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忆》第七章 冲言/将军×丞相
经过了几日的鏖战,战事依然十分胶着,蛮子攻不破城门却日日进犯骚扰,悍不畏死。
军营内有些聪明人已经感觉出了些许不对劲,焦躁的气氛就像一条细微的裂缝正悄无声息地向周边延展。
营帐内气氛冷凝,空气凝固得人几不能喘息。
“将军,据斥候报,今日依旧......没有援军和粮草辎重的痕迹。”
看管粮草的兵卒脸色苍白如纸,而李炬峣和两位副将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李炬峣深深吐出一口气:“屯粮已经用尽,接下来......动用征缴上来的粮食吧。”
他扫过营帐内的众人,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假若最后......遇上最坏的情况,我们必须死守邺城!此外,今日之事暂且不要透露,以免军中哗变。”
众人点头称是。
话音刚落,倏地听闻帐外传来哐当声。
“谁在外边?!”
副将赵虎几步行至门口,从门外拎进来一人狠狠掼在地上。
小七冷不丁在地上栽了个跟头,昏头转向。
赵虎和李景见是小七都不由地皱紧了眉,赵虎眼中更是闪过一抹杀意,拱手向李炬峣道。
“将军,此事关系重大,不知是否......”
李炬峣抬眼望了赵虎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不必,小七每晚都会来给我送热水,此事是我疏忽了,你们先退下。”
小七回过神来,慌忙解释:“将军,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
李炬峣揉揉他的头:“我相信你。”
小七眼眶一热,赶忙低下头掩饰。李炬峣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只是笑笑。
“小七,我们一起出去逛逛吧。”
暮色沉沉,寒风萧萧,夜空中散落了零星的星子,与地上的一簇簇篝火遥遥相应。
小七系着李炬峣的大氅跟在他身侧。
“嗳,一眨眼你也在军中呆了两年了,没有想过离开这儿寻个清净的地方好好生活?”
小七露在外边的鼻头被冻得红红的:“将军,你知道我想报仇的。”
“但是你母亲也许只希望你好好活着,忘掉这一切。”
小七静默了片刻:“将军,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小七吗?因为我是第七个被蛮子俘虏来的缙国女子生下的孩子。”
“母亲她......一直都很想回到缙国,她偷偷地教我说缙国话,跟我说我们的家乡是在缙国西北的一个小村庄,但直到她被折磨死的前一刻也没能实现这个愿望。而我——那一晚却还要给那人倒水沐浴,再去把......沾满鲜血的衣袍洗干净。”
小七咬着牙,声音变得哽咽:“将军,我恨我体内那一半的血脉,我是肮脏的杂种,可母亲却给了我所有的爱。”
“那一晚我真想挖掉这双和那人一样的绿眼睛。”
小七攥着大氅的指尖泛白,像打上了一层冷冽秋霜。
温暖的掌心覆上了小七的手,李炬峣蹲下身子紧紧握住小七的手,月光倾洒在他身上,映照出一双璀璨如星辰般的眼。
“小七,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可以选择自己怎么活。你是个好孩子,你母亲一定为你骄傲。”
“你的眼睛很漂亮,像盛京郊外桃花潭的水色,青翠得像翡翠。等打完这场仗,我就带你去看,可好?”
小七吸了吸鼻子,眼中还闪着泪光,却咧开嘴笑了,用力地点了点头。
李炬峣悄悄松了口气,笑着道:“那我们回去吧,别再把你冻着了。”
回到了军营,将士们还在篝火前围着热火朝天地聊着天。
一个兵卒神神秘秘地跟围坐在一旁的人说:“你们知道吗,今日有人去将军营帐打扫时发现了一封信,你们猜是写给谁的?”
“嘁,肯定是写给李大将军的,要么就是写给少将军。”
“我就知道你们猜不到,上面的名字是——言冰云!”
“什么?你是说当朝丞相?!”
顿时这一块跟炸了锅似的。
“嘘!你们小声点,别被将军听到了。”
可是我已经听到了啊,李炬峣揉了揉额,苦恼地想,定是今早出门的时候太急了把枕头下的信带到了地上。
现在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只能带着小七尴尬地立在帐后,听这群大老粗八卦。
“这个我知道我知道!我可是听闻就前两年吧,咱们将军还没来参军的时候,和言丞相大打出手,你一拳我一脚的,那场面可太惨烈了”
对面的人怀疑道:“听说那言丞相是个小白脸,怎么打得过我们将军?”
“这......我也是听来的,但绝对是结下了梁子没错了,据说每回上朝将军还要找茬,要不是别人拉着都要当着皇上的面打起来啦。”
“那将军还给言丞相写啥信呢?”
众人语塞了片刻,不知是谁恍然大悟:“将军在外打仗还不忘写信去痛骂言丞相,看来这梁子确实结大了!”
“是了是了,不然总不可能写的是情笺吧哈哈哈哈。”
听闻此话,李炬峣忍不住轻笑一声,当时的境况也怪不得。
一低头却对上了小七狡黠的眼神,李炬峣即刻敛容故作镇定。
“将军,你是不是喜欢言丞相?”
“你方才的眼神和我母亲怀念缙国时一样,很温柔。”
李炬峣无奈:“嘘,这个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小七经过了先前的发泄,现下倒是活泼了不少,追着李炬峣问。
“将军,言丞相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为什么喜欢他?在这个世上除了母亲,我最喜欢的就是将军了,将军喜欢言丞相也是这样吗?”
“傻小七,那不一样。要说他是什么样的人,大概是个固执的好人吧,为了自己坚守的信念可以付出一切......”
李炬峣低头对上小七有点茫然的眼神:“就像你一样,你的信念是报仇,那他的信念就是让所有的缙国人都过上好日子,明明那么单薄,却一直挺立着脊梁保护着缙国的子民。”
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可能太难理解,他话头一转变得轻快起来:“知道吗?其实你和言丞相有点像。”
小七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我们哪里像?”
李炬峣颇为严肃道:“都小小年纪就板着一张脸故作深沉,让人见了就想逗他玩。”
小七一脸失望:“什么嘛。”
李炬峣噗嗤笑出声:“不过他一定会喜欢你的,到时我带你去见他。”
“小七,人的偏见有时就像洪水猛兽,我们改变不了,但是你不要被那些声音淹没,只要坚持下去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你。”
他又是怎么坚持过来的呢,李炬峣心口微疼。
说来也奇怪,李炬峣早就听闻过言冰云的大名,却一次也没有见到过,又或许,曾擦肩而过却对面不相识。
毕竟言冰云的生活轨迹十分规律,每日都是上朝回府,极少有出门玩乐的时候,而李炬峣则不同,就像盛京的每一位纨绔子弟一样恣意行乐。
李将军终于瞧不过小儿子这幅浪荡的模样,给他在殿前司寻了个指挥使的官职,即日便要走马上任。
这事还惹得李夫人不高兴了,心疼小儿子还要每日早起去上朝,李将军哄了半天也没松口,说这一日日地玩耍,一事无成,以后可怎么娶媳妇。李夫人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李炬峣倒是无所谓,混日子在哪不是混,皇宫内戒备森严,禁军只需要日常巡查便可,无聊得紧。
于是第二日,李炬峣就穿上了崭新的指挥使官服准备上朝,李夫人先前还不乐意,现下看着小儿子身着官服一副俊朗挺立的模样又笑逐颜开了,俨然是被家中的三个男人宠得无忧无虑。
李炬峣还记得那日寅时大雾浓重,伸手不见五指,幸而他方向感还不错,及时赶到了宫中,与一群禁军手持长枪,森然林立于大庆殿前。
曦光微明,钟声响起,等候在午门外的大臣们从侧门鱼贯而入。
李炬峣挺着胸膛看似认真,实则倚在长枪上偷懒,还悄悄打了个哈欠,万幸没人看到他这副懒散模样,不然入职第一日就要被训斥了。
这本是很平常的一日,和以往的日子没什么不同。
云破日出,灿烈的阳光驱散了朦胧的大雾,将大地照得茫茫生辉,也照亮了队列领头的那人。
那人一步步踏着日光而来,风姿清冷,一身朱色朝服比朝阳更炫目。
李炬峣眯了眯眼,啧,今日的晨光似乎格外耀眼。
他的眼神情不自禁地跟着那人游走,直到队列尾端消失在殿门口。
身边的一个侍卫见他这样,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调侃道:“你不是第一个看言丞相看呆的人了。”
李炬峣回过神来就听闻这句。
轻笑一声,原来他就是言冰云,果然......名不虚传,也不枉他教训了那人一顿。
不过皎皎如天上月,和他们这等纨绔子弟却是绝无可能产生交集的。
因而李炬峣收回视线后便不再去想,只神情专注地立在殿门口。
如果不是之后发生的那件事,也许他们真的这辈子再无交集,他也不会发觉此刻的心悸究竟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