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久米正雄《考生手记》（七）

七

就是在这样的时间里，我还是忘不了澄子。

每个周日，我一定会从上午就到姐夫家，等着澄子下午过来。而且，我经常没有去千駄木的兴致，只是盯着澄子什么时候去。有时候，其他日子里也去造访。有时星期日也是忍着，三次中，一次不去。但是这样呆在家里，也没能好好学习。有的时候拿不准，连着两次没有遇到澄子。有一天我去迟了。

“直到刚才澄子还在的，但是她三点钟要去朋友家，所以只呆了一个小时就回去了。”姐姐看着我，微笑着低声补充，“实在抱歉。”

“哪有——”我脸红的说不出话来。

“澄子还说，很久没有见过健吉了，打听近况如何呢。”

姐姐像是取笑我突然脸红，抓着这个话题不放。我心里也是为此高兴的。

“我最近也在学习呢。”我说着，对迄今为止不学习的自己感到惭愧，觉得此后一定要好好学习。

姐姐犹豫了一会，还是坚持着这个话题。

“但是健吉，你可要注意啊。那个孩子天真无邪，和每个人都能很快成为朋友呢。她和健次也是，已经关系好得像兄妹了。”

我心里一紧。姐姐的警告给我带来了隐隐约约的恐怖。但是我装着不在意的样子回答：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没关系的。所以，姐姐再怎么开玩笑也不会影响。”

姐姐眼含笑意，没有回答。

实际上，我已经感觉到，从我搬去寺里居住后，澄子就和弟弟变得格外亲密。但是我再想想，又觉得只是自己多心了。弟弟一直都在家里，我不在，她见到弟弟的机会自然更多。我将其解释为，只是出于位置上的临近，无关痛痒的亲近。但我又觉得，恋爱只会这样滋生，于是感到了一些不安。

证明两人关系亲密的实例，至今，我遇到了一两次。

那是有一天，我去姐夫家的时候，澄子已经来了。而且她在弟弟的房间。我上二楼的时候，听见那里传来她爽朗的笑声，混杂着弟弟的笑声。我感受到嫉妒，急急忙忙打开厚拉门。他们立刻停止了笑声，意犹未尽一般对视着。

“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我分开二人，到了他们中间，问道。她坐在弟弟的书桌右侧。

“不，没有什么的。”她的回答毫不客气。

“但是你们两个刚刚在笑吧，有什么吗？”我追问着。

“在笑也没有什么的，对吧，健次，什么都没有呢。”她偏头，仔细看着弟弟的脸。弟弟的脸上，不知为何露出十分愉悦的神情。

“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他说。

“笑都笑完了，也忘记了。”她还是带着灿烂的微笑。

这样看来，他们二人确实在我的面前分享着一些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秘密。我意识到自己的嫉妒，以及随之而来的自卑。于是，我没有再继续追问的勇气了。那天，我没能再和她多说什么。

又有一天，我刚过中午就去了千駄木。她大概是中午之后来，因此我觉得今天一定足够遇到她。很快下了电车，在去姐夫家方向转弯的小路上，我认出了一把熟悉的绿色阳伞。谁撑着它从远处走来。最开始，我以为我认错了人。在倾斜的阳伞下，她的脸几乎被遮住了，但那肩膀以下的轮廓和那步态，都是她的特点，我不会认错的。我远远地就看见了她，发现自己心情激动，一边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往前走。相距五六间的时候，她也认出了我。接着她转过身看着身后，像是和身后的哪个人示意。就在那时，我看到澄子的身后，出现了一脸困惑的弟弟。我顿时立在那里，全身的血液都向心脏涌去。但就在下一个瞬间，我就在勉强装出来的平静中向前走。三人加紧脚步，一步步相向而行，间隔渐渐缩小的我和她，还有落后一两间远的弟弟。以她为中心，在道路中间相遇。初夏的太阳，灿烂地洒下炫目的光，在地上投下浓浓的影子。

“你要回去了吗？”我用冷静下来了的声音问她，嘴唇还带着颤抖。

“嗯，今天早上就去那里了。”她像往常一样平静地回答，“因为今天在家里还有事——所以说要回去的时候，健次说要出门买东西，就送我到了这里——但是健次真是奇怪的人，他说了要送我，出了门之后就落在后面了。”

“不想一起走啊，遇到认识的人就不好了。”弟弟更是直率地解释道。

“要到哪里？”我问弟弟。那是用一种无意间追问的语气问出的。

“到那条街。”

“这样啊，那去吧——那么，澄子小姐，再见。”我心里激动，装着不在意地像两人微微行礼。

“再见，下周日见。”澄子在伞下偏偏头，一副有些熟稔的样子。

我往二人身后的方向走去。脚步中带着急躁。在正午人流如织的街道中，我的心里充满了嫉妒。除了强烈的日光，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到了姐夫家的时候，多多少少能够冷静下来了。当听到姐姐说话，我就完全平复了。姐姐看着我的脸，说道：

“今天你没有遇到澄子他们吧。”

“不，碰到了。她和弟弟一起。”

“这样呀？那就不用再和你说了，你应该从澄子那里听说了吧。”

“没有，什么都没听说。只是在路上遇到而已——要给我传什么话？”

“她说，下一个星期日，如果有空的话，请陪着一起去家庭博览会吧——因为她今天没见到你就回去了，所以啊，就请我务必给你带个话。”

“对我说的吗？”我觉得自己被操纵了，又出于内心欢喜，不自觉地问。

“嗯，腾出一天的空闲可以吧？不是这点时间都没有。”

“说的是啊。虽然不应该这样，但这是大事，请让我同去吧。”我很快就被攻陷，放弃了坚持。

弟弟很快就回来了。看起来在那之后，他并没有和她度过什么有意义的时间。我为之前的嫉妒而后悔，又为嫉妒的对象是弟弟而更加感到羞耻。

我在归途上，下定决心不去怀疑她。

 

一间约合1.8米。

 

杂感：澄子对“我”和弟弟的称呼都是带さん的，反过来也是。但是总觉得翻成先生小姐太过正式，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一顿翻也过于亲昵了吧，所以干脆省略加看感觉来了，试着从语气里传递那种感觉。

本章姐姐和“我”的对话中，前一段（时间上较后的）称呼“我”加ちゃん，后一段（时间上较前的）称呼“我”加さん。

兄弟姐妹亲戚之间用敬语果然很奇怪吧……但是加さん的语气真的很微妙，似乎有拉近距离，但是还带着疏离感，挺客气的。为什么中文没有能完全对应的敬语啊（暴论）

这里简直是修罗场啊。说起来夏目漱石的《心》里面也有，就是三个人走在路上狭路相逢这样的情节。不过作者本人的“破船事件”只会更加修罗场。

这一次翻格外顺畅，发现这里“我”非常爱用“装作不在意”。但是姐姐应该看出来了吧。

顺便给大家拜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