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是2020年第一篇影评】在哪个镜头让你觉得一个演员演技爆炸

按惯常的计划,今年写下的第一篇影评会出自贺岁档的某部电影。但一场疫情打乱了所有安排,暂时去不了电影院(实际上是哪都去不了),改成在家重温经典老片。
突然想起以前在知乎上的一个问题——“在哪个镜头让你觉得一个演员演技爆炸?”
我的回答是姜文,《让子弹飞》。
姜文的演技不用多吹,《让子弹飞》这部片也不用多吹。
我要说的不是那些个经典的“霸气侧漏”的情节和片段——充满荷尔蒙的雄性魅力一向是姜文的招牌,虽然他的演技并不仅限于此,他也能演小人物,也能演出别的感觉。
当然《让子弹飞》里,他其实还是一贯的英雄形象,还是属于“姜文应该有的样子”。
但真正打动到我的,是这两处镜头。
第一处:
“人不走,钱也都不要了。发出去。”
“不是……大哥,这钱你都发给谁吧?”
“发给穷人呗。”
“不是,那谁是穷人啊?”
“谁穷,谁就是穷人。”




注意姜文的眼神。
当说到“发给穷人呗”这句台词时,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一贯的凌厉,反而带着可见的、少有的真正温柔。说话的语调也缓和平淡了下来,最后,才终于露出了若有若无的笑容。在谈及“穷人”时,他才第一次没有了麻匪大哥的攻击性和霸气,而是毫无遮掩向手下表露了出自己的……某种意义上的软肋——即便他明知这很危险。
在故事的剧情里,虽然此时的兄弟们依旧忠心耿耿,没有质疑他这个荒诞大胆的决策,而是立刻接话询问起下一步细节。但张麻子内心深处很清楚,就像师爷说的,这一次才是真的赌上了全部,放弃了最后一次可以全身而退的机会,再无回路。
而姜文完全演绎出了这种潇洒与决绝。
第二处:


“不跟我回山里了?”
“还想回山里啊?您这腿脚都不利落了。”
“你不是要跟我当麻匪到处发钱吗?”
“今天不是把钱都发光了吗?还有比今天更过瘾的?你看我都穿上这身了!”
“大哥,那我们先走一步啊!”
“走!”


摇头,叹气,从未有过的慌张和落寞。等人走近了故作镇定地插着口袋,欲言又止,却还是大手一挥。
之前,无论经历多么危险的境地,面对多么可怕的强敌,张麻子从来都是镇定自若,胸有成竹,甚至幽默乐观。唯独这个时候,唯独此刻,姜文一直凝聚起来在张牧之身上的气场,好像一下子散掉了。
这是最考验演技的地方,此处的转折其实是全片的主旨,但却不是用夸张的煽情来呈现的。姜文越是显得拼命绷住的样子,越是依旧声音沉稳,处变不惊,观众就越能从细节处窥见张麻子内心深处无可回避的失落与悲情。
还是眼神,最后霸气散去,呆呆地望着所有人离去背影的孤独眼神。
这个角色是不可能落泪的——但是只要读懂了这个故事的人,谁都不忍心与这样的眼神对视。
B站最近为了照顾宅在家里的人,每天接连上线电影。于是有机会又重温了另一部神作《无间道》,发现了一个类似的地方。
《无间道3》里面的黎明,拿出了让每位观众都叹服的演技,塑造出一个阴鸷冷峻又亦正亦邪的神秘警察形象。

他在剧中扮演的杨锦荣,堪称逼王之王,时刻绷着一张禁欲的帅脸,掌控全局。这是一个像麻匪头子一样无懈可击的狠角色,无论手下、朋友还是对手,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他到底有什么计划。


一直到……那一刻。
当得知陈永仁殉职的消息后,他与陈道明饰演的卧底再次在天台相会。
这个看似无懈可击的警察第一次摘下了眼睛,露出一脸疲态,再无任何凌厉的伪装。


就如同最后的张麻子一样,人一下子散了,失去了完美,反而才显露真实。
没有人是无懈可击的。
演员通过角色告诉我们,世界上没有完美的英雄和守护者,即便再伟大的麻匪和警察,也有太多无能为力的时刻,奇迹不是靠某一个人实现的。无论个体,还是族群,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总会遇上绝望。谁都渴望拯救,谁也都害怕孤独。
那么,在伟人背后,应该还有旁人。不然我们究竟是如何一路扛过来的呢?
他们不是一个人,也不该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一个人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但一群人可以继续,也必须继续。
其实旁边那一位,跟姜文一样惯来在荧幕上都是霸气侧漏的陈道明,也在这个场景里同样变得少有地黯然。
他发泄似的喃喃着。
“人TM都死了,这还有什么用?”

黎明只是回答——
“有些事,还是要去做的。”


“大人是今天回京的?”一位大胆的属员,膝行而前了一点,恭敬的问。
“你们坐近一点来!”禹不答他的询问,只对大家说。
“查的怎么样?” 大员们一面膝行而前,一面面面相觑,列坐在残筵的下面,看见咬过的松皮饼和啃光的牛骨头。非常不自在——却又不敢叫膳夫来收去。
“禀大人,”一位大员终于说。“倒还像个样子——印象甚佳。松皮水草,出 产不少;饮料呢,那可丰富得很。百姓都很老实,他们是过惯了的。禀大人,他们 都是以善于吃苦,驰名世界的人们。”
“卑职可是已经拟好了募捐的计划,”又一位大员说。“准备开一个奇异食品展览会,另请女隗小姐来做时装表演。只卖票,并且声明会里不再募捐,那么,来看的可以多一点。”
“这很好。”禹说着,向他弯一弯腰。
“不过第一要紧的是赶快派一批大木筏去,把学者们接上高原来。”第三位大员说,“一面派人去通知奇肱国,使他们知道我们的尊崇文化,接济也只要每月送到这边来就好。学者们有一个公呈在这里,说的倒也很有意思,他们以为文化是一国的命脉,学者是文化的灵魂,只要文化存在,华夏也就存在,别的一切,倒还在其次……”
“他们以为华夏的人口太多了,”第一位大员道,“减少一些倒也是致太平之道。况且那些不过是愚民,那喜怒哀乐,也决没有智者所玩想的那么精微的。知人论事,第一要凭主观。例如莎士比亚……”
“放他妈的屁!”禹心里想,但嘴上却大声的说道:“我经过查考,知道先前的方法:‘湮’,确是错误了。以后应该用‘导’!不知道诸位的意见怎么样?”
静得好像坟山;大员们的脸上也显出死色,许多人还觉得自己生了病,明天恐怕要请病假了。
“这是蚩尤的法子!”一个勇敢的青年官员悄悄的愤激着。
“卑职的愚见,窃以为大人是似乎应该收回成命的。”一位白须白发的大员,这时觉得天下兴亡,系在他的嘴上了,便把心一横,置死生于度外,坚决的抗议道: “湮是老大人的成法。‘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老大人升天还不到三年。”
禹一声也不响。
“况且老大人化过多少心力呢。借了上帝的息壤,来湮洪水,虽然触了上帝的恼怒,洪水的深度可也浅了一点了。这似乎还是照例的治下去。”另一位花白须发的大员说,他是禹的母舅的干儿子。
禹一声也不响。
“我看大人还不如‘干父之蛊’,”一位胖大官员看得禹不作声,以为他就要折服了,便带些轻薄的大声说,不过脸上还流出着一层油汗。“照着家法,挽回家声。大人大约未必知道人们在怎么讲说老大人罢……”
“要而言之,‘湮’是世界上已有定评的好法子,”白须发的老官恐怕胖子闹出岔子来,就抢着说道。“别的种种,所谓‘摩登’者也,昔者蚩尤氏就坏在这一点上。”
禹微微一笑:“我知道的。有人说我的爸爸变了黄熊,也有人说他变了三足鳖,也有人说我在求名,图利。说就是了。我要说的是我查了山泽的情形,征了百姓的意见,已经看透实情,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非‘导’不可!这些同事, 也都和我同意的。”
他举手向两旁一指。白须发的,花须发的,小白脸的,胖而流着油汗的,胖而不流油汗的官员们,跟着他的指头看过去——只见一排黑瘦的乞丐似的东西,不动,不言,不笑,像铁铸的一样。
——《理水》,鲁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