀里的煎饺和花交给护士。不过他分开一束,将除了向日葵外的另一束递给了护士。
“嗐,这就是送你的。”
“贿赂也没门!”
江字符轻轻推开门——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床上熟睡的女孩身上,此时此刻应该是要配个岁月静好词句,就是她睡得……实在有些不雅。
这四仰八叉的睡姿,真是随她。
把女儿的头轻轻挪回枕头上,掉在地上书也合好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做完这些,他静静坐在床边。多久没有这样了,上一次好像还是在她七八岁的时候,也是下午,也是这样的阳光,就是,就是少了她。
当然没有她,她在加班啊。
江字符笑了笑,刚刚抬起手,想去摸一下女儿的头。
“爪子拿走。”
江字符悻悻地收回手,看着女儿坐起身,心里感慨了一下:真好,眉眼像我,身高随她娘。
“这彩挂的好,都能挤出时间看女儿了。”
“病假嘛,而且……”
江字符拿出手机晃了晃。
女儿翻了个白眼,说道:“发错了。”
江字符滋着牙站起身,伤口还是有点疼的。
“来来来,起床吃饭嘛,医院爱心健康餐!”
女儿干脆转过身。
江字符用脚把凳子踢到桌子旁边,说道:“一会凉了,噢哟这个油菜,晶莹剔透,香叻。”
江字符一边说着一边伸脖子看了看门外,随后从怀里又拿出一盒煎饺,夹着嗓子眼说道:“煎~饺~来~咯”
女儿不情不愿地下了床,“你伤怎么样了?”
“没事!一身横练护体,强壮的很!”
江字符打开煎饺盒,捏着嗓子说道:“纳米煎饺,贼健康。”
“你还信这个?”
“人老了嘛,总要有点念头”
女儿用筷子夹起一个煎饺,嚼了一会,微微皱起眉头,都吐了。
“你自个儿尝尝。”
江字符皱了皱眉,说道:“就一饺子还能怎么……吧唧吧唧……”
没得吧唧完,江字符连忙找了张纸吐了。
“呸,怎么一股塑料味。”
女儿放下筷子,叹了一口气,“开眼了,牛批。”
江字符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可能是那老板被人骗了。”
“得了,大忙人您回吧,你女儿命硬,好得很”
江字符从怀里掏出塑料袋子装了饺子,不然一会被护士看见又要骂了。
女儿重新躺回床上,江字符一脸欲言又止。
“咋了?”
“生日礼物,我给你买了个包。”
女儿不屑地笑了笑,说道:“我又不能出门逛街,要什么包。”
江字符顿了顿,说道:“还有你张叔,他给了两张表演门票,7.11,你生日那天的。”
女儿沉默了一会,只是没等说话,江字符忽然感觉整个楼都晃了一晃,耳边回响起他再熟悉不过金属扭动的声音,吱吱呀呀的。
紧接着整个房间忽然暗了一下,江字符赶紧护住女儿,好在只是一瞬间,后续就没有再晃动。
咔,自动模拟光照设备重新开始运转,房间里又明亮起来。
嘟嘟……手机响动,江字符看了眼后直接按下静音键,他看了看门外,护士们正在来回跑动,并没有叫病人离开。
女儿有些害怕地说道:“爹,地震了?”
【广播滋滋响起来:请各位病人及家属稍安勿躁……吱……吱吱……】
江字符摸了摸女儿的头,说道:“没事,爹出去看看,你先在屋里待着。”
女儿拽着江字符的衣服,江字符又好气又好笑,平时不见你这么黏人,出了事就知道找爹,他柔声说道:“爹今晚来医院陪你。”
女儿一把推开江字符,说道:“你那呼噜声隔着两堵墙都能听见!”
江字符挠了挠头。
“爹。”
“怎么了?”
“别这么拼了。”
等慢慢悠悠地出了门,江字符这才急步来到护士台。护士向他解释了半天没事,让他不要慌。
“我能不慌吗!我女儿就住这,四楼呢!”
“放心好了!”
看着江字符一脸焦急的样子,一边护士长过来说道:“别急了,就算这外面天塌了,你女儿在这也没事,现在有这心思,你还不如平时多来看看你女儿。”
江字符自己上网看了一下新闻,也确实没什么通知或者预警,倒是电话有好几个未接。
“喂,小安,怎么了?”
“老板,你从二医院去哪了,我去接你!”
“在中心医院,怎么了?”
“出大事了!”
五、钢蛇和天幕
轿车在高架飞速驶过,听着助手小安把事情一一道来:“江哥,从东到西,半座城的小区,那楼全他娘的成精了!”
江字符翻开着现场照片,一根根钢筋跟爬山虎一样从墙壁上突出出来,它们集体向着一个方向,就像,就像是要去朝拜什么一样。
“那钢筋就跟自己长出来的一样,老板,你说一米的钢筋能长成两米吗!”
江字符眉头紧皱,翻看着照片,如果不是做梦,那么他一定是在科幻片里,就算是质量问题,也没见过钢筋像蛇一样冒头作妖的,难道是天太热了?他忽然想到这几天在电视上看到怪谈,摇了摇头,在这方面,他还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车速渐渐慢了下来,通往西城区的所有道路突然宣布封闭整修,主要路口都已经立起了高高的蓝色挡板,江字符摇下车窗,小安一脸焦急和交警商谈着,但是对方只是不断地摆手。
江字符注意到,他们好像都配备着武器,像是在提防着什么。
“小安!”
“老板。”小安松开西服的领子,四十多度的夏天,这会也顾不上仪态了。
“马经理和妮总他们都在那边吗?”
“在,陈总也在,昨天半夜事发的时候就去了,都在安抚民众呢。”
江字符思忖一会,说道:“调头,去明珠电视塔。”
小安讶异了一下,江字符平常可是二楼都不会去的,他犹豫了一下,仍是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
明珠电视塔是本市标志建筑之一,江字符平时也会经常来这里和新闻负责人打点一番,毕竟营造形象也是企业家必修课之一,然而就在小安以为江字符是要来使用钞能力解决事件的影响范围的时候——
“刘台长好,噢哟,晓彤主编,好久不见,你那个综艺还好吗?哈哈哈,没问题没问题,赞助一定到位。”
江字符只是象征性和几个熟人打了招呼,然后……从会议室顺了一把椅子,在小安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推着椅子走进了电梯。
“上来啊!”
“噢……噢。”
“去顶楼。”
小安这才发现江字符是紧闭着双眼,抖着手从怀里拿出一个粉色眼罩牢牢地栓好。
仔细看看,上面好像是一个蛮可爱白色小猫咪。
电梯门,江字符坐在椅子上被小安推着前行,他紧紧抓着椅子,手上青筋直冒,不停地咽口水。
随后他摘下眼罩。
在58楼,静谧的夏风缓缓抚过他的脸颊,烈烈大日犹如火刑在上,他眯着双眼,借着观景台望远镜看向江对岸的半座城,一栋栋楼房已然破碎不堪,钢筋就像解封的困兽,从混凝土的墙壁里冒出,扭成千奇百怪的模样。
江字符发出了一阵呃噢的声音。
看到这些好似灾难片的景象,他心里却没什么震撼感,反而被一种忽然的虚无淹没了神经,空空荡荡,又有无声的茫然海浪将他的灵魂抽离,在十万米,二十万,在一个极端别扭的视角去俯视发生在这块椭圆上的奇异斑点——这场景犹如做梦,但是炙烤的感觉又让他觉得无比清醒,他想起来电影里经典场景好像都在天台,有两人对峙,随后一声枪声。
然后,宣判。
嗡,整齐的嗡鸣,江字符无比熟悉的嗡鸣,因为这种全息遮罩技术正是他大学时参与的课题,也因为这项技术他得以进入国际星联的第七实验室,担任材料研究员。
随着嗡鸣衰减,一道横断半座城市的透明天幕无声降下,江字符也无法再继续眺望那边的情况了。
六、师兄?老师?
江字符被小安推出明珠电视塔的时候已经脸色苍白的不成样子,他特地让小安把自己送到隔壁的咖啡店,小安惶惶不安地看着江字符,江字符忽然笑了笑,说道:
“怕什么,既然……那就肯定不是我们的原因了,不可抗拒力嘛。”
小安木然地点了点头,喝了一大口冰美式。
“你先回去,这几天你再帮我忙一阵,后天女儿十八岁生日,这个要再错过了我估计我以后病房门都别想进了。”
小安这才笑了笑,说道:“老板你也确实该好好陪陪小姐了。”
“还有。”
江字符咳了咳,把那个粉色眼罩放进小安的手里,说道:“买个新的,给二院烧伤科的孙主任。”
等到小安离开,江字符看着周围谈笑风生的人群,心中那股子虚无和抽离感愈甚,这种熟悉的茫然让他在恍惚之间回到了那一天,他看着她坚定地走向发射仓,走向他亲手制作的……然后他默默给女儿发了一个卖萌的表情。
【滚。】
还好,看来医院那边没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认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的江字符深知应对这种情况的锦囊妙计——摇人。
江字符翻了翻通讯录,只是还没等拨号,一个陌生号码突然打了进来。
“喂?”
咔咔……
电话另一侧传来一嘈杂的电流声,不过很快停息了。
“字符,是你吧?”
江字符恍然,问道:“师哥?”
“你在哪?”
“以前的项目出了点事,不过现在……”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仿佛有些撕碎布料的微响,以及一些物品的倒地的声音。
“字符,还在听吗?”
“在。”
“现在,现在很危险。”
“危险?”
师兄的声音狠急促,像是在剧烈运动一样,但是声调很稳。
“你应该看到了吧。”
电话另一头的嘈杂声更严重了,夹着轰轰电子电流声,以及更多人的喊叫声,就这江字符以为是信号不好的时候,电话另一头又传来汽车发动响声。
“小心他们,我到时候找你。”
哔。
这通奇怪的电话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江字符自认和这位师兄交际其实并不多,自他从实验室辞职,也就和国际星联的人和事没什么联系了,顶多逢年过节慰问下老师,唠唠家常什么。
至于这位名义上的师兄……
在当时某个课题组里共事过,不过性格很怪,除了做事也不怎么说话,后来一起进了星联的第七实验室,也没什么太多的往来。
不过江字符在和妻子结婚,以及女儿满月酒的的时候,他倒也跟着来了,送了一点陨石之类的小玩意。
也就仅此而已。
“结账。”
不知道的是不是江字符过于敏感了,他觉得这个服务生好像一直在偷偷打量他,可能吧,毕竟自己也算是小小的名人,被认出来也无可厚非。
大概是电话里师兄那句危险,让自个心里有点若有若无的,警惕?
自己为什么要警惕?
小心他们?他们又是谁?
江字符在回公司的路上给几个相识的内部老师打了电话,但没得到什么消息,至于钢筋成精的事,他刷了刷网络居然连个字都没有提到,一片和平极了,除了分手,离婚,复合,分手,结婚。
“江先生?”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字符下意识回头,却发现背后是一辆黑色的无牌轿车,随即另一辆轿车挡住了他的去路,接着几名黑衣大汉下车将他围住,其中一名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字符皱了皱眉头,周围的路人不是投来好奇的目光,一对叽叽喳喳的情侣笑着拿出手机拍,拍起来短视频了。
市中心,繁华地带,明目张胆?
他低着头往车里看了看。
好家伙。
江字符的大学老师正坐在车里,还亲切地向他招了招手。
“上来坐。”
车很快离去,人群也就散了,天下事那么多,这不过一点不起眼的水花罢了。
只剩下方才那两个情侣在那一脸兴奋捣鼓手机上的短视频剪辑软件。
“欸,我拍的视频哪去了?”
七、好学生
车内空间很大,甚至安放了一张小茶桌,江字符就坐在老师对面。在他印象里这位始终对他青眼相加的老师对他的人生几乎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从大学开始,江字符就按部就班地按着老师的指导走,就连妻子也是老师朋友的女儿。
第二次违逆老师,是他在那次事故后不顾老师的劝阻,放弃了一切,带着女儿离开国际星联基地。
“喝茶吗?”
老师握着一把紫砂壶,上篆刻着一种很奇怪的象形文字,又从茶桌的抽屉里摸出两个模样可爱的白玉质地的小茶杯,斟满,轻轻放在桌子上,推到江字符面前。
江字符没有喝,只是默默盯着自己的老师,因为非常奇怪,非常不协调,从那个电话开始,江字符就觉得自己被硬拽进了一个陌生世界——
当一个平时不修边幅,两袖清风的七旬老人,突然精神抖擞穿着整洁无比的汉服,一车是保镖,一车是你俩对坐。
你会觉得正常吗?
“字符啊,你是有福的。”
嗯,这几年自己的确发福不少。
“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非常听话的好孩子。”
江字符想了想,挠了挠头,半天蹦出三字。
“对不起。”
“哎,人老了就喜欢回忆,也固执,总有那么几件事放不下,其实我这几年一直很愧疚。”
“这几年一直承老师照顾了。”
经典寒暄。
江字符的起点,是眼前这位老人一手提携起来的,江字符的人脉,亦然是眼前这位老人帮忙牵线搭桥的,江字符此刻在记忆翻捡自己的电话薄,好像除了老张那个电话……
都是老师介绍的。
他事业,他的关系,他的如今,以及,他的过去。
这么多年,自己虽然从国际星联离开,又仿佛从未来离开。
“你还在怨老师吗?”
“哪有,都过去了。”
第一次违逆老师,是在星联宇航船起飞前的一天晚上,江字符拿着一份材料测试报告闯进了老师与赞助商的酒会,然后被回了三个字。
重新测。
江字符一言不发地挡在老师面前,这是当时性格内向的他最大的反抗了,那天老师穿着好像是从上个世纪箱底翻出来的,皱皱巴巴的西服,顶着特地打理的油背头,在昏黄的酒会灯光下,如同是一枚封存在琥珀中的艺术品。
古老而又陌生的声音再次开口道:“重新测。”
于是发射计划如期进行。
老师见江字符不做言语,慈爱地笑了笑,说道:“我来这边其实是想帮你处理掉今天的事,给你个小惊喜,但是你那个小助理动作也太快了。”
“我们公司的确比较注重效率。”
“嗯……你是不是刚才和顾贾联系了?”
江字符想下意识地想糊弄一下,但是坐在他对面的老师随手划开几道信息窗,正是他之前和师兄的通话内容,除了几段被标注红色的干扰片段。
江字符微微讶异,说道:“这东西现在量产了?”
老师没有理会江字符的问题,指了指那几段干扰片段,问道:“他有没有和你说一些……”
似乎觉得问题不妥,老师顿了一下,说道:“他……”
“他说祝我儿女生日快乐,然后想让我帮他介绍个工作。”
老师噢了一下。
江字符嗯了一下。
过了一会,江字符感觉到车缓缓停下,老师说道:
“今天这个情况,其实是星联地下的一处实验室出了故障,不过你放心,很快就会处理好。”
江字符只是点了点头,像极了大一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的样子。
“问这些你也别多心,你说你,当初要是留在星联,也不用我这跑来跑去的。”
江字符心想,不多心是傻逼。
“至于顾贾呢,嗯,我好久没有见到他了啊。”
“是啊,过年也不去看望您。”
“那等那边机器参数修正好,自然就恢复正常了。”
“好”
车门打开,老师摆了摆手,江字符下了车,眯着眼看了看四周,感觉很熟悉。
原来是自己家别墅门口。
两车相继离开,江字符无声地站在门口许久,直到被一条路过的狗吼了几句,这才清醒过来。
车上,老师默默将那对价值不菲的茶杯捏碎,老皮皱皱的手掌来回摩擦着碎片,彷佛是捏转一块橡皮泥。
他对着空气轻声说道:“按计划行事。”
空气微微震开一阵涟漪。
八、向日葵说早点睡
“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师兄啊。”
随着头戴黑色鸭舌帽的中年人将方向盘一甩,一辆越野车蛮横地插进夜间的车流中,身后紧紧跟随着数台黑色轿车,如果这时候再开两枪,江字符觉得自己一定一定是穿越了。
三个小时前。
江字符思索了一番后,让小安给自己办了一张新电话号码,顺便浏览了一堆关于“如何能体现爸爸爱女儿”“女儿最好的礼物”“十八岁少女的最爱”“潮爸如何给女儿过生日”的视频和回答后,让小安把女儿的生日礼物换成如此如此,如此如此。
就是如此如此,如此如此,女儿的礼物,当然要保密嘛。
至于老师和师兄之间到底有什么缠绵悱恻的爱恨情仇,他直觉告诉自己一定不要掺和这趟混水,这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地产商能够左右的事件,然后他……
连夜搬了家。
甚至还离医院近了,开心。
江字符坐在新家的阳台上的摇摇椅上,端着一缸加了冰的快乐水,一边与蚊子勾心斗角,一边看最新的机票和出行方案。
因为他还是觉得不放心,江字符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忽然牵扯上自己,他也仔细翻查了自己过去参与的项目和工程,甚至包括自己高考作文,自认自己并不值得如此隆重的对待。
他看着月亮,月亮看着他,他看着树藤,树藤上的叶子看着他,他看着黑夜,黑夜里突然跳进来一个人坐在他面前看着他。
呃……
“师弟你跑得倒挺快。”
“师兄你是壁虎侠吗?”
“这是一楼。”
“噢,是超能力啊。”
江字符把白瓷缸轻轻在桌子上,面前的师兄看着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一脸冷硬,如同一件平平无奇的雕塑,把他放进兵马俑里应该没有人会认出来那种。
许久,江字符本着赶紧把这些破烂事解决的心态,主动说道:
“老师下午来找过我了。”
“他一定会去找你。”
“那你为什么找我。”
“因为他一定会来找你。”
江字符心想如果这是拍电影,他一定把写这段台词的编剧做掉。
“你现在很危险是因为你的女儿,为什么女儿影响到了你的安全,是因为是你女儿的失控导致了这一切一切的发生,比如引力失衡,气候异常,以及被用于制造危险的兵器……”
“停!”
江字符自认记忆力不错,所以他一边开始默背老师的电话号,一边按手机,然后手机蹭地一下飞了出去,落在了师兄的手里,江字符看着这个名为顾贾的男人,微微一笑,说道:
“所以我是真穿越了,对吧。”
顾贾将手机放在桌子上,轻轻推向江字符。
“虽然我说的很快,很多,很复杂,但是你必须要理解。”
“我不理解!”
体重近三百的江字符暴跳起来,整个阳台为之一震。
“拜托我女儿还在生病好吗,怎么就牵扯那些……”江字符用手挥了挥,仿佛他在用力抓回刚才散播到空气中字眼,然后全数塞回这位师兄的嘴里。
“事实就是这样,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而且必须把你女儿救出来。”
江字符缓缓呼出一口气,尽管他想把这个人打出去,但是不得不说刚才那招隔空取物,着实有点……已知他的握力50g,电话重量是226克,空气阻力的公式为F=(1/2)CρSV^2,在假设顾贾能够通过某种方式自由牵引引力,那么需要做多少功?
江字符尽量缓和自己的语气,说道:“我女儿正在医院接受治疗,她对紫外线过敏,她不能见太阳。”
顾贾拿过一个玻璃杯从缸子里给自己倒了点快乐水,说道:“你真的以为那里是医院?”
江字符沉默了。
“那里的真面目是为她量身打造的禁闭室,同时又能够不断引导她体内能量来进行实验,当然采血也很方便,病人当然会很主动地配合医生做一些例行检查。”
江字符继续沉默。
顾贾看了一眼腕表,江字符注意到那块腕表并没有走针,而是一团不断跳跃的水墨。
“时间不多了,他们很快就能找到你,在黑夜里抹掉一个人是非常简单的事,同时在黑夜里救出一个人也是非常适合的一件事。”
“我无法相信你,万一你才是剧情里那个反派boss呢?”
突然,刺眼的亮光,就像无数电影呈现的超级英雄登场的那种亮光,就在一辆轿车猛地撞进阳台的那一刹那,江字符被顾贾的左手扔进了屋内,同时右手捏出一个仙侠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指决。
“不可语冰。”
一阵寒气吹拂而过,吨量级的轿车就这么被冻结在了空气中,顾贾随后猛烈咳嗽一阵,紧接着立刻抓住还在发呆的江字符,用身子撞开墙壁,再把江字符塞进了车后座里。
————
“明天是我女儿的生日,我一定要给她过生日。”
“那么我建议你一定不要送她包,很Low,L,o,w。”
“……”
在越野车甩掉追踪他们的轿车后,两人便在一处角落将车子直接弃掉,随后江字符跟着顾贾行走在下水道里大概有二十分钟,他从未想到自己所生活的城市竟然有这么宽阔的下水道空间和数量如此众多的小动物们,也从没如此渴望自己脸上能不能长出来一个生化面具。
江字符捂着鼻子,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我们不能换一个路线吗?”
“地上都是监控,唯一的死角就是下水道。”
非常合理,而又非常符合冒险文的人物行动。
江字符现在脑子有点混乱,缺氧的环境让他逐渐有些发懵,他开始回想自己的过去,回想自己妻子,回想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回想女儿刚出生,回想老张那盘花蛤……
这么一连串走马灯中,他浑浑噩噩地跟着顾贾,左转右转,爬上爬下,直到一阵清风扫过,他才意识自己来到了地上。
一处江边。
江字符环顾四周,洁白的月光轻轻洒落在钢筋狰狞的楼房之间,街道破破烂烂,仿佛是被犁过一遍,没有任何灯光,也不见人去了哪里,一块被折断牌子上依稀写着滨江大道,他看向对岸,灯火阑珊,繁华虹彩,他知道对岸看不见这里,这里被幕遮住了,他觉得自己不是什么穿越了,这他娘的简直就是荒诞。
“简直就是荒诞不是吗?”
顾贾点了一支烟,一边咳嗽一边从背包里掏出一些物件。
“这是一部电话,能够无视信号的屏蔽。”
“这是两顶帽子,可以屏蔽外界对你们的监视。”
“这是一张地图,到这里后会有人帮你转移。”
江字符笑了笑,真他娘当自己是哆啦A梦了,不过也不对,哆啦A梦也不能随手冻住住一辆汽车吧?
江字符要了一根烟,但只是点燃了放在指尖,看着幽幽的青色在月光中上下旋转,他轻咳了一下说道:
“我女儿怎么了。”
“你女儿是……”
“外星人?”
顾贾笑了笑,江字符发现这人居然还会笑,笑得就像石头拉开一个口子,里面发出格拉格拉的声音。
“在星联的时候,我在天体研究部门,同时也会负责一些陨石碎片的研究。”
噢,GODMOTHERFUCK。
江字符一把抓过顾贾,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眼前这个男人直接扔到江里。
“你不会以为我像小说里使用什么神奇的陨石碎片影响了你女儿的基因,然后导致她变异了吧?”
“江里会有鲨鱼吗?”
“超人真的不存在吗?”
“开个玩笑,活跃气氛。”
顾贾轻轻推开江字符,他松了松衣领,脖子上隐隐露出一些红色纹路,上面有一些文字如同活物一样来回游走。
“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影响了你的女儿,我们只知道在发射出现意外当天,我们的设备侦测到一股强大的能量波动。”
顾贾把烟头捏灭,抬头看向江字符说道:
“这股能量横扫了全球,也就是那一天,整个世界开始慢慢发生了改变。”
江字符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面是他准备亲手交给女儿的生日礼物。
“根据从她身上逸散出来的能量和提取的血液样本,我们进行了很多实验,也获得了……”
顾贾露出自己的左手手腕,泛着银色金属取代了原有的人体组织结构,然后扯开自己的衣领,江字符看着数不清的古篆体文字如游龙一样纹在他的身上,随后他笑了笑,说道:
“我自己也是实验的一部分。”
他走到江字符左侧的花坛坐下。
“我当时得了绝症,老师说我这可能是我活命的机会,所以参与了第一代人体实验,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他们后来想要把这些成果应用在……战斗,也就是你看到我能做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他们想要的更多,他们已经不满足单纯地窃取你女儿的力量了。”
江字符拳头握紧又松开,不断用手指甲扣着自己掌心,但是很遗憾,很疼,这不是梦。
“我没办法带你们离开。”
顾贾从花坛里握出一把土,仍进江字符的影子里, 渐渐地,一个一模一样的江字符从影子破土而出。
江字符觉得今晚再看见什么也不会觉得奇怪,就算一个红色皮套巨人跑过来告诉他要相信光,他也能安静地听,然后目送他离开,总之就快让这一切都回到属于他的,那个该死的星球去!
他照做,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我是第一代,也是最残缺和混乱的一代,所以尽管很强,但是我现状已经是强弩之末,我想在我的生命的最后阶段弥补点什么,说实话我有点嫉妒你,江字符,我一直在旁边默默地嫉妒你,你善良,你勤劳,你又是那么的幸运。”
顾贾将那顶据说是能屏蔽信号的鸭舌帽调节好尺寸,然后戴在江字符的头上,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江字符,努力地扯了扯嘴角。
“你女儿身上仍有许多秘密,比如有个根本性的问题,是什么造就了她的与众不同?就连他们也不知道。”
“她可以称为是这世界上新一代人类,她超越了我们所知所在!她是女王,不不不,是女帝!是应该统领我们的女皇!……而不是某些卑贱人类的实验品!”
江字符看着他眼睛闪过一丝狂热,他忽然很想,就很想干脆去找老师,向老师坦白,然后他想回到普通的生活,江字符想什么也不知道,他明白了那句话,有时候不知道,可能是好事。
江字符觉得这些人就是有病。
顾贾仿佛是看透了江字符的心思一般,走近他的身边,在江字符耳边轻声说道:“一切都回不去了,我亲爱的父亲大人。”
顾贾带着那个所谓的江字符二号离开了,驾着一辆车,他声称他会牺牲自己,为江字符换取救女儿出来的时间。
一切都安排好了,只需要江字符照做。
江字符站在原地,吹了很久的江风。
他看了一眼手机时间上——正好十二点。
他给女儿发了生日快乐。
一棵小小的向日葵亮起。
【早点睡。】
江字符慢慢握紧自己的手机,然后用力地把手机扔了出去。
抽泣,然后,嚎啕大哭。
是三个字欸。
九、鸭舌帽与星空裙
戴着鸭舌帽江字符按照地图,通过来时的下水道重新回到了江对岸,为了保险起见,他藏在角落里观察了一会,敏锐地发现路上的摄像头似乎增设了不少,也多了很多巡查人员。
他扶了扶头上的帽子,缓缓呼出一口气,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人群里。
这个帽子看起来真的有用,就跟隐身一样。
江字符来到公司,一切都在正常运转,只有疲惫的小安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地板上散落几份文件以及一杯凉掉的黑咖啡。
江字符叹了口气,随手抄起几张纸。
“今天就最后再辛苦你一下吧。”
等待总是难熬的,对于等待的人来说,时间的流动在他们的感知被成倍拉长,变得缓慢,他们在等待中盯着一切能看到的事物,他们观察他们,数地上的石头,水里的虫子,广告轮播的次数,背诵小学老师教的文章。
但是这一切就像饮鸠止渴,不仅徒劳无用,还会加剧等待中难熬的程度。
明明已经在找寻出路了,然而越用力,反而越沉沦下去了。
等待就像一团慢火,不可阻挡地燃烧着戈多们的耐心,等待是焦灼的,等待是令人发狂的,等待从来都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同时,等待中的人们是最虔诚的——
江字符看着眼前的医院大楼,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这位坚定的圣徒已知地上有六千百五十二颗碎石子,水里有三只蜉蝣,马路对面广告每三分钟轮播一次,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已经被他磕磕绊绊地背诵了一整天。
等待,时间未到,他要等待入夜。
他不想听从任何一方的话,如果生活向他敞开了真实的大门,而他又不得不面对,江字符不会相信任何人,他想用自己方式去保护自己的女儿,不过在这之前。
尽管有些过于冒险。
他要为女儿过十八岁的生日。
江字符打开那部手机,凭着记忆给女儿发了一条短信。
————
江桃出生在基地。
基地周围是茫茫的沙漠,这里与书中描绘的其他世界不同——造物为什么会创造这种地方?烈日下,无色如幻的海浪来回摆动,风吹来也是干燥的沙石,所以造物是代表生命还是无意识骰子转动?
江桃的脑海里总是充满着各种奇思妙想,在这到处都是无趣大人的小世界,在这除了巧克力圣代便一无是处的小世界,除了跟随书中去冒险,她更爱在半夜偷跑出去,跟着神秘先生,去仰望星空。
深邃,明亮,而又黑暗的星空呦。
“顾叔叔,将来我妈妈是不是要去星星那里。”
江桃仰头看着总是面无表情的顾贾,他正在用一堆奇怪的仪器去测量着什么东西。
“这里就是为此而生。”
“我们去哪里寻找什么呢?”
“去寻找力量。”
力量,什么是力量?比如把一片海变成沙漠,比如阳光通过人工列阵转化为室内的光和电能,比如她手腕带着一串黑色的碎片,来自经过降辐射处理外太空的陨石。
据说这块陨石在宇宙中独自漂流了万年之久。
光年,孤独,宇宙,力量。
她不理解这些词语的深刻,同样也不在意,毕竟对于孩子来讲,他们总是能够发现更多更有趣的事——除了这片星空,她曾叉着腰责令月亮守护它们,不许被其他人偷走,因为这些是她无法收纳在藏宝盒里的的珠宝,那一颗颗美丽的星星镶嵌在深蓝的夜里,是她闪耀的披风和最美的裙子,随着四季轮替,上面的花纹也流转变动。
江桃认为它们是活的,是有生命力的,就像她的向日葵一样。江桃和顾贾说,这片星空对她说话,顾贾没有回答,随后给她做了一个听力测试。
“我真地听见了!”
顾贾看到测试结果完全正常便任她撒泼打滚了。
然后有一天,江桃一边向顾贾不厌其烦地讲着从漫画书上看来的故事,一边展示了她的新技能,让一个易拉罐随着她的手变成各种小动物的形状。
顾贾冷峻的面孔为不可察的抖动了一下,他丢下了那些奇怪的仪器,在天台来回踱步了一个通宵,最后借着初升的阳,他点燃了一支烟,一边吸一边咳嗽。
“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不能在任何人面前去展示这种‘力量’。”
在食堂,顾贾揉着纷乱的头发,眼睛发红地将豪华版圣代郑重其事推给桌子对面的江桃,江桃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在确认父母不在之后,她开心地答应了这个要求。
“每天一个。”
“两个!”
————
江桃看着妈妈的脸,妈妈使劲揉了揉江桃的脸颊,然后大大地亲了一口。
“我的宝贝我的宝贝我的宝贝……”
“黄脸婆你的口水都撒到我脸上了!”
“你在嫉妒妈妈的美貌是吗?哎呀,真是长大了,才十岁就这么牙尖嘴利的,怕是以后嫁不出咯。”
飞船升空,引擎运作的巨大轰鸣仿佛巨兽嘶吼,震荡着脚下的大地,火焰,雾气,庞大的宇航船向着天空更高飞去,江桃看着它,儿时不曾理解的那些词汇此刻突然都涌上了心头——
光年,孤独,宇宙……
力量。
她明白了什么,一股淡淡疼痛感在胸腔那里盘旋上升,她止不住哭泣,她在父亲的怀抱里伸出双手,手腕上的陨石手链为不可察地震动了一下。
“妈妈!回来!”
——叮——
江桃从梦中惊醒,床边的手机亮了一下,她揉了揉额头,试图甩掉不知道做了多少次的噩梦,她打开床头灯,拿过手机。
【我可爱的向日葵公主,现在请打开节日开幕的魔盒,您的骑士正在城堡下等待。】
江桃扯了扯嘴角,“无聊。”
然后她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正方形的盒子。
是下午父亲的助理小安,偷偷给她送来的。
盒子里面是一张纸条和一顶黑色的鸭舌帽,以及一件星空般璀璨的连衣裙。
【先戴上能够消除踪迹魔法礼帽,再穿上公主的盛装,来参与专属于你的盛会吧!】
江桃看了一眼手机,又看了一眼房间里那片虚假窗户中所映照的星空。
“哪有戴着鸭舌帽穿裙子的呀……”
十、用世界点一支烟花
五分钟后,江桃出现在了楼下,并且神奇地发现自己没有被任何人“看到”。她有些犹豫要不要踏出医院大楼,因为医生说她的病严禁和任何光照接触,简单地讲就是见光死。
看着走到门口女儿又犹豫着不敢出来的样子,用手指一戳一戳地试探着月光,最后兴奋地在月光下转起圈,江字符叹了一口气,扭着肥胖的身躯,揉了揉坐麻了的屁股,努力地微微屈身,向自己女儿做了个请。
“你真的该减肥了。”
“咳咳,我们出发吧?”
在去往马戏团的路上,一向在女儿面前话痨的江字符出奇地没怎么说话,只是看着女儿,听着她哇噢哇噢的惊奇声,偶尔报以微笑,告诉她小心车辆,江字符看着她在大街上来回雀跃,看着她大口吃着圣代的样子,江字符当然也开心,也有些迷茫。
他在做什么?
他要做什么?
他能做什么?
父女所面对的危机并未解除,他现在的行动更像是一场冒险……也是一次豪赌。
马戏城是一个巨大球状建筑物,就像是一只窝在大地上的金属史莱姆,身上披着格子状的链甲,在月光下闪烁着白色的光芒,横幅和海报就像它的耳饰和头发,随着夜风,一坠一追,在地上画出绰绰的虚影。
父女安然地走过检票口,江字符一开始还紧张了一下,为此还楞了一下,被保安不耐烦地赶着走。
跟着人群穿过阴暗的走廊,江字符忽然眼前一亮,身旁的观众随之发出了一声惊呼,众人来到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穹顶上漂浮着充满粒子质感的蓝色星河,如同魔法一般似水流动,它们潺潺而去,经过暂时遮蔽舞台的红幕,随后绕过大厅里柱子,重回到更为广阔的星河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江字符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爸,你怎么一直在发呆啊?”
“没,就是太久没看你这么开心了。”
“嘿嘿。”
江字符和女儿坐在马戏团观众席上,他看着越来越多的观众入座,扶了扶头上的帽子,抻了抻有些不堪负重他那硕大啤酒肚的西服和衬衫。
“爸爸,笑一个!”
“哇,你笑得也太丑了,快减肥吧!”
人流渐歇。
23:05,大厅内光芒渐散去,黑暗缓缓降临,周围嘈杂的观众们着安静下来。
叮咚清脆的钢琴声轻吟了一声,舞台上的幕布升起,同时,一阵阵银色的流光奔涌而出,而观众席随着流光的起伏上下升降和移动,如同江中船舶,跟着流水游赏两岸。
身穿黑色礼服戴着银色面具的魔术师们从各个方向鱼贯而出,他们似乎不受引力牵引,在空中释放出一个个令人眼花缭乱的特技,组合成不断变化的万花筒,令人目不暇接。
他们是空中的鸟,是水中的鱼,自由地舒展着美与妙。
随着音乐到达最高潮,一切戛然而止,观众席缓缓降落,魔术师们与银色河流一同退去,短暂的黑暗之后,一支轻佻欢快的音乐响起,点亮了舞台。
舞台中央,出现一家三口扮样的魔术师,开始滑稽戏似的表演,把观众逗得哈哈大笑。
“那个身材小小的魔术师好像我小时候。”
“我其实也很喜欢用望远镜看天空的。”
“哇,她爸爸摘了一个星星给她!”
这灵动的表演却让江字符紧紧抓住了扶手,他的额头出现一丝冷汗,眼睛不住地左右打量,但是所有人都好像在认真观看着表演,并没有什么异常。
只是巧合吗?
“爸,你在看什么?”
“空调有点热。”
“给你纸。”
男魔术师和几个矮人开始把木头搭建在一起,然后用红布遮住,随后不断地从布后面扯出来一片片银色的片状物体,然后舞台破开一半露出一汪清澈的池塘,矮人们搬来一方巨大的火鼎。
银片被扔进火鼎中,女魔术师与男魔术师双手起伏摇摆,只见池塘中的水化成一条透明的水龙,火鼎猛地喷出无数亮片和彩色丝条,它们附着在水龙身上,成为它的皮肤,鳞片,羽毛,双角以及双眼。
女魔术师向空中轻轻一跃,几个碎步开始向空中飘去,站在龙头的顶部,男魔术师抱着身材娇小的魔术师和矮人们站在一起,一同向她挥手。
突然,那个小魔术师挣开怀抱,伸出手向女魔术师跑去,空中的女魔术师身形停顿了一下,仿佛被什么牵扯住,而第一幕中出现的银色河流蓦然再次涌现,它们迅速向小魔术师身体四周汇去,魔术师和矮人们也全部都跑到她的身边,他们有的是拦着她,有的是将她高高举起。
银色与银色交织在一起,扭合成不断翻腾的银色河流,随着小魔术师动作而不断摇摆和变形。
向上,向上,不断地向上。
直到抓住了水龙和女魔术师。
江字符的眼睛模糊了,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记忆中的幻象在真实世界中降临,他能闻到黄沙的味道,感受到烈风,太阳。
他抬头看去,是那艘巨大的宇航船,它正在被像什么东西扯开一样,活像一块芝士面包一样,他身边都是慌乱的人群,被自天空传来,震耳欲聋的炸裂声惊慑如逃窜的弱兽。
耳边,女儿撕扯着声音哭泣——
“妈妈……”
“妈妈!”
一阵金属扭动的酸鸣声,好似挣扎的咔咔响动,大厅被不明的力量晃动着,发出一阵阵的低吼,江字符连忙看向坐在右手边的女儿,但是江桃却没了身影,就在江字符想要起身的时候,被一只手按了回去。
老师坐在江字符的左手边,对于金属声和震荡的感觉,四周观众全无异样,似乎认为这一切是剧院特意安排的特效,魔术师也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下一场表演。
“小江,你知道老师最不喜欢哪种人吗?”
江字符咬着牙想要站起来,但是却一点力气都没有。老师看着这位他曾经最为得意学生,脸上闪过一丝回忆和怜悯,他叹了口气,说道:
“你的女儿已经失控了,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力量。”
“呵,你怎么不说她是孙悟空转世,我是菩提老祖。”
老人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继续说道:
“其实,那栋医院用的其实就是你发明的封金,虽然当时有点瑕疵,造成了小小的悲剧,噢,抱歉。”
江字符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办法说话,无形的枷锁框住了他的身体,也令他无法发声,从外表看上去,脸色涨红的他就像一个因为精彩表演而无比兴奋的肥胖中年男人。
“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
老师将一枚黑色石头碎片组成的手镯放到江字符手中。
“这是给你女儿的生日礼物。放心,这只是一个能量收束装置,而且外型特地做成和市面上流行款一模一样……
老师将手链轻轻放进江字符的口袋里,再次叹息:“如果顾贾没有背叛我,按照计划,你和女儿什么也不会知道。”
“把她送回医院,这样你们的小生活还可以继续。”
老师站起身,拍了拍江字符的肩膀。
“我感受到了你的愤怒,但是更多地,我看到的是你的无奈,难道你要学那不自量力的顾贾吗?嗯……说起来我确实差点被他骗了。”
“同生一片天,共享一轮月,你又何必走到光之外,去寻那烦恼呢?”
“我是一名父亲。”
老师笑了笑,说道:“那你就去做一名父亲应该做的事。”
“很好,你女儿在楼顶天台。”
————
你有没有在午夜的极高处去眺望一座城市。
就,暂时地抛开生活,顺着一条条公路,一座又一座大厦去听,去看。
当然,这并没有书中所描写那样有什么壮丽或者超凡的感受,毕竟它只是一幅光芒交织中,透过眼中的晶体,倒映在脑海中画面。
在夏夜的风中,吸吮着空气中的热浪,在车鸣声中,看着同类不停地奔跑,用一条又一条金色的线条编织各自的长梦。
原本我应该也是他们中的一员,而不是走在这黑暗的楼梯中,听着隐隐传来的哭泣声和猫叫。
我的女儿——
江字符看着女儿坐在天台的高处,再过一会,她也要成年了。
他曾经在心里有些厌倦眼前这个小孩,她爱哭爱闹,总是打扰他们的研究工作,缠着他们陪她演绎童话上的故事。
而且江桃会改掉故事原来的样子,她不喜欢主角,一定要自己做一个最终胜利的反派。
江字符过去很烦恼,作为一名究极体书呆子,江字符热爱学术,热爱研究一切未知的领域,对于孩子这种不可控的生体,他认为这是这远比混乱还要混乱,简直就是混沌。
你永远也想不到她下一步要做什么,没有规律,没有逻辑。
他爱他的妻子,是因为她的知性美和古怪灵性,加上是因为老师的介绍……然而这种任务一样的去爱,却随着时间变质了,他愚钝的脑子被斩开一道小小的缝隙,名为——家人。
他如今深爱着妻子和女儿,虽然有点晚了。
江字符走到女儿身边。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是我害死了妈妈。”
“那只是个表演罢了。”
“是我一直在骗自己。”
江字符明显地感受到楼宇在颤抖,而从星空到天地交汇的地方,散乱出一道道绚烂的极光。
紊乱的大气电磁被揉成横贯天空的彩色飘带,夹杂着绿色和白色的底光,如同发狂的油画家在胡乱图画。
江字符感到自己皮肤上汗毛有点发痒。
“是爸爸和妈妈没有关心你,这么重要的事,我居然现在才知道,超能力欸,多酷啊!”
江桃狠狠捶了江字符一拳,江字符嘶了一口气,笑了笑,说道:
“而且,爸爸如果当时再勇敢一点,也不会让妈妈上船……”
江桃咬了一下手背,江字符长吸一口气,说道:
“明明那艘船就是有问题的,我却没有勇气去反抗老师。”
“你果然是大混蛋。”
咚——-咚——-咚——-
钟声敲响,七月十一日到来,而就在钟声敲响的瞬间,整座城市的灯光突然暗了下去,紧接着是一声声爆裂的声音,耀眼的红色与黄色洒满了整个天空。
那是无数烟花,无数向日葵形状的烟花不断升空,绽放,如同在天空中的向日葵花海,为整个世界重新点亮了白昼。
在城市的一处角落,小安拿着对讲机,手里紧紧攥着一张A4纸,在江字符的授意下,买下了这座城市的十二点和所有的烟花。
江桃呆呆地看着烟花,江字符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说道:
“这是的生日礼物之一。”
“长久以来,我反复地做着噩梦,不敢登高,不敢回忆,带着你逃离星联基地……其实这都是我在试图逃避,我不敢面对,我是一个懦弱的丈夫和父亲。”
“我活在老师阴影中,我对情感一度麻木,其实在遇到你们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爱。”
“我也找了很多书去看和很多音乐去听,我试着去理解什么是爱,但是除了变得更油腻好像没有什么……”
江桃噗嗤地笑了笑。
江字符咳了咳,然后从兜里拿出黑色石片的手链,戴在了江桃的手腕上。
“你有很强的力量,但是爸爸相信你,你可以控制好自己。”
“今天是你生日,爸爸希望开心一点。”
“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江桃点了点头,跟着江字符来到电梯前,天空上的烟花也逐渐黯淡,江字符看着电梯上不断变动的数字,咽了一下口水。
楼下,老师坐在一张椅子上,闭眼养神,与一众黑衣默默等在电梯门口。
“主任,装置已成功安装在目标手腕上了。”
“主任,他们已经进入电梯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老师缓缓睁眼。
一只猫窜了出来,脖子上似乎戴着一个黑色项链。
“人呢!”
旁边的黑衣人迅速用电脑调出来电脑的监控,监控显示俩人的确是进入了电梯,他们也的确是从电梯里走了出来,但是……
老师皱眉看着空空如也的电梯,说道:
“声音。”
咔——咔——咔——咔——咔——
“你记不记得……爸爸和你看过的那些漫画故事里,有一扇能够去任何地方的门。”
【完】
不算彩蛋的彩蛋
一座搭建在森林深处的小木屋,它的主人正躺在椅子上一边看B站上看春晚鬼畜视频,一边吃苹果。
“哈哈哈哈哈哈。”
“爸,他真的好帅啊!”
在院子里,一个中年男子面如死灰地在跑步机上奔跑,喘得就像是一头濒死的野猪。
“我说……就没有让人一下子变瘦的超能力吗?”
“能量守恒啊,你女儿又不是神,有付出才有回报,哈哈哈,这人太搞笑了。”
“我……我……k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