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死之王——毁灭(7)
第二章
昔日好时光(第四部分)
近乎无休止的徒步让欧提克斯苦不堪言,在他们走了数十开赫特*后,他们终于到达了其中一个位于平民区边缘的军事训练场,训练场里士兵们正在为和奥多贝克王朝无休止的战争做战前演练,那些身披黑甲的敌人准备用武力让伊萨卡斯王朝永远臣服于三圣议会。在这个训练场里训练的战士全是王朝的精锐,迦瑟洛斯让欧提克斯选出一个拥有他觉得最好看军旗的军团开始比武,作为一个没啥艺术眼光的人,他就随便挑了一个。他们让人端来冰镇的美酒,坐下开始观看士兵们进行比武训练。
当士兵开始进行短兵相接的比武训练时,两位王子发现他们正在选择他们最中意的战士,他们为各自中意战士的武艺而争论不休。一壶又一壶的美酒被两个王子喝干,王子间的争论很快变成了喧闹的赌注。他们大笑着,互相指责对方作弊,
在观看了一段时间的比武后,欧提克斯对迦瑟洛斯说,今天的这堂课远比他预期的要有趣很多。
他的哥哥听后笑了,但笑得很勉强,他努力的控制自己的表情挤出了一个笑模样。王太子告诉他弟弟,他今天的课程还尚未开始。当迦瑟洛斯收起笑脸走向正在比武的战士们时,欧提克斯发现他的哥哥没有一点醉意。
“停,” 迦瑟洛斯大吼一声命令到,摆了摆手让军团指挥官站到一边去。武器发出的咔哒声瞬间消失。“从我站的位置开始,根据你们在比武中击败对手的数量降序排成一排。” 战士们立刻开始执行命令。
士兵们的纪律性极高,他们一言不发的迅速排成一排。这时空气突然开始变得沉闷,仿佛一场暴雨即将到来。欧提克斯对这一幕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好像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但无法让它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战士们可能和他一样也预感到了将会发生的事,但所有的士兵依然笔直的站成一排,没有一条腿在颤抖,没有一张脸在抽搐。
迦瑟洛斯庄重而严肃的向军团点了点头,然后,他沉默地沿着队伍走下去,按照每次间隔一个战士的次序向他们的头部开枪。
欧提克斯对死亡并不陌生,因为他是一名惧亡者。但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杀戮,前不久发生的那一幕让他目瞪口呆,他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内城。他坚信他的内心正饱受傲慢自大的侵蚀——都是迦瑟洛斯这粗鲁无礼举动的错。但他知道他的哥哥没有做错任何事。毕竟,作为一个王子,他们可以为所欲为,而有宽广胸怀的乌纳斯最多也只会嘲笑他的继承人在这件事上缺乏创造性,而不会指责他滥杀无辜。今天一件不合规矩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欧提克斯对今天的课程不满的核心问题就是无情的浪费。训练场里有一百名技艺高超的战士,他们都有名字,有家庭,还有自己的兴趣爱好。现在却只有五十个战士了。他竭力的对这些数字感到愤怒,但在他的内心,更加令他恐惧的——不单单是对失去的王朝资产的恐惧,而是对王朝平民可以被随意屠杀的恐惧。他很确信这不是一个真正的惧亡者应该思考的方式,而且,他作为一位惧亡者皇室贵族更不应该这么想。所以他将他内心的想法跟他的嘴巴一样都封闭起来,以防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当天晚些时候,他再也无法承受内心的煎熬。当他和迦瑟洛斯在浴室洗净了身体,一起坐在皇家花园内享用他们的晚餐时。让欧提克斯感到些许轻松的是,他的哥哥率先打破了从沉默。
“你必须要明白,欧提克斯,那节课上我干的事情对我来说毫无乐趣可言。杀戮是一件残酷可怖的事情——真正的贵族对杀戮不会有任何好感。
“哦,所以你做这些仅仅就是为了给我上一课,”欧提克斯厉声说到,他再也无法在这件事上闭口不谈了。
“事实上,今天这堂课我想让记住两件事——都是用鲜血换来的,如果你在这两件事上都没有留心的话,那就非常的可惜了。第一件事是。惧亡者生来就是为了死亡。死亡既不残忍,也不崇高。但死亡是一个快速而且不可避免的过程。这或许是一个简单易懂的事实,如果你想要领导这个王朝,这一点则至关重要。虽然你贵为乌纳斯的第二继承人,但不管是对我们的法皇还是我或是早上训练场里的那群士兵,在死亡面前全部一视同仁。”
“好吧,”欧提克斯不以为然地说道,“但那些士兵并不是自然死亡的啊——是你枪杀了他们。”
他哥哥对他的一番言论嗤之以鼻,但他哥哥并没有说话,当他再一次洗净双手后才开始回答他的问题。“你需要看穿事物的本质,欧提克斯。那些士兵已经是行将就木了,虽然是我把他们带入了死亡的怀抱,但死亡之手已然向他们伸去,无论是在接下来和奥多贝克王朝的战争中,还是因为他们那饱受病痛折磨的肉体。”
欧提克斯咕哝了一声不情愿的同意了他哥哥的观点。即便是在安提柯夫的和煦暖阳下,他的人民仍然无法摆脱致命的疾病。安特柯夫的恒星可比怒视他们母星的恒星温柔许多。每个惧亡者每天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进行驱逐仪式,仔细的清理他们的身体,寻找粗糙的斑块或是坚硬的肿胀,因为这些迹象预示着自己生命倒计时的开始。当基因中蕴藏的无情死神悄然到来时, 它绝不会让你快速而安详地死去。
即便是那些能使用所有高权限科技的皇家医生,如果他们能让遭受基因枯萎癌症的贵族活过四十岁,他们已经可以称得上医术高明了。当然,老百姓们绝不可能有机会得到这些医生专家的治疗,训练场中的许多士兵身上都患有肿瘤和组织病变,他们的生命沙漏已经被翻转。当餐桌旁的仆从走上前,为欧提克斯斟满他的酒杯时,他注意到这些仆从也已经是命不久矣。倒酒的这个仆从的半张脸已经被病变的海绵状组织盖住。欧提克斯不禁打了个哆嗦;尽管他现在正值青春年少,也不需要什么遥远的暗示来提醒自己死亡终有一日会找上门来。但他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险恶的嘲弄着他的这个想法,他一时间有些困惑,但迦瑟洛斯并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讲了下去。
“实际上,第二点是最为重要的,所以请你用心听。在第一捧黄沙尚未掩盖在这些士兵的棺椁之前,继任者就已然填补了军团的空缺。”皇太子伸出一只手,划过花园,划过被内城城墙完全遮住的广阔的带状平民区。“这样的事每天都会发生,永远都会更多的人来替代那些死去的人,欧提克斯。个人会死亡,但军团永恒存在,这就是我们的臣民的价值所在。但就其单一个体而言,他们根本没有任何价值。”
“但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不是吗?”欧提克斯抗议道,说完这话,他感到有些失落。“也许他们的地位不像你我一样尊贵,但正如第八祈祷言*(Eighth Invocation)所教导我们的那样,他们的价值虽然很……微小。但他们也在为王朝的未来而努力工作和战斗啊,不是吗?肯定也有……关心在乎他们的人啊。这些不都表明了他们单一个体的价值吗?”
迦瑟洛斯用一只手托着头,叹了一口气。
“你所说的这些的确是事实,” 迦瑟洛斯说,“但这些,全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不论你多努力,你都不可能让他们变得重要,尤其是当更宏大的事情需要你去关注。”
他再次叹了口气,望着东方黑暗的天际,高耸的群山遮住了满天的星辰。
“我或许换一种说法你就明白了。让我们假设你现在正在山中进行着狩猎探险。”
“我根本就不喜欢打猎。”欧提克斯粗暴的反驳道。
“那么,就当你喜欢吧。而且,你非常热爱这项活动,晚上你搭起帐篷,用木头生一堆火用来抵御晚上刺骨的寒冷。你可不能让自己被冻坏了,对吧?所以你必须要生火取暖。当你知道下一个山脊上有整整一片树林的时候,你还会为每一根你扔进火堆里的树枝哀悼吗?”
“那我为什么不用高斯火盆取暖呢?”欧提克斯假装非常真诚的问道,正如他所希望的那样,迦瑟洛斯被激怒了。
“因为这只是在假设,你个蠢货!火堆就代表着伊萨卡斯王朝。就像任何发光发亮的东西一样——甚至是天空中的烈日,毫无疑问——都必须不断的消耗燃料才能持续发光发热。如果没有了燃料,那亮光就会变得微弱,甚至是熄灭。我们的臣民就是让火堆持续燃烧的燃料,他们燃尽的速度很快,但他们是取之不尽的。欧提克斯。”
“也就是说……只要木材生长的速度比燃烧的速度快,”欧提克斯犹豫地说,他的思想因为他哥哥的一番话产生了动摇,“火堆就可以持续的燃烧。所以其实不用管是不是木头,只要这种燃料不会让火堆熄灭就行了?”
“正是如此。”迦瑟洛斯说到,从训练场杀戮的重压下解脱的微笑第一次浮现在他的脸上,为他弟弟终于理解了他说讲的自豪地握紧拳头。“有一件事我没有跟乌纳斯说,就是从训练场回来的路上,我对我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恶心。为了让你明白王朝的重要性,那些士兵的死亡是必要的。”
听到这里,欧提克斯突然感到了无比的沉痛。如果他今天没有从这节课上学到任何东西,那这些士兵就白死了,他们的死全是他的错了。
迦瑟洛斯继续说,语气变得柔和了很多。
“我们不是怪物,欧提克斯。如果无法保证王朝的延续,我们可能会转而去追求那转瞬即逝的肉体上的需求——甚至去关心平民们的需求。如果要说我对你的教导中什么能让你终身受用,那就是,肉体虽然会凋亡,但王朝的一砖一瓦却是永恒不灭的。我们所征服的,以及我们征服的权利——我们的全部力量,实际上,都蕴含在我们铺设的基石之中被铭刻和证明。最终,所有听你号令的臣民生命,甚至你自己的生命——都要来确保王朝的基石永远存在。因为它们无法与永恒的广度相比较。你明白吗?”
欧提克斯低下了头,他理解了他哥哥说的话,但他还是不确定他是否同意他哥哥的这一套说辞,虽然人生转瞬即逝,但他确信他还有很多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
“非常好,”皇太子总结道。“让我们开怀畅饮,实际上,这种情况我们应该干一杯。”他举起杯子说到:“王朝的力量源自于哪里,欧提克斯?”
“基石之中,太子殿下。”
“基石之中!”迦瑟洛斯得意扬扬地附和道,然后他们一饮而尽了酒杯里的酒。
*开赫特:古埃及长度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