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车站增殖中
“人造物表现得越来越像生命体;生命变得越来越工程化。”
——凯文·凯利《失控》
几百年后,日本战火绵延,建筑破坏严重,人们无暇顾及,于是想开发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建筑修护的技术。这种技术的核心思想是赋予建筑如人体细胞般的自我修护与复制能力,使建筑在受到破坏后能不依靠人类而能自我修复。横滨车站成了这个技术的试点。结果,失控的横滨车站开始不断增殖,侵噬了日本本州绝大多数土地。本州居民都生活在了车站之中。

这是小说《横滨车站SF》的背景设定。作者柞刈汤叶的灵感来源是现实中的横滨车站。
横滨车站,位于日本神奈川县横滨市西区。自大正四年(公元1915年)诞生以来,百余年间改建工程一直持续,从未完工。人们称之为“日本的圣家族大教堂”。
柞刈汤叶说:“完成”一词一般指的是“达到最终形态”。圣家族大教堂有高迪画的设计图,在以设计图为最终效果的建造过程还在不断进行, 所以算是“未完成”。 但是,横滨车站一百多年的改建工程,并不是为了达成一个具体的目标而进行的。正是横滨车站这种感知着、适应着横滨市以及日本的铁道网络,灵活地进行改变的做法,才是一个都市的中枢车站该有的样子。也就是说,我们应该认为“总在施工中”,才是横滨车站的最终形态。
“总在施工中”,也是当今城市的发展状态。如果你正在城市中,看看周围,不出两公里你就会找到一处施工工地。新建、改建、扩建是人们喜闻乐道的词汇,象征着欣欣向荣;完工虽意味着大功告成,可完工后给人一种繁华落尽的失落。经济发展的大浪,推动着人们一刻也不能停下来。
失控而不断增殖的横滨车站,正是人类城市文明的隐喻。
如果你住在天通苑,公司在国贸,每天通勤你要在地铁和地铁站里待上三四个小时,你能直接体会到《横滨车站SF》里一直居住在站内的居民的感受。随便在城市中心繁华的街道走上十分钟,你会发现阳光只能断断续续地照射在身上。大多数时间,我们都在路边高楼的阴影下。草地、暖阳和微风拂面,只会出现在公园等特定地点。想要享受这些,还得挤公交、坐地铁。


为了容纳更多的人,城市不断向外辐射扩张。城市本身已经是个横滨车站。
美剧《黄石》中有句台词:“城市是文明的黄昏,风景枯竭的纪念碑。”虽有些偏颇,却反映出人们对城市发展的反思。
城市为人们提供了便利,带来了效率,同时它侵占了人们原本应有的亲近大自然的权利。这是人类发展的两难。
小说《仿生人会梦到电子羊吗?》中,仿生人有了反抗意识;电影《骇客帝国》中,人工智能统治了人类。这些作品不仅体现了对人类未来的担忧,也反映出作者潜意识中对当下技术文明的自信——自信技术能发展到拥有如此高的智能,能最终反噬人类。

同样是“失控”主题,与上述作品不同的是,《横滨车站SF》中失控增殖的车站建筑没有自我意识。虽然也是技术失控的后果,但增殖的横滨车站更像一种自然的产物,它像爬山虎漫无目的地不断在墙壁上蔓延,像癌细胞般不断自我复制。不停扩张只是它的生存方式,是无意识行为。如果说《骇客帝国》的发展模式是:失控(人类对技术)——控制(技术对人类);那么《横滨车站SF》的模式是:失控(人类对技术)——失控(技术载体本身)。
不过,这种无意识中也蕴含着秩序。站内负责驱逐非法进入者的检票机和负责维持秩序的站员,像是一个个愣头青,只去做他们该做的工作,不问缘由,似乎生来就该如此。就这样各司其职,各安其命。整部小说中,也找不到一个最高级统治者或者终极“大脑”的存在。横滨车站中没有自上而下的指挥命令。
凯文·凯利在《失控》中讨论了蜜蜂群的行为模式。蜂群的统治者并不是蜂后。当蜜蜂群将要有所行动,一个个工蜂会出去侦查后传回的信息。谁的信号强烈,会有一批蜜蜂跟着它再确认信息,信息确认后,就大规模行动。蜂群是一个去中心化的有机体,指导整体行为的是一只看不见的手。这和横滨车站的组织形态有些相似,符合自组织理论的描述。
作者说,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伊利亚·普利高津提出的耗散结构理论启发了《横滨车站SF》的创作。而耗散结构理论是自组织理论的重要构成。
《横滨车站SF》关于城市、组织、进化等问题的演绎,给了我们别样的思考角度。人类社会发展至现在的样子,不是任何人能左右的。至于这个样子的优劣,只能“风物长宜放眼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