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递员
沃尔是一位邮递员,他现在也仅仅是位邮递员。
他每天骑着自行车穿梭于澳大利亚郊区的各个小镇,为小镇的居民们送去他们的邮件或是包裹,沃尔很喜欢看见人们收到邮件时那份藏不住的喜悦。
沃尔已经六十岁了,两鬓斑白,脸颊上的皱纹,以及一天天逐渐驼下去的背,这都是一个普通人老去时时间留下的印记,沃尔是个普通人,所以没有例外。
各个小镇里的居民也都认识沃尔,觉得他是一个充满活力的老爷子,至于他从何时成为邮递员,又当了多久,他们的回答往往只是模糊的“很长时间了。”
确实是这样,很长时间了。
又是一个平凡的工作日,沃尔送完了当天的邮件,慢慢悠悠地骑着车回家了,他的家不大,可对他来说却是特别的温馨。他走进了客厅,点燃了壁炉,为自己泡了一杯经典的英式茶,然后坐进了那个咖啡色的单人沙发里,打开了外观老旧的收音机,听着晚间新闻,这时,他的宠物,和他一样年迈的黑猫走到了他腿边,轻轻地蹭他以欢迎他回家。
多么温馨的傍晚时光,可沃尔的目光在哪里?
他在看茶几上的那张照片。
那张佩斯的照片。
时间随着他的目光回到了许多年前。
1915年春季,加里波半岛,达达尼尔海峡,大英帝国想开辟新的战线,针对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英国开始集结军队,这五十万人的群狼来自于各个国家:澳洲、纽西兰、爱尔兰、印度、纽芬兰、法国和英国,他们的任务是登上滩头,并一路进军到君士坦丁堡。
在海丽丝岬处,英军的登陆并不顺利,他们为了夺下小小的滩头堡,丧失了一半的登陆兵力。
沃尔在军队中,他很幸运,没有死在登陆战中,甚至还遇到了他的偶像:佩斯。
佩斯是澳洲人,可他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足以让他名声大噪,英吉利海峡可拦不住他的名号。
第二天,在无畏舰上,沃尔偶然间看见了佩斯在船头上用望远镜眺望着战场,他慢慢地走到佩斯身边。沃尔当时不过十五岁,没想到在这能遇见佩斯,这对于一个青年来说真是莫大的惊喜!
“您是佩斯吗?”即使已经确定了,但沃尔还是这么问。
“哦,该死。”佩斯回过头,又立马转了回去,小声念叨着。
“你是吗?”沃尔很激动,又向佩斯靠近了几步。
“不,他死了,很抱歉。”
“可这不是你的相片吗?”此时佩斯才注意到,沃尔手上拿着他的相片。
“嘿,佩斯,我……我是你的新下属。”沃尔已经激动地快说不好话了。
“想都别想。”说完这句话的佩斯走到了在一旁清点物资的上尉身旁,对上尉说
“有办法让我摆脱这小子吗?”
“不可能的,他千里迢迢来参军就是为了见你的,佩斯——澳洲的骄傲。他甚至谎报了年龄来参军。”
佩斯扭头看了看沃尔,沃尔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向他们敬了个礼。
佩斯无奈地摇了摇头,随手拿起放在船板上的步枪,递给了沃尔。
“记住,这里是战场。”
“跟我来。”
随后,他们发动了冲锋,数以万计的协约国军人从无畏舰上向海滩进发,本身就已经遭受炮弹洗礼的海岸早就不像曾经那样明媚,硝烟缓缓升起,空气中弥漫着火药与铁的味道,耳边传来了刺耳而又苦痛的喊叫,那声音本不该属于人间。
冲锋持续了数小时,奥斯曼方败退,英军暂时占领了沿海地区。
可这剩下什么呢?破碎的枪支,焦黑的泥土,四分五裂的弹壳,以及尸体。
十五岁的少年又怎见过人间炼狱?风带来的铁的味道让他的胃开始翻滚,他站不住了,跪倒在地上,随后便开始呕吐。
佩斯都看在眼里,可是,又该说什么呢?这就是战争。
沃尔知道不能这样,在调整了片刻后,他重新站了起来。
此时,上尉走过来了,对他们俩说:
“我们需要一个传令兵。”
“我可以。”沃尔立刻回答并迈向前去,但佩斯几乎是同时将他推了回去。
“可以。”上尉说。
“你知道你在干嘛吗?”佩斯盯着上尉,“你这是要他送死。”
上尉无言。
“让我去。”佩斯说。
“好吧,你来当传令兵,小子,你和我来。”
前线的炮火从来没有停歇,那些血与烟是双方铺垫道路的工具,哪方的血流得多,流得更有意义,亦或是哪方的子弹炮弹打得更多,都是战争胜利的重要一环。
可这里不是英国的主场。
随着时间的流逝,大英帝国的推进逐渐趋于停滞,甚至开始回退,人们仿佛看见结果了。
而此时,指挥室中的上尉只能看着地图,做着没有意义的思考。
“我们的战线已经溃败了。”佩斯对他说。
“你向后方司令部报告,我们要再组织一次突进。”上尉对他说。
这是传令兵的使命,随后佩斯拿起枪,立刻往后方司令部奔去,一小时的行程对四五十岁的中老年人已经算不上轻松了。
可接下来的事情更不让人好受:佩斯来到了司令部,却发现这里安静得可怕,以及一张钉在司令室门上的纸条:
“如果你们刚刚没有听到传令兵的传话——协约国阵地已经失守,命令指示以炮火掩护并撤退至海滩,同时炮击村庄及外围城堡。”
这意味着什么?
佩斯明白,接下来的轰炸并不会分敌我,他需要立马回去。
又是同样的路程,可肾上腺素的过度分泌已经让佩斯没时间去疲惫了。
回到前线,他将纸条交给了上尉,可上尉的惧色让他感到诧异。
“怎么了?”
“刚刚我已经组织他们去进攻前面的堡垒了。”
“他们死定了,都有谁?”
“自愿的人,也就是除了这些防守的所有人。”
“沃尔?”
“有。”
“这些小鬼们!他妈的!”佩斯咆哮到。
“我必须去救他们,你们先撤退。”
“走吧,我会当做没看见你。”上尉掩着面,允许了佩斯的行动。
上马飞奔,沃尔很快找到了那些小鬼们,他们堡垒的入口处,包括沃尔。
“我们现在就撤退回舰上,马上,这里很快就塌了。”
“不可能的,还有一些敌人,带着伤兵我们就摆脱不了他们。”佩斯看向说话的沃尔,很显然沃尔已经不像是佩斯初见的模样了,或许战争让他长大了。
此时的佩斯,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你们走吧,我来做掩护。”
“可是……”
“我一个人向堡垒上方推进,让他们觉得我们还在进攻,这样他们都会向我这里靠近。”同时佩斯还递给他一把信号枪,“你们上舰后就发射信号弹,让我知道你们都平安抵达了。”佩斯担心沃尔还会说什么,便顺口说出“这是命令。”
沃尔只好听从,因为这是战场。
佩斯走到沃尔跟前,把他的帽檐折了起来:
“现在,你也是个澳洲的男子汉了。”
剩下的事,沃尔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他带着小队完成了撤退,最后在船上发射出了信号弹后,无畏舰的轰炸便开始了。
佩斯熟练地向堡垒顶端推进,尽管如此,他还是中弹了,肩上血流不止,可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他站堡垒顶端,那能清楚的看到海岸边,夕阳,一起一伏的海水,以及逐渐离开的无畏舰。
佩斯靠在墙上,随着战意的消退,疼痛感也渐渐涌了上来,可他笑了起来,因为他看见了那耀眼的信号弹,他知道沃尔已经撤离了。
“好孩子,愿你平安。”
随后,他看见了无数的炮弹如同礼花般一波接一波地飞出,这仿佛是这个世界对他的告别。
佩斯闭上了双眼,此时,他好像看见了自己的远在澳洲的家。
后来,沃尔也参加了二战,可很幸运,他因为精通摩斯电码而没有参加前线的战斗,最后二战以反法西斯同盟的胜利告终。
二战结束后,沃尔回到了家乡,成为了当地的一位邮递员,在城镇里来回奔波,没有人问他为什么。
可能,他只是想当一个邮递员吧。
“哎呀,茶都快凉了。”看着杯中的茶,陷入回忆的沃尔才回到现实中。
急急忙忙把茶喝完了,接着他关掉了收音机,看了会书后熄灭了壁炉,躺到了床上。
“明天,应该也有很多邮件吧。”他自言自语。
随后,他入睡了,做了一个梦,在那个梦里,他没有在军队中遇见佩斯,而是在邮局里。
在那个世界里,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邮递员,仅仅是邮递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