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
作者:April
世界观:量化情绪
使用角色:威尔赫姆. 谢灵顿/April. Lynn/蒋司长/何欢
2077年1月1日 天气:雪
昨天妈妈说今天晚上七点穹顶会进行人工降雪,果然六点一刻街心公园里就聚集了许多小朋友,我和他们一样都是第一次见到雪,因此兴奋地讨论着:其中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告诉我,在她年轻时雪是很常见的!我可太羡慕了,我还记得史密斯老师说,八十年前地球才是宇宙的天堂。大家都赞同这一点。
当钟楼敲响七下,空中出现了些许白色的小点,它们落在我的手掌上,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化成了水滴。四周此起彼伏都是惊叹和欢笑,雪越来越大,老奶奶教我们堆雪人,在雪地上写自己的名字。我想写日文,被爸爸阻止了,爸爸的眼神很奇怪。妈妈说不写日文是为了保护我,我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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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7年1月15日 天气:晴
生日!从今天开始我就14岁,爸爸向公司几乎请示了一周才得了一天的假期,上周我天天偷听他打电话(妈妈告诉我不要这么做),爸爸向虚拟屏里面的一个叔叔说:我不会同意你们这么做的,等我把手头工作做完就辞职。我问妈妈怎么回事,妈妈说这是常有的争执,大人都不会用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拆礼物环节我几乎要叫出来了,他们送了我VR2000!我一直想要,可是这太贵了。爸爸说让我多玩一些‘适龄游戏’,但甜蜜冲刺那些游戏真的太无聊了,我决定瞒着他们偷偷下载‘征战世界:恶人霸主’。不得不说有时候我还挺喜欢做一个有魅力的坏人的(这句划掉,又加粗加大写上一句:但我会做一个好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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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8年5月17日 天气:晴
我在学校打架了,因为弗莱什让我滚回日本去,美国不欢迎我们。他指着历史书上的一段描写:‘在第三次世界核战中,日本作为亚洲主战场之一被美国瓦解。大和民族从此真正成为一段过去的历史。大部分大和民族暂留在中日友好边界区,小部分大和民族来到欧洲和美国。’弗莱什踩着桌子大声叫喊,他是学校里最聪明最受欢迎的学生。大家为他助威起哄,有个女孩推了我一把,我摔在地上,他们像愤怒的火焰一样把我吞没。我拿起藏在内侧口袋里的小型电击器,那是爸爸上个月让我一直带在身上的。我加了最大的马力,弗莱什抽搐着向后倒,大家的尖叫声引来了校长。他们通知了我爸爸妈妈,爸爸在校长室呆了很久后出来,摸着我的头说没事了。妈妈的眼睛红红的。我这是两个月来第一次见到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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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8年5月20日 天气:风
...‘爱普尔,亲爱的小甜熊,我们不是偷渡过来的,爸爸是量化情绪研究的中高层科研人员,我们是作为重点人群被保护来美国的。不要再哭了,也不要再用你的电击器了,答应我友好一点,好吗?’‘可是,妈!大家都说从来没听说量化情绪是什么东西,说我在骗他们,说我们该死在日本,是他们先动的嘴,不是我先动的手!’‘亲爱的,我恐怕不能透露更多,这属于机密内容,但爸爸是很厉害的人,我们的生活很富裕不是吗?’...
我不想做一个好人。可我爱她,我的妈妈,她的眼睛忧伤而漂亮。我不愿让她伤心。我决定以后都用语言而非肢体来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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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9年3月11日 天气:雨
原来妈妈没有骗我,今天的新闻讲到了爸爸:‘感谢谢灵顿先生、林先生及其团队为量化情绪的研究带来卓越的贡献。国家中心的情绪转换器和分配器已调试完毕,第一批情绪调节器即将投入市场。虽然第一批调节器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进行作用,可我们相信...’
这是我两个月来第一次见到爸爸,还是隔着一张虚拟屏。爸爸瘦了很多,看起来非常疲惫地回答记者的问题。旁边高大的男人一定是谢灵顿先生,他看起来真的很年轻。可新闻说主研究员是他而不是爸爸。所以他一定很聪明吧!
2079年3月12日 天气:雨
阴雨天。爸爸晚上回来了,我好像听到爸爸妈妈在卧室争论着什么。他们少有的见面都会吵架,之前他们不是这样的......我不想要爸爸带回来的裙子,多么昂贵的品牌我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他回来陪我,不要和妈妈吵架。
晚上十一点钟多争吵的声音小下来了,他们都露出微笑。我难过地问:你们难道也需要调节器才能控制好情绪吗?爸爸一愣,随即紧紧拥抱我。他说,我们家永远不会出现那些东西,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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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9年4月1日 天气:晴
谢灵顿先生到我们家做客了,我近距离观察了他的脸,他只比我大六岁!这意味着他是真正的天才,爸爸说谢灵顿先生用别人一半的时间修了两倍的学位,谢灵顿先生看起来并不十分友好地谦虚着。这让我对他提不起什么兴趣,毕竟他就像那种经典的的虚伪冷漠的上等人,住在中心城富人区,永远不会把其他人的死活放在心上。我不喜欢这样的人。
这让我忽然想写写我的校园生活:我现在已经16岁了,值得一提的是我已经和弗莱什成为了很好的朋友,那之后经历了很多事,总之,我用嘴巴和拳头让他们对我心服口服,再加上爸爸上个月的新闻,大家简直要对我另眼相看了,这对我很受用,我不想再过人人喊打的生活了。弗莱什今天盯着我足足有三分钟说:‘你知道吗,我觉得你很适合做坏人的领袖。’我还没说话,他又说:‘所以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哈,没门。我的校园生活很烂,为了拉拢人心我什么都干,我的成绩居然还不错。或许我在某些方面也是个天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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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0年1月1日 天气:晴
爸的情绪越来越差劲和反常了。下半年爸在家休假,爸妈一直在吵架。新年他们也在吵架。我发现妈开始用情绪调节器了,爸好像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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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0年1月15日 天气:晴
生日。没有礼物,没有雪,没有爸妈的庆祝。爸爸发现了妈妈的大剂量情绪调节器,妈妈发现爸爸在街边抱着一个陌生的女人。他们在吵架。我和弗莱什在外面晃。弗莱什说他们家支付不起中心城的开销了,下个月就搬走。太可惜了,弗莱什的成绩很好,他脑子很聪明,老师说他是最具潜力的学生之一。我向弗莱什说能不能把我也带走,他第一次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他说爱普尔,难道你家也用上了情绪调节器吗?
2080年9月3日 天气:晴
在书桌夹板里我发现了这个日记本,我已经将近八个月没有碰过它了,这中间发生了太多事,这些烂透的经历根本不值得记录,可我还决定把它们写下来,如果我明天就死掉,这应该就是我的遗嘱。
我爸妈离婚了,意料之中的事,我甚至感到一点点轻松。我是未成年,没有主动选择监护人的权力,政府在我家仔细调查了一番。他们看到一栋冰冷的高级公寓,躺在市面上最大刺激型号的情绪调节器旁边的妈妈和神色疲惫冷漠胡子拉碴的父亲。我不知道他们出于何种理由让我判给妈妈,毕竟法律明文规定‘完全依赖情绪调节器的成年人不允许行使监护权’,显然爸爸更适合照顾我。爸爸走的那天他用力拥抱我,就像他们第一次吵架后和好那样,我尽力抑制住我的哭声问他,你不是说我们家永远不会出现情绪调节器吗?他说,可我们已经不是一家人了。
不可否认我妈妈是个漂亮的女人,拥有一双忧郁的湛蓝色眼睛,十指修长,身材丰盈。可自从她连续使用情绪调节器后,她的灵魂好像死了,她的躯壳对情绪做出机械的反应。转动调节器上的A-1001号按钮,她就会变得快乐,笑盈盈地望着我,可那双眼睛是空洞的。仿佛大脑强制性发出指令,激素在体内流动,调动相应的表情,作为钢琴演奏家的妈妈再也无法弹出灵动的曲目。她的演奏会渐渐门可罗雀,可是妈妈不在意,随着调节参数越来越大,她的笑容越来越明媚。直到2080年2月左右我们收到了爸爸的葬礼消息。
我们穿着黑色的套装参加葬礼,那是我第二次见到谢灵顿。他高挑的身材格外引人注目,记者将他团团包围,他只略略点头表达自己的悲痛。他看到我和妈妈过来,皱眉朝我们走过来,表达遗憾的那个表情像是在质问为什么我们会出现。他蹲着抚摸我的头,说ASP公司永远欢迎我任职。我说:‘或许你知道我爸爸是如何意外去世的。’他神情微妙地望着我,差点把我的肩膀捏烂。妈妈护在我身前,满脸泪痕地让谢灵顿滚出他的视线。
我把那台老旧的VR2000带来,沉默地放在爸爸的墓碑前。当妈妈看清楚我放了什么,她在一瞬间溃不成声。
在葬礼后的某一天,妈妈忽然呆滞地告诉我,小普......情绪调节器已经没用了。我再也不会开心起来了。随后她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门,直到深夜都还没有回来。
我用尽了几乎我能想到的方法找她......没有了爸爸,我们只是处在营救等级最低端的普通市民。警察们动用所有力量寻找一只走丢的绵羊,却对妈妈的失踪视而不见。五个工作日后妈妈被草草宣布死亡,吊销所有数据信息,从此消散在整个宇宙。
第二天我去办理了退学手续。我联系弗莱什,他在屏幕那边哭的比我还厉害。他哽咽着说:‘爱普尔,亲爱的小普。为什么生活要这样对你?我宁愿我帮你分担这些痛苦。’
退学后我想了很久我可以做什么,我的成绩一塌糊涂,不会有公司想要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凭我的学识和身份根本不可能再呆在高级公寓里,如果不工作,我只能露宿街头。夜晚对中心城来说是罪犯的天堂,我活不过两晚。
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当作我的原始资金,能用的只有妈妈留下的一大堆半坏不坏的情绪调节器。随着时代的进步,人类所能感知的情绪越来越少,来自外界的感官刺激再也无法激起某些人的情绪波动。因此政府启动了量化情绪研究,将情绪作为心理与生理共同作用的某种结果,分析每种情绪的作用参数,将其通过定量方式转变为数学生物问题。政府情绪管理中心设置由一台总情绪调节器,市场上供应不同刺激程度的调节器,就像千禧年代人类做脑电图,将终端连接在大脑外部正确的位置,机器便会和大脑一同运作改变人的情绪走向。情绪调节器还没有完全普及,无非是上层政府有关道德和科学的某些无聊争辩耽误了研究时间,并且调节器的价格十分昂贵,妈妈之前为了买最大刺激程度的调节器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这个市场空洞是否可以成为一个商机?
想到这儿我手脚冰凉。我不知道我怎么起了这种绝对违背法律的心思,可我没办法遏制住这种想法,它和我对这个世界的恨意一起在我心里生根发芽。一个黑暗肮脏的秘密就此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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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1年9月3日 天气:雨
翻看之前的日记我才发觉今天是我做地下生意整一周年的日子。多巧,今天做成了一单大生意。我的交易逐渐风生水起,哈,这个漏洞百出的世界,就该被超级反派一个炸弹轰飞。
我或许不过多久就要到情绪交易监管中心工作了,这样更方便我建立一套完整的产业链。我当然不是自己应聘去的,以我的学历还远远不够得到那里的职位。外界有蠢货传闻是因为我搭上了监管所所长,我看起来真的很像个恋父情结严重的美式校园甜心吗?不过这些绯闻我完全不关心,我甚至希望它们传得更离谱一点,这样就能掩盖真正我入职的理由。这些时日来一直是蒋司长在照顾我的生意,他是个聪明冷漠的商人,同样看到了制度和市场下情绪交易的漏洞以及其衍生的巨大商机。可惜碍于身份他没办法施展拳脚,我作为一个没有任何身份的隐形人正中他下怀。他对熟悉的人宣称领养我,私下里我的人脉和他的职权共同作用于黑市中,逐渐建立一个固定的情绪交易网络。可是百事总有一疏,我们被拍到过几次共同出行,有关当局查不到我的基础资料,对蒋司长起了些许怀疑。于是前几天他告诉我,你最好到这里上班,我会给你安排秘书的职位,让你看起来像我的情人。将舆论向感情方面引是最简单的搅局方式。我点头说好,心里忽然想到弗莱什——如果他看到娱乐新闻,会是多么震惊和伤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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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1年10月1日 天气:阴
我几乎是监管中心最年轻的职员之一,下班后听到女孩们日常八卦,说我甚至还没有蒋先生的女儿年龄大。我回报她们以胜利者的微笑,并且向她们展示我奢华的项链。我假装这是作为情人的奖励,实际上这是我用自己的钱买的。
我白天的工作很清闲,蒋司长不允许我处理更高级别的文件,或许他怕我同时成为他的职位和中心城的威胁。他能看出我野心勃勃,同时心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在我和他合作期间,所有的交易都要经过他同意才能进行,报酬我和他三七分。钱像潮水一样滚滚而来,蒋司长为我安置了一处郊野的别墅,告诉我如果没有交易就可以到那里放个小假。我奇怪他为什么会忽然多出一套空置的别墅,后来才知道这套房子本身是他女儿的成年礼物。蒋司长和家里的关系很差,因为他费劲又古板的性格,我想那些娇生惯养的年轻人受不了他这样传统呆板的人。他不怎么在家庭上花费时间,反倒逐渐和我在生活上熟络起来。我不在意这个,两个人关系越好对我越有利。我学着他管理下属的模样,培养得力的骨干,建立属于我的黑市规则,在权力掩护之下,我肆无忌惮地破坏法律,政府还不知道阴影之下早已爬满了我亲手种植的藤蔓。
2082年10月2日 天气:小雪
我似乎对某个男孩一见钟情了。
何欢——他的名字很像中国一种传统的花,这是我十几年来少有在登记页面看到亚洲人的名字。这个名字似乎将我瞬间拉回我的小林时代,他不像我,以自己的亚洲人身份为耻。一下午我对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流泪,直到一个长相大气的年轻人轻声安慰我:“你没事吧?”
“天啊,我没事。谢谢你,你叫什么?”
“噢!我以为你知道的,你刚刚一直在看我的名字,我就是何欢。”
他告诉我他是康奈尔大学的心理学硕士毕业生,自幼在中国长大后来到美国的中心城心理咨询中心工作。或许是因为专修心理,他洞察力和语言组织能力非常优秀,我们聊的非常开心。我告诉他:“我很羡慕你可以拥有身份认同。”何欢无奈地笑着说:“那是因为中国属于中立国之一。我很遗憾听到日本被灭亡的消息,可你知道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战败的人没有资格要求人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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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2年12月25日 天气:雪
圣诞节,我有多久没注意到这个阖家欢乐的节日了?全息投影圣诞树整齐排列在时代广场两端,多么可笑啊,居然找不到一棵活的圣诞树。
何欢温柔地说:“我打赌有一个地方你一定喜欢。”于是我们穿过大街小巷,去寻找他口中的秘密基地。我以为他顶多带我去某个服装店,或者隐藏在郊外的游乐场——说实话在我看清楚后完全呆住了。
我没想到中心城边沿居然有一片小小的世外桃源......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静谧地横贯场地,小小的斑驳的木桥矗立在小溪中央,脚底的青草地柔软,透着象征生命力的新绿。樱花树——后来他告诉我是樱花树标本——成列栽植,褐色的树干微微弯曲着,柔软如鹅毛的雪花缓慢降落在白粉色小巧的花瓣上,冬风吹拂,花瓣便随风飞舞。场地的尽头是一个经典的日式木屋,一尊穿着浴衣的孩童雕像憨态可掬地站在门一侧。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动着,指着那些樱花树用日语对他说:“樱花盛开是吾乡。”
木屋里只有一张桌子、几块榻榻米,却意外让人觉得十分温暖。桌子上放着一份巨大的礼物,我当着何欢的面将它打开......多么漂亮的和服啊,金色的丝线勾勒出仙鹤的形状,穿梭在祥云之间.....束腰泛着闪耀的金粉色。......我要怎么感谢他,我现在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模模糊糊地说:“....乡愁.....日本.....中国.....”
“我明白人生如朝露般短暂。然而、然而啊......”
2082年12月16日 天气:雪
一大早起来我就闲得无聊写日记。何欢去工作了,年底他们要负责进行中心城心理评估,我百无聊赖地翻开着之前写的东西,我写日记的习惯居然坚持了将近19年,真是不可思议......我想到我死掉之前我都会一直写下去。
刚刚接了个电话。蒋司长说有急事要见我。铁定不是什么好事,我的预感告诉我还是不去为好。接着谢灵顿出现在虚拟屏幕上,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邀请”我过去坐坐。我对着屏幕骂了一句,谢灵顿依旧是那副死人一样毫无动容的表情。
现在是深夜十二点,我刚刚到家,发现日记本还开着,于是我决定把今天的事全部记下来。这两个毫无下限的商人已经不满足于地下市场带来的隐形财富了,他们想要合作进一步扩大市场。
虽然爸爸和谢灵顿一样在ASP公司工作,可介于ASP的保密性,我对这个公司一点都不了解,甚至在做交易时都有意避开这块区域,我不想和全球最大的情绪交易公司起什么冲突。对这个公司的了解仅限于他们最先开始量化情绪研究,协助政府进行情绪交易的同时做一些私人生意。这次谢灵顿正式介绍自己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是首席数据分析师,简而言之,他负责将自然产生的情感量化,而爸爸作为生物分析研究主席负责将量化的参数再次转变为可控的“人造情绪”,“装填”入调节器。我似懂非懂地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直到谢灵顿的一个词引起了我的注意:“......实验对象......”
我猛然惊醒,像弹簧一样在沙发上坐起来,他们两人惊讶地看着我。我假装只是碰到了桌角,让他们继续,实则闭上眼睛留心听着谈话内容。有关细节谢灵顿不愿意透露太多,我只模模糊糊地听到ASP似乎在为了更进一步的研究做某些实验,需要大量的情绪做样本,但是政府不允许他们这样做,于是他来找蒋司长和我希望寻求一些帮助。蒋司长要求谢灵顿毫无保留地向他讲述实验的全部内容,谢灵顿毫不礼貌地拒绝了。他说,剩下的部分可以用报酬相抵,但他不能再说更多了。
蒋司长不是个急躁的人。他一定要等到完全掌控局势后再出手,可我不是。我才十九岁,具有年轻人的一切特质。我擅自开口说接下这份工作,蒋司长没有什么表示,我想他在默许。我不知道他心里打着什么样的算盘,按理说如果这单生意我做成功,他在黑市的地位就岌岌可危。黑市富有的商人们,他们喜欢有胆识的年轻人。难道蒋司长认定了我会失败吗?我心里隐隐约约有种奇怪的感觉。我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何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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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3年1月1日 天气:雪
接下这份工作之后我便忙碌起来。我甚至怀疑政府其实知道我在做什么,毕竟这次我做出了很大的动静,整个黑市都为了这单生意不安分地翻动起阵阵波澜。谢灵顿的要求很奇怪,他说最好拿到人类现在需要的几乎所有情绪,不论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积极的还好说,我几乎走遍了市场也不怎么能遇到可供交易消极情绪的商人。消极情绪几乎无法在市面上流通,谁愿意花大价钱购买这些让自己受罪的东西呢?蒋司长建议我把矛头转向市场之外的地方,他给了我一份心理咨询机构的资料,告诉我这个机构上属监管中心管辖,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明显。我在这份资料的第十页翻到了何欢,我这才想起来他说过自己在心理咨询机构工作。......这么巧?天啊,怪不得他那次会出现在监管中心。蒋司长看到我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正要盘问什么,我迅速地转换了一个备感兴趣的表情低头继续在屏幕上操纵。
不,何欢无法成为我复仇之路上的阻碍。任何人都没办法让我回心转意。我知道这条路我不能回头,我也没有回头的打算。
2083年1月2日 天气:雪
我被蒋司长建议亲自去了机构一趟,见机构的负责人。我向他说明来意,并且告诉他这是蒋司长的意思。“哈,没关系,林小姐。你不必向我解释。你根本想象不到监管中心现在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蒋司长的个人权力早就渗透进去了,政府就算知道也无可奈何。”
负责人告诉我,他们机构从几年前就开始秘密研究提取病人的消极情绪作为治疗方法,尽管它不合法律和道德要求,但这个方法效果显著。他们在治疗中偷偷改造病人的情绪参数结构,让那些可怜的病人以为自己真的好起来了,实际上只是被机械化地改变和操控着,换而言之,他们将拥有消极情绪的人类变成只拥有积极情绪的类仿生人。他们一直存留着那些消极情绪没有将他们放入市场,害怕情绪风向的异变引起政府怀疑。这次我的到来反而帮了大忙。他们以低价——几乎是将情绪参数和情绪样本赠送给了我。
出门时候我看到一个来复查的家庭,爸爸妈妈簇拥着的孩子笑容灿烂。我隐约听到陌生的妈妈说:“我很久没见到她这么高兴了,我真的太感谢中心城心理咨询机构了。”我坐在花园里思考了很久。或许有时候,减少烦恼的最佳方式就是真正脱离人类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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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3年2月13日 天气:晴
何欢似乎在调查机构的秘密。我一直对何欢进行着密切的监视,自从我开始和谢灵顿做交易。我怕他会坏我的事。今天我通过监视器发现了一个角落里一叠之前从未出现过的文件。我将纳米摄像头拉近,文件上的单词都一清二楚。何欢注意到了病人不寻常的脑电波(不愧是康奈尔大学的硕士),发现机构并不是普通的“引导加药物式调节”,何欢很反感机构的治疗方式,毕竟它本身就不合乎法律。他是个正直的人,正直到近乎固执,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的调查泄露会为他招来多大的祸患,站在光明里的孩子永远想象不到生活是一团多么肮脏的谜团。
2083年2月14日 天气:阴
凌晨四点半,我从梦中惊醒,看到何欢给我发了消息,他说今天下午他想见我。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他,我曾经骗过那么多人,在我着手黑市交易的最开始阶段,我不惜一切代价,说过的做过的事不堪回首。可是他是多么干净又纯粹的人啊,他本应该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我最近频繁地梦到爸爸的去世,梦里他痛苦地啜泣着,说自己很痛、很累。我不禁想到在爸爸葬礼上面对谢灵顿妈妈的失态,谢灵顿之前又说过“实验对象”。直觉和事实连接在一起让我有十分不详的预感,可是谢灵顿不是我能对付的人,除非我可以利用一个无辜的替罪羔羊——天啊,我怎么会有这种心思?如果我真的拿何欢做挡箭牌,我想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我自己。我做过的错事已经太多了,我亲手毁掉了太多人的人生。
刚下午六点,我刚从和何欢的约会中回来,果不其然他告诉我他正在进行的调查。他气愤而疑惑地把数据摆在我面前,对我说:“前段时间机构的积压的消极情绪还很多,为什么短短半个月就恢复正常了?而且也没有引起任何可察觉的情绪风暴!爱普尔,我会调查到底的,到底多么无耻的人会用这样的方法欺骗他人,这根本不是治疗而是改造!”我试图劝说他放弃,告诉他那天我“不小心”路过机构门口看到的那个家庭有多么幸福,告诉他如果结果是好的,治疗手段和过程不重要。何欢沉默了一会儿,说了一句非常冒犯到令我震惊的话:“如果你是这么想,那你为什么要恨你妈妈滥用情绪调节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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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3年3月1日 天气:风
因为何欢那句话我失眠很久了,每天的情绪运输也显得漫不经心。蒋司长觉察到我的变化,今天下午趁大家开例会的时间把我叫过去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没有告诉他何欢的事,只说我很疑虑谢灵顿到底在做什么,产生信任裂痕的交易很难向下做。我以为蒋司长会像之前一样摆出一副说教或发号施令的表情让我不要多想,可他没有,这次他只是深深叹了口气,用手掌摩挲着我的肩膀。这个动作不禁让我想到他对自己的女儿会是什么样,也会在争吵之后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表示安慰吗?
他说他同样心有疑虑,并在ASP公司安插了眼线,以防谢灵顿在背后捅刀子。这句话让我不由得警觉起来。我在日记里说过蒋司长是个谨慎的人,他不会说没有把握的话、做没有把握的事,他对谢灵顿的怀疑一定基于事实。我没有接着向下追问,但我隐约觉得这和当时爸爸的过世有很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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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3年3月4日 天气:晴
蒋司长向我传输了一份阅后即焚的电子文件,上面只有一串数字和一句话:“我想了很久,孩子。你有权知道真相。”
【2083年3月5日晚9点】
【地点:ASP总部】
蒋司长举办了一场慈善联谊晚会,邀请了ASP和监管中心几乎所有中高层人员。爱普尔明白他在为自己争取时间。在ASP的实验控制室前爱普尔输入了那串数字,一场隐瞒了将近二十年的秘密即将展现在她面前。
一颗颗记忆球整齐排列在文件柜上,每一颗记忆球都贴着标签。未来的人们用记忆球记录过去,打开记忆球,球体内的微型全息投影系统就会自动启动,你便可以身临其境地回到过去的场景,这个技术广泛用于实验室记录,便于研究员们对过去的实验进行检查、观摩,对数据进行备份。她找到了那排贴着“实验对象”标签的记忆球,有一颗记忆球标签很奇怪,后面多加了一个小小的“L”——那是爱普尔父亲的姓Lynn的首字母!
【记忆球 启动】
【权限:二级。警告!您没有最高权限。】
【无法读取记忆......再次尝试,无法读取记忆......】
如果再盲目打开一次记忆球,说不定就会触发全面警报。爱普尔正在犹豫如何打开它,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轻笑。爱普尔下意识摆出防御动作,打开腰间激光枪的保险栓。谢灵顿居高临下而缓慢地从暗处走出来,爱普尔一瞬间有种被狠狠愚弄的羞辱感。
“你想看看里面的东西吗?”
“看了我就没命了,是不是?”
“其实你今天不会活着走出去的。所以看不看对我来说无所谓。”
“蒋司长你们什么时候商量好的?”
“蒋司长?”谢灵顿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活泛的表情,“不不,他是真的想帮你。他是个矛盾的人,想要权力,又想要赎罪。我想他的本意是为你制造查明真相的机会,剩下的看你自己的造化。很可惜你输了游戏,被我抓到了。”
“矛盾的人。哈,倒不如说蒋司长还存着一点良知。谢灵顿,你已经没有了做人的基本底线。你比最劣质的仿生人还低级,你只是个被利益驱使的懦夫,躯壳,死人。”
“随你怎么说。”谢灵顿朝着空气念了一句,“请求打开最高权限。请求开启L记忆球。”
记忆球随即发射出一束光线,在她面前展现出全息投影录像。林先生似乎在激烈地反驳着谢灵顿的话:“我们不能用活人做实验!情绪参数现在非常不稳定,如果拿这些电波在人在身上做实验,有很大几率会害死实验体。”
全息投影的谢灵顿皱起了眉,立刻反驳:“既然仿生人的实验效果不理想,你又不愿意用活人做实验。那我们的实验成果怎么办?我不想再等下去了,你的意思是你怀疑我的数据是吗?”
“我并没有这么想!我们可以再谨慎一点,利用大数据模拟分析演算。用仿生人做实验本身就不合乎法律!你不要一错再错了,谢灵顿。我们是科学家,不是侩子手。”
“是吗?我记得你有一个美丽的妻子和女儿。资料显示她们的生理和心理都是健康的,不是吗?天哪,看看小爱普尔这漂亮的笑容。”
“......”
“总之,就是这样。别忘了,林先生。你是日本人,是战败国的俘虏。你不会以为我们是同等级的科学家吧?实际上日本战败的一瞬间你就已经没有了作为人类的权力。你们家也一样,ASP收留了你。”
爱普尔泪流满面地想拥抱屏幕上的父亲,手却穿过了全息投影像。她看到在谢灵顿走后,爸爸拿起了情绪调节器的放电贴片,缓缓贴在自己额头上......
“2079年9月20日......第一次实验.....失败......实验体有明显不稳定情绪......”
......
“2079年9月25日......第九次实验.....失败......实验体与情绪参数不兼容......”
......
“2079年11月20日......第七十次实验......失败......实验体出现呕吐、哮喘反应......”
......
“2079年......12月......14日.....第一百零一次实验......失败......”
“2080年......情绪参数第一次实现与实验体产生完全兼容......由于实验体过少,无法确定与其他机体是否会出现排异反应......安全系数百分之七十......面对其他机体可能出现不同反应......”
怪不得那时候爸爸情绪突变,怪不得他忽然离世,怪不得市场上初期的情绪调节器会出现因人而异的刺激反应,那么——如果妈妈使用的,在市场上流通的第一批情绪调节器还不够完美,但是现在市面上的情绪调节器已经能进行百分之九十五机体的兼容,那就说明......
爱普尔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抓住她的喉咙,她盯住谢灵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的,”谢灵顿嘲弄地看着她,“林先生去世之后,我们利用了无数活人做实验。我们的实验对象包括平民,流浪汉,迷路的小孩。噢——可怜的爱普尔,我记得你妈妈也是那个时候失踪的?”
爱普尔耳边传来一阵咔哒咔哒的响声,不用抬头她就知道现在天花板上有多少防御武器对准她的头顶,只要谢灵顿发出一声命令,她就会被射成马蜂窝。
“Any last words?”
“Sir,”爱普尔忽然轻盈地笑起来,“Have a nice life.”
她按动了纳米炸弹启动按钮。大楼随即晃动起来。谢灵顿打了个趔趄,他听到爆炸声由远及近,大楼在倾斜坍塌。失去意识之前一秒,他听到爱普尔模模糊糊的声音,她说:“是的,谢灵顿先生,你只算错了一件事。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失去了家庭、生活、身份,也即将失去她的爱人。和你这样的人比,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值得她留念。”
火焰席卷着烟雾咆哮着冲过来,所有的记忆球一瞬间被吞没在火海之中。闪动的光芒里,爱普尔手里紧紧拿着属于父亲的记忆球,任凭火焰攒动到她脚下。
【2084年4月2日下午3点】
【地点:何欢公寓门前】
“谁放在这的信和...记忆球?还有一本日记。”
【记忆球和日记里有你想要的。别问我去了哪里,也不要尝试寻找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中心城——或者任何一个你可能想到的地方。日记里夹着一个芯片,里面是我二十年来最快乐的记忆。还有一个弗莱什先生的联系方式,他现在是最有名的仿生人青年科学家之一。请和他一起制作出一个无忧无虑的爱普尔吧。】
【2085年1月15日】
【地点:何欢公寓门前】
“我看看......这样差不多就行了。记忆芯片确定放好了对吧?”
“我把她的心里系统调试了三次。我确定都没有问题了。”
【请选择是否开启仿生人】
【请选择你们的关系】
【确定你们为“朋友”吗?】
【稍等,程序开启中......】
“欢迎回来,小爱普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