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提尔纳诺外传——诺兰安德森(三)坐在后排的才有资格提问
这是鄙人写的偏文艺的东西,尽量让语言通顺、让每段文字都有意义,有令人无语之处请轻喷
ooc、私设新人物警告
日常催开服

交流持续了一小时。她最终还是选择相信我。咖啡和茶都见底后,我跟她来到她的住处。一路上至少有四拨人想要她的命。
泷野和荣。我盯着她的后背。她的父亲是“东亚冲突”中的战犯,一个被左派迷惑了头脑的军人,泷野武雄。她小时候跟着祖母去中国探监,战犯营里中国士兵的友善让她开始思考战争、冲突等问题。再加上她母亲文子的教育,她成了知名的反战人士。即使是知名反战人士,也没多少人知道她。
“您怎么看战争这件事?”她仰头问我——她比我低不少。
“无论如何预防都早晚会发生,无论如何阻止都永远会存在的存在。”
“您未免有点过于客观,可说是冷酷了。”
“你对我也过于曲意了。这不是你的真实想法。适度的战争以一定量物资和生命为代价换来一场空。而眼下这场战争是在用人类的所有资源、人性和生命换一场空。”
“这怕是我不反对的战争,我相信我们能赢。但我进行反战宣传的目的是让世人保有美好的人性,可若要赢得战争,我们似乎不得不放弃一部分人性。到头来,我连自己的价值都找不到。”她的语气很软。
“我想听真话,不是曲意。你有目标,你永远都有目标,当下的大概是反对蔚蓝。因为你追求的是理智的反战。”
“可有人说反战本身就是不理智的行为。您呢,您对反战活动有何见解?”
“我无所谓。”我无所谓。我无所谓。
她没再开口。我们就这么走到目的地。
你在方舟城里永远也找不到一个更夸张的地方。老旧的欧式房屋,楼之间的空地是行车都困难的小花园——自然是一点花也没有。放在过去,这么个地方总归是自信点三流作家和落榜美术生的聚居处,半夜里还会有醉鬼和不安分的妓女进进出出,而他们床板的嘎吱声足以将上帝吵醒。不过既然他老人家抛弃了着淫乱的世代,想必他会以一向宽大的胸怀置之不理。
但眼下可不一样。有地方住的,不是原住民就是体面人,至少在约杜镇适用。迎面走来的男人就是例子。以他表演出来的的气质和学问,只有上太空转过一圈的百年波尔多才能不汗颜地被摆在他面前。
“今天结束得很早。”梳着整齐大背头的男人对她说,随后注视我。我确信被一本《拓瓦分类学》注视都会比现在舒服。只有一个能解释。
“有位先生问了我些事。”她悄悄从我身边逃开,“他是方舟基地来的,调查蔚蓝的事。”
男人身体前倾,他高耸的颧骨和眉骨投下阴影。“马克·默多克,您好。”
我跟他握手。“您好,默多克律师。诺兰·安德森,方舟的古典改造人。”
“我早说过,明明就是你眼神的问题,简直是告诉别人你的身份。”
默多克并不看说话的泷野,像在应付我的发言似的问我:“是吗,我的眼神告诉您我是律师吗,先生,还是我幼稚的名字?”
“我不想得罪人,”我说,“我见过您在国际期刊上发表的文章。”
他挑眉。“那么,特工来哈登菲尔德有何贵干?蔚蓝在本地的据点离我们社区有一段距离。”
“我听说社区有人类和半机械人和平共处的环境,诸位对蔚蓝肯定有更深入的世俗层面的认识和,法律层面的。”
“我们都是和平主义者,有别于正统的反战人士。”他搂住她的肩,侧身用拇指指了指社区,“如您所见,我们这儿有推销员、律师、医生、军人、博物学者和孩子,像个大杂烩。您大概能得到相应的观点,而且还附带好客的接待。只要您不是来拉人充军的,大家会让您满意而归。”
“我想要的观点,”我集中注意力,“不包括法律层面的。”
“不包括法律层面的。”他收起眼角的笑,“到处嗅嗅吧,探子。请容许我代表社区说这狂妄话。”
我看了他三秒钟,向泷野和荣说:“感谢您的帮助,小姐,我会履行承诺的。”
她不安地眨眨眼。我从他们面前走过去。我应对得不好不坏,她应该还有话要说。不过迫于形势,全浓缩在那不善传达具体意义的眼神里了。
整个约杜镇像是压缩版的美式城镇。这条街从主街上岔出,成了社区的中轴线。既有四层以上的公寓,也有独栋别墅,总之不伦不类。
“您好,先生。”标准的英文发音,不带特色,“请容我代默多克先生道歉。”
我转身,面对这个站在欧式小楼台阶前的中国女人。“至少您所代表的会自己跟我说话。”
“什么?”
她装傻装得惟妙惟肖。“没什么。我给哈登菲尔德带来麻烦是不争的事实。”我改用中文,“您可以叫我寒夏。”
她并不很惊讶,这让我舒服。“我叫慕容蝶,您好,寒先生。是寒冷的寒吗?”
“是的。”“好的。我听说您想了解我们对蔚蓝看法。很遗憾,我们中间除了和荣外,对那个组织只有单纯而浅薄的恨,不过我可以当向导。”
她是个绝对精明的人,能在万事万物上安上拉链一拉到底,让本质彻底展现在太阳下。你休想让这种对当地情况了如指掌的人着急或自乱阵脚。我干瞪眼,在七秒之内无计可施。
“我想我还是自己探索。”我说,“一本好小说应当是自己探索。我的经验是,孩子们对问题往往有独到的观点。我刚拒绝了马什分销处的那个婆罗门,他也想为我推荐向导。我习惯单干,跟向导合不来。”
我用力拉了拉衣服,让手枪枪柄露出轮廓,当着她的面收起表情,离开房子前。
身后,慕容蝶冲屋里喊了句什么,随后是关门声。她跑过来挡在我面前,双手平举在胸前,摆出讲和的姿势。
“很抱歉,先生,我对您出言不逊,那是出于我个人对您的偏见:默多克给我来过电话,我对您到来的动机和目的产生了疑问。您先前说的话我大概能懂。我没办法代表社区,也基本上没资格代表其他人。哈登菲尔德对大部分人都会友好以待,有问题的是其中某些疑心病重的人。瓦莱莉和布鲁都是好孩子。瓦莱莉曾得过脆骨病,接受元机械改造后又要受歧视,可她从来没有伤害别人的意思。如果您想带个半机械人走,您面前就有一个。”她用英语说了一大串,上气不接下气,语速很快,眼里是不示弱的妥协。
“别浪费时间了。我的确带刀又带枪,但如果有军人之类的专业人士,我的身份会得到肯定的。我不是来打架的,它们纯为威慑。”
“您说军人,刚好,我想不出有谁更合适了。请跟我来。”
我回头,一个身影站在楼梯前,那绝非普通的好事之徒。我没有表示,跟着慕容蝶走。
两百米开外,有个大块头站得笔直。“我想先确认一点,冬妮娅,这位是蔚蓝的人吗?”大个子没等慕容蝶回答,又接着说:“不错。不过徽章总有反面。过来,冬妮娅。请别想掏您的枪,在我确认您的性质前。”
我敞开衣服,当着俄国老人的面从扁扁的口袋里掏出证件。“如果您是T.O.二十年之后退役的,那么会熟悉它。您知道的,由于拓瓦干扰,维和部队证件自打那时就没更新过。现在几大地面城的军警部队都用联合政府的证件;而过去的联合政府则沿用维和部队的证件。”
他对我的俄语表现出惊讶。摩擦了几下,他还给我证件。“我得说,您不像我一惯思维中的美国人。您是对的,我也早对我们军队的性质有意见了。您是个光明正大的人,不像政客那样玩套娃。” 在他嘴里,我似乎不像他讨厌的任何一类人。
“您提到退役时间,我的话……”“其实,对您的话不提也罢。”我敬个礼,“尤里·弗拉基米莫维奇·叶廖缅科将军,‘罗斯托夫暴风雪’。我以为您这等人早上月球去了。”
“我的战术不适用于机械杂种。”以两支装甲师横扫西欧一支集团军、正面粉碎北约“乌萨斯火山”行动整个西南攻势的元帅轻轻摆着手,仿佛四十年前的血战从没发生过。“指挥不了作战,我就是个普通人,没资格上月球去。至于你,年轻人,我也记得你的脸,‘清洁工’罗德·拉韦尔,你当时的化名。响当当的间谍。你告诉过小冬妮娅你曾潜入克里姆林宫地下资料室吗?”
慕容蝶目瞪口呆。“那是次失败的行动。我的真名是诺兰·安德森,将军。还有,方舟基地里有你的一个对手。”
“让我猜猜,那个家伙想见我。无所谓,让他来好了。放在从前,我可对你相当恼火,不过现在,我可以放心地让你去接触那些孩子而不用担心什么蔚蓝。”老人让开路。我看到两个孩子在草坪上。“不过烦请措辞考究一点。”
我点头,走向那两个孩子。
“哦,一个异乡人。”小女孩拿着腔调。她旁听我们的谈话很久了。“我们这里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外来者了。你想在这片大地上得到什么?你又能付出什么作为代价?”
“我想见识见识你的水晶球。”我配合她,“卡美洛有个女巫说我是节制,方舟的大官说我是星星,我一直记得。你能给我什么,吉普赛小姐?几张卡片可蒙不了我。”
“好吧,”她若有所思,“我是开玩笑的,先生,我不是吉普赛人,也没一步步自己走完这片大平原。穿越沙漠而来的似乎不只有阿拉丁和复仇天使。”
“你更喜欢哪一个,《一千零一夜》还是福尔摩斯?”
“和荣常说,不加任何前提思考问题是轻率的不成熟的行为。”
“我想我会选轻率。和荣小姐是你母亲?”
“不,她只是收养我,我妈另有其人,而且很可能还活着。”
我蹲下,摘下帽子。“玩笑话到此为止。我叫诺兰·安德森,与你相似但不一样,是改造人。我从方舟基地来,受那里的指挥官指派,穿越沙漠来调查蔚蓝。你知道些什么,我负责帮助你想起来。只要事情反常,都可以说。”
“唔,我的经历本来和普通小孩不一样,所以我不能保证我所认为的正常事真的正常,也不保证反常事不会离谱到天上去。”她招呼身后的黑人男孩,“来吧,过来,布鲁,你跟让娜他们玩的时候有什么‘不正常’的?”
男孩眼神躲闪。他是正宗的健康黑人,与他姐姐那种小麦色皮肤不一样。“布鲁·伊洪贝莱,先生。我的叙述可能颠三倒四。”
“就当跟我聊天。”
“他在担心你对他肤色的偏见,星星先生。”女孩说,观察我的反应。
“我不是种族主义者,孩子。我有时候也会希望我是个黑皮肤的勇士,那样我就不会因为体力不支、胆量不够而在困难面前畏畏惧缩。这样,先说说看你晚班的行动轨迹如何?”
“我们一般在下午五点以后玩,远离巴士拉广场。我们经常爬树、在巷子里跑来跑去、假装打仗。女孩们也会打仗,她们当军队,我们就当笨机器。到晚上七八点,我们就解散,我回来哈登菲尔德,哈里斯回去布里顿,让娜、特蕾莎和希里斯回去那儿。”
“‘那儿’,说具体点。”他姐姐下令。
“就是蒙塔涅大人的大房子。”
被慕容蝶称作瓦莱莉的女孩冲我一抬下巴,带有十三岁孩子的幼稚。“你肯定知道那是谁。侦探都会做好功课再与对象接触的。我相信你想要这一条,诺兰——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和荣不会高兴的。”尤里打趣地插嘴。
“好啦,将军,至少我的对象不介意。对吧,同志(товарищ)?”
我没回应。“伊洪贝莱先生,你提到有人‘回去’那儿?”
“是的。”
“你的玩伴里有三个女孩回去那儿?”
“让娜、特蕾莎、丽兹,还有辛西娅。辛西娅是北方人,她常抱怨天气太热,总待在房间里。”
“她是因纽特人。”瓦莱莉说,“我和他的玩伴合不来。我喜欢看书,再加上我上次不小心把洛小姐的肋骨给撞断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出门的次数更少了。所以问我不如问他。”
“那位洛羽辰小姐是我家人。”慕容蝶对我说,“是个武术教练,非改造人。”
我伸出手跟孩子们握手。“我谨代表方舟基地感谢二位的协助,伊洪贝莱先生和……”“瓦莱莉·隆道尔。”“和隆道尔小姐。再次感谢。”
我站起来。“看来您已获得了足够的情报。”尤里背手面对我。
“目前来说是的。的确像老话讲的,只有坐在后排的人才有资格回答看不看得清黑板的问题。贵地帮了大忙。”
“有几点不得不提,免得您多费一番功夫。西古斯·恩·蒙塔涅不是有特殊癖好的那类人,他也没有妻子,那些孩子是他收养的,来源我们都不清楚。”
“请容我说出来。西古斯有特殊手段,能把各地投奔来的半机械人送进纳比斯汀,说不定还能搞到合法身份。约杜镇作为纳比斯汀的卫星城,主要起战略掩护和缓冲作用,官方不可能留太多孩子在这里。周围都是山谷、森林、荒漠和废墟,还有机械杂种,不会有凭两条腿来到这里的孩子。所以他们只可能是与他们的家人一起来的。考录到具体情况,那些大概全是有半机械人成员的家庭。西古斯收养的孩子是从这些家庭来的。他要么是有特殊癖好,要么是有需要我去查的其他原因。”
慕容蝶给尤里递眼色。“我要说好推理,准确猜出了我想隐瞒的部分。剩下您不知道的,我们也不知道。”
我转向慕容蝶,她脸色不变。我看不出什么。我压紧帽子,向他们致意。
“嘿,诺兰。”瓦莱莉叫我,“你在哪住?”
“伊夫里特旅馆405。”
“我的意思是你在方舟的地址。”
我盯着她,停顿良久。“我想我先说这个结果也一样。记好了,时代大道6079号五层0513。你会来吗?”
“说不定会的。”她孩子气地耸耸肩。
“这是她的习惯。”慕容蝶歉然地笑。
“我只是遗憾我笑不出来。”说完,我再次致意,紧接着逃离他们的生活氛围。一点没有小说的样子。至少没有男主角的样子。
我回到旅店,开门进屋,啃压缩饼干,喝自来水。从阿拉伯海里抽上来的水有股淡淡的咸味。饼干残渣在胃里吃水膨胀的当口,我两手撑窗台向外望。能看到纳比斯汀的一个角。那里溢出的辉煌满是等待与希望。我缩回阴影里,缩回昏暗腐朽的房间。我并不累。我离累还相当远。
房间里很静,楼下也没有车。这点黑暗是我的。我能抚摸它波斯地毯样的质地。它仅在我周围的空间内,也正是这样它才服从我。我抱着世界这口棺材里最深沉的黑宝石的一角跳舞,直到因玩火自焚而倒栽葱,由天堂直栽进地狱里。
我知道天上三分之二的星星正闪着烈光。我把大衣挂在衣架上,摘下眼睛(我几乎把它忘了),径直躺在床上。我不知道我会做什么梦。我只知道,我可以控制自己不做梦。
于是我便真的这样做了。今天还是不做梦为好。我停在那七十级台阶前,没有贸然踏下。只要我不踏上台阶,我就不会承担因踩空而惊醒的风险。
浅睡了八小时,我听到外面有骚动。那是远远传来的惊恐尖叫。凌晨三点半。我花了一分钟确认近处有没有其他声音,随后披上大衣,戴好眼镜,打开窗户。声音若有若无。假设在我听来都若有若无,那其他人根本不会注意。事实也的确如此。这座镇子的其他部分还在沉睡。
我扶定帽子翻身跳出窗户,落在地上,发出挺响的一声,不过也惊不醒附近的居民。我驱动双腿,挤过巷子,在沙土翻飞的石路上快速前进。一路上都是下坡,和缓的下坡。城镇糟糕的结构让我想起古时候的里约热内卢,那照片上的拥挤穿越时空重现在我周围。我去过里约,那里的毒贩与几个世纪前没什么变化。
前方的视野略开阔,我得以俯视前方的概况。我把前进路线与昨天在屋顶看到的路线做个交叉,交点大约是那栋小房子,西古斯的房子。
我立刻明白发生什么了。拓瓦有着先半机械人后人类的攻击逻辑,而且对半机械人有更强的感知能力;他收留的孩子里难保不会有半机械人,而他的屋子又靠近城镇边缘。好几个因素叠加,我能想象到后果。
我花了不到十分钟越过街巷。骚动近在咫尺。我发力一跳,越过一栋矮房,抵达了声音的源头。
的确是拓瓦。基础型二十三只,强化型三十只,异化型八重山、因波斯各七八只,远处空中有两点红光,是克罗赛尔。守军节节败退,而且一地肠子早把他们吓得半死,子弹避开拓瓦射到墙上。很明显已出现伤亡,拓瓦们破门而入,随后血肉横飞。
一只基础型盯上我,冲我撞来。我从它举起的手臂下滑过,反手扳住它的下巴一扯,扯下它的头。拓瓦外壳具有类似人类皮肤一样的角质化分生,十分坚硬。不过它们有两样弱点:它们爪牙的尖利对同类也很致命;由于绝大多数以人类为基础转化而来,它们的关节弱点与人类相似,至少扯下脑袋足够管用。
我看到拓瓦群里有个人影,那人挥舞一把长刀,拓瓦近不了他的身。我向那里跑去。拓瓦的动作比我慢得多,每扑来一只我就扯掉它的脑袋,或撕开它的喉咙。靠得足够近了,我抓住一只拓瓦的后颈,像扔保龄球般掷去。包围圈被轰出一个缺口。那人回头,灰色的长发下透出女人的脸。她受伤了。
“突围。你在里面占不到优势。”我边喊边拔出枪,“低头。”
她就地一滚。我几下打在它们的眼睛上以减缓攻势。到我近前,她挥刀猛砍,我侧后方的拓瓦裂成两半。
我们退出战场中心。两只克罗赛尔俯冲下来,我双手同时开火,清空两个弹夹后,它们失去动力,砸在地上。我重新上弹,收枪去捡它们的刀。
“谢谢。我还以为普通枪弹干不掉克罗赛尔。”持长刀的年轻女人喘着气。她浑身上下都在流血。
“在同一个地方连开几枪,再厚的钢板也能穿透。”我回头,确认军警废物们分清敌我后,往前走去。
并没有花很长时间,我眼前没有动弹的拓瓦了。我把刀一扔,心里充满烦躁。拓瓦的组织液有腐蚀性,带有一股恶臭。即使我满身都是血也比现在好。
“漂亮!”她疲惫地笑,“所谓相形见绌也不过如此。”
我咬破手指,贴在她的伤口上。“忍一下,会很疼。”“什么意……呃!”“帮你治伤。”
我移开手指后她把原先是伤口的地方摸了又摸。“所以说现代科技毁誉参半,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对了,你会中文?”
“诺兰·安德森,古典改造人。”我有点厌倦自我介绍了,“综合改造率百分之八十。”
“好巧,我也一样,改造率百分之三十三。我叫苏砚铃,代号‘鲛’,叫我小黑也行。”她背上大刀,身上的贴合式外骨骼闪闪发亮。
“武器不错。是中国的武器,叫关刀?”
“我习惯叫冷艳锯。天枢制造。它的刀刃上有细小的三排锯齿,极其细小,所以它极其锋利。锯齿,你懂吗?”应该是看我毫无表情,她呲牙,勾起食指在雪白的牙齿上比划一下,“就像鲨鱼的牙齿。”
“军工厂终于意识到联合政府失败的原因是没给士兵配备大型冷兵器?”
“又来,又来,最烦你们外国人的长句子。这只是研究的另一个可探索的积极方向而已,探索未知的潜力大的领域也有错吗?”
我不打算跟她辩论。“你是军队的人?”
她哼了一声:“约杜镇军警对拓瓦特别行动组副组长,隶属纳比斯汀城防军。你呢?你可难说是本地人,倒像是二十一世纪的老古董。”
“方舟基地,安妮露娜司令直属,无编号。”
她嘟囔了句什么,挠了挠凝固在脸上的血迹。“唉,罢了罢了,都是部队里的,又都是古典改造人,多少友好点吧。何必剑拔弩张的呢?”她伸出裹着黑色战术纤维的手,“交个朋友?”我没理由拒绝。
军警们收起枪,安抚群众去了。
“方舟基地的来这里也不是完全出乎意料。有什么像样的官方借口吗?”“我昨天下午来,调查蔚蓝并评估其危险性。下一步要去找一个责任心比能力大得多的法国人。”“看了你被迫重复了这段话好几次。是秘密行动?”“是。”“涉及到蔚蓝,将军也很头疼。小打小闹大概入不了你的眼。认得路吗,还是要我带你去找西古斯先生?”“我似乎对他作出了中肯的评价。”“不知情的人都如此评价他。就在那边,走吧。”
我们向交战区的东半部分走去。是那栋带有大树的房子。楼很新,建筑年龄不超过两年。这房子大概会有十几个房间,对任何人来说都过大。
门被蛮横地破开。鲛的脸色凝重。“不妙。”
“我接到紧急命令赶来时,街上就已经惨不忍睹了。我的首要任务是清除拓瓦,次要任务才是保障平民安全。别指责我,特工,我不是超人,做不到一边战斗一边护着普通人;再说,真正的军人和你们行事不同。”她自顾自地说。
我们走进房子。显然有拓瓦闯进来了。一楼满是灰尘,所有房间都空无一人。血液顺着楼梯淌下来。上到二楼,命运才开始显露其本性。走廊里的情形像是印象派画家的作品,而且这位画家是某个血腥邪教的狂热分子。我拉住鲛,她看我,又看脚下。那是个干瘪的眼球。因猛力撞击而飞出眼眶的变形的眼球。而血污中的布料证明满地的碎片原先是个女孩。
人们被迫结束生命的方法多种多样。被刀砍下脑袋、被铁锤砸碎喉咙、被发疯的除草机绞成肉末。人们被允许吃最后一口东西、被禁止吃喝、被优待、被拷打,押到刑场上任人宰割。他们被车撞、被水淹、被火烧,花样复杂得像数学题。
眼前这些似乎很简单。
鲛捂住了嘴,但没放下刀。她不是因为恶心,而是因为悲伤。我判断的对,她跟西古斯很熟。
房间里传来响动。我走进去。一个男人紧紧抱着一具小小的尸体,跪在血泊里。旁边是一把长筒霰弹枪,以及一头失去生命的拓瓦。
“西古斯先生。”鲛试着叫他。男人像缺少润滑剂般滞涩地抬头,小小的苍白的手臂垂下来。他轻轻把尸体放在干燥的地毯上,帮她合眼,他试了三次,没成功。他的手开始颤抖,接着是手臂,直至全身。
一发独头弹打在我额头上,我被打得仰面倒下,听到西古斯野兽般的嚎叫和鲛底气不足的解释。我抹了抹额头,伤口愈合,骨头上连个凹痕都没留下。
“西古斯先生,我们已经尽力了,拓瓦来得太突然,谁也没有准备……”“混蛋!没有准备?就想这样推掉责任?我的、我的孩子,你们,你们……”
我爬起来,推开顶着鲛喉咙的枪,在西古斯腹部顶了一膝,枪掉到了地上。我抓住他的胸口,单手举起他撞向天花板,再扔到地上。我不能再出手了,那样他可能会少几个零件。
“你说你烦美国人的长句子,我也看不惯中国人的优柔寡断很久了。你看,咱们都互相有不可理喻的偏见,所以还是都闭嘴的好。你是个好人,但大概不会是个好军人。”
她张了张嘴,没出声。
我从地上把他抓起来。“西古斯·恩·蒙塔涅。在我看来,你的错误只有一个,那就是不由分说就向同类开枪。想过如果我不是高比率改造人的后果吗?我受够了捉迷藏和时不时发生的荒唐事。”我把他丢到旁边的椅子上,亮出证件和枪,“我发誓这是我在约杜镇做的最后一次自我介绍。诺兰·安德森。要么告诉我你了解的关于蔚蓝的一切,要么干脆我也犯个错。”我扳下击铁,“选一个。”
“蔚蓝是一个国际性的反对半机械人的激进组织,在纳比斯汀附近的宣传口号与反战有关。头领是爱坡·拉布里扎德和穆罕默德·伊比德,前者激进,后者温和。他们在要塞里进行人体实验,用的是半机械人。他们利用西古斯向实验室输送半机械人。有确凿证据表明,纳比斯汀执行官雷蒙德·戴恩参与此事。另外,蔚蓝没有核弹头,这点完全可以确定。”
安妮露娜不住地敲着桌子。“核弹头只是我随口一说,他们当然不会有。没想到纳比斯汀有内鬼,我说那段铁轨为什么会耗费多得多的材料。岔路直通向要塞吗?”
“是的。”
“我们按兵不动。”她一砸桌子,“那个雷蒙德,也只有在他面前,摩恩希尔才像个女性。方舟的力量很弱,即使蔚蓝不得不清剿,也必须等上几年。真要命。”
“你还觉得哪里需要报告?”过了一会,她问我。
“西古斯。”
“无需顾虑。他只是个小人物,自私自利,良心发现后有一厢情愿地把那些孩子当做自己赎罪的道具,也不问问孩子的意见。不仅他的对待孩子的态度上有问题,就连他的善举都经不起推敲。把孩子分散送到其他人家不好吗?哼,控制欲强的人在被别人控制时,总得找些可以为他所控制的低层次的人。不过太苛求他未免强人所难。如果真的牵扯到雷蒙德的利益,这个小人物想退也退不出来,更别说做出把孩子分散到其他人家这种张扬的事了。把相关情报告诉希尔,由她决定就好。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件事很有可能会被压下去,一压好几年,知道未来某个时候由另一个人光明正大地抓住蔚蓝的尾巴。也就是说,你不但可能是白跑一趟,而且你的名字不会出现在功劳簿上。”
“我无所谓。还有苏砚铃。她的武器清理拓瓦的效率比得上重机枪。”
“你说那是天枢制造。其实各大军工厂都能造出类似的武器,只是没必要。你们这样想不开的人很少,也就是说即使造出了能有效杀伤拓瓦的冷兵器,也没多少人能用。”
“那么人偶技术?”
她停下动作,射来焊枪才有的线。“官僚们不会喜欢你,你头脑太灵活、看得太透彻,不在政府却对政权机器的运作了如指掌。我招你进来可是赌上我的命的孤注一掷的举动。”
“孤注一掷不适合你。”我说,“告诉我实情。”
她权衡着,自嘲地笑。“或许我才是那个控制欲过强的人。后退一点,我可不保证你不会万劫不复。”
我依言,任何意义上的向后退了一步,退到冰山夹缝中去。
“人们往往把不能在短期内显现出足够价值的事视作无用的存在。人偶技术也一样。你提到把苏砚铃与人偶相对比的论调,恭喜你,你提出了一个业已困扰高层们许久的问题。你以为他们没想到吗?就在我们在这个被科技报复的星球上死去活来的当口,那帮家伙正讨论着利用人偶技术的可行性。他们说不定早就讨论好了,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比方说某对爱子如命、不惜运用人偶技术让孩子活下来的夫妇。”
“伦理。政治博弈。棋手们的滑稽剧。”我说。
“我反对人偶技术。它固然会带来战局的缓和甚至逆转,但这是以人性为代价的。赢得战争,地球只不过是换了一批机器统治,因为为了获胜,我们失掉人性变成了敌人的样子。退一步讲,根据既得的研究成果,人偶改造在对象是男性时,成功率小得不可以道理计;即使改造成功,对象也会因排异反应不能正常生活。听听,连生活都成问题!”
“你不该说这话,在投降主义盛行的关键时期。”我提醒她,“你满口灰暗的理论,说出去只会打击士气。你该做,不该说。”
“我当然知道,我根本不会对下属说什么失败主义的调调。”
“我什么都没听到。”
“不错。”
我沿时代大道回到公寓,冲了个淋浴,换上运动裤和白色短袖衫。朝南的窗户外,阳光仍在发着余威。和以前一样。我接下命令,暂停感性思考,用英语而非日语交流跑到各个地方对付人和事。我已经干这个二十年了,七八岁我就结束了与知识对抗的课程,开始“实践”。至少他们说两年再加上日后的经验足以让我掌握足够的知识,以我智商213的大脑。
他们说我和其他门萨们不同,我能将智商和情商完美统一。直到现在我仍对此存疑。没有彻底不相信这话的原因是朗格多克·斯泰尔也说同样的话。老蝎子的话我向来照信不误。整个CIA里只有他一个好人。
我是美日混血,这是他们唯一感到遗憾的地方。我容易受母语影响,说英语时我性格冷硬,说日语时则感性。当然,这只是泛泛而谈。我没接受过正常的教育,说英语的人在我眼中都是些机器,而日语和中文给我的印象是万叶和周南,是老实巴交的卖血农民和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北国艺伎。刻板印象而已,但就是改不过来。
不过似乎有哪里不对劲。我还保持着“英语状态”,而我眼中的房间并不是家具和墙壁的组合。它变得陌生,十分别扭,与我脑中的框架有微妙的误差。这可不是疲劳导致的。
我一开始以为是安妮露娜安了监控设备,但立刻打消了这念头。我设的几个陷阱都维持原状。没人进来过。
我深呼吸,调回“日语状态”。随后,我明白了问题所在。
这不是一间房,这是个坟墓。房间里几乎没有生活必需品、几乎没有生活的痕迹,连食物都没有。住在里面的人是在迎接随时到来的死亡。
知道问题所在就可以。更何况此乃无须称为问题的琐事。我还活着,我还能待在这坟墓里,就可以了。这是我的墓,它还没有主人但已经刻上了我的名字。我每天从人间回来这里躺下,像贾瓦斯·达德利,像一个仍然活着的死者。至于我何以生发这一年来甚至都未有端倪的思考、是谁为我染上了些许生气,我不想追究,那样势必坠入精神疲倦而无所得的陷阱,一如我给可能到来访客设的小小陷阱。那些陷阱如此之小,他们决计看不见。
我发了一会呆,直到房间暗下来。现在是九点。我拿过硬纸筒。我当时想付钱时,和荣拦住我,抢先付了账。“我替我们付,您就替我用这钱做做慈善。您看上去可是有钱人。”她说完,脸略红,“哎呀,好像擅自拜托了您很麻烦的事。”虽说是战犯的女儿,她兀自浅笑的样子倒显不出什么迹象。开朗的年轻人。她应该只有二十三岁。
仔细想想,所谓战犯之所以成为战犯,都是后天形成的,大都要归咎于做宣传的政治家。
出这一趟任务,只用掉一枚卢纳、一箱油和两匣子弹。我看着镜子里的脸计算日期。我又有三个月没刮胡子了。
今天我打算早点睡。我把眼镜放回原处,拉下百叶窗,躺在两米长,一点五米宽的棺材样的床上。或许我终究有一天会被现世的文脉穿透了已死的心,燃起点人性的火。不过终究不是今天。
现在是九点。我今天去过的约杜镇同样陷入黑夜。我不在乎我会做什么梦,我只是分析它,分析一个片段由何处产生来锻炼分析能力。梦都能与现世联系起来。我抱着这个念头跌落梦境,直到敲门声响起前,我都没做任何梦。

希望这个故事能给你思考,这样再好不过
出现的一切人名均为本人从报纸和新闻上摘下来的
原剧情中人物并没有出现姓氏,姓氏是我编的,包括西古斯也并不是法国人
瓦莱莉的名字取自马克李维的《如果一切重来》,我爱死马克李维了
封面是官方远古时期发的图,应该是剧情CG,上面抽烟的大胡子男人大概率就是西古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