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那家伙合租房》 第三十九话:汤烟之前
原作:日永 <https://twitter.com/hi_na_ga>
角色设计:アモウ <https://twitter.com/tukae_nai>

第三十九话 汤烟之前
「抽奖?」
在睦树驾驶的车上,我回问着坐在旁边的黑马。看上去很困的悟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边擦着冒出来的眼泪边回答我:
「嗯,我参加了文艺杂志的抽奖,结果就抽中了」
「听我说啊大智,是二等奖喔二等奖。旅馆的团体住宿优待券耶,真的超屌的」
从后方座位探出身子的豹以高昂的声色补充说明。说什么之后再详细说明,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还真是喜欢给人惊喜。
「所以才邀请我们啊」
「就是这样」
「话说你乖乖坐好啦泰利,这样很危险」
泰利的鼻梁被悟敲了一下,就像个漏气的球一样萎缩回座位上。他身旁的鹰叹了口疑惑的气息。是羽柴学长。
「就算是这样,为什么我也在这……」
「哎~,还不是因为一听到温泉的话题你就一脸想去的表情」
「这……我可不记得有这种事」
「虽然那位老鹰学长嘴上这么说,在集合时可是第一个到的喔」
悟悄声对我耳语,害我不禁笑出来了。我还以为他是个很难伺候的人,说不定其实没那回事。
――「只是有事商量而已」 (三十八话)
……只是他那个时候脸上的阴沉表情,现在我还是有点挂心。
「重点是,田折,我一起来真的可以吗?」
「一路同学你也真多虑耶~。就说没关系了嘛」
「……等等,你别叫我一路同学啊。感觉很肉麻」
「你不是讨厌我叫你学长吗?」
「这……倒也是啊」
后方展开了像是漫才一样的对话。我无意间向后回头,又连忙转回前方。差点就要对上视线了,刚才——跟眼神一如既往地不高兴、坐在后方座位边边的猫。
「……大智」
「嗯?」
「你这么在意的话,要我跟善人换位子吗?」
「咦?」
「咦?」
热闹的车内再多添了两人份的惊呼。也因此,坐在副驾驶座的游星察觉到了有戏的气氛,笑呵呵地转过身来。
「大智跟猫助咋都发出奇怪的声音啦。发生啥了吗?」
「什么也没有啊」
「对、对呀对呀,什么也没有啦」
我跟小善一搭一唱地敷衍他。悟在一旁笑出「呼」的鼻音,但我无暇去管他。游星则继续用天真烂漫的表情说道:
「话说你们俩,为啥要坐得这么远啊?」
「诶」
「诶」
为什么会被感觉最漫不经心的这家伙直接戳中核心?倒也没这么刚好,只是大家都在顾虑我们才没说开罢了。毕竟我跟小善间的距离,明显很诡异嘛。
实话实说,这突然出发的温泉旅行,我其实没感到多亢奋。一方面是跟小善还是处得很尴尬,另一方面是还在担忧那只狼的事。
——「那家伙,就由我收下了」 (三十八话)
已经过去一星期了,脑中还是回荡着他的声音,还有那挑衅的眼神。虽然不是特别烦心,但就是有个疙瘩;从那之后了无音讯这点就更令人不是滋味了。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啦,别这么在意」
「哦~,这么慌张反而更有猫腻(jaga)了」
「猫腻……?是在说土豆(jaga-imo)吗?」
「拜托你读一下空气吧一路同学。现在正精彩呢」
「有什么好精采的啊混蛋利」
「好啦好啦,你快回答为什么要坐得这么远啊善人」
「就是就是,快回答吧猫助」
「吵死了,哪有什么理由」
小善的话刺得我耳朵好痛。肯定有某种理由,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打开箱子不知道会跑出什么牛鬼蛇神,总之我是没那个胆去开。
我已经向后瞥了好几眼。小善正忙着回避泰利的追击,貌似没有注意到我的视线。他那许久未见的侧脸,感觉稍微变丰满了点。
「我说善人啊,事到如今你别以为这种谎话骗得了我们喔」
「不管你怎么说,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
「你脸很红喔,善人」
「完全不红好吗。悟你少在那边凑热闹」
小善回应了悟的嘲讽,突然把脸转过来。反应慢了一拍的我,连忙开始思索起回头的借口。说时迟那时快,我注意到泰利脖子上有谜之红色印记。
「啊,说到红,泰利你脖子上是不是有点红红的?」
「咦……啊」
「呵」
泰利耳朵赤红,马上用手盖住脖子。然后不知为何,悟看见这个场面就微笑起来。我对无意间造成的这个状况,歪着脖子表示疑问。
「虫、是被虫咬的啦,哈哈」
「啊啊,是很坏的虫子呢」
「这虫子真的很坏耶……」
「可是,这痕迹是不是有点奇怪啊?」
「你的错觉啦、错觉」
感觉被他敷衍了,让我无法释怀。话虽如此,贸然深入的话,被他反过来咬着先前的话题不放也不好办。我在乖乖调整姿势坐正时,瞥见了视野一角若隐若现的胡须。刚刚,好像对上视线了。
猫若无其事地眺望着窗外远方。看他这副模样,估计是我想太多了。我略微垂下双肩,在位子上缩起身子。
……果然现在已经看不出来了——完全读不懂小善的表情。这是因为小善变了,还是……。不管是哪方,我现在连判断都没办法。
「对了对了。既然是被虫咬,那我晚点给你药膏涂涂吧」
「喔、喔喔,借我借我。真是帮大忙了」
「蛤,啥呀睦树。你连咱都不给借,泰利就能借啊?」
「诶~。因为游星你用起来都不节制啊」
「没办法啊,咱超常被咬的哪(jakara)」
「的哪是什么意思啊田折?难道是国家名称吗?」
「别把我当中继站聊天好吗一路同学,很像是有沟通障碍喔」
「呜、呜喔……」
车内热闹气氛不断。车身在绿意盎然的道路上左弯右拐,终于登上了坡道。接着,在罩着薄雾的山路上开了十几分钟后,睦树边拉着排档杆边说:
「差不多要到啰」
以这句话为信号,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窗外。散发着庄严气息的木造建筑,出现在分隔两侧的山中。感觉比之前去过的温泉旅行还高一个档次的旅馆,昭示著名符其实的严肃感。
「好壮观……」
「感觉真奇妙哪~」
「这里好像是有很多作家或艺人会来访的老字号旅馆」
「原来如此……所以才这么有威严啊」
「话说,因为雾的关系,感觉很像是个魔城一样耶」
「我懂我懂」
车内顿时化为丧失语言能力的大学生大锅煮。虽然我也跟他们一起亢奋起来了,却莫名感到一阵羞耻,默默闭上了张开的嘴。总觉得有某种视线正瞄准了后脑杓附近。
「停车场在哪里呢?」
「那个广告牌那边好像能拐弯喔」
车子驶进停车场。内心充斥着高昂的热情,以及一抹不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这么挂心呢?在暑假快结束时,来参加远离俗世的三天两夜温泉旅行。这本该是好好享受的机会才对。那我到底,为何如此——
车子自然没有理会我阴暗的心情,小心驶进了旅馆边略显空旷的停车处。一停车,大家就争先恐后下车,各自取下行李。小善则一反直到刚才为止的态度,开心地提着行李。
「怎么了,大智?」
莫约是我观察他时走了神,惹得泰利直盯着我。因为太过突然,来不及作出用来蒙混的表情。只剩嘴巴笨拙地开阖:
「没……没事,没什么啊」
「是晕车之类的吧,真弱啊~」
「毕竟移动了很长距离嘛,不能怪他」
「哈哈。我没事、没事啦」
「那就拜托你提行李啰,我跟悟要先去柜台」
他边说边塞给我好几个旅行箱。虽然不是很重,但这也带太多了吧。我自己就只带了最低限度的必需品耶。
我想说算了也行,就试着把它们提在肩上或抱着,好找出方便走路的选项。就在我终于找到感觉能行的姿势时,大家早就走到门口了。
「啊……」
就在我追随他们而踏出脚步时,本能性察觉到不妙的气息。停车场边缘,停着一群机车。眼见当中有辆眼熟的摩托车,我打了个寒颤。
……不,不至于吧。就算那家伙再怎么莫名其妙,也不可能跟着我们到这种荒郊野外。比起相信这种毛骨悚然的可能性,只是刚好有旅客骑着相同型号的摩托车才是妥当的考虑。
「你赶快啦」
「咦……啊」
在擦着冷汗的我身旁,由于提着太多行李而皱起眉头的猫,正以名符其实的不高兴眼神仰望这边。……虽然还是一样对不上视线就是了。
「…………」
「……干嘛啦?」
「……行李,要我帮你提吗?」
「不用了,你看起来也已经挪不出手了」
小善说罢,以倒也说不上蹒跚的脚步跟上大家。他的背影跟曾经的景象重合,唤起了我的记忆。
好像是小学时的事了。暑假刚开始时,老师说要把摆在学校的教材用品全部拿回家这一大事件。走在还没适应抱着牵牛花花盆的我前方,提着重物的小善,脚步一个不稳。
「……啊」
如今我也想不起来那时小善摔倒的原因;只记得我当时立马抛下所有物品,全力冲去接住小善。
之后麻烦可大了。不过就是稍微扭伤而已,老妈却把我脚踝包得密不透风,老爸则提出要去医院做精密检查;而小善在此期间,一直在我身旁哭着。
然而,如今。他那摇摇晃晃的身影,却比以前多了几分结实感。手足、身高乃至尾巴,都有了相应的成长。连比起那时沉重得多的行李,都能平安搬运了。
「…………」
搞不好,我能给予小善的事物,已经所剩无几了。可是,这么一来,我待在他身边的意义,恐怕——
在旅馆自动门前,小善停下了脚步。我在他转头看我之前,加紧脚步追了上去。总觉得现在不想被他看到脸上表情。

装饰壮丽堂皇:不明觉厉的木雕艺术品;大型瓷器中,花道家所设置的艳丽鲜花;玻璃隔板后方,高级和纸上知名书法家的真迹,写得出神入化到快读不出来了;脚边透明地板的下方还有色泽辉煌的锦鲤高雅畅游。
总而言之,光是大厅就硬核到散发出我们这种平凡大学生连走一步都如履薄冰的威光。渺小的我们在格外宽阔的沙发聚成一团,偷偷瞄着在柜台纠缠不休的豹跟马。
「那个……真的、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吗?」
「是的,非常抱歉」
「…………」
怎么看都说不上顺利。岂止如此,他们两个还脸色苍白地面面相觑。这已经很明显不对头了。
「……好像不太妙哪」
「超级不好的预感……」
不安的气氛开始环绕在我们身边时,悟手扶着额头走来了。从他脚步就看得出有这事有多沉重。为了驱散这种气氛,我尽可能开朗地搭话:
「怎么啦,悟?你脸色超糟的喔」
「……优待券」
「嗯?」
「……优待券,好像没办法用」
「是……咦?」
「怎么回事?」
「员工是说……我们没有达到使用这张券的人数要求」
「喂、喂,给咱看看」
游星一把抓过递出的券,死死凝视着。然后在其他人凑上去看之前,他就已经发现了:
「这边是不是有点破啦」
如他所说,券的下方有点破损,因此有部分说明难以阅读。
「……这边好像有写喔。说『只有八人以上的团体有效』」
「要八个人吗」
「等、等一下喔」
睦树赶忙弯着手指清点人数。然而,无论怎么数都只有七个人。用上双手却始终只数到七的熊,稍微睁大了瞇瞇眼,表情混浊。
「……还差一个人、呢」
这生无可恋的嘀咕,让在场所有人失声。怎么会发生这种小品故事般的事啊。千里迢迢——开了两小时左右的车吧——来到这里,怎么这样。小善集所有成员心声为大成,代替了冻结的众人发话:
「这可不好笑喔,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我想想」
「也只能住下来了吧。都来了哪能就这样回去」
「可是这间旅馆,看起来光住宿费就要六位数了吧」
「噫咿,我的钱包里只有几千而已喔……」
「已经很多了哪,咱可是只有五百元哦。只有一个硬币啊、一个硬币」
「你搞毛啊」
在小善吐槽的时候,一直黏在柜台前的泰利也回来了。虽然众人目光全转向了豹,对方却以摇头代替言语。我们陷入一阵愕然,垂头丧气。
「真的该想想办法了,超不妙的喔」
「那就已经,只剩回去的选项了吧」
「别放弃啊猫助。一定、一定会有办法的」
「……对不起,真的。真的是……抱歉了」
泰利听起来快哭了。从他遮住脸,身体微妙地颤动看来,搞不好已经哭出来了。因此,在场气氛就更加低靡。
「先冷静点泰利,我也有责任」
「如果能再多一人就……」
「把谁叫来之类的,如何?」
「哪有人这么奇葩会花好几小时赶过来啊」
「也就是说,走投无路了……?」
「…………」
以我的发言为信号,众人一同闭口不语。也因此,只有泰利啜泣的声音在耳边流淌。就只缺那么一人。反过来说,只要有那么一个奇葩就行。这样一来就万事如意了。对,就是这样没错……只是。
……为什么我的脑袋,就只有这种时候才转得特别灵光呢?不知是喜是悲,我的确知道能够解决这个状况的奇葩存在。不如说,对方可是超能力者,根本就只有他已经来到这里了的预感。
——「那家伙,就由我收下了」 (三十八话)
即使是现在,那句话仍然不断骚扰着脑中,令我不禁看向小善。能见到他那担心地把目光朝着泰利的侧脸。他身后的水槽,反射出一张得意洋洋的奸笑脸。他跟我四目相交,挑衅地扬起吻部。其他人好像都没注意到。
啊啊,果然。这只狼没可能放过这大好机会。我强行镇静即将动摇的呼吸,毅然决然喊出那家伙的名字:
「……梓马」
「喀哈」
笑声响亮得可恨。听见这个得瞬间,全员的视线都灌注到了那家伙身上。携带旅行背包的梓马,特地只对上其中一人——也就是我——的视线,再度笑了一声。

「哈~……真是得救了……」
泰利擦拭着湿润的眼角,安心抚摸胸膛。招待员小姐正带着我们走过木板走廊。他的声音细微到快被轻巧的摩轧声盖过了。悟瞥了他一眼,露出十分复杂的表情。
「得救归得救……不过这」
他视线前方的,就是那只不良狼。因为戴过全罩安全帽而卷起的毛发,像是在嘲讽我们般随着他的脚步上下晃动。
「啊~……。我其实,也没办法说什么了」
「不过,也是啊。这才刚好对上人数了。简直像是意外事故一样」
悟的嘟嚷划过空气。事实上,那个状况是真的无可奈何。就算我跟老鹰学长再怎么抗议,那只狼现在就是绝望中的救世主。没有任何能突破这件事实的窗口。
「话说那家伙,是谁啊?」
「他不是那个叫宗谷的吗。你想想,虽然科系不同就是了」
「嗯~……啊、喔~喔~,那个奇怪的小子啊」
游星跟睦树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他,离他远远地观察对方。在他们身后,从刚才就一直沉默不语的一路同学正瞪着狼的全身。
「一路同学……那个,你的表情很可怕耶」
「……抱歉田折,请别跟我说话。我光是忍着不骂人就忙不过来了」
泰利可能是被他低沉的声音吓到,苦笑着搔起后脑杓。这样能否称得上是得救了,还真不好说。这种左右两难的感觉也很尴尬。
「说到底,为什么那东西会在这里?这也太过出神入化了吧」
一路同学气势汹汹地抱怨道。冷静下来思考的话,确实是很奇妙。要不是这种绑手绑脚的情况,我们不太可能会引那只狼入室。也很在意他格外周全的准备。
「这么一说,还真的是。宗谷同学,简直像事先预料到会变成这样呢」
「你看嘛……他不是好像自称超能力者吗」
「什么超能力者啊,胡说八道。连这里都来了,真令人发寒」
如此疑问在我们之间,像漩涡一般卷起。话虽如此,对方可是那只狼。能够做出规格外的事也不在话下。
「嘛,怎样都好吧。多亏那家伙咱们才能平安入住哪」
以游星这句话为休止符,并没有人再度提及这件事。
「比起这个,大智你没关系吗?」
「咦、什、什么?」
悟无言地用下巴指着的,是跟狼有来有往、谈笑风生的猫的身姿。他们彷佛像旧识般和睦相处;好像跟我度过的日子才是假的一样。
「……我、还好啊」
「大智……」
「怎么看都感情很好耶」
「就说没事了嘛。反正小善很开心的样子」
我抛下这句话,就跟大家稍微拉开了点距离来走。悟跟泰利想表达的事,我比谁都清楚。毕竟换作平时,那边是我的固定位置。在那只猫身旁说笑,让对方表情起伏的……换作平时,本该是我。
不过这些,全都没有意义。现在的小善心中没有我。换句话说,身旁的人变成我以外的谁也没有关系。
我停下脚步,看向窗外。精心打理的中庭也好,包围着旅馆的竹围栏对面的景色也罢,全都被这令人不是滋味的雾给糟蹋了。要是晴天的话,至少心情还能稍微好点吧。
「喂大智,要搭电梯啰」
「赶快过来~」
「……喔,马上到」
我小跑步进电梯,好不容易把巨大的身体塞进大家挤出的空间。没几秒电梯就开始移动。当到达接待员小姐选定的楼层时,在我背后的梓马用只有我听得见的耳语说道:
「呆头呆脑的话就连比赛都算不上啰,小狗狗」
「什……」
狼连思考回击的时间都不给,就推开我走到外面。大家也紧随其后。然而,就连在接待员小姐的催促下,我都没能从原地挪动半步。
廉价的挑衅。我虽然明白,内心却动摇不已。那只狼的为什么总能一语中的呢?
「……这位客人?」
那家伙说了要一决胜负。我是完全没有竞争心态,但是,照这样下去的话——
「那个,房间在这个方向……」
「…………」
……照这样下去——

目的地客房的景观,还是一样微妙;因为雾的关系什么都看不清。我一面感受着几天前泰利秀给我看的宣传册上优美的山岳风景照片与眼前白雾弥漫的反差,独自在客房深处的区域发闷。
「欸大智,你咋一脸辛酸哪?」
玻璃窗映出游星悠哉的表情。如果我跟以前一样的话,肯定也会摆着这种表情享受豪华的温泉旅行;就像某次的暑假——在那只猫身旁。
「没办法啊,要是大智跟善人个同房间就好了」
出现在视野一角的泰利,笑咪咪地捏着我的脸颊。他情绪转变之大彷佛刚才的事是骗人的一样。他满血复活是很好,但希望他别跟游星两人一起玩弄我的耳朵跟毛发。明明好不容易才终于换成夏毛了。
「别这么失落嘛。还是咋地,不满跟咱和泰利一间房吗?」
「我是能理解你想跟他一起啦~。但毕竟是抽签决定的也怪不得人啊」
「吵死咧—」
我们所住的客房,是以两个五人房拚起来的。我们是八人团体,自然而然会成为四四分的形式。明白了这点的大家各自说出自己的希望,一发不可收拾。
「果然,这种时候还是该抽签吧。比较公平」
解决事态的是睦树的一声鹤……不对,是熊令。他以熟练的手法弄着手机,让众人逐个点击屏幕上的按钮。其结果,便是这杂七杂八组合的同寝。
只不过,我脸色抑郁的理由跟小善无关。归根究柢,就算现在跟小善同个房间,也只会弥漫着跟在家时一样、莫名其妙的尴尬感。最让我不爽的,就是——
「哎~呀呀,来到这种地方还心情不好啊,小狗狗?」
我心情不好的原因滑溜溜地出现了。我不顾脸还被拉着转过头,就看到那只狼。
「嘛,我也觉得很遗憾唷,对于没能在一块这件事」
低劣的笑容。我见状,眼角不禁抽搐了一下。豹跟猴子则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们的交流。不一会,狼就缓和嘴角,环顾室内后叹了一声。
「话说回来,这里还真就只是老字号啊。该说是花了冤枉钱吗」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看起周围。进房时没多注意,但房间跟大厅相比着实平稳了不少。
一尘不染的纸拉门跟榻榻米、酝酿高级光色的行灯、漆黑的木桌;壁龛摆着装有一朵鲜花的壶以及写上看不太出来的字的挂轴。
我记得宣传册上,好像写了什么能让人最大限度享受景观的配置。这种烂天气真是浪费了难得的美感。
「咋啦,这么干净反而静不下心吗?」
「我感觉也是……开始怀念起自己散乱的房间了」
「小心别乱碰东西喔。谁知道会不会摆着什么高价品」
「呜哎,真、真的吗……」
泰利把狼的揶揄照单全收,含尾巴在内的全身都紧张起来;被扫到的游星也是,举手投足都开始胆战心惊了。梓马没多管浮躁的两人,坐到对面的椅子上盯着我。
「然后呢?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啥,说什么……怎么办」
游刃有余——这个四字成语闪过脑中。他的表情彷佛在说我连对手都当不上,胜券在握。问题是,我本该回嘴的喉咙,却一点也动不了。
「你在说什么啊梓马。我们可是难得来住旅馆喔、旅馆」
「既然是温泉旅馆,该做什么早就决定好了哪」
狼对这预料外的插话嗤之以鼻。虽然这话有点语病,但能跟这两人同房或许也不错。转瞬之间气氛就变得能让人发笑,却突然响起「噔」一声像是有人在弹琴一样的音色。
「这啥声音?」
「门铃吧。刚才接待员小姐不是说明过了吗」
「是那群家伙吧。正好啊」
游星满面春风,径直走向门口。跟料想的一样,门打开后就见到悟跟睦树正往里头看。
「你们有把行李放好吗?」
「没弄坏东西吧,对吧?」
「我们有这么不能相信吗?」
「信用是有啦,某方面来说」
「我们这边总觉得有点不安……」
从高大的熊跟马之间,猫突然露出了脸。被他们这么一说,我们这边几个人还真是没法让人省心。感觉谁把东西弄坏都不奇怪。
「对啦对啦,去泡澡吧泡澡」
「这么早就去泡?」
「我说你啊……现在还是白天耶」
「什么嘛。难得来到这种地方,当然要从白天开始泡才爽吧」
「嘛,也有道理」
「那就决定好啰」
「……真的假的」
看来早早就要前往旅馆的大浴场了。小善虽然不太服气地耳朵左摇右晃,但看了在场气氛也只得叹气。
「话说,一路同学呢」
「他说没必要特别来露脸,就在房里打坐了」
「打坐……是怎样」
「嘿欸,用不着那么害羞嘛。这学长还真有修养呢」
梓马不知不觉混进了对话;实在是太过轻巧。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人拉进对话的我,确实有点羡慕他的行动力之高。
「你这元凶瞎说什么呢」
「嘿,善人你倒是愿意来呀。就这么想念我的脸吗?」
「很遗憾你的脸可不在我的视线中」
「不用摆这么大架子我也会让你看的啦,你看你看」
「住手啊笨蛋,别过来」
我还是一样坐在椅子上,看着和谐打闹中的两人。腰身附近异常沉重。我只是想站起来,以笑容过去打个招呼。却怎么都无法行动。
我有种就这样看着他们的话,早晚会对上视线――更别提悟跟泰利都对我投以同情的眼光了――的感觉,就又把目光移回窗户。一脸颓丧的狗,正用空洞的表情回看着自己。
总感觉,之前好像也看过这种表情。洗脸台、水声、安静的房间、两根并排的毛刷:一根参差不齐,一根干净整洁。镜中的自己,肉眼可见地憔悴。
「喂大智,都叫你快点做好准备了」
「……诶」
回过神来,泰利的鼻尖就在眼旁。此时他正小心取下耳环,已经开始拉下上衣拉链了。
「咦,什么的准备?」
「你刚没在听吗。不是说好大家都换上浴衣去泡澡吗」
「就是这样」
换好浴衣的狼意气风发地甩着尾巴,飒爽踏出房门。他看上去感觉很常穿的样子。而且我现在才注意到,连游星都已经不见踪影了。
「大智你也快换衣服吧,别晚到了」
「我就……不用了。感觉不太舒服」
「真的假的。就想说你怎么不太有兴致,原来是身体不舒服啊」
泰利只扔下一句「赶快调养好身体吧」就也去温泉了。让他顾虑着我,总有种罪恶感。感觉不舒服是真的,但并不是身体不舒服。
独自一人待在整洁的房间里。我躺倒在榻榻米上,望着天花板的木纹。毛尖沙沙的触感有点令人发痒。本该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静谧,现在反倒挺舒心的。
虽然我当下就拒绝他了,但果然还是过去比较好吧。与其说为了享受,不如说是以监视梓马为目的。那家伙现在这会肯定也在调戏小善。
但身体一直没能如愿行动;只有去了也毫无意义的预感。比起只能咬着指甲观看狼跟猫嬉闹,还不如干脆别看。
……不知道大家泡澡回来还要多久;算长一点的话大概两小时左右吧。这段时间都自己待着的话未免也太无聊。虽说是自己招致的结果怨不得人,但都来旅行了还孤单待着虚度时光就蠢到家了。
我下定决心慢步踏出房门。难得造访这么大间旅馆,稍微探险一下或许也不赖。宽广典雅的走廊上,走着个不搭调的不成材雄性。我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出发。
「咦?」
这一剎那,背后传来了声音。我还没来得及转身,那位女性就已经跑到我身旁,仰头注视着我。
「那个……」
「不会吧,真的是大智啊。太难以置信了」
「……秋香小姐」
我愕然道,秋香小姐这才离开我,笑着说自己太激动了。然而她双眼仍然带着疑问的神色。
「可是等等喔。为什么大智你会在这种地方啊?」
「秋香小姐妳又为什么在这?」
「不过算了,这样正好」
「咦?」
秋香小姐咧嘴一笑,把整齐装好乒乓球跟球拍的篮子给我看,并说:
「来陪我一下吧,去打桌球」

「对不起呀~。我想找的那只混账鹿不见了~」
这里是广大旅馆一角、位于一楼深处的游乐场。可能是想来做娱乐的人不多,这宽广的场地只有我们两人。被半强制性拉过来的我,正听着边做桌球准备边说话的秋香小姐抱怨。
「真是的,那个顽固编辑,硬把我带来却又撒手不管了」
她边轻快地空挥着球拍,一边吐着不知道是谁的人的苦水。但她看上去莫名享受,应该不是错觉吧。
「还说什么『我觉得能刺激灵感』咧。这旅馆是很高级啦,可是雾这么大哪来什么刺激可言」
「哈哈……」
「说到底我写要的可是中世纪风的奇幻题材。这里完全就是和风啊。他怕不是叫我写个和洋折衷的东西出来吧」
「……虽然我不太懂,但好像很辛苦呢」
「那可不。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认真对待我的事欸」
秋香小姐不爽地看着窗外。外面的天气还是一样没有放晴;只能透过朦胧的白雾看到些许绿意。但与阴郁的气氛相反,她的嘴角却扬起了微笑。
「总觉得,妳们关系真好呢」
「哪有啊、哪~里~好~了~。截稿催起来毫不留情,真是苦了我了」
秋香小姐的叹息声流淌至房间角落时,她终于把网子架好了。只见秋香小姐接着就开始做热身操;战意十足啊。
「那么,就开始吧」
「好的」
桌球不疾不徐地开打。飞在空中的白球轻快地弹跳于橡胶板上。打过去、被打回来。这一来一往中,我慢慢开口道:
「话说回来,这旅馆还真不得了呢。没想到还有这种小别馆……」
「对呀,难怪业界人士都对这里情有独钟。因为是深山里媒体也很难跟来」
「喔~,原来如此……」
乒乓对打持续进行。清脆的声音响彻寂静的游乐场。除了我们之外,再无其他声响。与外面的雾相形相伴,感觉有点可怖。
「最近精神好不?」
「咦,啊,还好」
「哼~嗯……」
明明是跟可靠的原邻居再会,对话却难以进行到不自然的程度。我还没能摸索出原由,球又被打回来了。
「不过,大智你们运气还真好呢。大学生是来不了这种地方的,绝对」
「哈哈……就是啊」
「那,对了,你那些朋友又去哪了?虽然是我把你拉来的,不要紧吗?」
「……嘛啊,没问题的」
听到这问题的瞬间,我回击的弹道就乱了。秋香小姐将其毫无困难地打回来,然后毫不顾忌地追问:
「不如说,善人他怎么了?」
「……咦、啊」
意料之外的话飞了过来,害我把球拍挥了个空。弹往奇怪方向的乒乓球,又以奇异的方式弹回,击中我的鼻头。秋香小姐见状当场笑喷,却又有所察觉般低下视线。
「又~出事了对吧……」
我一面搔头说着「败给妳了」,一面捡起滚在地上的球。由于不自然的碰撞,球已经凹陷进去了。我摆着不知所措的表情,秋香小姐便靠了过来。
「不用摆出那种表情,那个只要加热一下就能变回去了」
「啊……是这样啊」
我才刚放下心,秋香小姐就叹了口气。
「所以呢?」
「咦?」
「你们是怎么了?」
被她质问的瞬间,我就理解为什么对话难以进行了。恐怕,是因为我不想被问这件事的关系。
「…………」
我虽然半张着嘴,但中途就迷失路径的舌头只能彷徨摆动。真的,到底是怎么了啊?说实在连我都想问。
跟我有关的记忆从小善脑中消失了;虽然有点尴尬但总算是回归日常生活;虽然我们有说有笑,却好像总缺了什么致命性的事物,导致我感觉那双不高兴的眼眸再也不会映出我的身姿。
就是因为我这样原地踏步,才会被那只狼乘虚而入。就算我做出什么事,最后还是得由小善的意志决定没错……只不过——
「…………」
秋香小姐默默等着我开口;她用指尖戳弄着从我手中接过的乒乓球,时不时瞥我一眼。这是可靠大姊姊的温柔信号;如果我们一直都还是邻居,她就是当该最先商量的对象。
「那个……」
这条件完全足以让我开口了。半张着的嘴,缓缓移动起来:
「小善……失去了跟我有关的记忆」
这是连父母和朋友都难以开口的,小善的记忆一事。
「……感觉,变成了遥远的存在」
以致于变得无法依照平时风格行事。
「然后,小善他……搞不好会消失无踪」
好不容易开了口,却语无伦次;明明有那么多想说的话,却不晓得怎么将其化为言语;累积过多的感情,像沙粒一般崩解开来。
「大智」
就在我已经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的时候,原邻居以呼喊盖过我的声音。我回过神来,看见秋香小姐以凛然的眼神地盯着我。
「你,姓什么来着?」
「呃,赤木……」
我说罢,就有某种既视感;某种震荡脑髓的感觉。我还没想起具体是什么,只见秋香小姐深吸着气。诶,这是要——
「赤木大智!」
「喔、喔、是」
静谧的房间响起了体育生特有的宏亮声音。果然是跟之前一样的那招。我虽然有反射性响应,却还是吓得尾巴缩成一团。
「我是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啦,总之先别犹豫不决了」
「……是的」
「你要先振作一点、振作」
伴随着她的话语,疼痛感掠过侧腹。感觉这份疼痛也好令人怀念;自那次以来睽违已久了——小善离家出走的那次。
「善人的记忆,丧失了?」
「是这样的……」
「记忆……对了」
可能因为这话题没什么脉络可循,秋香小姐好几次反刍着我刚才不着边际的自白。在终于掌握情况后她轻轻点了头,又揍了我侧腹一下。这次,格外温柔。
「你就一定要这么不安吗?」
「就算你这么问……我也」
「你会有这种想法,善人他多半也早就注意到了」
「诶」
「因为大智你不是说自己很理解善人吗。那你看,善人不也一样」
「可是、但是,记忆已经」
「我说啊,这记忆是回不来了吗?」
「咦?」
她话说得太快,思考回路跟不上了。我当然是最希望小善能取回记忆。但要怎么才能取回?
「电影什么的不是常看到吗。你想,就是靠回忆激起记忆的那种」
「回忆……」
跟小善的回忆。至今为止的人生中,片刻不离的记忆。我回想着点点滴滴,却陷入枉然。这种东西,就算只有我有也——
「有的,一定」
「……咦?」
「我觉得一定还有;善人的心中,有大智你的记忆在」
「…………」
她使劲一拍。我对这背后传来的钝痛感到安心,静静咀嚼着收下的激励。会有吗,真的?小善心中,还有跟我相同的回忆吗?
我感觉游乐室突然亮了起来,便往窗外一看。变得稀薄的雾气对面,看得见鲜明的绿意。高低不一的竹围墙彼端,遥远的山岳描绘出美丽的棱线。
「雾,放晴了呢」
拿出了新乒乓球的秋香小姐在对面摆好架式后说道,我也笑着重新把球拍握好。

激战了数十分钟后,秋香小姐突然喊着什么「你等等,我刚才突然来了最棒文章的灵感」,便结束了桌球会。我目送秋香小姐神速从游乐室消失后,也随之离开。
看了看时钟,自从被拉走后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大家差不多该回来了吧。我为了换下满是汗水的上衣而回到房间前,才发现某件事。
「啊……」
说起来,这里的客房用的是自动锁来着。外表明明就是高级木制拉门,却使用着谜之最新科技。真不愧是名人中意的高级旅馆。
我记得门卡是按人数给的。也就是说,等大家回来才能进去。
……只能在门口等了啊。我擦起滴着汗的毛,伫立原地。真是,才来没多久就搞砸了,我果然还是不太靠谱啊。
「……哈哈」
但不可思议的是,我脸上却浮现着笑容——想象起那只不开心的猫回来后,能够看向我
小善,不知道会不会笑出来耶——
以跟往常一样的眼神,骂我「你白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