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之徒(1)
(一) 太平十年,八月初二。 早晨的安平县街上熙熙攘攘,要么是小贩呼喊叫卖,道一声客官请留步,要么是买家们挎着篮子,采买物件,讨价还价,好生热闹。 临近中秋,各家正讨论如何过节的话题。突然一阵马车声打破了原本的氛围。只见平日并无马匹车辆的街上,一辆马车从县衙出来,急匆匆绝尘而去。尔后,马蹄声起,又一队人马出来。 到了街上,那队人马分头行动,各自往不同方向走,并大喊着“乡亲们,大消息!”引得行人连连驻足观看。 直到那公告栏,只见刚刚骑马出来的其中一个官差,下马从怀中摸出一张告示,张贴上去。又转身交代跟过来的众人:“牢房里要斩头的罪犯今早逃了出去,此人武功高强,又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乡亲们千万要小心,莫要冲撞了他。” 接着,官差又骑马去往下个地方通告。 原地,众人面面相觑,随即叹息道:“这可怎么办啊?还能不能好好过节了?” 也有人指着告示上的画像说:“你们看这人披头散发,凶神恶煞,一看就不好惹。” “真是不幸啊!——这等要犯,怎么没先砍了呢?” “官家的事,怎么说得清?只是苦了我等小民啊!” “唉,只能遇到像的要避避了。” 众人或叹息或骂骂咧咧又散往集市去了。 (二) 这边事先不谈,且说那出了县衙的马车,却驶往郡衙去了。 安平县令带着案件卷宗先在郡守前认了罪,又将那卷宗呈上,大意是跑了囚犯却无能抓回希望郡衙能派些帮手云云。 郡守听罢,仔细看了案件卷宗,捋了捋胡子,沉声道:“从卷宗上看,当时这犯人做下的案子可是大案,按理说是要郡衙管的。怎么在你安平县内解决了呢?” 这番话也是说得安平县令心虚,唯唯诺诺说不上一句话来。 看他这般模样,郡守接着道:“要派帮手是可以,毕竟也算本官失职。不过——”郡守用两三个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安平县令一开始不明所以,不一会儿便意会了,笑逐颜开,连忙说道:“下官一定会为大人奉上财帛,尽下官绵薄之力缉拿逃犯。” 郡守点头,对身侧侍候的仆从道:“去把罗列捕快叫过来。” 一旁仆从应下,出去。 不一会儿,带着一青年进来,只见来人身着黑色便装,腰挂表明身份的腰牌,怀揣铁尺、绳索。一进门,那青年便向郡守行了礼。 郡守微微点头,指着安平县令道:“罗捕快,这位是安平县令。据他说,县里的囚犯逃了,现着你去将他追回,此事事关重大,倘若不能生擒,便将他就地格杀,提头回来。” “是。”罗列应下,随后同县令见过,道:“县太爷,请。” 县令急急向郡守问道:“只有罗捕快一人么?” 郡守淡淡答道:“罗捕快武功高强,故将犯人缉拿归案之事罗捕快一人足矣。” 县令干瞪着眼,只能献上财帛之后,急急离去。 (三) 县令一行人回了县衙,才叫来看守牢狱的衙役,在大堂细细盘问起来。当时事急从权,并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问清。盘问途中,有下人来报,逃犯还带走了县太爷的衣服和财物。 县令怒拍桌子道:“岂有此理!” 这时叫来的名为刘维的年轻衙役正说道:“县太爷不必太过担心,小的在那犯人食物中添了一味毒,需每半个月服一剂解药,方可抑制毒发。” 县令也是更怒:“你为何不早说!”不然哪需要去求助郡衙! 刘维强压下要脱口而出的“没给机会”的冲动,作慌张状道:“小人惶恐,小人没有及时告知太爷,是小人的错。” “玩忽职守,免你半年俸禄。退下。”县令摆手道。 刘维跪谢县令,哆哆嗦嗦,退了出去。 “且慢。我同你出去。”一旁的罗列放下翻看完的案件卷宗,同刘维出去。 “我且问你,这下毒之事,那犯人知晓么?”罗列问道。 “知晓的。”刘维答道。 “最近一次服解药是在什么时候?”罗列问。 “昨日晚上。”刘维答。 “那——犯人在牢时有什么异常?”罗列又问。 “这……好像没有异常。对了,不知道这算不算,最近犯人念叨着中秋节快到了。”刘维仔细想了想,回答。 “那卷宗上讲他杀人无数还放火烧山,最后能缉拿他是?”罗列追问。 “没错,我们能逮着他,是他自首。”刘维道。 “这便奇了。”罗捕快摩挲着下巴,沉思道,“这儿没你什么事了,且先回去吧。至于那俸禄,我会尽量帮你。” “多谢大人,祝大人此行顺利。”刘维感恩戴德,面带笑容,正准备走。忽然,听到一声“等等”,便又转过身来,问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罗列问:“犯人的名字真如卷宗上所写,是叫‘胡说’?” 刘维道:“是这么写。只是这‘说’同‘悦’,取‘欣喜’之意,故与“悦”同音。所以应称为‘胡悦’。” 罗列脸上一变,转瞬又恢复正常。他没说什么,只摆了摆手。 刘维便转身离去。 只剩罗列一人在原地,他摩挲着下巴,轻轻地说道:“胡说……呵,胡悦。” (四) 罗列本来正准备出发,却又折回大堂。 大堂里县令还在发怒,见了罗列折回连忙收起情绪,堆笑道:“罗捕快有什么需要我的尽管说,莫要亏待了自己。”还需要你向郡守美言几句呢。 罗列也是客气地回笑道:“刚好有件事要麻烦县太爷了。此前走得匆忙,未能向太守讨些盘缠,正好太爷愿意相助,便请太爷拨款,助我一用。” 当罗列讨了一大笔钱离去并确定不会再来后,县令摔碎了两三个茶杯:“一群贪官!真是时运不济!”旁边侍从上前打扫。心腹上前劝道:“太爷别气,以后能攒回来。” 县太爷挥挥袖坐定,算是平息了怒气,道:“也对,等这事完了以后,我定要把亏的那笔钱都从百姓身上讨回来。” (五) 这边刘维收到罗列送来的“半年俸禄”,欣喜万分。早早收拾,吃了晚饭,便出门在街上散散步。 行至桥上,忽听闻一老者说道:“那边的,这入秋的水还挺冷,不要在那里泡着,小心着凉。”还连说了几遍。 刘维也是好奇,连瞅几眼,看见那边水里一人光着上身,湿着头发,就在那泡着。刘维正疑惑是哪位好汉这般勇敢下河,却见那人看向他的方向来,还连连招手。 刘维疑惑地指了指自己,那好汉道:“小刘,过来!” 刘维只觉声音熟悉,走近又发现河边衣服熟悉,直到近看那人脸时,方才大悟:“哦!你——” “嘘——”那人说,“不要声张。”说着将那令刘维感到熟悉的衣服——也就是县令的衣服,扔了。那人上了岸,又拿起新买的衣裳穿起来。 刘维凑近那人,小声说道:“胡悦,你真是好汉中的好汉,竟不怕被人逮到。” 此时,胡说已经穿好了衣服,便答道:“我可没见有人在逮我。那县令不跑去郡衙了吗?” 刘维道:“县令去郡衙那找来了个帮手,你可要小心。” 胡说“哦”了一声,他拿起包裹,想了片刻便从里头拿出银两,递给刘维,郑重说道:“差点忘了正事,小刘,想必县令克扣了你的俸禄,这个你收下,以补贴家用。” 刘维道了谢,却不收,推了回去,解释道:“请来的帮手已经帮我讨来了。” 胡说道:“奇了怪了。看来这位帮手倒是不像那些个贪官污吏呢。——不过以往蒙你照顾颇多,还请你一定收下。” “我不能收。以前母亲上山采药被蛇咬,是你救了她,我因此才对你照顾,并不是为了得到感谢。” “你家中还有老母要奉养。这些只是我的一点心意,就当我连累你的补偿。不然,我于心不安。” 刘维推拒不过,只得收下了。又似是想到什么,又问了问:“胡说,我都没想到你会逃出来。你身上的毒怎么办?要不我把解药还给你吧?” 胡说答道:“不碍事。当初既要你给我下毒,就不解了。我时间还很充足的。你快些回去,免得落人口实。” 刘维道:“罗列若来了怎么办?就那位帮手。说起来我真想告诉他真相。” 胡说想都没想道:“没问题的,不妨事。你也不用多事,我自有方法对付。”说完又开始赶人。 刘维道:“我走了。保重。” 胡说答:“保重。” 晚风吹起,直吹得胡说感到丝丝凉意,他拢了拢衣裳,感到头发渐干,便开始束起发来。望着家家户户屋上升起的炊烟,眼神黯了黯,随后眯了眯眼,低低地说道:“罗列……哦,罗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