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独特的小动物

我的确有一只独特的小动物，一只小猫，过去有。那只小猫——约莫是全身雪白的蓝眼睛猫咪，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只是土猫，在我出生之前就被家人养着了。它年纪比我大，或许就是因此它从不欺负我。

（图片来源于网络）

小时候的我把猫咪当成某种活的布偶。我肆意地拨弄它，尝试骑在它身上，它最多只是受不了我而躲开，从不对我伸出爪子。与此相反，每次家里来了客人时，这只猫总是像条发疯的小狗一样对着不熟悉的人又扑又咬，有时还会在人身上留下抓痕。这样的情况在它老年时愈发严重，直到它又一次抓伤了亲戚的小孩，家里的大人终于决定把它送走了。大人们说这猫太老啦，脾气越来越怪，乱撒尿，乱抓人。要把它送到一个朋友家里，那儿有老母猫，可以陪陪这只同样老的公猫。尽管我一点也没觉得那只猫很老了，我眼里它一直精力充沛，它还是被送走了。它被送走那天我没感觉到一点不舍得，甚至有些替它高兴。送它的路上，我在想象它在全新的环境会怎么和那只母猫相处，而它在不安的喵喵叫，我从没见过它那样子。我以为以后还能常见到它。 猫咪送走之后，我的童年记忆就像中断了一样，之后的事情再回想都变得滞涩而不愉快。小学一年级，我所在的地区经历了一场惨痛的大地震，地震中祖父抱着我跑到楼下，像一个战士，一如他一直在家里的形象。过后两年祖父被检查出生病，身体一下子就变差了许多。从我还很小到那时我都住在祖父祖母的家里，猫咪也是我的祖父母养的。 祖父生病后全家常在省城医院和家之间奔波，祖母照料不过来，我就不再一直住在祖父母那边了。那段时间，我彻底忘记了那只猫的事情。在我十二岁左右的年纪，有时会幻想自己养一只猫该多好，全然不记得我有过一只猫，比我年长，只对我好的小猫。 再之后，祖父的病情稳定了一些，我再回到祖父家里住的时候祖父已经因病双目失明了。祖父的脾气不比老年时的那只猫好，但是祖母一直不离不弃的照料着他。祖父心情没那么坏的时候，家里会谈起过往，我童年时候那些明亮的回忆。我们当然谈到了那只猫咪。祖父生病前，那只猫就已经到了寿命的末尾，几年过去了，那只猫的下场如何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起。我们只是说起那只猫在时，家庭早餐的豆浆总会留一些给它，它就像喝牛奶一样乖乖喝掉甜豆浆，然后一整天都精力满满。家里闹蟑螂，猫咪在夜晚守在厨房，第二日一早准能看到它在客厅排好许多只蟑螂尸体，整整齐齐，要人夸奖它的功劳。祖父从外面带了活鱼回来，养在阳台的水池，它就把鱼也都一条条的叼到客厅地板上，整齐摆好。祖父健康时常给家人做鲫鱼汤，连带着猫咪也总有鱼吃。祖父生病后，我常听见他咒骂这个剥夺他的健康和光明的世界，他痛恨的不是不幸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而是他认为，他从家庭的顶梁柱变成了家庭的累赘，他痛恨这样的自己，和发生这种事的世界。 祖父衰老生病后剩余的生命在失明、病痛和痛苦的愤怒中又过了许久，一直到我成年远离家乡，他在不安中离世。如果生命衰老后都是这样，那这结局也一定降临到那只老猫身上了。我的祖父去世前，祖父的女儿，我的姑姑在祖父母家里又养了一只猫。那只猫年轻又生猛，却又对所有人都温驯，俨然是只好猫。我眼见着它从小花猫长成大花猫，体格比得上农家土狗。它也会在夜晚蹲守厨房，在第二天摆出它捉住的蟑螂给人看。这么说，过去那只白猫的行为并不独特，不过是猫界常有作为罢了。不过每次我把这只花猫和我记忆里的白猫对比的时候，就会有这样一个事实不断提醒我：白猫的年纪比我大，而这只猫却是我看着从小猫长成大猫的。我已经二十来岁，再也不会拥有一只年纪比我大的猫咪了。那白猫独一无二。 这就是我称呼那只白猫是独特的小动物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