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星人

航道的参数设置有误，我搭乘的科研考察用穿梭舰，在加速阶段被撕裂了。

等我恢复意识，通过头盔内连着外部摄像头的屏幕，看到了一个橘黄昏暗的世界。

即使是放纵燃烧数月的山火，恐怕也不能将如此多的污染物颗粒扬到空中，隐约能看到的金色发光轮廓，应该就是这颗星球围绕的太阳吧。那个较暗的黑灰影子，是卫星吗？跟我的母星不同，就一颗呢。也许还有，只是这个时间段看不到。

警报一直没停过，飘浮的放射性尘埃，红红的，雪一样成片飘下，不多时就盖住了半个身子被掩埋、动弹不得的我。

黑成一片的屏幕还亮着，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幸好，出事时我穿戴着全套的防护装备，那些把操作规范当儿戏的小子们，应该都没这么好运吧。

氧气的储备够我呼吸一两天的，水循环系统和温度调节系统也在正常工作，耐高压耐辐射的外壳很好的将我和外界隔离。

唯一可惜的，就是动力模块报废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看着代表维生所需资源存量的数字稳步下降。

救援不可能指望得上，这鬼地方的干扰强得可怕，比站在能源运输节点旁还夸张几个数量级。

待着这活棺材里，还不如当时就来个痛快。

在睡梦中的终结应当不会太痛苦，我相信自己做的是明智的选择，设计上缓解紧张助眠的麻醉雾剂就该在此时滥用。

倘若身体一直处在低能耗的睡眠下，即使会花更久的时间，但只要过程没有感觉，就比清醒着等待死亡要好上一万倍。

…

…

…

时间的概念在睡梦中没有意义，而一旦醒来，就会变成残酷现实的帮凶。

看不见，听不到，被长久死寂咀嚼的感官出现幻觉，像是脚步产生的震动。

突然间，我的肩膀被拉住了，随后是剧烈的摇晃，非常剧烈的摇晃，如果没有这一身装备的缓冲和固定，我脆弱的脊柱肯定会折断，胸腔内的脏器也将震得粉碎，继而一命呜呼。

不是错觉，有什么正在把我刨出来，不可能是救援人员，因为扒开我头盔摄像头上积压尘土的，分明是只布满细管的腕足。

等到上半身重见砂土遮蔽下的光明，我看见了来者的全貌。

体长约一米六，外表通体粗糙，凸出的棘、瘤等遍布全身，为与环境相近的暗红色与棕褐色，有两只腕足从左右两侧托举着我的头部，还有两只埋在堆积的红砂下支撑站立，基本呈辐射状对称的身体中央位置一对向下凹陷、由多层透明浅红膜覆盖的“眼睛”，连线中点往下一指距离是泥沼鼓泡般的“嘴”。

当然，“眼睛”和“嘴”只是我的猜测，因为感受到了被注视，也听到了咕哝的话语：

“是活的有机智慧生命…”

无论如何，它似乎会我们的语言。

而且，完全曝露在这样的环境中也悠然自得。

“这可不得行…”

“该咋办啊…”

“埋回去当作没发现嘛…”

“嗯，就当是还没有思想启蒙的原始生物…”

感觉再不出声就危险了，虽然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但能求援还是趁早吧。

“那个…”

“你干嘛，哎呦！继续装死不挺好的嘛，我给你埋回去，就没那么多事儿了！我找了整整三个潮汐周期啊，一点影子都没有，为什么偏偏要在马上结束的时候出现啊！”

“啊？”

“确认，发现智慧生命。”

它一转轻浮的口气，用相当正式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

我不清楚这代表什么，应该是开始了什么程序吧。

希望是能帮我回家的那种。

“请问，你是这颗星球的土著，或者说，本地物种吗？正在拟订赔偿条款……”

“呃，我不是……”

“诶？”

似乎是我的回复超出了它的预期，它的“眼睛”在“脸”上游动，一边上升，另一边下降，最后和“嘴”在斜向连成一线。

“不是吗？！”

“也对，异样的大气，极寒的气候，超标的辐射，目光所及之处只有遍地的碎石、满天的红沙，这样的环境，石质体都不一定能正常生活…”

“不过，明明地下有那样的遗迹，至少曾经繁荣过，原住民们是灭绝了，还是抛弃了这里？”

“整个星域都没有成熟超空间航行的痕迹，就当作都死了吧。”

“浪费时间。喂，你！先驱者的两个子弟文明起了冲突，双方决定开战解决问题，这附近相邻的几个恒星系被征用了，我奉命负责收集和转移原生智慧生命，顺便把能用的资源打包带走。”

说着，它扬起一只腕足，指向“太阳”。

“那是咱的中型综合采矿平台，已经完成了充能，随时准备击碎这颗星球便于收集，不想被波及，就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吧。”

“再见，结束通讯。”

“等…”

完全没给我插嘴的机会，它自顾自地说完后就消失了，“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呵呵，说得到轻…！

…

…

…

恒星漫无目散失的能量被引导、集中，用以将其自身的一部分抛射出去，形成一条横跨星系的火鞭，路径上的行星尽数气化、烧融、碎散。

如此步骤重复几次，明明还可以燃烧数百亿年的它突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在不到一个潮汐周期后彻底消失……

“又熄灭了一颗星星，总有一天我们会无立足之地的。”

“孩子间的小打小闹而已，这点消耗量，跟我们当时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放心好了。”

“但愿如此…快把下一个‘锚点’的坐标发给我，快点完事儿后，我得休息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