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斯]白马
骄阳白马×青楼烂蕊,小妈文学,又名不规矩的马浩宁与不规矩的高斯的私奔之路(什) 我来做烂饭了大家凑合着看(摆动) 架空向,仅供娱乐,感谢长辈为我这篇烂饭的付出(小声:感觉每次写文马伯伯总是会变成一些恶人角色(? oooooooooc,甜甜的爱情是他二位的(泪) 碎碎念:其实题目灵感原本来自于白马弄清堂(我也忘了哪里的了),但写完发现和《马》配适度超高!所以建议配合食用(扭动扭动) ————————————————————————————————————————
——“衔蝉何嗜芰,待鲤越高牙。 晼晚双灯尽,侵晨揽菱花。” 新来申城的人若是叫上一辆黄包车,顺着青蚨街那条大道往里走,准能在一溜儿热热闹闹的民居里望见那一对出了名的红门。随便向什么人问起来,他都会了然似的点头:”啊,太平门里的的马家。” 听人说这宅子是前清那会儿传下来的,带着历史的厚重与愚钝,昏昏沉沉的终日紧闭着它琉璃的眼。偶尔有人从里面出来,穿着富贵人家才有的缎子,就算是个买菜的老奴,也显得高人一等。 但这天却分外的热闹起来。老黄历的吉日,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从街口穿过,唢呐和锣鼓的喧嚣引得家家户户开门看热闹。一台红轿子晃晃悠悠的进了马家的门,街坊邻居传出消息,说这家的老爷又纳了妾。 即刻就有人咋舌,悄悄的和左右亲朋说着,这马老爷前些日子才刚从戏台上招了个女人,这会儿又在青楼里瞧上谁了。又说他们家少爷不受宠,嫡长子的身份却是要认这承欢卖笑的为姨娘。于是周围人都摇头,感慨一番这家少爷有娘生没娘养,热闹看完就各自散去。 马浩宁抬腿跨入门槛。正厅的屋里暗得很,他跪下,指尖触及冰冷潮湿的石板,唇齿碰撞并无一丝情感。 “姨娘。” 说罢他听见父亲得意的冷笑,像是钝器击打在心上,随后姨娘轻软的嗓音将他唤起。马浩宁道声谢,抬头间一抹靡烂的红闯了他的眼。 这姨娘看着也不过和他一般大小,身子骨却娇弱的像个女人。他散漫的倚靠在父亲身上,惹眼的浅樱色发丝垂在那双细长而迷蒙的眼睛前面,纤细的脖颈仿佛撑不住这一头的簪钗珠玉,惨白的手腕像是小蛇从一层层红纱里钻出,一双赤足随意放在铺着上好的毛毯的太师椅上,脚踝环佩叮当作响。 活脱脱一个媚人的妖精。 声音倒是好听,像戏楼里琳琅的玉琵琶一样。马浩宁冷眼看着父亲将一颗葡萄喂进这姨娘嘴里,男人艳丽的抹了胭脂的唇含着那颗圆润嫣紫的葡萄,他抹过眼不想再看,直觉得犯恶心。 墙里的人个个都像这宅子一样,腐朽到了极致。 第二日他起身穿衣,听见有人敲门便道声请进,转头看时却是昨日刚过门的姨娘。褪去了鲜艳的妆,这消瘦的人儿不似前日那般惹人生厌,只是看着这残花照柳弱不禁风的模样,马浩宁心下终有些别扭。 “少爷,妾身给您请安了。” 姨娘噙着笑,把手里的笼屉轻轻放下,抽手时马浩宁注意到他女子一样长长的指甲,用凤仙花染着漂亮的颜色,不由得皱眉。 “姨娘手上这样不方便,何必要亲自走这一趟。”他向前一步,端起一张规矩的脸,”不劳费心,您请回吧。” 男人像是失落一样低下头,随即便浅笑起来,看着颇有几分俏丽:”那可不能委屈了少爷。少爷若有什么事,直接称呼妾身便可。” 说罢他轻轻行礼,软声道:”妾身姓高,小字为斯。” 马浩宁看着姨娘轻盈的身影从门边消失,只觉得一股馥郁的花香气经久不散,全然不同于正厅里那脂粉味。他不由得深吸,香气清甜,正如那人的笑一般。 徂川如湍濑,皎月亦如斯。名字倒是好极,只可惜,堂堂七尺男儿,却学什么花膏香草。 马浩宁垂下眼帘,掀开笼屉的盖子,抄手的热气蒸腾起来。 高斯很会唱戏,父亲也乐得看他眉眼顾盼神飞。也只有这样在戏里,高斯才不再是那一副靡靡的样子,就算是一身素衣,也能水袖翻飞,舞如惊鸿。若不是最后这一眼落到马浩宁身上,他便要看的入了神。 一曲戏罢,琵琶声骤歇,高斯摇摇晃晃的停住脚步,扶在正厅的石柱上笑的花枝乱颤。父亲总喜欢看他这副苍白如纸的模样,便要着再来一曲,再来一曲。于是这黄莺儿便展了歌喉,纵饮千杯,一双小巧玲珑的赤足之下满开着潋滟的莲花,看一眼便仿佛能望见他在青楼里那番恣意的模样。直到日头从晌午到了黄昏,面前的酒空了又盛,高斯笑着摆手,白玉似的面颊泛出两片艳丽的红,眼睛里润润的含着水光,父亲才尽兴的吩咐收拾就寝。 这样的时候,马浩宁总要在旁边看着的。他愈是不喜爱,父亲便愈要他看个明白。于是他也就跟着听了高斯的一曲再一曲,那人手中的红扇子翻出了花,耳垂上翡翠珍珠撞得清脆。眼看着这如玉的人儿倦的面色如桃香汗淋漓,他便也心生怜悯,不由得在人散后多留一会儿,看侍女搀着他姨娘的手,两人的身影一同消散在园中。 那日马浩宁独自在园里的池塘边喂鸟,耳边忽听得莺莺笑语,一回头便是高斯那张俊俏的脸。等这姨娘娉婷的走来时,竟比他身边那少女更媚上几分。马浩宁行礼叫声姨娘,高斯也不拘谨,回了个礼便用团扇掩着口笑。他的侍女也不似家养的一般规矩,主仆二人宴宴的从他面前走过。 马浩宁略有些惊异。他少见这样敢在他们家如此放浪之人,便不自禁的跟上几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随口道:”姨娘近来身体可好?” 那两人正闹着在一株红杏下接那盛开的花。听着声音,高斯转头弯着一双眉眼上下瞧瞧,像只轻巧的蝴蝶翩翩而上,肩上搭的红纱微微飘起:”有劳少爷挂念,妾身安好的很。倒是少爷您,竟日在这房里读书,看着倒是瘦了。” “闲来无事随便翻翻罢了。”这精致的像是西洋玩偶的人儿忽的凑近,马浩宁觉得不自在起来,连着说话也有些磕绊。高斯察觉他的窘迫,放肆的笑,比这满园的花更惹眼。他身边的侍女忙不迭走来扶他,也跟着咯咯笑个不停。马浩宁既羞又恼,语气里染了些少年人的怒意:”你笑什么?” 他这一急便浑忘了什么礼数。高斯却无半分恼他,抿着一对水润的薄唇,忍得脸色比那月季还娇艳,颤巍巍的像是支红山茶一般。好容易匀了气息,他用扇子轻佻的点了点马浩宁,一阵香风顺着他的动作拂过来。 “少爷平时看什么书,也给妾身瞧瞧?” 说罢丢下他一人在原处发愣,两只小燕留着一地明艳艳的红杏,一齐儿飞走了。 等马浩宁回过神来,手里的一捧鸟食早教那些馋嘴的小家伙啄了个干净。他颇有些羞愤的回想起方才自己那副不经事的模样,便赌气似的往池塘里踢了一块卵石,惊的几尾鱼儿着慌的四处游窜。 马浩宁袖子一甩,大步向着院子深处走去。 不曾想过几日高斯真的来找他了,穿着一袭雪似的衣裳,像一朵苹果花落在马浩宁的书房门前。马浩宁不知道父亲是怎么能同意这姨娘这样喜欢来看他,但也许是看的久了,他也并不如此在意姨娘这艳红的指甲,或者是他身上那样温软的花香。高斯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有时候也翻翻书,写写字,偷偷摸摸的在上好的熟宣上画只黄犬。 既然不会被打扰,马浩宁也就无所谓姨娘是否在这书房里做事,只是偶尔抬头看看他被日光照亮的半边脸颊,然后低下头,全然不顾高斯对着他那般爱抚的笑。 一连这样三五日,马浩宁已然习惯了这磨人的猫儿在他房里转来转去。高斯会给他带一些点心,还有些东洋来的新鲜玩意儿。这样精巧的东西只有父亲这种生意人才过手,也不清楚高斯是怎么从这个喜好淫靡的老家伙手里弄来的。被问起来,高斯就狡黠的笑,于是马浩宁也就不自觉的跟着扬起了嘴角。 “少爷,你这一天天的读书写字,也不像妾身见得那些公子一样出门,顶什么用呀?” 说这话的时候,高斯正坐在马浩宁平日里写字的木桌上,手里捻着一枝晚香玉。他是不爱那些纷乱的礼数的,在马浩宁面前就算用着什么称呼,也看不出半点儿的规矩。 想必又是从父亲那里讨来的,马浩宁想着,眼神却落到他那张浮游着浪荡的脸上。 “父亲不许我去学堂,就只能在家里看看,好在每月有些闲钱购置纸笔。生在这样的世间,若是不读书,又怎么能有条出路。” 高斯似懂非懂似的抛出一个笑,指尖点点马浩宁随意铺在桌上的宣纸:”少爷写的这诗是什么意思,说给妾身听听吧?” 衔蝉何嗜芰,待鲤越高牙。 “……昨晚一时的兴致,没什么意思。”马浩宁胡乱的收拾起这堆宣纸,忽然看见什么,问道:”姨娘这指甲……?” 高斯低眉,漫不经心的看了看新剪的指甲,干干净净的,泛着珍珠似的微光。他前后翻了翻手掌道:”少爷不是喜欢么,妾身就剪了。” 马浩宁愣怔。 “呦,老爷该叫妾身唱曲儿了。”高斯顺手把那支晚香玉插进桌上的瓷瓶,留下一抹笑影,”少爷不去看看么?妾身新学的戏,可正当着世面。” 疯了,真是疯了。马浩宁看着那支晚香玉喃喃自语。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痴人。 可他也迷了心窍似的,跟了上去。 等到入了夏,高斯便不常来。三伏天气热的很,他贪凉着在房里逗鸟乐得打发时间。一连着许久不见这白翅膀的蝴蝶在他身边,马浩宁就忍不住的要去见。说不清这算是因为什么,他只觉得高斯已然融进了他的命,睁眼闭眼便全是那桃花似的眼睛。 那天下了雨,父亲在房里和新找的小妾卿卿我我,马浩宁便趁着空当溜了出来。青石板的小径有些湿滑,等他到了姨娘的院落,鞋底早沾满了残红。 这园子算不上大,却挨挨挤挤的满是烂漫的花。他挑了门帘一脚踏入,四周环顾却没个人影。 “……姨娘,儿向您请安了。”他朗声打个诨。 一阵窸窣,高斯从屏风后面转出来,松垮垮的披着一身浅青色罗裙,手里托着那只画眉儿,乐的前仰后合的:”少爷既是有心来看妾身,又何必这么多礼节。进来吧。” 他说着又绕回屏风之后,马浩宁便抬步上前,走进这春宵更深处。 高斯半躺在他那张雕纹华丽的榻上,昏暗的房里弥漫着雪草的熏香味道,屋子里不知道是又用什么外国东西弄得颇为凉快。马浩宁的伞早叫侍女收了去,便有些局促的坐在一张桌子前面,数着那上面整整齐齐的胭脂盒,还有些纸包包着的什么,用细线捆了,收在盒子里。 “姨娘这纸包里又是什么新鲜物什?” 高斯微微抬起眼帘,瞧一眼那东西,撇了嘴道:”弄来的些药罢了,有什么好新鲜的。” 那时马浩宁才发觉高斯的身子是不好的。青楼里的红绡伴酒催垮了他的骨头,连着皮肉一同沉溺在日复一日的寻欢作乐之中。现如今到了马家,也依旧是日日的醉饮达旦。偏得高斯又生性爱放浪形骸,也不怎在意这些,只是顾着一时的痛快。 马浩宁便觉得心底什么地方突突的疼,向前倾身道:”姨娘若是病了,和家父说说便可。家父这种生意人,自然是负担得起的。” 榻上的人儿不以为然的用他月牙似的指甲拨弄着画眉儿的翅膀,拖着声调散漫的很:”哪是没试过呀,没来这家里的时候,几个月的药也喝了,就是不顶事。” “若是不行,倒也能试试洋人的法子。不过几块大洋,家父要是不许,我这边也能承得住。” 高斯转过他那双琉璃似的眼睛,连眉梢上都染了笑意:”哪能让少爷花钱呢。妾身的身子,妾身自己明白。要真能靠着花钱,还会拖得到这般时候?” 他说着把小雀儿向上一抛,那画眉便轻巧巧的飞上了房梁。 “世道沉浮纷乱,明朝如何谁说的清?妾身一条贱命,没那福分读书学字,自然也不似少爷这般有什么远大的出路。与其在那纷扰扰的礼法里规规矩矩的当什么笼中鸟,倒不如能行乐时便行乐。妾身比不得那些王侯将相,若是死了,也就是草席黄土,又有谁在意?” 他说着,那张好看的脸难得露出点无望的神色。没料到这番话不知碰了马浩宁哪根弦,他忽的站起来,颇有些激动道:”姨娘怎的说出这种话!就算当今封建遗存,也并非全无对策,何必如此自甘沉沦在那番酒色之中!既已身为草芥,更当与这世道不公以命相搏。姨娘与我不过一般大小,又为何早早地想着什么生死?” 随后他又有些恼了似的道:”来这世间一趟,与旁人交了好了,又怎么无人在意!” 高斯却像是很喜欢他这样少不经事的意气,坐起身来倚着床头,伸手要他坐下,笑的像是他年少时母亲给他买的糖葫芦那样甜,然后很是温和的点了点他的额头。 “好,少爷教训的是,妾身不说那些了。” 马浩宁却看着高斯皎若白雪的手腕晃了神,鬼迷心窍的抬手扯住,嚇的高斯一怔。 他觉得姨娘的皮肤冰凉滑腻,像是握着一条小蛇一般。他好像不应当说这种话,但也许是屋子里的香味冲昏了他的头,也许只是那日姨娘留下的那支晚香玉太过缠绵,马浩宁看着身边人漾着水波的眼睛,懵懵懂懂开了口。 “姨娘若是这般……能否许我明日再来打扰?” 高斯宛如看着一个痴人,显着些惊诧的笑:”少爷要是欢喜,怎么不能?” “那我若是明日的明日,日日如此……你可不会倦我?” 马浩宁觉得一只瘦削的手落到自己手里,那人眨着一双旖旎的眼,见了慌乱。 “这是哪里话……少爷若是愿意,年年岁岁,妾身都在这等着。" 莫夜时马浩宁在榻上,听着外面淅沥的雨打的窗棂直作响。想着姨娘的话,他又是得意,又是害怕。这是什么时候有的如此令人不齿之情,是红杏之下那阵花气袭人,还是夕曛时分他离去的倩影,早已不得而知。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把他轻巧巧的托起来,带着些他不曾有过得情愫,一忽儿飞去了那个他意中人的小园。 杪秋时的天气凉的很,偌大的宅子四处飘着艳红鹅黄的叶子,日日听得家仆在外面洒扫的声音。父亲忙着在外生意,家里的几个妾便难得有空在一起玩闹。他的姨娘大多是戏台青楼里买来的,个个都是明白人,知道这家老爷不过是拿他们谁谁的都比他那早亡的发妻受宠来明里暗里的嘲讽他儿子,自然没什么心思玩那些勾心斗角的把戏。高斯曲儿唱的好,又弹得一手好琴,便被这几个娇花似的姑娘围在中间,一群小鸟似的叽叽喳喳个不停。 马浩宁就不远不近的看着,也乐得看高斯这般松快的笑。唯有黄昏日落,躲着旁人的耳目,他才能和高斯并着肩在那小园里说笑。马浩宁是向来不喜欢遮掩的,越是和高斯亲近,他就越是想要挣脱这宅子给他的桎梏。好容易得了空,他每每都在高斯面前撒泼打滚,赖在人家身上怎么都不下来。 那天他揽着姨娘的肩膀,低声道:”你怎么这般瘦弱,家里的饭菜要是不合口味,说了再做便是。” 高斯软软的靠在他身上,仰起头来笑道:”家里的都是苦命人,妾身又凭什么对人家颐指气使?只是妾身本就没什么胃口,向来也不食多,就是瞧见了喜欢的,也只能尝上几口罢了。” 马浩宁轻抚怀中人细软的浅发,劝道:”等着哪天我出门办事,去找几位我认识的先生,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法子。” 向来着不爱吃药的高斯却难得点了头。许是他的白马儿这般的耀眼,连着他也有了跟着逃离的念想。 这日子便一天天的过到了隆冬。父亲身边少不了新来的莺莺燕燕,高斯便落得清闲。只是马浩宁一天天的来,他也颇有些担忧:”少爷来陪着妾身可从不间断,老爷若是知道了……” “用不着管他。”马浩宁把头低埋在高斯瘦骨嶙峋的颈窝里,闷声道,”家仆里也有不少我的心腹,这些小事我自然是考虑的到的。” “是是,少爷是个明白人,妾身呀,还不能把您当小孩子看呢。”高斯笑着点他。马浩宁便有些幼稚的不悦。若论年龄高斯还比他小上一岁,却总是像个长辈一般。没等着他埋怨什么,又听的高斯叹气,托着腮看桌上那盏精巧的西洋灯。 “想起什么了?” 马浩宁最看不得他姨娘这般叹气,好似个将死的花儿一般萎靡的垂头。察觉他那点心思,高斯便不由得笑:”没什么。妾身就想着,以前在那烟花柳巷里过节,每到了什么看灯出游的时候,总得有着些公子少爷的来找人,千金一掷便是一晚的浪荡。那会儿我们却是不愿意的。逢年过节还要伺候这些人,倒不如与姐妹一同来的自在。" “家父也不常许人出门。就是前几个姨娘想去挑些首饰,也多半都是他带着。”他说着又抬着头,一双桃瓣似的圆眼睛看着高斯,很是欢喜的说,”过不了几日便是元宵了。父亲那日必然有许多买卖,得不着空闲,你可愿意和我去看那灯节?” “想偷着翻墙?少爷倒是好大的胆子。” 马浩宁便去挠他,笑的高斯连连应声:”是了是了,少爷要是想去,妾身自然陪着。” 隔天高斯便让自己贴身侍女传去说高姨娘身体抱恙,这几日都不便让人打扰。马浩宁平日不被翻白眼吐口水都算是他清净,也曾次次夜不归宿,因而无所谓这种掩饰。只是这三五日的不见高斯,又是难过又是欢喜,只得夜夜捏着高斯给他的那支银簪子一遍一遍摩挲上面纹路。 元宵的当日,父亲果然早早地便出了门。听说是扬州的生意,那边的人手笔大的很,绝对是笔好买卖。府上的人也都趁着老爷不在,偷摸着懒散起来,溜着出去的和灶火上偷吃的也有不少。几个管事的大多睁只眼闭只眼,顺带着也沾些好处。 当夜马浩宁找了高斯,轻车熟路的来到院墙的一处,顺着有些破损的砖瓦一路攀到了一面矮墙上,伸手便把他那心上人拉了上来。 “少爷小心些。”看着马浩宁翻过一层一层的院墙,还要把自己拉过去,高斯便忍不住轻声唤他。马浩宁倒是不在意,只回头给他个笑脸,衬着月光让高斯失了魂。 他们这一路坎坎坷坷,到了最外的高墙,马浩宁踏上那棵探入墙头的老槐树,沿着几根遒劲的树枝走了几步,轻巧的跳下去,转头对着有些怕了的高斯道:”来吧,我接着你。” 高斯消瘦的身子簌簌的抖起来,盈盈的眼睛湿湿的望着马浩宁:”少爷……” 马浩宁对着他张开双臂。 高斯今天穿了身华服。原想着怎样都要好看些,却忘了逃出这宅子得有多费事。他小心翼翼的拽了拽罗裙的下摆,一只玉手扶着苍黑的树枝,望着下面笑着的马浩宁。 “那少爷我,妾身可跳了!” 他说完眼一闭手一松,身子凌空坠落下去,倒像是仙子跌入人间似的。 耳边风声乍起,还未等着他叫出口,早被一双手臂接住,随即是马浩宁那熟悉的气息涌入,那人温热的呼吸就在耳畔。 “我们是自由的人了。”马浩宁拥着他低语。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眼眶里转了几圈,赶紧轻轻蹭掉。 两人痴嗔一样对着笑了半晌,方才避着人群向灯会上走。元夜的灯亮堂堂的,马浩宁便在一个人少的摊位上买了两个面具。高斯抬眼望着他的少年,即便遮了半张脸也挡不住一双狐狸似的流光的眼睛。 “……你今天格外的好看。”马浩宁低下头去抚他的唇,”擦了胭脂么?” 高斯带着些心思被戳破的窘迫别过头去:”好容易和少爷出来一次,可不得好好的打扮。” 他也怕着马浩宁不喜欢,浅浅沾了一点胭脂便没再多做矫饰。 马浩宁笑的开心,接着定定的望着远处一盏构架精致的花灯出神。那盏灯很大很大,一层层的莲花瓣向不同的方向旋转着。他忽然觉得心里欢喜的紧,像是要大叫出来才爽快一样。他回过头,瞧见高斯怔怔的望着他,忽然扯住那人的手往花灯最亮的地方跑去。 “诶……?少,少爷!诶?哎!” 高斯觉得有些猝不及防,慌乱的整整裙袂,急急的跟上去。他的余光瞥见他人或好奇或惊诧的目光,有些怕羞,但也很快便无所谓那些了。 他也笑着,任由他的白马儿陪他逃离这烂透了的人间。 凛冬的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消散,清早起时地上都是透亮的冰和些许水渍。早春又一次沿着那老旧的门缝渲染开花色,灿灿的迎春已然张了瓣。马浩宁收拾好东西又清点了一遍,打上包裹,一个人推开门走了出去。 马浩宁自己在外面是有几份生意的,各行业里也不缺熟人。这次去苏州那里做些买卖,也正好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治肠道的中药和洋药方子。临行前他偷了空对着高斯千叮万嘱,生怕他去做事这几天高斯受什么委屈。他姨娘笑着去抚他的头发,说妾身哪里能受什么委屈,老爷这样护着妾身呢。 “就怕你受他的委屈。”想着高斯每每散了席回了房都撑不起的模样,马浩宁心里难受的紧,又是用力的一抱。高斯吃痛,带着些埋怨去锤他:”妾身也不是那三五岁的幼子,少爷何必如此。放心着去吧,可别忘了给妾身写信。” “好。”马浩宁不放心的松了手,又捧着高斯的脸道,”你好生养着身子,等我寻些药来,也省的你受这罪。” 等着到了船上,望着遥遥的碧波,他想着,苏州那边的人儿都像是玻璃做的,定是喜爱那些玲珑的小东西,也给高斯去挑几个,他必然欢喜。这次的生意他父亲并不甚清楚,若是成了,他马浩宁就在苏州那片地上立了足根。那时候他便能带着高斯走,离了这百年来用制度和礼教囚禁他们的笼子,谁也不能再把他们拉进这腌臜里…… 小船一摇一晃的,渔歌的声音悠悠扬扬。 穿过几扇镂空的花琐,隐约的能看见那扇红门开了又合,高斯心里不由得空落落的。他松开握的皱皱的领口,回过身的一刹却见老爷在身后站着。 高斯惊的失色,但一瞬便平静下来,笑着缠上去:”老爷什么时候来的?瞧妾身这眼睛,方才可真没看见您。” 马浩宁的父亲看着并无一点恼怒的神色,言语里还带着些微笑意。 “总看着心上人,自然是没眼睛看我。” 高斯定了定神,把颤着的手藏进宽袖,很是媚人的笑着:”老爷说什么玩笑话呢,妾身可听不懂。” “你今晚来我这里吧。” 说罢他转身边走,留下高斯一个人在原地抖得不成样子。他的侍女急急的走来,扶着他的手臂,也是担忧的紧。 但高斯很快就平静下来,转身回了屋。 夜色在寺晚的钟声中降临。马浩宁匆匆的从船上跳下来,嘱咐船夫等他一会儿,然后要了匹快马向马家的宅院赶去。他来找他落下的东西。 怨不得从早上就觉得哪里轻飘飘的不衬意,原是他那张文契落在了桌上,连同着高斯给他的那支银簪包在一块布里。这可是顶顶重要的两样东西,哪个都落不得。 但他远远的就勒住了马。青蚨街街口乱作一团,从这便能望见街里什么地方起着冲天的火光,映的这夜色都发了白。有人认得他,急慌慌的扯住他的缰绳道:”您是马家的少爷吧?哎呦您家前些时候闹了好大的动静,还走了水,现在可越着越旺,都没见个人出来啊!” 再是什么他就没再细听。马蹄铁踏在石板上的声音和他的心跳一般震的耳膜生疼。人的喊叫吆喝和孩子的哭闹塞了满当当的一路,马浩宁只觉得手心冒汗,也不顾着身边有人拦他,驱着马便往宅子里进。那马觉出火焰的热浪,只是嘶叫着不肯前行,他也顾不上太多,翻身下来随手把缰绳往门前的玉狮子上一套便冲了进去。 火光在夜里亮的怕人。马浩宁只觉得眼睛被连天的热浪熏的干涩,眼前明是笔直的柱子都被那热气蒸的波动起来。他踢到什么人的尸首,心下一颤。他怕极了,好像踩在棉花上似的,他应该叫着高斯的名字,但说不出什么话,焦黑的烟呛得他咳嗽。 马浩宁走进父亲的房间,看见身子都烧了一半的马老爷,还有个纤细的人。他认出来那是高斯的侍女,心口上一个触目惊心的口子,像是枪伤。他有那么一瞬不知道该干什么,愣愣的看着这场面。 直到一声轻软的嗓音响起。 “……少爷?” 马浩宁回过身,高斯瘦的病态的影子从火光里显出来。他看见这柔弱的人儿在可怕的颤抖,脸上溅着不知谁的血,身上只是一件雪白的绸子做的单衣,现在却染的艳红一片。 马浩宁说不出话来,扑过去把人打横抱起来便往外跑。 他听见房梁沉重的跌落在地上的声音,热浪从身后涌上来,那人温热的血隔着衣服浸透了他的手。 他在街坊的惊呼声里飞也似的出来,高斯在推他,于是他把这人轻轻放在地上,也不顾旁人什么眼光,眼泪迷蒙的对着他道:”别怕,我带你去申城的医院。” 他听见高斯凄凄地笑着说好,便放了些心,转身去拿缰绳。 手还没从那人尖削的肩膀上拿开,背后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他只觉得自己也跟着颤动了一下。 周围的邻居惊慌的往后退去,倒是安静的,看着脏的土地蔓延开一片明丽的血色。 马浩宁的眼光顺着高斯苍白的手臂向下,落到那支泛着月色与火光的手枪上。 那时候他只是想着带他走,全然不曾注意高斯两手里紧紧握着的那把枪。 他觉得荒唐极了,甚至险些笑出来,他忽的很想去拉高斯的手,说你这是何必这般入戏? 你亲手火葬了我们不堪的过去,现在我们早不被困着,该是走的时候啦,船夫要等的急了。 他那瘦弱的姨娘,安宁的靠着那尊上好的白玉做的玉狮子,依旧温和的笑着看着他,像是在无数个他梦见的夜里,微笑着靠在他身上。马浩宁不可置信的蹲下身去摸高斯冰凉的脸,很是无措的按着那人脖颈上可怖的伤口。 高斯只觉得这身子冷的发僵,想着动一下手却也抬不起来。他只得无奈的笑,看着眼前泪人儿似的少年,茫然的想着,自己好像有什么话还没说。 好像是要紧得很的话……他想起来了,这辈子太短,还没来得及等到马浩宁来娶他。 “马浩宁。” 他说话都艰难的紧,却硬是发了声。 “你得活。” 他也不计较什么称呼,直愣愣的看着眼前人,觉着他哭的很丑,想要去笑一下,但是没力气了似的,只是扯了扯嘴角。 “还有……” 他看见马浩宁凑近,便觉得欢喜,带着些笑意说, “今天……就当我嫁了你了……” 他还想起来,他的指甲是又该剪了,他家的少爷向来不爱看自己指甲这么长。 还有什么?他不大乐意看自己赤着脚,总说会着凉,可自己今天又赤着脚了。还有那日应了他的那条迎春的手链,想是也给不了了。 高斯忽的很想唱戏,他顶喜欢的那首,为了马浩宁新学的那首。于是他开了口。 他觉得有什么凉乎乎的东西在他脸上爬着。他想,少爷是个有理想的人。 他这样靡烂到了骨子里的腐败的花,怎么配得上这样骄阳下的白马。 他静静地笑,穿着一身染红的衣衫,惹眼的浅樱色发丝垂在耳边,纤细的手腕从柔软的袖子里伸出来,到真有几分刚进马府时那般恣意的神色。 马浩宁只觉得冷,刺骨的冷。 他握着高斯的手,像是握着什么醒来的梦。 他唯一的缰,断了。 火势渐微,人群也看够了戏的散去,这夜色一如江水般冷清。年轻的男人终于站起身,抱着那个陪着他走了一岁春夏秋冬的人。 有什么东西从那人的怀里掉出来,马浩宁俯身去捡。是一张叠的整齐的纸,毛边烧的有些焦了。他展开,里面是高斯颇为秀气的字,只一眼便知道,是他那一时兴起的两句诗的续笔。他看出来这字的撇捺都微微扬着,就好似写的是生生世世欢喜的日子。 “晼晚双灯尽,侵晨揽菱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