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症候群·chapter.17：请求

餐厅里空旷而安静，回应女王的只有红酒落进酒杯时液体与玻璃碰撞的声音。 坐在桌子另一端的男性不紧不慢地举起红酒杯，嗫饮一口杯中赤红如血的液体，然后把那双同样鲜红得如红酒凝结而成的眼眸转向我的方向。 “欢迎你，爱丽丝。”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威严，说是欢迎，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他眸中射出的目光正是与我印象中一致的、权威者应有的目光。毫无感情地审视，不加掩饰的评判和有意无意的居高临下。那种目光让我的头脑中条件反射地闪过一些不好回忆的阴影，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僵硬了。 女王宽慰地摸了摸我的脊背，“别怕，国王陛下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可怕哦。” 闻言，男性摇晃着红酒杯向后靠在丝绒椅背中，观察着杯中液面的倾斜漫不经心地说道：“是吗？女王陛下，你认为我看起来很可怕？” “那是国王陛下自己应该反思的问题才对吧？”女王满不在乎地曳着裙摆走到国王的身边，坐到女仆给她拉开的椅子上。另一位女仆随即替我拉开了面前的一张椅子，大概是女王的体谅让我不至于坐到国王近侧吧，光是这点我还是很感激的。 于是我也在椅子上坐下，女王随即吩咐身边的女仆：“晚餐可以上了。”女仆点点头迅速离去。虽然是扑克牌，但她们的行动却很灵巧，我的面前也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她们倒好了红茶一样的饮料。 女王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爱丽丝，你远道而来辛苦了。”她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远远地与我互相致意。 “距离上一个走到红心城堡的爱丽丝已经有多久了？有十年了吧？”国王虽然没有与我们致意，但也一口喝干了自己的红酒，说道。 “已经有十二年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女王露出一丝有点悲伤的笑意，“好孩子，你一定经历了许多不容易。”最后一句却是对我说的。这和刚才方块A说的话很相似。也就是说，他们也知道这个世界到处都潜藏着危险了？ 女王似乎猜出了我想说的话，“孩子，妾身明白你一定有很多疑问。不过，一边吃饭一边说吧。” 她话音刚落，女仆们就鱼贯而入，把一碟碟精致华丽得难以想象的菜肴摆到桌上。与茶会那时的不同，并不是我可以辨认种类的点心，而几乎都是我没见过的奇怪食材。五彩斑斓、像蘑菇一样的植物做成的凉菜，长着人脸花纹的果实煮的汤，还有既像兔子又像羊的动物的炙烤…… 不过，虽然外形诡异得令我不想动筷子，但散发的却毫无疑问是我认知中“美味佳肴”的香味。因为食物香气太过诱人，我的肠胃差点又发出了饥饿的抗议。见女王和国王已经开吃，我也赶紧拿起刀叉，把面前女仆切好的一块烤肉塞进嘴里——外焦里嫩、肥瘦均匀，油脂在舌尖化开的感觉也如此美妙。不得不说，真的很好吃。 我再次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饥肠辘辘，刚才在路上吃的两个浆果早就被消化干净了。但我拼命控制自己不要吃得太急切，只挑女仆给我夹好的菜吃。如果被这么美丽又优雅的女王视为不懂餐桌礼仪的粗鄙之人，我可能会羞愧致死吧。 “爱丽丝，妾身知道你想问什么。” 女王放下刀叉，优雅地用餐巾擦擦嘴。女仆们正把她面前的菜式换成甜品，她已经吃完了吗？是她食量太小，还是我太饿了呢？ “妾身会告诉你一切。包括仙境的来源，时空倒转，还有为什么你会经历那么多……全部都告诉你。” 女王的点心是一份白巧克力蛋糕，上面放着用草莓雕刻的红心。她一边优雅地吃着面前的甜食，一边娓娓道来。仙境、爱丽丝、时空倒转、异化……这些与我的日常相去甚远的名词接二连三地浮现，尽管已经亲身经历过一遍，可是听下来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头痛，那是一下接收太多信息导致的负担感。 而红心国王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用着餐，吃完后也没有用餐后甜点就悄然离席了，女王对此好像是习以为常。他们之间似乎保持着一种距离感，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给人感觉更像共事的同僚。 “爱丽丝，妾身很抱歉你经历了这一切。”最后，女王目光诚恳地望着我说道，“但是妾身依然希望你留下来，仙境不能没有爱丽丝。”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本应高高在上的权威者是在请求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刻意把自己的位置拉低到和我一样，她或许也有自己的考量吧。 “留下来，作为红心城堡的贵客生活吧。”小小的女王这般恳求我，“只要妾身在，一定会保护你再也不用害怕任何危险，担心任何事了。”     我答应了女王的请求。原来的那个世界对我来说只有痛苦，回去要面对的也只是被囚禁在病房里生不如死的生活而已。而且，从她的眼神中我久违地感受到一种满足和欣喜——有人需要我，有人把我视为必要而不是忽视厌恶的存在。这种感觉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了，仿佛空荡荡的心中正被丝丝缕缕的温暖逐渐填满。 见我点头答应，女王显然非常欣喜。一开始她还主张给我开一个盛大的欢迎会，吓得我赶紧回绝，好在她也没有勉强，只是吩咐女仆带我去我的房间。 我被一个说话老气横秋的扑克牌女仆带离餐厅，穿过城堡长长的走廊，到了走廊尽头一处房间里。那是一间巴洛克式风格装潢的客房，各处都点缀着红心装饰和新鲜的红玫瑰。 我在干净宽大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女仆便来通知我洗澡水已经放好。客房的浴缸也大得不可思议，热气腾腾的水面上漂浮着玫瑰花瓣，香气缭绕。我将换下的脏衣服交给女仆，小心翼翼地泡进去。环绕着我身体的热水仿佛要把我一整天的疲乏完全冲走，我忍不住惬意地叹了口气。已经记不得多久没有这样自由地泡澡了，记忆中病房里只有窄小的隔间和冰冷的花洒。 泡完澡，我换上了已经准备好的睡裙。裙子是白色的，只有裙角点缀刺绣的红心。然后我躺进客房宽大柔软的床上，望着头顶垂落的帷幔，刚才一直都不由自主地放空的头脑此时才慢慢重新开始回转。 首先感觉到的便是强烈的不真实感。此刻一切的安稳和华贵都与白天经历的恐怖和异常形成强烈的反差，让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或者正看到临死前的幻觉。这种怀疑仿佛要把我的灵魂和身体撕裂一般剧烈，以至于我不得不掐了好几次胳膊和脸，用清晰的疼痛告诉自己我正身处现实。 还是睡觉吧。贪恋此刻的安逸也好，屈服于上涌的疲惫也好，我闭上眼，强迫自己无视那股扰人的不真实感。 可一闭上眼，脑海中的闪回便又变得异常鲜明。帽匠的刀锋和他侧腹的伤口，林间悬挂的尸体，咆哮的兔子怪物，蛋头和火烈鸟挥舞的凶器……一幕幕比任何电影倒带都要真实清晰的画面在眼前不断闪过，有好几次我都完全沉浸其中，差点因为恐怖和绝望放声尖叫。只有在两次闪回短暂的间隔，我才能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安全的环境，稍微放下心来。可下一次的闪回到来又将我拉回恐怖的过去……就这么反反复复，我和我的头脑都筋疲力尽却又无法停下。 此时响起的敲门声正好救我于水火之中。我被拉回现实，拖着沉重的身体下床、打开门。门口是方块A，见我出来，便冲我行了一礼。 “失礼了，您已经睡了吗？” “嗯……没有。怎么了？”与其说是还没睡。不如说根本睡不着，“是女王陛下有什么吩咐吗？” 方块A闻言警惕地环视了一下四周，“方便的话可以进去说吗？” 没有拒绝的理由，尽管我很纳闷他为什么如此郑重其事，但还是请他进了房间。 我们在沙发上坐下，方块A似乎在思考着如何开口。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我禁不住紧张起来，忐忑不安地盯着他。难道……女王已经后悔了，要把我赶走？如果这个时候被赶出去，或许我只能死在荒郊野外了。想到这里，我感觉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越来越多的坏念头接二连三地冒出来，在我脑海中喧闹不停，如同一锅烧开的沸水。 “是这样的。”在此刻短暂又仿佛被无限延长的沉默之中，方块A开口了，“这可以说是下官个人的请求吧。爱丽丝阁下，您能不能帮下官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