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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摘』激情耗尽

2023-09-22 16:07 作者:岐亦Kimata  | 我要投稿

  《激情耗尽》   薇塔·萨克维尔-韦斯特   195个笔记   ◆ 献词   >> 谨以此书献给正值韶华的本尼迪克特和奈杰尔故事里的人儿已然老去他借此伟大事件,让他的侍者们从中汲取真正的经验,让他们带着慰藉平和离去,心中一片宁静,一切愁云消散。—《力士参孙》   ◆ 1   >> 世人皆以长寿为慰藉,虽势必也曾不以此为然,但终究乐于承认,岁至期颐实乃优良品质。人类自始以来缺憾不少:生而有时,奈何命短便是其一,长寿之人至少在此赢回一局。命有定数,若能在寿终正寝前偷得二十载光阴,也不失为胜人一筹。我们借以安放价值信仰的天平便是如此渺小。   >> 然而,尽管令人敬畏,死神终将还万物以本来面目。   >> 这样的措辞是众人所期待的,所以他们照说了,而且反复不停地说,好似一段周期性出现在他们谈话中的副歌,让他们的对话快速升华,迎来高潮,但之后逐渐趋于平淡,最后再次回到现实语境。   >> 母亲完全没有主见;她这漫长的一生,虽然优雅温柔,但一直异常顺从——典型的附属品。她甚至被认为没有脑子为自己做主。   >> 他们从未料到,母亲可能有自己的思想,只是从未与人提及。   >> 长相是个多么奇怪的东西,而且如此之不公。它会主宰这一辈子外界对一个人的看法和评价。如果一个人看起来微不足道,那外界就会觉得他碌碌无为;然而一个人不太可能看起来微不足道,除非他活该如此。   >> 她是个好人,但和很多好人一样,她总让大伙吵得不可开交。   >> 尽管他们喋喋不休的争吵让她愕然,但在内心深处,她也承认自己并没有比家里其他人高尚到哪儿去。   >> 母亲的人生破碎了,但她的情绪一直很稳定,在她独自默默承受一切的时候,我们定要好好庇护她,其他必须安排的事务乃至与外界联络的任务应当都由她能干的子女们来承担。   >> 没人会料到,往日如此举足轻重、至高无上的父亲,一朝驾鹤西去,竟让母亲成了家里最重要的人物。然而,她的如此地位也只能维持三四天;但在这短暂的三四天里,她的至高地位是无人可以撼动的。所有人必须听令于她。   >> 在这短短的三四天里,赫伯特要求母亲坚持主见——毕竟玩游戏就该守规则。但与此同时,一旦任何决定与他意见相左,他便又愤愤不平,矛盾的男权主义又开始作祟。   >> 看到她,人们开始相信一个女人可以如此美丽优雅,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好比天才的作品总让人觉得是其信手拈来之作。更难以置信的是斯莱恩夫人早已学着将各种社会活动“塞进”自己的生活:职责、慈善、孩子、社会责任和公开亮相令她的生活显得格外充实;一旦她的名字被提到,人们会立马熟络地说:“她可真是丈夫事业上的得力助手啊!”   >> 而斯莱恩夫人一直听着。她这一生几乎都在倾听他人,从不做任何评论,现在她听着大儿子滔滔不绝,依然一语不发,赫伯特也未曾在意母亲的沉默。他深知母亲这辈子早已习惯一切来往、去留皆听他人安排,   >> 母亲说着,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幻想,一丝自信,好似她与这房子心存默契,而这房子三十年来一直在默默地、耐心地等候着她。   >> 我可不要一群精力充沛的年轻人相陪,他们总是不易满足,见异思迁,凡事都要追根究底。他们也别把自己的孩子带来见我,因为那只会让我想起这些可怜人需要多卖力才能安然到老。我宁可忘记他们。我希望伴我身旁的人离死比离生更近。”   >> 凯迷惑地盯着母亲,他之前从未在意过她;他们所有人都未曾在意过她,也未曾在意过她的温柔,她的无私,她的公益活动。而现在凯生平第一次意识到,无论认识多久的亲近之人,都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 人们总是丢失自己最珍视的东西。   >> 她行如枯叶间的游蛇,窸窸窣窣,动如马背上的马鞍,嘎吱作响,   >> 没人在意他们,所以他们说起话来声音格外大;   >> 大多俗话或是套话常常言之无物,但它们曾经的确恰如其分地描述了人们的经验感受,同样的,这句“戒指成堆”意为:珠宝戒指太多太重,佩戴它们的双手已不堪重负。   >> 在某种意义上的确如此,这双手一旦被人紧握,便化为无物;但也不尽然,在外人眼中,这双纤纤玉手颇有个性,如同雕像一般。   >> 因为双手虽是身体的一部分,人们猛然瞥见它时,却总是对它们投去最漠然的目光:突然间,它们显得如此遥远;人们常观察手上那些美妙的关节,以及它们在消息传来的瞬间所作出的神奇反应,好似那双手长在他身、并非己有,或者只是机器的一个零件而已。   >> 人们会带着评判的目光,饶有兴趣地观察指间椭圆形的指甲盖,皮肤的毛孔,指骨和关节上的皱纹,手到底是光滑还是粗糙;一个人的双手是他的奴仆,但鲜少有人探究它们的个性脾气;手相术则让我们确信,双手的脾性和个人的脾性息息相关。   >> 她有审美品位,却无价值意识。她对这些东西的价值和市场价格并不在乎。她只在乎它们的美,不带半点占有欲。它们也会让她想起一生中最奇妙的一段时光,这也是她所在乎的。   >> 总有一群人,即使常年辗转于异国他乡,也鲜少被触动、被影响——他们总能自始至终保持本我,而她或许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 这种自知老去的意识和感受,既奇怪又有趣。她的头脑和从前一样警醒,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随时可能到来的大限之日让她的头脑愈发敏锐,在剩余岁月里只争朝夕的欲望不断激励着她;只不过她的身体略有颤抖,依稀知道体格已不再硬朗,方向感也渐渐丧失,她时常担心被台阶绊了,或是洒了茶水;总是紧张兮兮,颤颤巍巍;她明白要尽量保证自己不被推搡或催促,以免暴露了自己的虚弱无力。年轻一些的人不见得总能顾及、迁就她;而即便他们留意到她,往往也是一副微愠的神情,毫不掩饰地故意拖慢脚步,好和那踌躇的步伐保持一致。   >> 她从未料到,亨利的死竟会给她带来如此突然的解脱。她曾隐约注意到,她这一生中,有些事的发生注定会带来与之全然无关的意外结果。   >> 整个过程中,始终敏锐而不乏诙谐地打量着对方,不管那人多么笨口拙舌,他总能提炼并抓住其中的中心要旨,凭借他那无与伦比的聪明才智,像变戏法一样,将其把玩于股掌之间,在他的润色下,原本贫瘠乏味的表达变成了一束束水花,一柱柱喷泉,闪耀着智慧的光芒——这便是亨利的非凡之处与魅力所在,也正因此,世人将其视为世间最有魅力之人:他人若有事相求,哪怕再小,他都会耗尽所有智慧出手相助,不管那人是议会桌边的内阁大臣,还是晚宴邻座畏怯的年轻姑娘。他从不盛气凌人或敷衍了事。   >> 他成功“欺骗”了无数人,让他们相信他是真的对他们的话题感兴趣。   >> 带坏?他俩本就是豆荚里的两颗豌豆——一模一样。   >> 彻底安逸之日到来前,切勿肆意回忆;纵情享受之前,切勿放纵欢愉。眼前零星的期待切不可糟蹋了之后的快乐盛宴。   >> 她下了车,发现迎接她的是夏日的阵阵和风,而伦敦的过往已被她踩在脚下。   >> 房客是一对安静的老夫妇,貌似生平故事不多,和普通人别无二致——说不定在他们眼中,这一生已足够精彩,却如此平凡,未在汇入生活的洪流时留一丝记录——这对老夫妇沉默少语,生平跌宕往事早已抛之脑后;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慢慢老去,静待生命悠然飘逝;最后他们如愿以偿,在此日渐衰老,直至飘然仙逝;   >> 常春藤钻过窗间空隙,悄悄潜入屋内,斯莱恩夫人看着其中一片蔫蔫的苍白新叶在阳光下了无生机地轻轻摆动。几根稻草被风吹着,在地板上团团打转。   >> 房子是一种被赋予生命的存在,好似一团和谐统一的生命之气被注入这一方正的砖头盒子,从此禁锢于内,直至四壁塌倒,才为众人所知。   >> 人不过是原子的集合,房子也只不过由砖头堆砌而成。然而人宣称拥有灵魂,拥有精神,拥有记忆和感知的能力,这和那些永不停歇的原子并无关联,同样道理,房子和那些静止不动的砖头的关系亦是如此。如此理念难以用常理解释,不应指望一个看护工能深谙其理。   >> 所有首次独自置身于某间日后他们可能安家于此的房子的人都会萌生一种奇怪的感觉,   >> 她这一生经历过太多喧嚣,见证了太多明争暗斗,看透了无数遏敌制胜的磅礴野心。   >> 只要能有拂面清风唤醒身心,能在日光浴里栽种绿植,能有幸飘然畅游时光走廊,直至死亡温柔地将她推至门外,关上她身后的大门,如此这般,她便已心满意足。她别无他求,只求活得顺从,即便外物强加意愿于她,她依然泰然接受。   >> 她更希望像那些稻草、藤蔓和蜘蛛一般享有这房子,它们若能加她一个,那该有多好。   >> 一个人尽管可以选择简单生活,但终究还是无法挣脱复杂的人生。   >> 您或许不是什么数学家,女性数学家很少见,但如果您对这个学科感兴趣,等您安顿好了,择日我来找您喝茶,到时给您演算一番   >> 两件事之前各自画弧,为何突然相交于一点?我这人十分相信命理几何。   >> 我朋友不多,总觉得人岁数越大,越是依赖身边的同龄友伴,想着法子远离年轻人的圈子。年轻人总是让人觉得惴惴不安、精疲力竭。现如今,我几乎无法忍受与年纪不到七十的人做伴。   >> 年轻人总让你翘盼将来,催你奋发图强,而年长者却容许你在辛劳已付、尘埃落定之时回首过往人生。那才算得上真正的休憩。安稳度日,斯莱恩夫人,才是人生要事之一,但又有几人真正得偿所愿呢?又有几人真心向往呢?   >> “年轻时,人人享受冒险——且渴望冒险——不带半分畏怯。”   >> 我渐渐明白沉思的乐趣要远大于行动的快感。   >> 尽管只有老天知道,这散漫的闲扯已然成了她的新晋癖好,让她沉醉不已。   >> 他在生活中一向为人坦荡,喜欢顺其自然,租金在他看来实在无足轻重。而斯莱恩夫人恰是同道中人,因而实在很难想象如此全然不搭却又意气相投的两人如何凑在一块儿商量租金。“这租金……这租金……”巴克劳特先生说道。此时的他好似在卖力回想之前学过的某门外语中的某些词语。   >> 这关系微妙得犹如一艘索具齐全的瓶中小船,一旦离开瓶管,暴露于空气中,船上的每一根绳索便立即紧立,却又如此脆弱,即便遇到再细微的涟漪,都有可能粉碎。   >> 卡丽替母亲拿了许多年的主意了,而如今她本已悲愤焦虑万分,再加上无法肆意宣泄内心愤怒,自然更加郁闷,毕竟在一位八十八岁的老妇面前,她没法太把自己当回事,尤其是当这老人突然暗示,自己已年届米寿,能打理好自己的事了。卡丽坚信她什么都应对不了;愤愤不平于母亲不再需要她的同时,看着母亲义无反顾、无可救药地步入这混沌的烂摊子,卡丽也是着实担心。   >> 她的母亲貌似已弃她而去,径自去到一个由情感而非理智支配的世界。那个世界里的人们将他人的周到体贴和美好情感视为理所应当。   >> 卡丽和她的一众亲戚你一言我一语,互相附和肯定,从中获得莫大宽慰和鼓舞。一件事若是重复多次,便渐渐成了事实;他们奋力敲下无数木桩,在自己与人生艰险之间筑起一道栅栏。   >> 他让她想起了一类匠人:他们但凡发现眼下的活儿非经他手,便要挑剔半天,而他身上就有这样的影子。   >> 热努乐于见到别人能如此对待她的夫人——好像她便是世间珍宝,脆弱但却无私,从不为己争权,因此亟需他人守护、为其争取。之前从没人如此待她。   >> 这儿质朴简约,没有侍从,也没有王侯,虽朴实无华,却温暖有爱,人人恭敬谦和、正义警醒、慷慨豁达,一如它本该有的样子。   >> 但若真心出于尊重,谦恭客套不再是虚伪造作,而成了体面含蓄的优雅,由此传达更深沉的情感。   >> 这便是残年暮景,年迈之人已然洞彻世间万物,无意抒发己见,只愿将千言万语化作一个眼神……那些情感决堤、热血沸腾的年岁已然远去,欲望纠缠、左右为难、撕心裂肺的时光也一去不返。如今一切只剩眼前这黑白图景,景物依旧,但却色彩全无;轻轻挥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 如此心照不宣、相互体谅的小小善举令他俩的关系愈发亲密无间。   >> 我之所以如此为之,是因为我也无他事可做,而且您若不反对,我会因您给我效力的机会而心存感激。   >> 我最厌恶幼稚无知或诸如此类的废话。最不耐烦那些故弄玄虚,声称这世界远非我们所理解的人。   >> 在我目前来看,斯莱恩夫人,人类所有的计算都基于一套数学系统,而这套系统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他们的运算结果正好可以满足一己之需,因为他们不停地填塞,迫使他们的星球接受他们所设定的前提。尽管按照其他法则,运算的结果依然正确,但它成立的前提却疯狂至极;虽然别出心裁,但却过于疯狂。   >> 或许有朝一日,真正的文明会接管一切,在我们所有的答案上画上一个巨大的‘×’。但我们前路还长——依旧任重道远。   >> 没有什么比让你的竞争对手明白你与他势均力敌能更快获得尊重。若要人敬你三分,其他手段长远来看或许有用,但若想走捷径,没有什么比自抬身价,迫使他人接受更有效了。虚怀若谷、节制有度、体恤他人、为人友善——这些品质全都没用;他们是不会买账的。   >> 天真幼稚非我软肋。   >> 从商于我而言,更多的是克制与磨炼,远非我本意。   >> 我明白,斯莱恩夫人,您是在拿我说笑呢。恕我冒昧,若没有你们女士们时不时的揶揄嘲讽,恐怕我们还真的会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 一个人若是有条件,总想着尽量过得舒坦些,这也无可厚非。   >> 我一直崇尚划清界限,厌恶你我不分。而世人频频在此犯错,关系处得含糊不清,到头来落得个谁都没讨好,自己不痛快的下场。拒绝的真谛在于懂得取舍和妥协。不管会冒犯多少人,与其捉襟见肘取悦众人,不如一心一意让一人尽欢,这便是我一贯的为人之道。   >> 人生如此转瞬即逝,斯莱恩夫人,趁岁月尚未逝去,我们要竭力抓住其尾。怀念昨日或空想明天皆是徒劳。昨日已逝,明天尚不可知。   >> 作为毕达哥拉斯的忠实信奉者,在我个人看来,数字是永恒和谐的基本要素。数字存在于虚空之中,即使你可以幻想宇宙灭亡,你也无法幻想数字消逝。   >> 她可端坐数小时,欢欣鼓舞地倾听对方口吐莲花,隽语警句信手拈来,惊叹对方慧心妙舌,只字片语便已道尽人间百态,但对她而言,如此重要技艺,或需耗尽一生,方能参悟。   >> 在她看来,党派政治、战争、工业、高出生率(她学着将其称为劳动力)、竞争、秘密外交以及猜疑等如此种种,全都是某个必要的游戏的组成部分,而这一游戏之所以必要,只不过因为她身边的那帮绝顶聪明之士将其视为工作,视为职责,尽管于她而言,这只不过是个游戏,一个令人费解的游戏。   >> 她猜想事实大抵便是如此,可她却愈发频繁地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一可怕而又荒谬的梦境,梦里的她眼前闪过无数数字。这一可悲的体系似乎全然基于一个超乎寻常的社会习俗,如同货币理论一般令人费解,(有人曾告诉她)毕竟货币的发行量和实际的黄金供给并无关联。   >> 人类选择黄金而非石头作为货币符号,实为偶然;而人类选择冲突而非友善作为处事之道,也纯属偶然。如果当初选择石头和友善,这个星球或许会更加美好——解决问题的办法便是如此简单——但这个星球上的栖息者们却从未有此意识。   >> 尽管她一直坚信,这世间惺惺相惜的灵魂本并不少,只是深埋于俗世的繁文缛节之下,内在的美妙心弦从此难再触动。   >> 她渴望回到童年时光,因为如此一来,所有决定和职责可重新交与他人之手,在那个充满阳光、仁善永驻的世界里,她便可以自由幻想。她心想,若能重返青春年华,我定会坚守心底的那份静谧与冥思,抗争世间一切跃跃欲试、钩心斗角之欲,争名逐利、虚情假意之心   >> 而后她又犹豫反复,欲自我纠正,担心先前之念不过是消极的信条,是对人生的否定,又或是精力不济的坦白。然而她终得结论,自觉并非如此,因为她终于明白,只有静心冥思(并且勇于追求年轻时不得已割舍的生活),她才能洞悉真正的人生幸福,比她那些标榜行为至上、凡事只看结果的孩子活得更为真实。   >> 蝴蝶展开黄白相间的翅膀,飞舞在头顶两侧和周围,它们时而齐头并进、飞向前方,时而折返回来、伴人左右,仿佛自娱自乐似的按捺它们轻快的翅膀,竭力跟随笨重的马车,却依旧无法适应马车那持重的步调。为释放心中焦躁,它们或高飞入空,或潜于车轴之间,抑或趁马蹄未落,从另一侧跃出,而自始至终,它们小小的身影恰似点点黑影,投射于沙间,仿佛一个个落下的小黑锚,拴在地上,被看不见的绳索牵绊,被同样矫捷任性的力量拽着四下乱窜。   >> 她记得当时自己思绪万千,马车一路跟随太阳,从黎明到黄昏,单调乏味的前行节奏让她昏昏欲睡,那节奏好似一把追逐太阳的铁犁,笔直地、缓慢地绕着地球转了一圈又一圈——她记得当时自己心想,这不就是她生活的写照么?   >> 那些蝴蝶便是她逾规越矩、漫无边际的思绪,它们飞奔着、疯舞着,却丝毫没有改变马车行进的节奏。它们不断拍动翅膀,躲闪马车,双翼不曾拂拭车厢,时而疾冲向前,而后折返归来,挑逗一番,炫耀一场,在车轴之间来回穿梭,享受着独立而美好的生活。   >> 然而,奇怪的是,翩翩飞舞的蝴蝶在她心间永远更有分量。   ◆ 2   >> 她的心中一片宁静尽管街头嘈杂扰攘、人流涌动;她的双手不紧不慢,脚步匆忙不再。——克里斯蒂娜·罗塞蒂   >> 如此一来,方有可能彰显其分量;那一席话似乎酝酿自严肃而隐私之处,字字犹如从他心底的性情之泉里提出;那一席话意味深长,关乎成年男女——那一席话让他顷刻离她远去,甚至快过老鹰用利爪将他抓上天空。他消失了,离她而去。即便她依旧认真打量他的脸庞、仔细倾听他的话语,但她明白,两人已有天渊之隔。他所置身的那个世界,人人结婚生子,为人父母,养育儿女,使唤奴仆,支付赋税,通晓红利,在年轻人面前故弄玄虚,遇事自主决断,饮食凭喜好,作息看心情。霍兰德先生在邀请她前往此地,与他做伴;他在向她求婚,希望她成为他的妻子。   >> 平生第一次——不,应该说婚后第一次——她别无他事可做。她终可躺下,倚靠死亡,审视人生。与此同时,空气中满是蜜蜂的嗡嗡声。   >> 那走在湖畔的少女浑然不知,但老妇却已将她的青春年华尽收眼底,宛如在鲜花绽放之际,拾起谢落的花瓣;沾露花间,摇曳生辉,纯洁无邪,热切渴望,时而冲动,时而腼腆,如野兔般羞怯,如在树间窥视的母鹿般身手敏捷,深信于人,如舞台一侧等候的舞者般脚步轻盈,如大马士革玫瑰般柔和芬芳,如喷泉般笑声汩汩——这便是青春,会在未知门槛前迟疑不决,也勇于挺起胸膛,直面凶险。   >> 她如此孤单,那份耽于默想的孤独仿佛是她灵魂的一角。无论她心中所想为何物,爱恋、浪漫,乃至年轻人常有的情感,无疑皆不在其中。即便她心怀美梦,所梦之人也定非少年亚当。   >> 切不可以己狭隘之念轻易度人,看轻甚至是冤枉了年轻人,毕竟青春远比此丰富多彩;青春充满希望,志在前方,青春之火足以燃烧河流,让全世界钟楼为之高鸣;情爱不是唯一,名望、功业、才智——诸如此类亦为人所念,扣人心弦,谁又知道呢?让我们暂且疾步撤回塔楼静待,看内心深处那天资是否依然不愿显山露水。   >> 她不仅能留意到那徘徊的脚步,踌躇的停滞,紧皱的眉头,戳入泥土的太阳伞尖,以及湖水中颤动着的破碎倒影,而这孤单漫步背后的缕缕思绪她也了然于胸。   >> 她明白那些思绪隐秘而放肆,虽隐藏于这柔弱的少女外表下,但依然如此狂放大胆,即便狂野少年也会感叹望尘莫及。这些思绪皆事关逃跑与伪装,改名换姓,女扮男装,奔赴异国他乡追寻自由——此番密谋堪比一个男孩逃离海外的秘密计划。   >> 与其说他是个男孩,还不如说他实为一个性别模糊的生物,象征着青春,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他发誓永远放弃性别的欢愉与特权,追随肆意驰骋的想象,只为实现那更为高尚的远大理想。   >> 她奋力追寻那逝去的梦想,从一开始不知源起,念头萌生,再到历时数月,思绪逐渐平复又骤然高涨,宛如热血涌动心间,直至最后念想幻灭,活力尽失。她愿倾其所有,只为让梦想留存。现如今她得以看清一切,明白那梦想终为何物:那是她这一生唯一价值所在。   >> 她有过太多现实,那些其他女人眼中的现实——但如今她再也回不去了,她更愿竭尽全力拥抱心底的这份超现实,它如此坚实有力,只消遥想当年它是如何支撑、激励着自己,就令她无比快乐。   >> 当年的她坚韧如金属丝线,拉伸后轻轻一触,都会抖动三分;她曾如年轻造物主般泰然自若,脑中满是图案,每个图案都浪漫柔美至极,无与伦比。绯红斗篷,银色宝剑,都不够奢华,不够纯粹,不足以勾勒那灼热似火的真性情。   >> 上帝啊,她在心底呼喊,青春的热血汹涌地在她内心激荡,那样才算不枉此生!艺术家的生涯,创作者的人生,用心审视,纵情感受;一瞥一扫,既能洞察近处秋毫,也能眺望远方天际。她还记得,墙上的斑驳黑影远比那投影之物更让她欣喜万分,也记得,她曾一边看着那雷雨交加的天空,沐浴阳光的郁金香,一边眯起双眼,努力尝试将它们与脑中各类图案牵线搭桥。   >> 她曾一连数日怀揣着炽热的情感,秘密做着准备,尽管她从未拿起画笔,在画布上画过什么,只是一味沉醉幻想,寄情未来。每每心头火焰愈燃愈弱,她愈萎靡低落,愈是感慨平常生活何等闲散无聊。   >> 瞥见人生如此,了无生趣,她毫无理由地感到惊恐万分。每一次火焰渐微、火苗低垂,她都提心吊胆,害怕火焰将就此熄灭,永不复燃,而她则将被抛弃在一片寒冷的黑暗之中。   >> 她不曾料想死灰尚有复燃之日,此时花环般繁复的节奏再次涌上心头,而阳光则照亮她的周身,温暖如重新升起的朝阳,炽热闪亮的星星;她挥动羽翼,再次腾空而起,平稳地飞在空中。她所过的,便是如此极端的生活,时而如痴如醉,时而沮丧消沉。但这一切无人知晓,未曾有一星火花跃出表面,露出半点端倪。   >> 然而所有人似乎都对一事心照不宣,颇为认同,因而此事甚至从未被提起:女人只有一种职业可以选择。   >> 但没过多久,她便发现无数蛛丝一般的缕缕细线将她的手腕和脚踝重重缠绕,而每根细线的另一端竟直达另一人的心房。   >> 她貌似总感觉疲惫不堪,而身边众人还不停将职责义务加于她身,整日围着她团团转,直到把她绕得晕头转向,分不清此刻的自己是站着还是像陀螺般旋转着,他们让本已疲惫不堪的她精疲力竭,以此来表达对她的喜爱。   >> 而光阴似乎也成了同谋,不怀好意地缩短着每日的时光,众人便可堂而皇之地催促她,在她眼前,时光俨然化作雪片般飞来的片片纸条、棉纸,以及亨利吩咐花商每日为她送来的白色玫瑰。   >> 哎,她心想,女人何必为了婚姻如此兴师动众呢!但转念一想,又有谁能怪罪她们呢,毕竟回想起来,婚姻是女人这辈子唯一一件需要大张声势操办的事情。   >> 女人这一生,不就是为了这些吗?从呱呱坠地,到穿衣打扮(甚至浓妆艳抹),再到接受教育——如果像这样教者有意、学者无心的过程也可被称为教育的话——再到被守护、被隐瞒、被暗示、被束缚,被压抑,所有这些,难道不就是为了在某时某刻,嫁做人妇、侍奉夫君吗?   >> 但是婚姻的确授予了她一些权利,德博拉走进卧室,拿出她的祈祷书,并翻开《婚姻手册》,里头规定女人必须生儿育女——呃,她知道这个,她的一个朋友以前告诉过她,在她还没来得及捂上耳朵之时。里头规定女人对待夫君必须细心周到,亲切乖巧,忠贞不贰,言听计从;为人妇者,必须虔诚圣洁,克制持重,平静和顺。如此措辞在某种意义上,无疑皆是典型的议会辞令,但和现实确也不无关联。于是乎,她再次感慨:如此体系之中,哪里容得下一间画室?   >> 这下她顿时陷入了困境,心乱如麻,她完全明白他此话何意,痛恨他犹如主神朱庇特一般冷漠超脱,高高在上,痛恨他表面深情款款,实则自命不凡、自以为是,痛恨他假惺惺地故作体贴,最可恨的是她无法怪罪于他,因为他本无过错,他只是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他有权享有的一切,于是乎,他加入了那帮女人的行列,一起联手合谋,骗取了她本想选择的生活。   >> 而她也并非女权主义者。聪明如她,断不会一味沉迷于如此奢念,毕竟所谓的迫害殉难只是假想。她与理想生活之间的隔阂并非男女间的嫌隙,而源于实干者和空想者的差异,只是恰巧她是女人,而亨利是男人,而她也承认,身为女人,境况的确更为艰难。   >> 彼时的她直面人生,显然需要最冷静的头脑、最清晰的思量;而今日的她直面死亡,再一次需要毫不避讳、真情实感地估量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可惜从彼时至今日,中间的那段时光只剩下苍茫一片,过得是浑浑噩噩、恍恍惚惚。   >> 幸福。但是一个人常常此刻幸福,而两分钟后便不幸福了,幸福与否,皆毫无缘由,那么究竟它所指何意?但凡它确有所指,它便意味着某种不安的欲望,渴望黑即为黑,白即为白,黑白分明;它意味着在险象环生的生命丛林中,渺小的爬行生物在某种套路规则中寻求慰藉。   >> 那些问她是否幸福的人,简直荒谬至极。这好似有人在问一个跟她本人无关的问题,且用来表达问题的措辞也和那变幻莫测、难以琢磨但却绚烂无比的人生游戏无半点关联;这无异于想把一湖之水灌入坚实的硬丸之中,绝无半点可能。   >> 如果当时他们问她是否爱过自己的丈夫,她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的,爱过。她的答案始终如一,从未随时间改变,不会说:那一刻我爱他;而另一刻,我不爱他。对爱的强调从未改变。她对他的爱犹如笔直的黑线,贯穿她的生命;此爱曾伤害过她,摧残过她,让她变得卑微渺小,但她始终无法抽身逃离。她身上无关亨利·霍兰德的每一块肌肉、每一个毛孔都拉扯着她远离那条黑线,而唯有心中强烈的爱意一把将它们全都拽回,好似拔河游戏里,把势单力薄的对手拉过中点。她的抱负和追求,她隐秘的生活全都失去了。她爱他至深,以至于心头怨恨消融瓦解,连被迫做出的一切牺牲,也无法怪罪于他。   >> 但她也绝非那类一味付出还甘之若饴,甚至否认自我牺牲的女性。   >> 然而所有的关怀抚慰切不可直言挑明,她必须让他重拾信心,坚信政府的阻挠与对手的反对全都源自他们的短视和嫉妒,而非他自身的无能;同时也不能让他发觉自我怀疑的心思早已被她猜中,否则她所有的安抚努力都会前功尽弃。   >> 当她完成这一壮举,帮助极度脆弱敏感的他重建坚强内心乃至刚强外表——当他离她而去,斗志昂扬地重返政治舞台——她却早已精疲力竭,瘫在一旁的双手可以为证;她的内心空虚却甜蜜,仿佛所有的精力元气都被抽离体外,注入另一人的静脉,于是,她感觉自己不断下沉,直至被完全淹没,不禁好奇是否这便算是触及了喜悦的巅峰。   >> 那句“她爱过”,虽无可争辩,却依然可被无限复杂化。那个付出爱的她,即句中的主语“我”究竟是谁?   >> 或者这所谓的肉身存在只是一个可被感知的外在投射,一个可被称为“他自己”的符号。而在他和她的肉体符号之下,无疑还隐藏着一种叫作“自我”的东西,但那个“自我”实在难以琢磨;被困在过于熟悉的嗓音、名字、外表、职业和境遇之下,它变得混沌模糊,就连对“自我”的瞬间感知都变得迟钝迷茫。   >> 而一个人身上往往存在诸多自我。那个和他在一起时的自我绝非她独处时的自我;即便是那个孤独的自我,那个她一直追寻,为之改变,但一旦靠近马上消逝不见的自我,她也永远无法将其驱赶至黑暗角落,像黑夜里的盗贼一般,一把掐住它的脖子,摁在墙上,直到那个自我的中坚内核被驱赶而出,仓皇逃窜在深夜小巷。   >> 那些用来掩盖她所思所想的话语不过是另一种假象;没有任何一个词可以像一根石柱或树干那样单独存在,它们必须即刻伙同其他词语,相互交错缠结,形成联想无数。而所谓的事实真相也似乎如“自我”一般难以捉摸,变化莫测。   >> 一个人只有在无言的恍惚状态下,才能有大彻大悟,在这种超脱肉体的状态中,全身上下,只有指间的刺痛让人犹记肉体的存在,只剩下不知名号、无关语言的影像浮现在脑海。   >> 然而羡慕归羡慕,男方身上令人难以忍受的颐指气使让她颇受冒犯,而女方身上卑微的恭顺忍让也使她深感厌恶。   >> 他本以为,无论哪种生活,她都会沉浸其中,感到同样快乐,却没想到她其实更愿意做回自己。   >> 她记得她默许着将自己的希望投射到她的孩子们,尤其是儿子们身上,好像他们的存在远比她自己更重要,而她只是孕育他们的工具,只为了在他们弱小无助的岁月里,为他们遮风挡雨。   >> 她开始感觉肩头担子沉重,养育这个无法自己选择姓名的小家伙,就好比打造一艘战舰,只是用的不是甲板和枪炮,而是神奇的血肉和头脑。   >> 她盼望着有一天她的孩子们能发展自我个性,能不受父母影响,持有自己的主张,能为自己制订计划,做好安排。   >> “要是我从来没有结婚该多好……要是我从来没有孩子该多好。”但她爱亨利——爱到痛彻心扉;她爱她的孩子们——爱到多愁善感。   >> 亨利会在一旁迁就她,任她细数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却始终没有意识到,其实是她在迁就他。   >> 他们两个,一个现实主义者,一个理想主义者,分别代表了观点极端对立的两派,差异在于,亨利对于自己的信仰毫不避讳,但她却必须小心守护自己的信仰,生怕遭人羞辱和嘲笑。   >> 若世界被一分为二,他俩便是那被切割的东西半球。   ◆ 3   >> 纵使它还在呼吸,我们的这一生早已逝去它便是死亡本身,踏上了朝圣之旅迈着蹒跚的步伐走完了短短的第一程——克里斯蒂娜·罗塞蒂   >> 热努满口谚语,声音沙哑,但生性喜乐达观,在生活的摸爬滚打中累积了一身智慧。   >> 她和热努,如今过着亲密无间、无人打扰的生活。她对热努的感激,热努对她的全心奉献,像纽带一般将两位年事已高的老人紧紧拴系在一起。谁会抛下另一方先走一步?两人虽然口上不说,心里时常会产生这样的念头。这层想法使得两位老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愈加亲密。   >> 即便是最温顺的人,有时也会突然一反常态,显出让人费解的坚定和执着来。   >> 这些年来,她遥远的异域记忆时常与她现如今的英伦生活纵横交叉,分辨不清,记忆如此真实,如此迫近,与她的现实生活时而融合,时而重叠,不由得让她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变得老糊涂了。   >> 她努力尝试着找回当年那种幸福的感觉,可惜那种感觉已一去不复返了。内心虔诚的声音从遥远的过去传来,如同熟悉的老旋律不可遏抑地徜徉于记忆的边缘。   >> 她试图从感官上唤醒回忆,重温期盼,然而终是徒劳,留给她的只剩只言片语,所有的感受均已渐行渐远。   >> 事实上,她的身体已成为她的伴侣,她时常需要关注它,那些年轻时微不足道、毫不在意的小问题,待到年老时赫然登堂入室,占据要位,变得专横跋扈起来。   >> 身体所有这些部位,到了年老时,变得愈加私人化了:我的背,我的牙,我的手指,我的脚趾。   >> 所有这些细微的小事,微不足道的小事,在死亡归宿的映衬之下,都显得崇高伟岸起来。   >> 生活中的细小之事大抵如此,一如这些形态优美的树叶,一如她此刻的生活:看似无足轻重,却在永恒背景的烘托下让人肃然起敬。   >> 她作出了错误判断,她忘记了生命中的惊喜竟可以接连不断,甚至到了最后也是如此。   >> 父亲的遗愿便是希望我能周游世界,我当然很开心,既能遵从自己的内心,又能满足他人的愿望   >> 稀有、奇特、古董,这些字眼远非我所追求或钟情的全部,我追寻的必须有美感,或曰精致的工艺   >> 但男女之间的某种微妙联系竟依然还在。她依稀记得上一次的悸动已是多年前了,这回她再次感受到了内心的颤动,出乎意料,像火花忽闪,又似一场告别,唤醒了某种依稀可辨的旋律之回响。   >> 她不知被什么给撞上了,好似废弃许久的教堂里的破钟又重新被敲响,空谷里并未传来动人的乐曲,但寂寥的教堂内回声四起,响彻天际,惊动了巢里的椋鸟,震得蜘蛛网也颤动了起来。   >> 人生真是奇妙,正当她的一生——她的活动,她的孩子,她的亨利——都渐行渐远之际,正当她准备驾鹤西归之时,她的生活又翻开了新的篇章,充实其中的人与事让她倍感欣慰与满足。也许,塑造这一生活的正是她自己,只是她无从知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也许,”她大声说道,“人到暮年终究会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 不再宣誓,不再信誓旦旦,再无浮华,再无夸夸其谈,不再仇恨,不再亵渎神明,再无恶意,再无嫉羡觊觎,不再怒火中烧,不再放浪形骸,再无尔虞我诈,再无蒙蔽诓骗,亦无诽谤诋毁。   >> 远离不实言辞,反复无常,远离肮脏与邪恶,远离阿谀奉承,自以为是,远离欺诈佯装,虚假伪善,远离从众集会,敷衍虚假,远离狂躁攻击,刚愎自用,远离荒诞愚谬,远离异想天开,远离喋喋不休,远离恭维阿谀。   >> 若想欣赏美,看着斯莱恩夫人便足矣,如此精致可爱的老妇人,如一尊象牙雕刻般立在他眼前,像水一样流到椅子上,四肢如此纤细而柔软,炉火在她的五官和雪白的头发上投下一片玫瑰色的红晕。青春之美与眼前这位老妪的沧桑之美不可同日而语,青春的脸庞犹如未经书写的白纸,青春无法如此宁谧泰然,静若止水。所有的喧嚣、聒噪与纷乱均成历史,与她不再有任何瓜葛,留给她的只有静静的等待与默然的接受。   >> 对于人类,他是如此轻慢不屑,如此鄙视厌弃,以至于他的语气中始终流露着一丝讥讽。   >> 你屈从了,尽到了自己的本分,而且做得无可挑剔,但你自始至终都在否认着自己的天性。   >> 你也许知道,总督总是一副和蔼可亲、彬彬有礼的样子,他总会提一些友好的建议,但他多半是言不由衷的,也从不期待对方会真正遵从他的建议。最好的回应就是鞠个躬,说声谢谢,那将让人心情舒畅,然后就再也别提了。   >> 爱上一个如此有魅力、如此阴冷、如此具有欺骗性的人,并与他共同生活,是一件可怕的事。她突然发现,亨利是一个极其大男子主义的人。魅力和教养之外,大男子主义才是他性格的基调。他戏谑的态度也难以掩盖他的世俗。   >> 对于一个艺术家而言,没有什么比天赋的兑现更为重要的了,对此你应该和我一样清楚。如果天赋无法施展,他就会像一棵长弯了的树,被扭曲得不成形了,生命也将失去所有的意义而沦为某种存在——日子也只能将就着过下去。   >> 男人真的会毁灭女人,而据我所知,很多女人还很享受这个过程。   >> 你将摇篮的帘布掀起来,看在你的分上,我瞧了一眼那讨厌的小东西,而其实,我的注意力在你掀着帘布的手上,和薄纱一样白,只是染上了你戒指的颜色。”   >> 是啊,人是会忘记的,是会忘记的。   >> 不过这种喜欢里,没有了任何焦虑或骚动。她脆弱衰老的身体已渐失活力,所有的情感也朦胧了起来。   >> 即使隔着时间的面纱,半个世纪前的那天所散发的光芒,竟也灼痛了她业已昏花的双眼。   >> 她用手拂去不慎入眼的长发,同时从她眼里拂去的是她的整个私人生活,取而代之的是例行公事般的敷衍客套和礼节。   >> 八十一岁的年龄是不许和时间耍花招的。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时,人们可以说,噢,这事就等到明年夏天再说吧——当然了,即使是二十岁的年纪,生命中意想不到的危险也总是存在——但八十岁之后,这种延期仅仅是对命运的一种嘲弄。早年间所谓的意外和小概率的事件,待到八十岁之后急剧膨胀为确凿无疑的风险。   >> 他不理解为什么有的人总是对他人的生活如此感兴趣;于他而言,这种行为粗俗不堪、令人厌倦且毫无必要。他只求不被打扰,只求遁形于自己选择的世界,沉浸于藏品带给他的美的愉悦中。那便是他的精神信仰,他的沉思方式。   >> 母亲就是那种从来没有脚踏实地生活过的人——她一直在脱离实际的幻境之中生活。   >> 我见过太多人,都是因为担心他人有所图谋而不相信人。我不希望自己也面临相似的处境。   >> 我从来都更倾向于上帝的艺术品,而非人类的艺术品。无论你是家财万贯的富翁,还是身无分文的穷人,但凡上帝之作,只要懂得欣赏,便唾手可得;但人类艺术品则只有富翁能尽收囊中。   >> 他知道标准需要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任何期待环境适应既定标准的想法都是荒谬的,可惜人们经常犯这样的错误。   >> “如此索然无味、平淡无奇、让人厌烦,而又毫无益处!”   >> 因为无论是热情洋溢的青春,抑或是成熟稳重的暮年,莎翁似乎全然懂得。但也许只有真正成熟的人才能参透他的深意。   >> 当青春的火焰熄灭后,他们终究会成熟,会精于世故,追逐私利。年轻时的轻率鲁莽终究会被中年的谨慎精明所取代。他们再也不会抗争,内心再无挣扎,他们终将落入业已为他们准备好的窠臼之中。   >> 或许是因为她太孤独了,全无直面孤独的勇气;又或许是她先前高估了自身的坚毅和胆量。只有异常刚毅勇敢的灵魂才能不畏孤寂。   >> 于斯莱恩夫人而言,愉悦纯属私事,如一个秘密的笑话,强烈、恣意,却又如栀子花的花瓣那般易折。   >> 她所能看到的仅仅是他们可爱而略带傻气的青春,而且还是远距离观望。谢天谢地,当他们步入荒唐愚蠢的成年,她已不在了。成年的荒唐和愚蠢,失了青春的狂放与不羁。斯莱恩夫人看着他们浓密的头发、纤细而灵活的肢体。“热努,”她说,“年轻真好。”   >> 要看一个人有着怎样的青春。如果出身贫寒,那就另当别论了。   >> 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为不得志的人生扼腕,却从未体验过真正的人生。她从未见证过亲人撕心裂肺的痛,也未曾需要拉回新掘坟墓旁绝望哭泣的姐姐。看着热努冷静而不动声色地陈述过去的悲惨经历,斯莱恩夫人不禁思忖起来:究竟是何种形式的伤口更深——现实无情的伤疤,还是想象无形的伤口?   >> 青春活力会让耄耋之年的她感到精疲力竭。于是,热努即刻调整好了心态:“夫人说得对,青春确实让人难以招架。”   >> 在她朴素的世界观里,繁衍生息、代代相传是何等重要。作为女性,她未能哺育后代,于是便将斯莱恩夫人视为寄托,从她那儿间接获得她此生无法获得的满足与喜悦,想来的确让人怜惜。   >> 甘愿迷失在甜蜜的幻境中。她所听到的是回声吗?是奇迹将岁月的痕迹一并抹去了吗?还是过往重现了?她用手指触弄着德博拉的头发,分明是一头短发,而不是她年轻时的长鬈发。恍惚中,她以为自己早年的逃跑计划已经付诸实施。她后来是否真的离家出走了呢?她是否将自己的追求置于亨利的事业之上了呢?现在的她是不是坐在地板上,面对密友,仿佛体内有一团火,驱使着她坚定地倾诉着自己的缘由、抱负和信念?幸运的德博拉!她心想,如此坚定,如此坦诚。难得的是,聆听者竟也如此懂她。只是她指的究竟是哪一个德博拉?她全然无所知。   >> 在她人生的暮年里,在韶华尽失、褶皱丛生的时光中,她竟得以重返激情荡漾的青春年华;她再次成为河流中摇摆的芦苇,成为驶向大海的一叶轻舟,一次次被海浪带回安全的河口。   >> 若与价值观念相近的人结婚,她并无意见。但当两个人对于码和英寸这类度量单位都无法达成一致时,那他们就不可能相互理解了。   >> 他们赞同的人也和他们气味相投,彼此有着很强的凝聚力,就像是堆积着的混凝土一样。但我喜欢的人都是独来独往的类型,他们像散沙一样,凝聚不到一块儿,只是在相遇时能一眼认出彼此。   >> 但发酵剂发挥作用需要很长时间,而且最终受到影响的也只是有着相似想法的人。   >> 死亡自然会震慑到每个人,甚至包括祖父和姑祖母——死亡会让他们看到他们先前选择忽略的东西。但我喜欢的那些人,他们并没有病态地迷恋死亡,并不是只在危急时刻才有这样的想法。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追寻着自己认为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死亡毕竟只是一个事件。当然了,生命本身也只是一个事件。我所说的东西,位于两者之外。而且它与祖父和姑祖母希望我过的生活无法协调。是我错了吗?还是他们错了?   >> 这个世上有太多的人可以完成所谓的实际性工作,并享受由此带来的回报,或承担相应的后果。   >> 从长远角度来看,当今天成为历史,当所有的喧哗逐渐尘埃落定,历史的长河里,最终得以沉淀的声音往往来自诗人和先知,而非征服者。耶稣本人即属此类。   >> 她无法估算德博拉的才华,但重要的并非才华的高低。成就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精神本身。若仅凭成就论英雄,便是亵渎了精神,便是向世俗低头——这是对世俗评价体系的妥协,偏离了斯莱恩夫人及其同类所认可的严格公正且苛刻的标准。   >> 她的曾祖母与她相隔数代,但两人在精神上却是如此契合。此次探望曾祖母,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近距离亲密接触,更是两个灵魂的交融。这一经历奇迹般地唤醒了她一直以来珍藏于心的短暂而宝贵的记忆。   >> 在某种程度上有些不切实际,但这个世界上也不仅仅只有切合实际的事情才重要。   >> 可爱的人,无论是生前逝后,都是可爱的。   >> 他曾说,生之美可能来自外貌、服饰和其他肤浅之物,而死之美则全靠人品呈现。   >> 她身处这个世界,却一直涉世不深。   >> 她从来未能真正接纳这个世界。她拥有世人认为最好的东西,但这些东西却并非她想要的。她是真的如《圣经》里所说的那样,想到了那田野里的野百合,一切实际生活中的烦恼和忧虑便无迹可寻了   >> 同样的人事,出现在《圣经》里的,人们往往会赞同,但出现在实际生活中时,人们的反应就不一样了。要是有些情况出现在自家人的身上,他们会觉得无法理解,可要是他们从诵经台上听到类似描述,又会立刻肃然起敬,深表崇敬。”   >> 突然间,在她眼里,他们似乎超脱出来,成了笑柄,却也成了正义的化身。他们犀利的眼神将她体面的虚伪外衣层层剥落。她能感受到,他们在评判她。   >> 谷谢伦先生正在用他一贯的方式将她想象成一具尸体,他正眯起眼睛,努力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将她平置在床上,上下打量着已经失去自控和防卫能力的她。她那番关于罕见精神的言论也化为了灰烬。   >> 卡丽无处藏身,只得用社会规范来对抗他们。她转向谷谢伦先生:“在死亡面前,请您至少摘下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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