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为茁壮的保供力量

近些年来，唯一一次可被城市小市民回忆并承认为“普遍残忍”的现象，据说是出现在保供领域的。在一个特定时空状态下，社会供应的短期匮乏，成为了投机客制造匮乏高价掠夺的好机会。处于食物和基本医疗的匮乏状态，原子化的小市民个体和家庭单元因层层割裂而各个分离，由于资产阶级法权框架内外的申诉手段缓不济急，只能被迫放任财务违约，承受长期利益受损，而支付高昂现金或其他不可逆代价，苟活下去。这种苟活着的危机状态对于城市小市民或只是一两次刻骨铭心的偶然不幸，但对于无产者们，这是家常便饭。

资本主义善于生产苟活状态，并且以越来越多的劳动着的无产者陷入这种苟活的当下为其基本动力，也就是说，以人类的未来为食。资本主义越是陷于普遍的单一危机，越是以苟活状态的迅速扩大作为其起死回生的手段，把无产者的集体绝望锻造成投机集团的信心，同时也越容易从局部的苟活状态中激发出极端情况，令一定比例的少数个体的陷入更为危急的生存困境，上到失势资本，下到犯罪个人，恐怖带来屈从，绞杀维持分赃，大危机分解为小危机，资本主义依靠其片面性持久地幸存着。

长久的苟活状态是幻想的拮抗剂，所有受迫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而陷入苟活乃至更危急状态的劳动者，是我们要招呼和响应的社会主体。作为列宁主义者，我们对任何形式、任何内容、任何名义和口吻的意识形态机器都不报以任何超出其所对应的现实经济构成关系和内在阶级力量对比和幻想和希望。我们总以我们创造的现实来面对现实，用我们创造的历史来回应历史。工益团体是群众团体，工益活动是群众活动，我们首要关注的内容，应当是尽力避免苟活的劳动群众陷于更危急的状态。为了实现这一目的，我们要做的不是特事特办的公益慈善，而是寻求一个有普遍化潜力的，在紧急状况蔓延的同时也可以相应复制裂变开来以覆盖止血的长期方案。

粮食和副食品供销是主导秩序的权力结构的兜底层，我们作为分散在各个城市的民间微弱到连力量也称不上的某种存在，在长期的历史阶段和绝大多数情况下至多是这一基本结构的例外性补充。我们应当学习供销体系和保供单元的相关知识，熟悉流程，适应分工环节。我们也应当把我们小打小闹的内循环当作日常训练来严肃看待，把我们与外卖骑手的工益交流扩展到保障弱势群体的公益合作上去，把我们对于粮油副食品的采购、运输、储存、加工和派发的每个环节都弄明白。我们做这些事，往往是以商业性、私人友谊、小团体互助的形式，但其实质是要在保障供应的社会事业上增添鲜明的社会主义色彩，成长为茁壮的社会主义力量。政府甚至容许民间企业以资本牟利的目的参与到这一事业中去，自然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我们的加入，只要我们做到合法合规，不妨害受供困难群体的切身安全和长远利益。事实上，我们恰恰追求的就是于困顿中苟活的劳动群众的切身安全和长远利益，这是特殊和普遍的关系，但两者之间并非偶然。

家庭是食品采购、运输、加工、派发、消费的最终和最小单元，个人只实施除消费之外一两个环节。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城市流动无产阶级，本身以其工业服务业劳动养活了城市人口的绝大部分。城市是大家庭，游离的无产者个体是里面不受待见的成员。我们现在清楚地看到，在过往的保供危机中，陷于危险而无法自救的，往往是对于社会关系充满依赖和幻想的城市小资产阶级，他们为自身利益所羁绊，不可能为求饱腹安居而无所顾忌地突破藩篱，反而被温水煮青蛙，任投机客拿捏。无产者往往则没有什么坛坛罐罐可以失去，生存危机到达一定烈度就可以引发他们进行直接而强烈的行动维护自己的生存利益。当然，我们也要看到，在这些自救活动中，只有在断食或禁足或停产欠薪失业达到直接威胁个人性命安危的烈度下，流动而分散的无产者群体才被动地表达出某种跨厂区、跨行业、暂时搁置分工下利益冲突的联合。又因为他们在这样的自救后势必要重新进厂重新分工，这给了他们跳脱出工牌和工资条看待自己境况的一个未来视角，这个视角下的当下行动路径是相当明晰的，但远不是长远和明智的。

每一次收官圆场，都以资产阶级的快餐又一次发放到无产者手中吃掉，吃饭者各赴前程收尾。个别的无产者们随即忘掉了是无产者群体的联合，是阶级力量对比的转瞬而逝的局部变化，使得资产阶级不得不勉强认输、暂时让步、苦笑送客。然而进一步的无原则的妥协退让和屈服，又总会迅速产生出来，这在主观上很大程度是因为对于局部渺小胜利的不切实际的夸大和对于真正制胜原因的忽视和无知，在客观上，则是因为没有任何真正的支撑稳固行动的物质性机制被建立并保存下来。敌人远比我们更善于总结教训，也更有紧迫的决心和现实的意愿去炼制和使用更精致而有力的绳索。除非我们能够将个别无产者和散漫无产者群体在濒临绝境下，体现出跨私利而联合潜力的自救行动，明晰而有效地整合为一个局部时空下的无产者群体面临饥饿和生存危机的集体自救机制——关于吃饭，关于最基本的生存，关于谁在是真正的团结合作的生产者——并且正大光明、堂而皇之、毫不退让地暴露在世人面前，穷尽旁观者的想象和托辞，并且扩展这一自救的深度和广度和反思程度：不仅确保寻个公道的劳动者不饿肚子，能吃饱吃好吃出议论和共识，还吃出对于历史上媵仆乞讨般死乞白赖的小资产阶级的以绝食为手段的不齿和厌恶，才能普遍意识到哪些力量在制造饥饿和贫苦以奴役众人，而哪个力量在真正养活整个社会以及国家——除非我们在局部时空下，完整地以最具代表性的协同、劳动、分配、消费的基本循环来激发起无产者群体的阶级意识，否则我们就不可能胜利。

无产阶级是全体人民的真正而唯一的保供力量，而我们是时刻提醒、呼唤并响应这一伟大母体的特殊分支。我们最不怕饥饿，我们最耻于以饥饿做引人施舍的表演。十月革命的最浪漫瞬间是打开沙皇的国库后，无产阶级曾短暂地陷于食品和酒精的富余，在沉醉中误以为使命已经与乌托邦实现了重合。我们要帮助我们的局部的无产者团体也短暂地，不在酒精的加持下，而在现实的热络的合作和交流中，清醒地意识到这样的重合。局部的无产者团体是对历史的主体起提示作用的樊哙，我们是樊哙的剑。樊哙越是能够在资产阶级的鸿门宴上拔剑切开生猪蹄膀大快朵颐，就越能够用夸张的表演惊醒作为历史主体的无产阶级的刘邦，让他意识到做饭吃饭所包含的深刻历史逻辑：“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跨厂跨行业的团结，必须克服局部的私利；长远目标的实现，不能求全责备计较全部细节。“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跨国资本主义的目的终究是绞杀和瓦解无产阶级的一切有组织有计划的抵抗，两者代表的是人类的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其冲突和对立远甚于刘项秦楚郡县分封之争，道路并存只能作为一时迂回的战术，而永远不能成为幻想下的一厢情愿。

没有必要向过去的一厢情愿和继续一厢情愿着的人们告别了，否则就是在推辞我们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