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仪物语——第一章 “他们的一天” 第二节

2.无言的浪漫曲
“让您久等了,让您一个人在这里真的很抱歉,请多包涵。”
听到声音,牧知清回过神来,把视线从宫雨兰身上挪开,转而看向鹿英弘。仿佛是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鹿英弘笑了笑,对着身旁站着的宫雨兰说:
“这位先生有问题想来向你咨询,辛苦你了。”
宫雨兰向牧知清走了过去,眯眼盯着他,仿佛是在用图钉把他钉在墙壁上一般,仔细地审视眼前这个老成的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另一边,牧知清则在尽力保持着一种云淡风轻的姿态,同时又对宫雨兰明目张胆地盯着他看的行为表示惊讶。就像是回敬宫雨兰的试探,牧知清也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头发开始端详——准确来说,是她头顶上那撮呆毛。
在一旁的鹿英弘有些不淡定地看着这两位互相打量对方的青年和少女,这两个人初次见面就开始了交锋,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但可以肯定的是,对他来说,继续在这间会议室待下去,就是一种折磨。但如果继续说话缓和气氛,那又要承担因为说错一句话而导致的宫雨兰的生气程度加剧所带来的不可控后果的责任。稍稍思索之后,鹿英弘决定退出两个人的战场。
“看起来您二位还真是一见如故……我先回办公室了,您这边办完了事情,我们在那儿碰头吧。”
他拍了拍宫雨兰的肩膀,把两位互相瞪着对方的人留在了会议室,转身走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现在会议室里只剩下一个木讷的青年和一个驾着手捏着下巴表情复杂的少女。
会议室陷入了沉默,宫雨兰和牧知清继续互相看着对方,仿佛等着对方先开口。沉默时间越长,宫雨兰就越陷入一种不自在的境地,于是她大脑飞快转动,思索着如何开口说出合适的打破沉默的话。总之先例行的问候吧,说句实话,也没有理由对眼前这位文质彬彬的青年发火,她叹了口气,转身拿了个纸杯接了杯水,重新看向牧知清。
“算了,我和英弘的私人恩怨不该迁移到你的身上。请坐吧,那……您找我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么?”
她缓和了一些语气,眉头也舒展开了,转过身去,用钥匙打开了书橱的门。牧知清似乎也松了一口气,拉开椅子坐下。
“也不能说是紧急的事情吧,但是让我挺困惑的。这种事情第一次发生的时候是我十六岁那年,然后三天前的晚上,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
在宫雨兰整理书橱的时间里,牧知清讲述了六年前发生在院子里的故事,尤其是鹰的光影和刻在脑海里无法解读的声音,和最近那个出现在脑海里的人影。
“然后前天放学后我在回去的路上看到路边的占卜小店,心想着是不是能从那里得到一点头绪。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好事儿,虽然我没有说出来我自己的情况,但是占卜师全都算了出来。在知道我是羽山大学的学生之后,她就向我介绍了神秘学会,让我来咨询你。”
宫雨兰的背影明显停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把一本封面上画有魔法阵的书和一座水晶独角兽放在会议室的桌子上,关上了书橱,坐在牧知清的对面。
“我先问一句,你听说过占星学么?”
“研究天体的运动和相对位置来预测有关人和事的一门学科吧,虽然已经被认为是伪科学了。”
还好,这家伙好歹还有点儿常识……宫雨兰心里如是想到。发生在牧知清身上的事情,肯定和占星学有关,但是由于自己的术业不在于此,也就无法准确判断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引发了他脑海中的化学反应。她决定在其他地方打开突破口。
“其实你的这种情况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声音也好,光影也好,这种不符合科学常识的东西为什么会发生在你的身上,而且还具有再现性?姑且打听一下你的家人里也没有从事于神秘学有关的研究或者工作?”
“唔……据我所知只有我父亲的工作与此有关,他是一位占星师,以及神秘学研究学者。出现这种现象还会和我家人有关么?”
“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既然你家人中有从事神秘学方面工作的人……他们有和你提到过哪怕一点与之相关的知识么?”
牧知清低下头想了想,看着宫雨兰,摇了摇头。宫雨兰叹了口气:怎么看这家伙都是神秘学的门外汉啊。她右手托住下巴,左手摆弄着水晶独角兽,然后把它放在那本书封面上的魔法阵上。虽然说神秘学会里的同好们也只是初略地读过其中的显学部分的书,像是塔罗牌或者占星什么的,但眼前这位青年对于神秘学,就仿佛是乡下人来到一所陌生的城市一样,似乎和他解释一些高深晦涩的原理,他也听不懂。
牧知清看着宫雨兰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低声嘀咕了一句:
“果然是这样呢。”
“嗯?什么果然是这样?”
“没什么……我只是在感叹你果然是在生我的气啊。”
宫雨兰眉头皱了一下,然后嘴角略微翘了翘,当作是笑了,接着仿佛安慰他一样说:
“别放在心上,就算我在生你的气,你的疑问我也会尽力解答。”
牧知清也笑了:
“果然和那位占卜师说的一样呢,就算一脸的不情愿,但是你还是会一边板着脸,一边把事情尽量办完美。”
像是被看透了心思一样,宫雨兰感觉到脑袋被什么东西砸到了一样。“这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能不能不要说出来啊……”她心里暗暗吐槽,而且她已经料到把这个对神秘学一窍不通的人介绍到她这里的人,就是她的室友。想到这里,宫雨兰又叹了口气,自己真是命运多舛。不过现在有更加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准确来说是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于是她看着那座水晶独角兽,打了个响指。
独角兽发出了微弱的蓝光,对面的牧知清也瞪大了眼睛,看向她欲言又止地想问些什么,她抬起手制止了他的发问,低声说了一句:
“真是有趣啊……”
她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牧知清一眼,而对方一脸茫然地歪了歪头。见到眼前人毫无心理准备又充满好奇心的样子,宫雨兰泄了气,用手指抵住额头。眼前这个人是真的对这个领域一窍不通。
一般来说,家中有人以神秘学相关作为职业或者进行研究的话,自己总会对这个领域耳濡目染,或多或少会了解其中一些原理,至少是与赫尔墨斯主义哲学或者诺斯底教派[1]有关的东西。对于这类人,宫雨兰可以直接向他们讲述与自然三大奥秘[2]相关的解释以及对赫尔墨斯主义下对人和宇宙的理解,把神秘学当成一门哲学加入到对未知领域的探究中去。
但是对于眼前这个连最基本的法术源探测都不明白的家伙,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怎么样去开始论述他的情况。难道真的要从起源开始讲起么?虽然基础很重要,但这简直不像是基础反而更像是一种启蒙。
“那个……我说……”
牧知清的声音突然从对面传来。她抬起头来,重新看着这个一脸疑惑但是真诚的青年,有点好奇他会问出什么样的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从刚刚我见到你开始,你就一直表情怪怪的,是身体不舒服么?”
看了看他的眼神,似乎不是在打趣她。宫雨兰的太阳穴微微颤抖,最后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确实是你多心了,比起这个……我觉得你还是先担心一下你自己比较好……”
“所以你是觉得这种情况是我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幻觉?”
“……如果你真是这么以为的话我倒是可以给你推荐几个靠谱的精神科医生。”
不知道是没听出来她是在揶揄,还是根本就没在意这句话,牧知清把好奇的点重新放到了神秘学上。
“所以刚刚那个发光的水晶摆件也是神秘学的一部分?”
“大致上也算是吧,但是神秘学会不是研究这些玩意儿的,这个就只是我的个人收藏。鉴于你对这一块的了解是一片空白,那我从头开始跟你讲好了……”
宫雨兰又叹了口气,自己莫名其妙地就开始了本来能让他自己去完成的扫盲任务,不过,既然自己和牧知清都已经放弃了半天的休息时间,好歹要认真对待这段时间。
“从最开始来说,从古至今,最先的巫术,后来的宗教,再到神秘学和近代科学,这些学者们的终极目标,是探求万物运行的奥秘,或者说是本源。在赫尔墨斯主义哲学中,现实中的终极存在被称为‘The All’,代表着本源,但又不能将其称之为神灵。这个就是我们所探求的东西。
“在1908年出版的《The Kyblion》[3]里面,在赫尔墨斯主义的基础之上,归纳了七条真理,简单归纳一下就是‘心智’,‘一致’,‘振动’,‘极性’,‘律动’,‘因果’和‘性别’七个原理——具体的七条你自己去翻书看看吧,我也记不得那么多。如果用一句话对赫尔墨斯主义进行概况的话,那就是‘任何意义上的上下层关系中,任何结构以及行为都是有一致性的’这样类似于数学里的构造原理的东西吧。
“然后神秘学家用于达到本源的方法,最多使用的有三种,我姑且把它们叫做‘隐秘科学’吧:魔法、占星学和炼金术。炼金术经过发展成了现代化学,占星学是天文学和天体物理学的前身,而魔法至今都处于一种更加神秘的状态。围绕着神秘学,又成立了许多的秘密结社,比如说玫瑰十字会[4],金晨协会[5]什么的,他们的成员被称为秘仪师(occultist)。当然随着科学的发展,越来越多的魔法和巫术都能够用科学现象来解释和再现,神秘学就慢慢退回到一种哲学上的范畴了。鉴于你的特殊情况,我再多嘴一句,对于你来说,不是所有的魔法现象都必须用科学来解释。”
……
宫雨兰一边回忆着脑海里的知识,一边整理成通顺的句子讲述给坐在对面的牧知清。对方也是极其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也不知道是出于礼貌,还是真的听懂了。但是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关于他脑海里的声音和影像如何产生,又代表着什么,宫雨兰还是只字未提。尽管对那句“你还是先担心一下你自己比较好”很是在意,但他还是忍耐住了好奇心,专心听着宫雨兰所说的东西。
在牧知清看来,宫雨兰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干练,语言逻辑井井有条,举手投足也是干脆利落,思考时一边踱步,一边用手捏住下巴。一举一动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至少无法让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两个人的对话就按着“介绍—提问—回答”这样的顺序进行着,因为牧知清每到一处都要停下来提问,所以把从古代到现代的神秘学史纵览一遍,花了相当长的时间。终于回答完牧知清的各种问题之后,宫雨兰看了看表。
“马上就到十二点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总的来说,我眼中的神秘学也好,宗教也好,还是科学也罢,都是用来探索存在的意义和思索宇宙的本源的工具,当然科学现在被更多地用于提高我们的生活质量了,我也觉得这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如果你还有什么想了解的话,以后可以去找英弘聊聊。他对一些问题的看法和我有些出入,毕竟每个人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是不一样的。”
“好的,那我先走了。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宫雨兰小姐,今后如果还有问题我还会来叨扰您的。”
“那个……我不喜欢别人叫我的全名,下次你换一个称呼吧。”
宫雨兰叹了口气,举起一只手甩了甩,然后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都说了以后去找鹿英弘,不要再来找我了啊……”她心里如此埋怨着。牧知清站了起来,微笑着向宫雨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也许是淡漠的印象先入为主,现在的这种表情,让宫雨兰觉得眼前的他无比温和。然而表面上,她对这个表情没有任何反应,也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等到他离开会议室,关上门,宫雨兰深深叹了口气。她大概知道了他的情况,但是不知道如何去以一种恰当的说法来告诉他,更不知道把事实告诉他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虽然明明不想再关注这家伙的问题,但是还是有些在意一些东西。再细想下去,连自己是在生他的气还是在担心他都开始有点分不清了,真是一个能让人产生奇怪情感的怪人。
“唉……这家伙,真的没问题么?”
窗外依然下着雨,灰色的天空依旧被厚厚的云层遮盖,路上的人们举着雨伞,从楼上看去,就像是草地之上,雨后冒出的菌类那样。会议室里也显得有些昏暗,她锁好书橱,把钥匙放进口袋,离开会议室,去助教办公室找鹿英弘讨要作为牺牲休息时间的补偿去了。
注释:
[1] 诺斯底(Gnosticism),指在不同宗教运动及团体中的同一信念,成型与希腊哲学的晚期,从公元三世纪开始传播到欧洲地区。
[2] 或称为“全宇宙三大智慧”(Three Parts of the Wisdom of the Whole Universe)
[3] 《卡巴莱恩》最初于1908年以“三个创始者”的笔名出版,是一本自称是 赫尔墨斯教义精髓的书。
[4] 玫瑰十字会(德语:Rosenkreuzer),中世纪末期的一个欧洲秘传教团,以玫瑰和十字作为它的象征。
[5] 金晨协会(Hermetic Order of the Golden Dawn),又称黄金黎明协会,建立与188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