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九日

天气：华光如梦

那深处传来的响声，终于彻底地停息了

这是我们强忍着睡意，不知等待了多久，才终于等到的机会。无需多言，仅与一旁同样守候着的阿薇尔相视一眼，便起身拿起一旁早已整理好了的所有可能需要的杂物，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光束所指向的终点之处

伴随着一步步的深入，周遭的植物根茎变得愈发的粗壮且密集，同时整个甬道的大小也在飞快地拓宽。而那些构成这样甬道的根茎上，却布满了被烈焰似的东西所灼烧，或者被极其锋利的东西所毫不留情地斩断的痕迹。甚至其中的一段甬道的顶部直接被完完全全地切断，十数根如同巨柱一般的根茎从顶部向下垂下，如同巨人低垂着的手指一般。能够将这种东西都变成这样，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更令人心惊的是，随着我们的继续深入，这周遭受损的程度居然还在继续增加。原本墨绿色的根茎此时已然变得焦黑，那是被不知多少次灼烧、轰击之后所留下的痕迹。一旁的阿薇尔面色凝重，而我也在与她担心着相同的事情——深入到这种地步，如果内里再一次地爆发什么冲击，此时的我们就真的是再无处可逃了

所幸，不知为何，直到我们走完全程，内里都没有再传来过任何一点我们可以察觉的响动。但这反而让我们更加担心了——为什么，一切都停止了？悠子小姐，还有那个家伙，他们在里面……到底变得如何了？

“到了”

从某一处开始，这由根茎构成的甬道忽然开始急剧地扩张了起来，而我们所身处的，就正是那如同喇叭口一般的位置。前方那漆黑的，巨大的空间之中，隐藏着我们迄今为止所被隐瞒的一切秘密。而在我最后一次确认完身上的物品，整理好心情，迈入前方那无尽的黑暗之中的那一刹那，我便明白了那响动消失的原因——

在那被坑洼不平的根茎包裹着的石室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仰躺在我们近处的微光之中——那是，悠子小姐。一身原本从不弄脏的衣物，此时却已然几乎支离破碎，一头银色的长发被烧得仅剩了一半长。无论是脸庞还是双手，全部都被污渍与尘屑沾满，其间甚至混杂了几丝难以辨认的血迹。而在远处，另一个身影以几乎相同的状态倒在了地上。一旁的地面已然变得如同被数千个巨石砸过一般坑洼不平，诉说着这里所发生的令人难以想象的一切。

“……若埃？”

像是是被我们的到来所惊动了一般，倒在地上的悠子小姐再次睁开了眼睛。但还未等跑到跟前我松一口气，说出安慰的话来，从最初的失神之中恢复了意识的悠子小姐表情急剧地变得紧张，双眼直直地望向我身后的某处，几乎是用尽全力地喊道：

“快去拿那个……快去！！！”

身后……？

转身望去，在倒下的二者中央，那四处汇聚而来的，有着极致地脉能量的光束最终的收束之处，一张如同天空一般蔚蓝的符咒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静静地悬浮在由纯粹的光芒组成的圆台之上

那是……我曾经接触过的那张，有着在内部构造一整个世界之力的符咒。而如果将它反向展开的话，那么整个外部的世界，说不定都会——

“住手！！！”

一阵几乎令人心悸的怒吼传来。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那原本倒在地上的另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半直起了身子

“我的目的，必须……必须要完成！”

伴随着几声撕扯纸张的声音，两团如同鬼火一般的青蓝色灵力烈焰自他的双手之上猛地燃起。而藉由这忽然出现的火光，我也得以第一次看清他真正的身姿。但就仅仅是这一瞥，就几乎让我整个人楞在了原地

那是……如此熟悉的身姿。在我的记忆之中，我曾经见过与其非常，非常接近的……那个在我心中如同战神修罗一般的，老驱魔师的身姿。而他数代之后的子嗣，此时正以如此相似的，甚至更加年轻力壮的模样，再一次地站在了我的前方。但唯独，有一个地方……

“翅膀——”

“……闭嘴！！！”

像是被触动了逆鳞一般，有着如乌鸦一般漆黑翅膀的男人一声怒吼，伴随着羽翼猛击周遭空气的声音，以作为人类难以想象的速度，如同一颗黑铁铸就的铁炮弹裹挟着双拳的青蓝色焰火一般向我冲来。在我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那令人心悸的身影就已然如同一座小山一般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被撕破的空气姗姗来迟，如飓风一般席卷而来。几乎只要再一瞬间，我就会被彻彻底底地撕碎，没有任何其它的可能——

“————！！！”

一阵沉闷的巨响传来，面前那骇人的身影闷哼了一声，向着后方飞快地倒飞了出去。而直到这时我才看见，与之一同飞去的还有一缕银白色的闪光

“若埃姐，快点——！”

还未等阿薇尔转身说完，那才刚被击飞的男人却已然再次起身，极快的一击就连阿薇尔都要跃起身才堪堪躲过。但一击方至，一击又来，二人就如此战作了一团，再无任何分心的闲暇

拿起那张符咒……吗？

抬起目光，那散发着我再熟悉不过的青蓝光芒的符咒就这样安静地悬浮在我的面前，那其上的纹路从未变化过，依旧是如此惊人的复杂。那样迷人的光芒，几乎是在引诱着我向它伸出手去……

“若埃……！”

身后的悠子小姐用尽全力都再也无法起身，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我的名字，催促着我

“若埃姐——！”

依旧在与那个家伙缠斗的阿薇尔看见了我的犹豫，转过脑袋向我这边大喊了一声。但就是这一走神，被一旁的那个家伙抓到了破绽，伴随着一声大喝，双手猛的一挥，从阿薇尔的攻势之中抽身而出，再一次地向着我这边猛冲而来

快点，再快点。再不快点结束这一切的话，所有的努力都要——

那有着摧枯拉朽之势的阴影在我的视野中越来越接近。我凝视着面前那散发着光芒的石台，伸出右手，指尖离那蕴含着惊人力量的符咒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甚至都能感受到那充盈的灵力所带来的奇妙温度。几乎，只差那么一点点——

“若埃！”

“若埃姐！！！”

……

但是，我收回了手

“你这家伙，为什么……？”

就连面前如山的身影都为之停顿，传来了如此的疑问

“……这根本不是真正的符咒”

垂下双手的我，凝视着面前的符咒，用只有我一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轻声说道：

“因为，她到现在为止……什么都没有做”

“如果她在的话，一定会做些什么的”

“如果她……”

伴随着那卷携着风声的一击来临，我所看见的一切都归为了无尽的黑暗

被如瞳孔一般的间隙所吞没的，无尽的，黑暗……

……

如同全世界的灯火都聚集在我的面前一同亮起了一般，一点无比刺眼的光芒从我的视野中心闪现，随后以爆炸一般的速度扩张，将我的整个视野化为了一片毫无瑕疵的纯白。而当光芒逐渐散去，从这纯白之中所缓缓浮现的，是一根又一根的树木根茎，一缕又一缕的地脉光芒。那代表着我们终点的巨大石室再度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但是，似乎……有些什么，发生了变化

那原本位于我面前的，散发着光芒的符咒以及圆台全然消失的无影无踪。那方才还迫近到我面前，给予我重击的身影此时却横躺在一旁的角落里，双手与双脚之上都被奇异的紫色符篆所死死地束缚住，不能挪动半分。而那躺在阿薇尔旁边，被猫爪挠的千疮百孔的，是一团……棉花做的稻草人？究竟是——

当我抬起头，试图找到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时，却什么都没有找到。周遭的空气一下子安静到了可怕的程度，只剩下依旧向着四处投出视线，还在寻找着什么的我

忽然，我感觉到肩膀像是被什么东西从身后轻轻敲了几下，猛地回头望去，所看见的只有一把几乎逼近到我脸上，占据了我所有视野的……扇子？

“哎呀呀，真不错，真不错——”

随着那扇子的逐渐收拢，所显露出的隐藏在那之后的面庞，是一张有着金色长发的少女的面庞。但最令人注意的，还是那如同无底洞一般，不知有多么深邃的紫色双瞳，令人不寒而栗。而也正是这似乎看透了世间万物的双瞳，唤起了我记忆里那遥远的一丝——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她……？

比起还略带疑惑的我，一旁仰躺在地上的悠子小姐，对于这身份不明之人的出现却表现出了异常激动的神情。她几乎是强撑起身子，双眼直直地望向那边，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为什么，会在这里……”

“……紫大人？”

紫大人……？

一瞬之间，我便回忆起了面前这如谜一般的少女的身份。那是在悠子小姐曾经还是神明之时，所侍奉过的主人。而悠子小姐那次能够从神明变成人类，也完全都是她的手笔。但为什么，她会出现在——

“诶~这种事情还要问吗？当然是看事情大条了，来给你这家伙擦屁股呀，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么不成器的小悠子哦~”

由隙间之中探出了半个身子的八云紫丝毫不在意悠子小姐现在甚至站不起身的状况，毫不留情地用手上的扇子在悠子小姐头上用力敲打了几下。而被这样对待的悠子小姐却一点反抗都没有，只是乖乖地捂着脑袋接受而已

“所以说，刚才……是你救了我？”

总算回过神来了的我，向着那依旧在敲打着悠子小姐的身影踌躇许久，才终于抛出了第一个疑问

“才不是呢~在最后一秒的生死关头救下人这种事情很浪漫吗？我可不怎么喜欢搞这种事情呢”

“就是说……”

“从一开始，你们看见的这里就是我伪装出来的哦”八云紫双手托着下巴，用极其不经意的语气讲出了最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准确来说，是我那可爱的随从被欺负到起不来之后，我就马上把状况变成了现在这样，顺手造了另一个空间给你去玩”

给我去……玩？？？

“啊你肯定会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对吧？”承载着八云紫的隙间倏地一转，停在了我的面前。但即使我想要回答，但被那对紫色的双瞳所注视着，我根本……

“不说话就当默认了？啊呀，那我就来给你解释那么一下好了”

“简单来说的话，是为了测试哦”

“……测试？”

“当然是测试你够不够格做接下来的事情呢。要是连那种问题都没法发觉的话，还不如我自己干脆用更加暴力一点的办法解决好了。虽然损失稍微大了一点，但让蓝去做的话，大概几十年也能修复个大概吧~”

几十年……

心里有好多好多的东西想问，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仿佛只要再问上一个问题，面前的她就能将我从头到尾彻彻底底看透一般……不，说不定，现在已经是如此了

“至于究竟要做什么事呢——他应该会告诉你的”八云紫随手一挥，禁锢着那身为驱魔师后代的男子嘴部的符篆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最初的难以置信过后，终于得到了部分自由他却没有立刻口，而是用那对漆黑的双眼直视着我许久，最终才缓缓地开口道：

“就差，一点而已……”

“什么？”

“就差一点而已。那个阵法，原本是需要两个人来操纵才能运作的，但如果是我，一个人就可以。只是会稍微慢上那么一点……”

“其实，我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准备……可不知道为何，我就是，就是没有办法去激活它。仿佛那其中有什么东西在拒绝着我一样。但我有信心，如果再给我多一点时间，我一定，一定可以完成它”

“而就差这一点的时间，她找到了这里来……”他的目光向一旁倾斜，投向了那同样也死死盯着他的悠子小姐

“在把她打倒的一瞬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切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就差一点……”

“……那时候，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的话，说不定就——”

“好了——发言时间结束”随着八云紫手中扇子啪地一闭，那男子再度被封上了口，任凭他怎么挣扎都再说不出一个字

那时候……

在此时，经由他的提醒，我忽然又想起了先前的一件事情，随即问道：

“他在那时候说过，要我献出我的身体……是什么意思？”

“是字面意思哦”

“那个阵法，用他的办法的话，是有可能需要参与者献出躯体才能完成的阵法哦，就连他本人都是如此”

八云紫重新打开折扇，将它遮在嘴前，用一种异常玩味的语气说道：

“而且似乎，他还准备让你去执行危险较小的那个部分呢”

“危险较小的部分……”

我低下头，将目光向那一切的始作俑者投去。方才还滔滔不绝着的他，此时却略带慌忙地躲闪着我的目光，一秒都不敢与我直视。而看见他的这番表现，我也只能深吸一口气，随后再度抬起脑袋，轻声说：

“……至少，也算是……结束了吧？”

“才没有才没有”话音刚落，八云紫那略显魔性的声音便再度出现在了我的耳旁

“你还记得，我刚才说还有事要你做吗？我花这么大功夫把你搞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给你揭谜讲故事的——”

“还有那边的家伙”她双手轻拍了两下，那低垂着眼，像是失了神一般的男子全身上下的禁锢只是瞬间就全部消散

“别灰心，你还有机会”

“啊……啊？”

忽然间重获自由的他同我一样，完全不清楚面前的八云紫究竟在说些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你一直没有办法激活那符咒吗？”

“甚至，就连献祭自己的身体都不行？”

“……为什么？”

面对着男子的疑问，八云紫只是轻笑了一声。随后，她转过身子，将手中的折扇对准了前方的某处。霎时间，无数的光点从周遭的黑暗之中浮现，在那一点之上凝聚成形——那是……真正的符咒

但这还不是结束。伴随着扇子的轻轻一挑，那充盈了地脉能量的符咒忽然绽放出了无比明亮的光芒。而在这光芒之中，一个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的虚影逐渐成形，那是一个有着纯白长发的人影。而在看见这人影的一瞬间，我几乎整个人都楞在了原地

“……！！！”

他们，其他的人可能不知道这个人影究竟是什么。但对于我来说……这个人影，却代表着那整整一长段难以忘怀的经历

“好久不见，若埃”

那人影俯下身，注视了我几秒后，如此温柔地说道

对的，就是她……她正是我先前所想起的，那符咒之中的意志

也是……真正有权力，来抉择我们现在这一切的人

“那一直在拒绝着的那股力量，正是她”望着眼前那由星空般的光粒所组成的人形，紫的声音再度在我耳边响起

“自从被注入能量而苏醒之后，她似乎就一直在等待着什么。先前我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疑惑，不过在之后可就完全明了了”

那把折扇终于指向了我。而一同投来的，还有紫那令人几乎无法对视的目光

“她一直，在等待着你的到来。并且希望由你来做出选择”

“嗯”那符咒中的意志也轻点了一下头，承认了紫的话语

等待着……我吗？

“如果需要我继续那样做下去的话，只要说出来就好了，我会马上照做的。反之，如果沉默的话，我就什么都不会做，并且把所有的能量释放回周遭的地脉里”这样令人安心的声音，令我仿佛回到了那段身在异世的日子。但是，这一次，我却是那个要做出最后选择的人

“啊啊，你就放心选好了，别担心我会做什么手脚。在你答应了发动符咒的同时，我就会被变成和你一样可爱又无害的小女孩——当然，是十七岁的”仿佛是为了打消我的疑虑似的，一旁的八云紫忽然凑近说道

“好了，做出你的选择吧。是开口，还是沉默”

“是改变，还是维持”

她望向我的眼神是那样的真诚，从中找不出半分的虚假

最终，取决于……我的选择了吗？

我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