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生而为人,不必抱歉


20岁的川尻笙的乐队被迫解散,他陷入了人生失意的迷惘之中。就在这时,与他阔别两年的父亲川尻纪夫突然出现,带着一个骨灰盒——阿笙的姑姑川尻松子去世了,是被殴打致死的。说这话的时候父亲没有丝毫悲伤,甚至有些抗拒和嫌弃。
父亲嘱咐阿笙去到松子的房间收拾收拾门面,料理料理后事,或许还能为找到杀害松子的凶手找到一些线索。
阿笙于是上路去到姑姑家,在了解姑姑一生经历的同时,他也逐渐找到了对人生新的理解。
一打开门,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袭来,这个房间俨然成了一个小型垃圾场。邻居说这个房间的住户是个又老又肥又瘸的老太婆,还有诸如晚上经常大喊大叫、坐在河边看着流水发呆之类的怪异举动,被人叫做“讨人嫌的松子”。但是来住处调查的警员却说,松子曾是一个年轻貌美、嗓音动听、温柔善良的音乐老师。但有一年休学旅行发生了一件事,松子的人生轨迹就此发生了改变。

松子老师班上的学生龙洋一偷了学校附近旅馆的钱,为了不伤害阿龙的感情,松子决定用自己的钱去还上,希望能与旅馆私了。可是自己的钱又不够,她只好偷了别人的钱。没想到旅馆得理不饶人,非得要偷钱的人来道歉,不来就自己去找。情急之下,松子只好说是自己偷的,代人受过。

松子把事情告诉了教导主任,教导主任“有条件地”答应对学校隐瞒这件事。当晚,以为这次风波已经过去的还收获了自己的第一次约会。在与人交谈的过程中她吐露了自己的过去。
小时候的松子渴望得到父亲的爱,可父亲却始终只关注病弱卧床的妹妹久美。终于有一次父亲带着松子出去玩,父女俩一起吃了煎薄饼,一起看表演,在一场节目中,松子学会了一个能逗父亲开心的表情。她便常常做这个表情,并且一切依照父亲的旨意行事,希望能得到父亲的关爱,可最终却是徒劳,还留下了一被逼急就出现颜艺的后遗症。

然而教导主任并没有兑现承诺,校方认为是松子偷了钱嫁祸给自己的学生。松子不得不让阿龙来当面澄清。没想到,当着领导的面,阿龙检举了自己老师的“罪行”,而松子的表情更是火上浇油,她不得不辞职离开。

在家中收拾行李的松子被久美撞见了,久美不让松子离开,在争执的时候,松子心中郁积的一腔怨愤全部发泄在久美身上。最后她夺门而出,决定与这个家告别,也与过去的自己彻底决裂,开启了自己浮萍飘絮一般的生活。
了解到这些之后,阿笙接到了父亲的询问电话。他想从父亲口中了解更多关于自己姑姑的事情。父亲却愤愤的说着自己已和她断绝了关系,说着松子离家出走,做了浴池女郎,还杀了人。
松子离家出走后很快嫁做人妇,丈夫八女川徹也是一个性情暴戾、喜怒无常却有卓著文学才能的作家,不过他正面临着江郎才尽的精神煎熬,无力维持生计。松子为了丈夫常来向家里人讨钱,忍无可忍的纪夫给了她最后一笔钱,断绝了与她的姊弟关系。当晚,自认是太宰治转世的徹也留下了一句“生而为人,我很抱歉”,便到了火车轨道上觅死,给追上来的松子留下了一个对人生对自己的苦笑。目睹丈夫惨死的松子,昏厥在雨夜中。


但松子没有绝望,她凭借美妙的音色与良好的形象成了一个出道歌手,并做了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徹也的竞争对手冈野健夫的情妇。不过对美好生活充满强烈的憧憬与渴望的松子,不甘于只做一个情妇,她去拜访了健夫的妻子——一个毫无姿色的中年妇女,她觉得自己赢定了。这自然引起了健夫妻子的怀疑,以为情夫能索性抛弃原配与自己在一起的松子迎来的却是恶狠狠的摊牌,“我根本不爱你”“我与你在一起不过是为了弥补自己的对八女川徹也的自卑而已”,最主要的原因,无非还是“你的身体真的很性感”。

因为最后那句话,对生活再次绝望的松子成为了一个自己不想成为的浴场女郎。

她与无数的男人接触交合,却始终弥补不了自己内心的空虚与寂寞。积累了大量金钱的松子,终于平息了自己内心报复性的情感宣泄,她悄悄回到家中,想获得一些安慰与归属感。回到家,她发现父亲已经去世,而父亲在她离家出走后的每一天,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都是“今天没有松子的消息”。还没来得及感动的松子,被妹妹久美吓了一跳,久美诧异地望着姐姐一会儿,立刻上前抱住她,嘴里不断喊着“姐姐,你回来了”。松子惊异于妹妹的举动,她用力把妹妹推开,她不敢接受妹妹这样原谅和迎接自己。她留下钱之后再一次夺门而出,留下地板上的久美无助地喊着。

这次经历让松子更加渴求陪伴与安定。她在河边走夜路时碰上了一个名叫小野寺的浪荡子。他骗去了松子半年的积蓄500多万日元,嫌弃她那张因为纵欲而迅速松弛的脸颊。气急败坏的松子用刀捅死了这个男人,无数屈辱不公的回忆再次涌上心头,她又一次对生活绝望,决定跳楼了结自己的一生。可是,求生的本能让她不得不再次回到现实继续漂泊。


知道这些之后,阿笙在某天早上被一群保镖带到了车上,车主是松子的好友泽村惠,松子死时手里抓着她的名片,她想找寻松子的家属了解事况。从她口中,阿笙了解到了松子的监狱生活与一段难得的欢乐时光。

松子最终被判8年有期徒刑,在受审讯时,她透露了自己入狱前的又一段恋情。杀了人之后的松子,漫无目的的游荡,突然明白真正爱自己的只有徹也,自己要死也应该死在太宰治自杀的玉川上游。她来到这里却发现水只没到膝盖。这时,桥上一个过路的行人解释道是因为上游水闸关了。松子与这个名叫岛津贤治的理发师一起生活了一个月,这个寒酸却温柔的男人让她真正找到了安稳的归属感。

但追查的警员终究还是带走了松子,在一个岛津还没有醒的早晨。松子在起初的牢狱生活中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地混着日子,直到她觉悟到爱之于生命的意义,为了能同岛津一起生活,她学上了美容美发,获得了职业资格证。刑满释放的她满怀希望地来到岛津的理发店,却发现这已经是一个三口之家。松子不敢再去打扰别人的生活,轻轻地吐了一句“我回来了”,就离开了这里。

出狱之后的松子开上了自己的美发店,并在剪头的时候遇上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以前是狱友的泽村惠。两人在一起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友谊激励着、滋润着松子。

在松子的生日那天,泽村本想带她回家庆祝,她向公寓的传呼机大喊“我回来了”,“你回来了”那一头回答道,这句简简单单的话再次唤起了松子脆弱内心的寂寞与失落,她搪塞着离开,在一家煎薄饼店里独自祝福自己生日快乐。

悻悻地走出店的松子在雨夜的街头遇见了自己的学生,已经是黑社会的阿龙。阿龙向松子吐露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那次偷钱的确实是他,他暗恋着松子老师,但因为从小缺爱想要博得老师的关注,便采用了这样一种极端的方式。阿龙在车里向松子求爱,松子在自己的房间里做了思想斗争,两边都是地狱,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孤孤单单要好。于是她与阿龙在雨中拥吻,在床上鱼水。松子把阿龙视为自己后半生的依靠,她辞去工作,死心塌地跟着阿龙,不论阿龙如何打骂她,她都不愿离开。面对好友泽村的劝阻她也不肯改变自己的心意,她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幸福。

她为了阿龙也成了黑帮的成员,在一次行动中阿龙被人砍成重伤,松子也在躲避追捕中摔断了腿,她与阿龙殉情未遂之后,阿龙报了警。在狱中,阿龙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为自己两次打乱松子的人生轨迹而后悔不迭,可松子却每天都在等待着阿龙。出狱后的阿龙不敢面对等待着他的松子,他一拳将松子打倒在地,大叫着逃离了松子。
阿龙心乱如麻,他打死了一个与他发生口角的混混,又一次吃上牢饭。在狱中他翻看圣经,无意中看见了“上帝即是爱”这句话。他回忆起自己对松子和松子对自己的种种,悔恨着向教父忏悔,皈依了基督教。出狱后的他一直寻找着松子,祈求能够赎罪。在他好不容易找到松子的住处时,却得知松子已死的消息。他只得找阿笙来表达自己的悔恨。警察正把经常在这边转悠的阿龙列为嫌疑人,但他却在警察找上来时笑着迎上去,大叫着“是我杀了松子”。

“杀我姑姑的不是那个人。”阿笙对警察说。——“我知道,不过是想问他点儿话而已……凶手已经找到啦。”
阿笙将杀人犯被找到的事情告诉了父亲,父亲的反应依旧很冷淡。阿笙说着姑姑的朋友觉得他和姑姑很像,父亲听后告诉他,其实他与姑姑有过一面之缘。

松子在离开阿龙之后回到家附近的河边静静地看水流淌,年幼的松子上前与她打招呼。父亲纪夫赶来,他不想让孩子知道这么个亲戚,但还是答应载她去车站。路上,纪夫告诉松子,久美在不久前去世了,她的遗言是那句“姐姐,你回来了”。这句话击溃了松子最后的心理防线,让她彻底对自己心灰意冷,失去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于是松子买下了现在的这间屋子,因为这里的那条河和家里的很像。她再也不去付出爱,再也不去接受爱,过着成日吃东西喝酒的无聊生活,成了行尸走肉,不洗漱、不化妆、不更衣、不打扫卫生,连呼吸都觉得麻烦。直到她看到了“光genji”的演唱会,疯狂地迷恋上了内海光司,生命才出现了那么一点生机。她还给偶像写信,写了一封述说自己所有经历的歌迷信,几十页信纸的信寄出后每天都渴盼着回信。但都是杳无音讯。一个雪夜她再也受不了空空如也的信箱,“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在这之后,松子又一次失去了生存的意义,并逐渐因为精神崩溃出现了幻觉,她发疯似的在墙壁上胡乱写着“生而为人,我很抱歉”,一遍又一遍。最后她只得去挂号看精神科医生。在等候中却遇见了泽村。她嗫嚅着“对不起我有急事”兀自逃开,但泽村追上了她,告诉她这边在招美发师,如果有意向随时来找就好,塞给了她一张名片。但松子已经不愿再去相信别人给她的善意了,傍晚她在河边把名片摔在了草丛中。
夜晚回到家中的松子躺在垃圾堆上,眼中浮现出妹妹久美的脸庞。松子温柔地抚摸着妹妹的脸庞和两颊,轻轻地拿起剪刀为妹妹换了一个发型。“我办到了”,松子说着,她忽然又一次获得了重新开始生活的勇气。她起身去河边寻找名片。回家途中一直紧紧攥着这张名片。她遇到了几个夜不归宿的野孩子,像是在对自己吼着,她大叫道“快回家吧”。这群孩子却嘲笑她,朝她扔易拉罐,最后在背后用棒球棍打昏了这个讨人嫌的老太婆。松子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阿笙知晓了姑姑的一生,他为松子一生的付出而感动,他仿佛看见了姑姑最后的时光。姑姑死后,她的身后飞出一只白蝴蝶,迎着光、溯着河流一直飞着,飞过松子的一生,飞回了家中。久美打开门,松子站在楼下,她缓缓地踏上楼梯,唱着那首从小到大都唱着的儿歌,所有得到过她的爱的人都一起呢喃着这首歌曲,在歌声中,松子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你回来了。”“我回来了。”

本片由中岛哲也执导,改编自山田宗树的同名小说,由中谷美纪、瑛太、伊势谷友介等主演,斩获日本电影学院大奖和首届亚洲电影大奖的多个奖项,收获无数好评。
全片充斥着绮丽斑斓的色彩,每一个场景都有高对比度的灯光打照着,带有极强的表现主义风格,这些色彩或温润、或冷峻,或柔和、或冲击,或平淡和谐、或泛滥恣肆,既是在用灯光表现每一个不同场景的独特氛围,同时也暗合着处于不同人生阶段的松子的心境。黄昏下松子指挥者孩子们在粼粼波纹上放歌;暴雨夜松子目睹丈夫在探照灯下被撞死;飘扬的樱花中松子回到曾被许下过诺言的理发店;纷飞的大雪一袭白裳的松子等来了身着黑衣的阿龙;在歌舞声中,浴池女郎生活在光怪陆离的迷乱里,监狱则是处在窗外射下的冷光之下。每一帧几乎都是一幅富有表现力的画,既为叙事服务,也赋予了电影极富美感的视觉效果。

而光在暗示松子人生轨迹的转变与心里感受的变化的同时,也喻示希望与“活着的意义”,每一次松子说出“我觉得我的人生完了”的时候,灯光都是冰冷的、没有温度的,而当松子重新燃起对生活的信心时,灯光总是洋溢着幸福、荡漾着希望。松子人生的最后时光,在遇见内海光司以前,都是没有丝毫光明的;松子被打晕的那个场景,她朝向有灯光的那边倒下了,她死在了重新开启生活的途中;而她死后身边飞出的蝴蝶则一直引着镜头迎着光飞行,追逐着希望;最后久美打开门,撒下明媚的黄色灯光,松子在这样的灯光中一步一步踏上了阶梯,全片在一种温暖治愈的氛围中结束。

中岛先生在执导本片时运用了400多个CG特效镜头,为的就是追求一种极致的视觉表达效果,他也成功地为这部影片创设了童话般的色调,用乐景去包容、去展现哀情,无论是正衬还是反衬,都把情绪具象成了具体可感的环境,触发观众与角色内心深处的共鸣。
影片的叙事视角在主观与客观中来回切换,让观众在不知不觉中进入角色的内心世界,也强调了松子对他人的影响,展现主人公人生经历的同时丰富了叙事内容,松子不再只是一个典型意象,而是每一个观众在对人生绝望时的写照。故事几乎把一个女人所能经历的所有苦难都放在了松子身上,却又往往能用突如其来的笑料阻止观众们陷入怨艾之中。让人泪里含笑、笑中挂泪的情节,恰似生活本身。故事情节还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对称性,比如阿龙不敢接受松子的爱恰似松子当年不敢接受久美的原谅;阿笙在人生失意后的放纵也和绝望的松子相差无几;这种处理增添了几分真实的宿命感。
影片的表演有一种不矫饰的夸饰在里面,是这部影片能表现出喜感的重要因素。松子的扮演者中谷美纪非常喜欢原著,在拿到角色之后潸然泪下,称自己仿佛是为了饰演松子才成为演员的。她用纯净的嗓音、略带夸张的举止和一腔深情,完美地诠释了松子纯真、坚忍、渴求爱与被爱的复杂人物性格,塑造了一个立体活现的形象。尤其是每一次松子重燃希望时眼里闪烁着的光芒,和人生失去意义后的眼里深深的空洞,让观众从眸子中直接窥探松子的内心。这样的对话,怎能不让观众在影片最后微笑着流泪呢。
影片的音效配合着表演造成了一种神经质的风格,而主题配乐跟着场景映衬人物心理,比如黑恶势力登场就是爵士名曲《feeling good》邪魅狷狂的旋律,但更直入人心的是那首“弯弯腰,挺挺背”的儿歌,从天真可爱的童音一直唱到只能吐出几个音字来,这段旋律伴随着松子一生,一生的经历都在这首歌里,一生何求、一生所爱也都在这首歌里。
影片以一种哀而不伤、喜而不欢的口吻,讨论了一个关于人的存在主义的哲学问题。影片一次又一次地出现人生即将结束的迹象,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对人生意义的质问,而不同的人会给出不同的回答。八女川徹也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厌世的他最终选择了弃世;岛津则想过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平平凡凡也挺好;阿龙则在狱中觉醒“上帝即是爱”,他将无私地给予他爱的松子视作上帝,在后半生苦苦寻找着她;而松子呢,她以一颗挚诚的心去爱别人,尽管自己变得伤痕累累也不改变,全世界都伤害她,她却报以热爱,她的一生在付出中度过,她的爱没有得到回报,上帝只好在天国给予偿还。存在的意义不在于得到,而在于给予,这便是松子姑姑的一生给阿笙的启发,也给了观众一次“爱的教育”。
松子的一生是不幸的,可她却有着常人难以品尝的幸福,那就是倾尽自己的全力去爱,不计后果、不顾自己地去爱,她因为爱保有生命的活力,别人因为她的爱疗救生命的创伤。松子最后死在了追逐希望的光芒前,或许她这样死去是最好的,人人自危的这世界,松子这样的人格格不入。
“上帝即是爱”,松子,或许就是上帝吧。你生而为人,不必抱歉,这是我们的幸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