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劳动力
阿西莫夫轻轻扶开教堂的大门,虽然他已经尽可能小心地不弄出声响,但老旧的木门还是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教堂空荡的四壁碰撞,拉扯。
今日的教堂分外冷清,微弱的烛光中,零星几个黑色的身影坐在黑色长椅上一动不动,似乎都在安静做着祷告。阿西莫夫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稍做观察,又闭目片刻,他咬咬牙根,迅速关紧红漆木门,快步走进堂内后排落座。
虽然阿西莫夫很焦急,但神父还未出现,他也只能在座位上颤抖祈祷。
不知过去了多久,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教堂的宁静。身穿深绿色长袍的神父正缓步向正台走去。他左手抱着一本厚重的经书,右手两指捏着胸前挂着的铜叶挂坠。
阿西莫夫第一时间站起,他弓着身子,注视着神父,呼吸越发急促,仿佛有千万话语呼之欲出。
神父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不久前刚从叔父那里继承了这份“重担”。看着眼前不惑之年的男人,神父表现出了他这个年纪所不具有的沉稳。仿佛知晓一切一般,不等阿西莫夫开口,他面带微笑的用右手搭在他的左肩,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开始主持。
没有其他神职人员,只有神父一人,站在空荡的木台,朗诵教义。
“自然神为人类之主,分为三体:生灵、环境和死灵。三体同源,共孕人类。人类是自然的孩子,他的一生都是自然所给予。”
“生、老、病、死,人生的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因、果、逻、辑,人生的来去都遵循规律。”
“是、非、功、过,人生的故事已被自然镌刻铭记。”
“......”
许久,神父终于结束了诵读,阿西莫夫坐立不安,而座位上的黑影仍旧一动不动,像一堆木质人偶。
神父不慌不忙,向阿西莫夫眼神示意,阿西莫夫赶忙上前,向神父倾诉。谢顿是阿西莫夫的大儿子,因为小镇上疾病的传播,他已经卧病在床一个月不见好转。心急如焚的父亲希望神父能帮他,帮助他的孩子早日康复,毕竟有一家七口需要养活,二儿子才十岁出头,小女儿还牙牙学语,父亲母亲也已经花甲之年,没有多余力气干农活了。如果儿子还不能好转,那么一家人的生活即将崩溃。阿西莫夫祈求神父传达神主的指引,因为自己实在快要坚持不住了。
神父微微叹了一口气:“先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以主的恩善向你保证。
只要我们都尽到我们应尽的义务。”
“是的,感谢您的认可。一直..我时刻都不忘自然神的馈赠。我相信..我真诚盼望着主对我的教诲。”
“那您不必要再担心了,只要您时刻不忘记神主在注视着你,时刻怀着虔诚的心去完成主的任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以主的恩善保证。”
神父再三向阿西莫夫保证,只要他足够虔诚并付诸行动,恩惠是必然的。虽然阿西莫夫内心一直不够踏实,但他已经尽自己所能,只得失魂落魄的离开。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战争的火焰逐渐蔓延到了川陀——阿西莫夫居住的村庄。然而大儿子的病情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而小女儿卡列尼娜却死于饥饿。阿西莫夫没时间为女儿哀悼,他把一切归咎于自己还不够虔诚,更加没日没夜的祷告、劳作,仿佛惩罚自己就是在“取悦”神主。
这天,疲惫的阿西莫夫正在用锄头磨砺着手心的黑茧,马蹄声和铃铛声响起,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骑马来到村里。阿西莫夫瞥了一眼来人,不敢细看,继续挥舞着锄头。
“您好?您好?能听到我说话吗?..额,聋子?”来人自言自语的说个不停,并且下马在阿西莫夫身边晃悠。
“大人,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阿西莫夫稍微思考片刻,放下手中的农具,拍拍灰尘,毕恭毕敬的向来人行礼并给予答复。
“哎呦,原来不是聋子啊,哈哈。”来人摸摸胡子,伸出舌头润湿下嘴唇。“我想问一下,你们这里有铁匠吗?”
“我就是,虽然有一段时间没有做工了,您有什么需要吗?”阿西莫夫再次鞠躬行礼,并认真回答。
“哦,是嘛!那再好不过了。我们这里有些大人需要你帮忙维护一下铁器,你在这里等着啊。”说完来人飞身上马,不等答复,一溜烟的奔向远处。这时阿西莫夫才注意到,远处浩浩荡荡的人马正向村庄进发。他知道,侵略军来了。
随着军队走近,阿西莫夫看到队前几位身穿银甲的骑士在之前那位小男人的带领下来到村内,明晃晃的枪戟,还有乌黑沉重的大炮吓得阿西莫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大人,这就是那位铁匠。”小男人跑到近前向骑士介绍。
身穿华丽盔甲的骑士在马夫的陪同下来到阿西莫夫的家门前,随后下马,行军礼。
“您好,先生。”
突如其来的阵仗让阿西莫夫有些恍惚,他赶忙鞠躬,不敢多做其他事。
“不必紧张,先生。我们是为了和平而来。”骑士微笑着说。“我们是来解放你们的,带着诚意与正义。从盎格鲁的魔爪中将你们解脱,沙克逊帝国给予每一位公民应有的权利。”
阿西莫夫不敢有任何回应,此时的他脑子里只有服从,不过来人说什么。
作为村子里唯一的铁匠,众多骑士都来找阿西莫夫打理铁具。小男人正滔滔不绝,从他嘴里了解到,小男人叫骡,他是随军商人,负责向军队销售一些用品。骡很热情,让阿西莫夫不要紧张,他们不会伤害他。阿西莫夫透露,他的儿子病入膏肓,他在等待神主降下恩典,尽快让儿子转危为安。
“什么?什么狗屁自然神,狗都不信。”骡肆无忌惮的调侃,“就是普通的小病罢了,随行的军医就能把你儿子治好。”
阿西莫夫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害怕与惊异让他呼吸加快,但绝望还是让他发出了求助。
阿西莫夫帮助的每一名骑士都向他支付了金银,这是他所未想到的。军医将其中一部分作为报酬,为阿西莫夫的儿子进行了治疗。
军队驻扎的前几日,村子非常安静,安静的可怕。第六天,谢顿的病竟然好转,这让阿西莫夫喜出望外,他心中默念感谢神主天恩降临。而同一天夜晚,哭喊声也打破了多日的寂静。阿西莫夫听到不远处婴儿的啼哭和女人的尖叫,他抱着小儿子和妻子,蜷缩在床上大气也不敢出。第二条早上,有人敲响了房门,骡让他出来。
黑烟从不远处升起,几个农户被洗劫一空,阿西莫夫不明白,他不敢相信这是这支军队干的。骑士向他走来:“我非常抱歉,先生。帝国已经为我们定了规矩,不允许军队扰乱民众的生活,但我非常抱歉。总有一些不知好歹的乡巴佬破坏规矩,我们已经将他们处决了。”
“这经常发生。”骡向阿西莫夫解释,“军队里有贵族,也有平民。帝国会提供军饷,但他们的家人就要遭殃了。失去了唯一的劳动力,他们不得不靠抢劫来为家里寄去物资,否则它们根本不能维系生活。”
阿西莫夫搂着大儿子的肩膀,看着已经化为废墟的教堂。几名武士押解着一对神职人员,阿西莫夫认出了神父。多日未见,年轻的神父早已没有了当初的神气,他穿着白色的睡衣,黑烟已经将他整个人熏得脏污不堪。队伍从他眼前走过,神父未曾抬起过头,阿西莫夫也装作毫不在意,斜视着一行人渐行渐远。
阿西莫夫坐在这里许久,他看见几个破烂不堪的长椅仍旧矗立在废墟中,但长椅上的黑影早已不复存在。
时间飞速流逝,转眼间,阿西莫夫头发已经斑白。他和儿子们打理着雄伟的家族企业——帝国垄断的铁器厂。上万名工人在这里工作,川陀早已不再是当初的小村庄,而是成长为一个城镇中心。
谁能想到,短短的数十年,一位不谙世事的农民,如今却成为了一个大型企业的老板。然而由于生产过剩,整个工厂的生产陷入停滞,工厂停工,工人没有了维持生计的手段,怨声载道。
一位中年男子正坐在工厂门口的长椅处,他的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一遍遍做着排练。
“哈定!”工厂内有人高声喊道。
“我在!”男人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个激灵从长椅上蹦起。他摩擦着手掌,似乎在掩饰紧张,随后快步走去。
他站在门口,等候着老板叫他进入。他听到门内老板的讲话:
“说实话,感谢帝国。是帝国给予了我重生的机会,他认可了我的努力与付出,让我的付出得到应有的回报。”
“我们每个人都一样,我们要心怀感激。”
“帝国给予了我们三个不可侵犯的权利:‘自由、平等和公正’。”
“三者组成了我们的人权。”
“我和大家的利益相一致,我知道大家都有苦衷,但我们需要咬牙坚持,只有不断付出努力,我们才能获得回报。团结一致,才是我们前进的动力。”
“...”
哈定觉得这些话有些耳熟,但来不及多想,他便被招呼进屋。
哈定推开房门,老板正坐在皮椅上面带微笑的开着这里。室内明亮的灯光有些刺眼,哈定不由得眯起了眼。办公桌上放着一个镀金奖杯,旁边摆着一根点燃的雪茄。
“好久不见,神父。您真是变了好多啊。”阿西莫夫先开了口。眼前的哈定就是当年年轻的神父,如今的他也是鬓发斑白,皱纹挤满了粗糙黝黑的脸颊。“不知道您也在我的工厂上班,在此我向您表示歉意。”
“尊敬的先生,请不要这样说,能够给我这个工作机会,是我莫大的荣幸。”
沙克逊帝国统一以后,自然教被认定为邪教,其教徒都收到残忍压迫,哈定作为一家唯一经济来源,在工厂做工以求生路。
“先生,虽然感觉非常冒犯,但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希望您能为我预支一些薪水。”
不等阿西莫夫回答,哈定急忙补充道:“我知道现在工厂停工,我们都无法工作,但我的家庭真的非常需要这笔钱度过危机。毕竟我是唯一的经济来源了。”
“没问题,我的朋友。”没想到,阿西莫夫竟然一口答应下来。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却又面露难色:“神父,您也知道。这几天因为工厂停工,许多工人都有难处,来这里和我要说法。”
“你也知道,大家都有困难,我也希望尽早复工,但..条件不允许嘛!”
“所以,作为神父,我希望你能帮我在工人们中做做思想工作,让大家也了解..啧,我的苦衷。”
“我明白,尊敬的阿西莫夫先生。”哈定立刻回答,“您能给予我这样一个使命,我感到非常地荣幸。”
“那好,骡..”还没等阿西莫夫叫秘书带他去取工资,哈定兴冲冲的返回工人社区。
“阿西莫夫先生承受了我们难以想象的压力。”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朋友们。我以阿西莫夫先生的名誉保证。只要我们做好手中的每一件产品。”
工人们听着哈定的抚慰,有些人仍旧难掩情绪,有些人匆匆散去,路边长椅上又多了几道黑影,仿佛是在进行着无尽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