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一扇紧闭的铁门下的楼梯旁，一个人低着头蜷坐在墙壁和楼梯的夹角里，头上带着一顶勾了线的深色毛线帽，用一件长毛线外套紧紧裹住自己。他左腿支起来靠在楼梯上，胳膊搭在腿上，右腿蜷曲坐在身下，面前摆着一个装食物的纸盒子，里面有两枚小额硬币。马路对面一个经常在这的乞丐一直盯着他看，想找机会和这个新来的套套近乎，要是好欺负就从他这抢点东西。可惜那人坐的太靠里，走过来的行人几乎都不怎么注意他，也没人给他钱。他自己也不怎么在意，一直低着头，长发蓬乱的挡在前面看不清脸。

又过了十几分钟，那人突然扭头看向一旁的楼梯，整个身体也紧绷起来，紧接着楼梯上的铁门被用力推开，一前一后冲出来两个人。与此同时那人猛地跳起，伸手拉住楼梯扶手飞身翻了上去，一脚先把前面的男人踢倒，顺势把头上的毛线帽扣在冲在后面的女人脸上，然后伸腿一扫，女人就摔趴在楼梯上。他紧接着抓住栏杆发力，当胸一脚把刚站起来的男人蹬回门里，然后反手伸向女人，像拉一根绳子一样用力一拉就把女人拖到了身前，然后用手勒住脖子拖进门去。打斗的过程中那个人的头发莫名其妙的束了起来，乞丐这才看清他竟然是个女人，而被她抓住的那个女的好像被什么东西勒住了一样，一直在用手抓脖子。一切都发生在2分钟之内，铁门砰的一声关上，大街上又恢复了安静，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乞丐看看四周无人，赶紧把小筐子里的钱收好，悄悄的沿着墙角溜走了。

被踹进去的男人被卢钤蕴用金属固定在地上，连嘴上都封了一块铁片，女人也被她往门上一推固定住，那根勒在她脖子上的细金属丝游回卢钤蕴手上，只在她脖子上留下一道细细的勒痕。卢钤蕴一边往里走一边脱下毛线外套丢在地上，跨过横七竖八的保安来到酒吧里，杜凡正靠在吧台上喝酒，看见她丢了瓶啤酒过来，她接了顺手塞给柏蔻，然后绕过翻倒的桌椅往后面的办公室走去。办公室里马悦和曲廷正在问酒吧老板话，卢钤蕴从兜里掏出一串造型古朴的树杖念珠递给马悦——那树杖是木质的，上面还镶嵌了几颗宝石，木质因为经年累月的摩挲而泛出黝黑油亮的光泽，念珠部分则全是由碧玺珠串成的。

“你说你没抓人家小孩，这祖传的树杖你是从哪弄来的？”

马悦把树杖拎到老板面前质问道，老板马上头上就见了汗，眼神也飘忽起来。

“你要是现在说实话，我们把小孩找回来事情就还好商量。要是找不回来，那这事就没得商量了。”

曲廷在旁边接着说道，眉头拧得死紧。前几天有个从木恩来的16岁半大孩子向他们求助，说自己弟弟被卖到了森拉克，求他们帮忙找。他说自己的父母几年前因为飞行器坠落事故身亡，自己就一直带着弟弟在亲戚家生活。谁知道养了一段时间亲戚竟然起了歹心，趁他去上学把他弟弟卖了，想侵占他们的赔偿款。虽然最后亲戚没能骗得了他，被他报安护抓了起来，可是他弟弟却一直找不到。现在他有了天启者的能力就自己一路追查到了森拉克，但是到了这线索就断了，无奈之下他四处打听，经人指点才来求助莫萨帮忙，并答应找到弟弟后两个人愿意一起加入莫萨。

这种事情于情于理他们都不会不管，最后事情就落在了2队头上。那孩子给了他们一张自己弟弟以前的照片，照片里小孩脖子上挂着的就是这串树杖念珠，说是祖上有人是迦叶教的领师传下来的。所以刚才卢钤蕴一眼看见这串念珠从男人口袋里掉出来，就知道他们没找错地方。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要是非逼我们进你脑袋里搅和一下，那可不是好受的。”

马悦继续威胁道，酒吧老板也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最后无奈只能开口。

“我们没把那小孩卖到见不得人的地方去，他被我们卖给尤特兰恩的一个收养机构了，后来怎么样我们也不知道。”

曲廷和卢钤蕴都有些惊讶，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

“收养机构叫什么名字？你联系的谁？通讯号码是多少？”

马悦逼问道，老板说都在他的通讯器里，卢钤蕴就拿起他的通讯器翻找起来，他说的信息倒是都在里面，几个人又威胁了老板一通这才离开。回去以后马悦把那孩子喊来，和他简单说了现在的情况，安慰他不用担心，他们会去尤特兰恩把他弟弟找回来的。那孩子却没说话，半天才抬起头看着马悦。

“能麻烦你们先帮我查查我弟弟有没有被人收养，是什么人收养的吗？”

男孩说话的时候眼神里有迟疑，马悦以为他担心弟弟被人领养了就找不回来了，于是坐在他旁边拍拍他的肩膀。

“你放心，就算你弟弟真的被领养了，我们也会和领养人说清楚把他带回来的。”

男孩听了他的话却轻轻摇了下头，把头低得更低了，高程看他的样子眼睛转了转，然后轻声问他。

“你是希望你弟弟被人领养吗？”

马悦看了高程一眼，然后又看向男孩，没想到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弟弟还小，如果养父母对他好就让他留在那吧，但是我想去和他道别，告诉他我没有丢下他。”

听了他的话大家心里都挺不是滋味的，一时无话，马悦叹了口气揉揉男孩的脑袋。

“好，那我们帮你去查一下。蓬蓬、橙橙，还有九儿，你们三个去吧。”

盘腿坐在桌子上的卢钤蕴举了下手。

“我和蓬蓬、橙橙去吧，我正好想请一周假去趟灿鸿，这事办完了我直接就过去。”

“行，那你们注意安全。”

曲廷看向卢钤蕴眨眨眼睛，卢钤蕴点点头，两人心照不宣。

次日，高鹏、高程和卢钤蕴三个人就动身去了尤特兰恩，路上一些背景资料也陆续传了过来。男孩被卖去的那家领养机构表面看起来是正规领养机构，但是私下里会向不符合条件的领养人开放领养，甚至会按照领养人的要求去“找”孩子回来给他们领养，从中赚取高额的“捐助”。

“这不就是买卖儿童吗？”

高鹏看了资料紧皱眉头说道，卢钤蕴也摇摇头——如果真是披着领养外衣的非法买卖，不敢想这个孩子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因为担心孩子的安危，三人下了飞机就安顿好行李直奔那家领养机构，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天上还飘起了雪花。三人趁着街上还有人，假装路过从那家领养机构门前走过，悄悄向内观察，果然发现了异常。领养机构都是非盈利性质的慈善组织，大多数资金周转困难，内部装潢也不会太好。这家机构的大厅虽然装修不算豪华，但是看起来就很精致高级，最特殊的是大堂里居然有保安，而且都配备了电击枪，安保力量明显超过了一个慈善领养机构所需要的。因为担心内部有天启者，卢钤蕴并未做试探，三人简单打量了一下就离开了，打算晚上再来。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当天半夜突然下起了大雪，连下了两个多小时。三人开车来到领养机构后门的那条小巷，还没拐进去就发现了问题——后巷里从下雪开始就没有一个人进去过，积雪平整如缎。遮瑕三人皱了眉头，这地方只有前后两个门，前门对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就算是半夜也没有破门而入的条件，更不用说前门可能还有保安在值班。卢钤蕴抓抓头发，高鹏却眼睛一转有了主意。

“你俩会玩儿飞板吗？”

“会啊。”

高程和卢钤蕴一起答道。

“咱们用飞板直接从窗进去，窗框是金属的，鱼儿给拆了应该没问题。”

高鹏扭头看着卢钤蕴，她点点头——这也是个办法。

“但是租的飞板都有定位，现在商店都关门了，没地方去买。”

“有些酒吧里有卖的，前面就有几家，先去问问。”

三人开车来到酒吧门口，果然在第二家就买到了，于是他们把车开到一个隐蔽的拐角，高程留守警戒，高鹏和卢钤蕴踩着飞板直接上去。为了隐蔽，高鹏买的是磁气动力的飞板，不像燃油动力的会喷出耀眼的火焰，但缺点是磁动力和气动力交替的时候会不太稳定，并不适合室外使用。好在大雪过后没有风，勉强用一下也不是不行。

两人升到二楼半的高度，贴着大楼墙壁迅速拐过去，来到领养机构的窗外。他们紧贴墙壁观察着外面的街道，卢钤蕴一面操控窗框的金属将玻璃托住，缓缓放到地上，两人再迅速降下去进入室内。卢钤蕴踩在开关上把飞板关掉留在窗前，和高鹏一人举一根冷光棒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办公室里两台电脑，资料应该就存在里面。高鹏直接向办公桌走去，卢钤蕴却扭头看向左手边的墙壁，上面有一面大的穿衣镜。

‘蓬蓬。’

高鹏扭头看她，卢钤蕴指指那面穿衣镜——她刚才已经用力量“看”过，穿衣镜后面有个保险柜。她把冷光棒叼在嘴里，双手抓住镜子轻轻从墙上摘下来放在旁边，露出后面一个一人高的保险柜——说是保险柜，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铁皮文件柜多了把锁。卢钤蕴把锁拆了，小心地打开门，里面是四个抽屉。她和高鹏对视了一下，高鹏小心的拉开其中一个抽屉，里面放的都是纸质档案——领养记录都是要求联网的，这么大批被隐藏起来的纸质档案本身就有问题。卢钤蕴粗略扫了一眼，跟着字母排序打开了下数第二个抽屉，把冷光棒凑过去看上面的标签，果然找到了男孩的名字。高鹏赶紧掏出通讯器把文档都照下来，然后又随机挑了几份其他的文档照下来，之后两人原封不动的把东西都归位，悄悄退了出去，过程中没有惊动任何人。

回到宾馆离天亮也没有几个小时了，卢钤蕴洗个澡就赶紧上床睡觉，倒也一夜无梦，但是第二天早上起床气就犯了。三个人约好九点集合，九点十分卢钤蕴才出现在停车场，身上披了个沙滩巾，上面像兜帽一样盖在头上遮住脸，低着头走了过来。她一把拉开车门坐进后座也不说话，就半死不活的抬了一下手算是打招呼，然后就窝在角落里不动了，整个人都散发着睡眠不足的黑色怨气。高鹏和高程对视了一下， 然后一起偷笑。

一路上都没人说话，再有十分钟就到领养人家的时候卢钤蕴才稍微有点清醒过来，她喊高鹏停车下去买了杯豆奶，加了三倍的糖喝下去脸色才慢慢好起来。高程看她醒过来了调侃道。

“我刚才跟我哥说让你留在车里看车，怕你下去给领养人吓着。”

卢钤蕴抱歉地摆摆手，一脸苦笑。

“酒店的破枕头，一个矮，两个高，给我睡落枕了。”

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就到了地方，高鹏把车停在路边观察房子里的动静，卢钤蕴也放出力量摸过去，半晌出声道。

“房子里没人。”

“要不晚上再来？”

今天是周末第二天，很多有孩子的家庭都会带小孩出去玩，他们等可能也是空等。高程比了个静音的手势，用手指指窗外，高鹏和卢钤蕴于是都把车窗降下一点来，侧着耳朵仔细听，果然能隐约听见房子身后的森林里有嬉闹声。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默契的都用围巾挡住了脸，然后悄悄下车向声音的方向走过去。

从他们现有的资料看，孩子的养母们是两个生物学家，研究方向是雨林生物多样性。两个人一共有四个孩子，两个亲生女儿，还有一男一女两个领养的孩子，男孩就是那孩子的弟弟。两人为了兼顾科研和对孩子的照料，特意搬家到郊区生活，房子后面就是一片苔藓森林，最近的邻居家也要步行十分钟才能到。虽然看起来合情合理，但是带着四个孩子搬到如此偏僻的地方，还是难免让人有些怀疑。

三个人进入森林后自动分开，保持着一定距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苔藓森林终年潮湿，地面和裸露出来的板根上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苔藓，好在不是雨季，倒也没有过于湿滑，只是松软的苔藓一踩上就会陷下去，让人没办法走快。三个人在弥漫的雾气和茂密树木的掩护下，悄无声息的接近了正在露营的一家六口，躲在树后悄悄的观察。两个母亲在离帐篷不远的空地上席地而坐，正在专心的记录收集到的样本，四个孩子则兴高采烈的在周围跑动玩耍，两个小些的孩子如果采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就会先给大孩子看，他们如果觉得可能有用就会交给母亲，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三个人还在树后悄悄观察着，男孩突然跌跌撞撞的跑向卢钤蕴藏身的方向，用力把手里的球丢了出去，皮球在厚实的苔地上跳了一下，就径直滚向卢钤蕴停在了她脚边。卢钤蕴盯着地上的球，换了个姿势靠在树上，给旁边的高鹏急得直摆手，她却无动于衷。男孩张着手跑向皮球开心的一把抱起来，然后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面前的卢钤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呆呆地看着她。卢钤蕴也不说话，就低头瞅着小男孩，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小孩子还是天然的惧怕陌生人，愣了一会儿神男孩就抱紧球转身跑开了，一边跌跌撞撞的奔向养母们，一边喊着妈妈。家长听出孩子的语气不对，两个人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男孩这时候已经跑到她们身边一头扎进妈妈怀里，女人赶紧安抚孩子，另一个人则抬头向孩子跑过来的方向观察，只看见三个人从树后绕出来，向着她们的露营地走来。

卢钤蕴不怎么擅长这种交涉，所以走过来的路上她特意放缓脚步，把居中的位置留给了高程，自己则撤到最右边。这时候没有抱孩子的母亲已经把其他三个孩子招呼回来，挡在了自己身后，然后向前迎上了三人。他们保持了一点安全距离站住，卢钤蕴先是打量了一下迎上来的女人——短发，身材不高，身形匀称，长得很漂亮。接着她转向另外一个，然后稍稍有些震惊的站直了身体——这应该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金红色的卷曲长发，高挑丰腴的身材，温柔的浅绿色眼睛。迦萨神在教义中是不被定义性别的，但是如果可以，卢钤蕴愿意说眼前的女人就是她想象中泛着圣光的迦萨神的样子，让人一眼看去就不敢造次。

可能卢钤蕴盯着她的时间有些长了，女人护了一下怀里的孩子看向她，卢钤蕴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举手向女人致歉，同时移开了目光。这时候高程已经和女人沟通完了全部情况，她看起来震惊又伤心，两个人又简单交流了几句，女人就转身朝妻子走去。她先让男孩去找姐姐们，然后两个人才小声地说起话来，红头发的女人震惊的捂住嘴瞪大了眼睛，她难以置信的几次回头去看男孩，一边轻轻的摇着头。两个人拥抱在一起互相安慰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然后牵着手一起向三人走来。

“这是我的妻子陶濛。”王莹介绍道。

“你们好。”陶濛声音轻柔吐字清晰，听起来非常有特点。“刘锦的事情我妻子已经和我说了，我们愿意把他还给他的父母，只是我们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们可以帮忙转达。这个孩子我们养了这段时间已经有感情了，突然间不能再见面我们确实有些接受不了，如果她的父母同意的话，可不可以让我们以后每隔一段时间去看看刘锦，就当做是普通朋友之间的探望也好。”

听了她的话三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下，最后还是由高程开的口。

“其实，刘程可能更希望刘锦留在你们身边，”高程说完，两个女人都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其实他们的父母已经因为意外去世了，刘锦是被亲戚卖了的，他们想要借此吞掉兄弟俩的赔偿款。现在这些人都已经被安护抓起来，所以他们家里其实再没有别的亲人了，而刘程只有16岁，实在没办法抚养一个更小的弟弟。我们来之前他和我们说了，如果你们是好人，他希望能把刘锦留在你们身边，他会时常来看他的。”

王莹和陶濛听了高程的话非常震惊，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可是这个领养机构拐卖儿童，我们一定要举报的，安护查下来势必会查到刘锦的事情，到时候还是会把孩子带走的。”

“这点，我觉应该不用担心，安护即便是查到也未必会把刘锦带走。”卢钤蕴这时候在一旁开口道，“这两个孩子现在已经没有亲戚可以托付了，就算带回去也是要送到孤儿院等领养的。你们是通过合法手续领养的刘锦，到时候要求留下他，两个邦联的安护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异议。”

“那刘程呢？他以后要怎么打算？”

“刘程现在和我们几个朋友住在一起，他马上满17岁，再有一年就要成年了，那个时候就可以自己独立了。”

“这样也好，”王莹点点头，“那麻烦你们转告刘程，他如果想弟弟了就随时来看他，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也可以随时联系我们，”

“好，那谢谢你们了。”

事情进展的比想象中顺利得多，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举报这个领养机构，还有安排刘程来看弟弟了。因为卢钤蕴提前告假，就由高程和高鹏负责后面的事情，森拉克那边，曲廷会带着刘程飞过来。卢钤蕴则收拾好东西，乘最近一班跨境光轨前往灿鸿——因为常年战争，尤特兰恩和灿鸿的争议地带属于禁飞区，没有办法搭乘飞机往返两个邦联。为了满足两地居民的往来需求，两个邦联经过长时间谈判，最终决定修建一条横穿争议地带的光轨，并承诺战争期间双方均不得破坏和攻击光轨，这才解决了两邦之间的交通问题。

因为两个邦联毕竟互相不对付，所以安检流程格外复杂，等候的队伍七拐八拐排了很长。卢钤蕴站进队伍以后就拿出通讯器开始预约检查，幸运的是明天还剩下两个位置，她赶紧交了报名费锁住位置，然后开始填写详细个人资料。这家公司的名字叫纳索桑医疗，“纳”在灿鸿语中是爱的意思，“索桑”是一种当地特色饰品，是用灿鸿特有的黄棱石雕刻成的树叶桂冠，象征着生命。过了海关上车后卢钤蕴就开始睡觉，直到过彩蝶谷的时候被车上的介绍广播吵醒，她才迷迷糊糊的拉下眼罩向外看去——只见山谷里长满了层层叠叠的热带植物，还有很多滕蔓从高大的树上垂下来，蹭在驶过的光轨上。

虽然在网上看过简介，卢钤蕴依然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隆起的山脉和下沉的山谷竟然可以在季风大陆的内陆造出一片温带雨林。虽然现在不是蝴蝶繁殖的季节，但是依然可见零星的蝴蝶在枝叶间飞舞，还有很多鸟类和小动物在树木的掩映下一闪而过。刚睡醒的慵懒和眼前的绿意让卢钤蕴很放松，她大胆地向光轨外放出力量，松散的覆盖了自己周围的一片区域，用精神力感受着外面丰沛的水汽和生命，直到光轨驶出彩蝶谷。

 

转过天来晴空万里，卢钤蕴住惯了海边，内陆这种晴朗干燥的天气让她觉得身上发痒。她按照预约好的时间来到纳索桑，整个园区非常巨大，所有相关业务都集中在一起构建出一个完整的医疗体系。她顺着地上的指引穿过园区，来到基因改造大楼，在门口刷了预约码，面前的大门就自动打开了，进入大厅后一个AI投影首先出现在她面前。

“尊敬的卢钤蕴女士，您好，请领取您的身份手环并在等候区等待您的专属医生为您服务。等候区内有免费吧台提供饮品，请您随意取用，谢谢。”

随着AI引导员的话，一个小型碟型飞行器来到卢钤蕴面前，上面放着一个腕式身份识别器，卢钤蕴拿起来戴在手上，然后去等候区找了个位置坐下。过了不到十分钟，手环突然震了一下，紧接着电梯门打开，一位白发苍苍的医生从里面走出来，来到卢钤蕴面前。

“您好，请问是卢钤蕴女士吗？”

“是的。”

“您好，我是您的专属医生周佳艺，请您跟我来。”

两人坐电梯来到6楼医生办公室，周医生把她让进里面坐下。办公室里只有几个机器人助手，没有其他助理和护士，是非常私密的一个环境。两人坐下后外圈的屏障系统自动开启，防止两人的对话被其他人听到。周医生先是再次核实了卢钤蕴的身份，然后向她详细的介绍了整个基因改造流程，以及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最后让她在知情同意书上签了字。

“等一下我们会进行体检和生物检材取样，取样后我们会做一个初筛，大约半小时左右出结果。如果初筛没有问题的话您就可以回去等通知了，具体的基因图谱出来以后我们会联系您确定具体日期，这个过程大概需要两天的时间。”

“好的，谢谢。”

周医生留卢钤蕴独自一人在等候室，自己去洁净区准备取生物检材的器械，洁净区有一面是很大的玻璃，可以让客户清楚地看见医生在里面做的操作。卢钤蕴也没事干，就一直盯着里面看，其实脑子早就跑了，手腕上的金属在手指间像蛇一样钻来钻去。准备好后周佳艺先带卢钤蕴去换了衣服，然后进行全身消杀，最后才进入洁净区。她先给卢钤蕴做了基础的三维扫描，记录她的心跳、血压和骨龄等数值，然后又做了脑电图，最后测试了所有的反射都正常，才开始采集生物检材。生物检材取样包含头发、指甲、皮肤、血液和一点肌肉组织，最后她还用一个小相机拍下了卢钤蕴的虹膜。

“好了，检材已经取完了，请您从这个门出去以后左转到更衣室换衣服，然后在等候室等结果。”

下午阳光正好，卢钤蕴靠在沙发上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可能也就十几分钟，手环就震了一下把她惊醒了。她有点迷糊的深吸一口气，缓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看看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几分钟，以为这是告诉她可以走了，于是就背起包向办公室门口走去。结果门一开，医生也正好站在门后，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这个刚才震了一下，是告诉我可以走了吗？”

“不是的，”周医生一边说一边又把卢钤蕴重新带回办公室，“您的初筛结果出来了，有一些问题，所以您的改造方案需要重新安排。”

卢钤蕴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自己又没有遗传疾病，初筛结果怎么会有问题？

“是这样的，我们的初筛其实是在筛查您是否携带我们所谓的5个高突变基因点位，高突变基因点位携带者在改造过程中基因突变的风险会比较高，为了控制高危突变概率，我们会采取不同的改造方式。您的筛查结果显示你携带5个高突变点位当中的3个，已经属于高突变人群了，所以我们需要延长您的改造进程，并且需要进营养舱，费用相对也会高一些。”

卢钤蕴眨眨眼睛，双手抱胸靠在沙发上。

“那要延长多长时间？”

“正常一次性基因改造需要2天时间，我们打算把您的改造分为10个阶段进行，整个过程需要3天时间。每一次改造后我们都会进行一次基因测序，一旦在某次改造后出现高危突变，我们就会进行修复并终止改造。所以您的改造率不一定能达到我们之前预计的比例，这个您可以接受吗？”

卢钤蕴点点头。

“好，那就按你说的做吧，我还是回去等你们通知吗？”

“您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们可以优先安排您今天就开始准备流程，但是如果您想回去再准备一下，明天再来也可以。”

“我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卢钤蕴直楞楞的问道，医生笑了一下。

“有些客人这个时候心理上可能会有些波动，需要更多时间去调整，但是我感觉您接受的挺好的，今天可以直接开始准备了。”

“哦，哈哈哈哈，不好意思，可以可以。”

卢钤蕴笑着摆摆手，医生于是让她额外签署了一份知情同意书，就领她去做进营养舱之前的准备了。因为本身做检查前就要求禁食禁水，所以卢钤蕴可以直接开始做进营养舱前的药物准备，这个过程全程由医生引导和监督，所以卢钤蕴只是一步一步照做就行。

当天晚上她的基因图谱就绘制出来了，医生详细向她介绍了10个阶段每个阶段都会做什么，然后就开始了进舱前的最后准备。她换上营养舱专用连体服躺进舱里，医生为她带好呼吸面罩，手腕、脚踝和胸口都贴上心电监测电极，最后在头上带上脑电监测仪。

“我们要开始释放镇静气体了，请您闭上眼睛做几次深呼吸。”

卢钤蕴按照指引闭上眼睛，缓缓做起深呼吸，镇静气体通过面罩释放了5秒钟，麻醉医生开始检查她的生命体征。他眉头紧锁盯着脑电监测看了一会儿，又去看心电监测，反复了几次。

“客人有癫痫病史吗？”

他问卢钤蕴的主治医生，周佳艺一愣，走到他身边来。

“没有啊，怎么了？”

“她心电正常，但是脑电活有点太活跃了，不是隐瞒了癫痫病史吧？”

“应该不会，我们向森拉克核实过她的医疗记录，没有癫痫病史。”

她走到营养舱旁伸手去拍卢钤蕴的脸，卢钤蕴完全没有反应。

“有异常放电吗？”

“没有。”

“那应该没什么问题，可能就是活跃了一点，继续吧。”

麻醉医生于是把氧气推高，然后关闭了舱门开始注入营养液，乳白色的营养液缓缓注入舱内，最终没过卢钤蕴。

 

凌晨的医院静悄悄的，卢钤蕴的营养舱安静的摆在那，只有她身上的监护电极透过乳白色的营养液发出微弱的光芒，四周的监护仪器都发出平稳的声音，预示着一切进展顺利。几小时后医生会来为她进行第一次基因测序，此时此刻所有细微的变化都还在进行中。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头传来，一个小男孩晚上睡不着独自偷溜出来玩，他一路小跑着向前，却在卢钤蕴的房间前停下了脚步，呆呆地张着嘴看向前方。一条体态修长的大鱼正优雅的穿过墙壁，在走廊中游弋着，因为体型过于庞大，一部分身体始终隐没在两侧的房间里。

“哎呀，你怎么跑出来了呀。”

护士从监控里看到他，赶紧跑过来抱他回去，小男孩却伸手指着面前的空气。

“鱼。”

“想看鱼啊，明天让爸爸带你去看好不好？我们现在得回去睡觉了。”

说着就抱起小男孩向他的房间走去，男孩却一直趴在她肩上向后看着那条巨大的蓝鲸。

 

被唤醒时卢钤蕴仿佛从一个长长的梦里醒来，她闭着眼睛一点点加深呼吸，让空气充满肺里的每一个角落，才缓缓睁开眼睛。周佳艺用手电照了一下她的瞳孔，然后让她跟着自己的手指转动眼睛，又询问她有没有觉得晕，卢钤蕴轻轻摇了摇头，医生这才给她撤下监护仪。面罩摘下来后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才扶着舱壁坐起来活动手脚，护士要扶她被她拒绝了，她自己慢慢站起来适应了一下，然后跨出营养舱。

“卢女士，您感觉怎么样？”

“还好。”

“那我先简单和您说一下，您的改造一共进行了9个阶段，最后一个阶段因为高危突变问题取消了，但是最后的效果还是很好的，改造率达到了3.85‰。”

卢钤蕴点点头，医生看她接受良好才继续说道。

“因为您自身高突变性的特点，您的发色和瞳色在改造过程中有所变化，但是变化不大。那里有一面镜子，待会儿您可以自己看一下。您的衣物已经为您清洗好放在那了，等下我们会把房间留给您，您准备好之后再去6楼办公室找我，我会交代一下之后一段时间的注意事项。”

卢钤蕴点点头，于是医生们就收拾好各种仪器离开了房间。她先是站在落地窗前看了一会儿外面的树林，才走到镜子前拉下上面的布——她原本深褐色的头发现在变得偏黄了一些，而深蓝色的眼睛上则出现了不少深绿色斑片。倒也没有什么太大改变，卢钤蕴就没再多看，转身拿起通讯器翻查起来。马悦昨天晚上给她发消息，说下周有个重要营救任务，问她能不能提前结束假期回去。卢钤蕴回他后天回去，就把通讯器丢到一旁，换了衣服去见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