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人》 （二十九）
若水尽量使自己的步伐变得急促，但这让她看起来像是在逃离什么东西似的。雨势在逐渐增大，她将斗篷的帽子拉上，但雨水仍不时地打在她的脸上。她跑到一处屋檐下，看着雨滴串成丝般地从屋檐的边缘落下，同时使自己那燥热的心冷静下来。她知道，白帆说的是对的，可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呢？是为了自己的尊严吗？还是因为自己那不顾一切的任性？……她摇了摇头，将思绪从脑海里赶走。她知道，不管怎样，这条路终究还是要走下去的。
春去夏来，春天的一切在人们脑海中只剩回忆。一场接一场雨后，天气逐渐变得闷热起来，鸟叫声变得稀稀落落，而虫鸣声却多了起来——尤其是知了聒噪且单调的歌唱。白帆有时能看见一些小孩连蹦带跳地提着桶和鱼竿去钓鱼，他们中有些已长出兽耳或尾巴的小小身影在阳光的照耀下竟显得如此可爱——在这个冲突日益增多的世界里，也许只有这些小孩子们能够如此无忧无虑地生活了吧。
已经很久没有兽猎者的消息了，国际上也并没有传出任何处理人兽矛盾的政策。日子就在这种诡异的安宁中一天天地逝去，永不停息，但也不被人所察觉。
今早又是一个平常的夏日清晨，世界在初升太阳的照耀下与鸟儿的啁啾中逐渐苏醒过来。从窗外吹来的风将桌子上插着的几朵白色野花淡淡的芳香散布在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如同杰森那台常常放些老歌的收音机一样令人感到安宁——虽然它现在正播报着早间新闻。白帆与另外三人围坐在餐桌旁吃着早餐，他对新闻并不怎么在意，然而，他突然从收音机中捕捉到一种不寻常的语调——新闻中分明提到了自己母亲的名字！他的心脏似乎要在一瞬间停止跳动，他口中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万千的思绪如同急流般汹涌地冲注进他的脑海……
白帆屏住呼吸，极力抓捕住新闻中的每个字。在令他头晕目眩的激动中，他所不知道的是，这篇新闻报道已被翻译成所有的语言，向世上所有的人诉说着整件事情的真相 ：
十年前，在杨雪发现那颗近地小行星后，观测中心决定不向公众公布它的存在，以免引起恐慌。后来，观测中心与国际上其他观测机构取得联系，决定采取措施将这颗威胁人类安全的小行星除去。于是，在它被杨雪发现的三年后，一枚核导弹将它击成了碎片，虽然有相当一部分碎片仍向地球飞来，但它们在进入大气层后要不被烧成灰烬，要不成为无害的小石块落到地面。于是，在几年前，这些碎片便造就了一场流星雨，观测中心在那之后也公布了这场流星雨的来历——如同使这成为了人类又一次战胜自然的证据。虽然有些社会舆论批评观测中心“这是极不负责任的做法”，但毕竟这件事也已过去了，最后也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
但如同以前的许许多多次一样，在经历了各种教训后，人类仍未能学会敬畏自然，人类从未停止过征服自然的步伐，但自然从未被战胜过，它一次次地让人类惊叹，而这一次——也不例外。
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这将会是人类第一次接触到地外生命，且这次见面的是多么令人措不及防——以千万块陨石碎片为载体，来自宇宙的亿万病毒散布在了地球上，而这就是一切矛盾冲突的根源所在——正是这种病毒引起了“兽人病”。
其实，这种病毒早已引起科学家的注意，因为它是突然出现，并且性状也很异常：它的大小是其他病毒的好几倍，且有着惊人的抗逆性，但它引起的关注并没能持续多久，因为不久后出现的兽人病与随之而来的各色种族恐怖主义浪潮很快席卷了全世界，将人们的价值观与对于世界的认知彻底颠覆。当人们逐渐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才意识到应该着手于研究这种疾病并治疗患者。于是，在人兽纷争的背景下，兽人研究中心开始了对解药的研制。在研究中，他们首先发现，兽人病的病原体正是先前发现的那种奇特病毒，然而就在解药研制的中途，却因“某种原因”而被迫终止了（新闻中如是说）。直到最近，研究才有了新的进展——世界卫生组织首次发现了“兽人病”的动物病例。
一直以来，“兽人病”的来源与传播方式都是研究中的难题，而动物病例的发现及对病例集中地的研究则为解决这一难题提供了突破口：“兽人病”大部分病例都出现在亚欧大陆，多发地区呈带状分布，而却又并不沿着任何一条河流或聚落。从地图上看，出现了病例的地区，如同漫不经心画上的一道。这令研究者们困惑了许久，但当有人无意之中将其与杨雪发现的那颗小行星联系起来后却看出了端倪 ——病例集中地恰好就是小行星坠落时掠过的地区。这似乎是巧合，毕竟这看起来就像是从某本小说中跑出来的情节。但后续的研究（包括从为数不多的陨石碎片微粒中寻找兽人病病毒）却最终证实了这一近乎臆想的推论——正是“杨雪小行星”将病毒带来了地球。
动物病例的发现则解开了兽人病传播的谜：研究者们很早就意识到了动物也有感染兽人病的可能，而此次发现的动物病例则证实了兽人病也能在非人动物个体上表现出其症状——即在某一个体上出现另一种个体的特征。研究者们据此研究发现兽人病病毒在传播过程中会先将自身转移到受其感染的“第一宿主”的脊椎处，并在那里繁殖，与此同时，它会将宿主的一部分基因剪切到自己的遗传物质库内。当这些病毒以某种方式被转移到“第二宿主”体内，它会先抛弃先前截取的那些基因，将这些基因在“第二宿主”身上表达出来，然后再转移到脊椎处，重复之前的行为。这便是兽人病传播的完整闭环，同时这也解释了这种病毒是如何是感染者出现症状的。而在实际情况中，这样的完整闭环并不多见，这是该病毒的传播方式使然——必须由“第一宿主”脊椎处的病毒直接进入 “第二宿主”体内，因此在世界范围内，兽人病患者的数量并不多。
……
新闻已结束，但白帆的眼睛却依然紧盯着收音机——其实什么也没有看，什么也看不到，母亲去世的那个黄昏又在他的眼前浮现，在交织的记忆中，墙上挂钟的滴答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显出时间的广阔与无情和人的渺小，如同一条细线，将白帆脑中不愿忆起的记忆穿起来。许多年来，白帆一直避免想到母亲，而如今在收音机中听到母亲的名字——那久违的温暖名字——提醒了他，自己曾经是一个有妈妈的孩子啊！意识里一直硬撑的某些东西倒塌了，眼泪也最终溃堤，与他的呜咽声一同落下……
在一段很难判断过了多久的时间后，白帆将捂着脸、已被泪水浸湿的双手放下，清晨的阳光照在他满是泪痕的脸上，闪着光。尽管这听起来很偏执，但他开始觉得自己的“兽人病”是与母亲之间的某种联系，唯一的联系。看着从衣袋中拿出的母亲的照片，他明白自己必须好好活下去，为母亲。
不知道妈妈看见如今自己这副样子会怎样想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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