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笔记》 清 清凉道人述（八）

杂记 二十三 居住在武康的高池的贝炼师，他元功神妙。 乾隆甲戌年秋天，堂伯景山公前往高池拜访贝炼师。当时有位嘉兴来的吴姓富翁，正求贝炼师为他治怪。 贝炼师问他情况，吴某说“我家从高曾开始便住在嘉兴北门，算起来应该有二百年；去年夏天下了很久的雨，忽然我家的厨房出现一只长五、六尺，宽二尺左右黑色的怪物，此怪物无头、无手、无脚，像根竖着的木头，寒气逼人，要是人靠近的话，它会朝人喷冰水，人一被冰水喷中，会一直打寒颤，以为自己要被冻死。这怪物阴雨天出现，晴朗时就会消失，我家被这怪物扰害了一年。今年六月，我有个佃户姓赵，某天因为工作的原因，他在我家借宿，家中仆人与他聊天时，提到这件事，叮嘱赵某提防一下。这赵某人精通拳棒，加上性格比较爽直，他根本不信仆人讲的事。于是特意到厨房住下，要等怪物出现。刚好，那天夜里下起大雨；赵某拉着仆人喝酒，二人喝醉后，一起来到厨房，众人知道今天怪物会出现，个个埋伏在厨房外，准备照应赵某。更余，这怪物果然出现，赵某和仆人壮着酒胆，扑向怪物，那怪物全身射出冰水，仆人最先被冰水喷中，顿时倒地；赵某挥拳上前，用力击打怪物，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击打棉花。忽然，赵某感觉自己的手臂击入怪物的身体里，但他举起手时，发现自己的手断了，他急忙大叫‘救命’，众人急忙敲锣，举起火炬，大呼小叫，冲进厨房。进去时，怪物已经不见了，仆人仰面倒在地上，全身冰冷，面无人色，赵某只剩下一只手臂，倒在一旁呻吟，流了不少血。我为何这么清楚，是因为事后我问了他。我们到处找寻赵某的断臂，但断臂已经不见踪影，我们赶紧将赵某送医，几个月后赵某渐渐恢复，但已经是个废人了。现在怪物又屡次出现，请大师出手除掉它。” 贝炼师说“这怪物只在下雨天的夜里出现，说明其气候未成，尚属阴类，驱遣它比较容易，但是如今它已经伤了人，绝对不可饶恕，我也不用亲自出面，你拿着我给的符，到见到怪物的地方焚烧，自然有效。” 第二天五更时，贝炼师默运元神，书了一朱砂符给赵某，但赵某怕自己烧得不如法，再三拜求，贝炼师吩咐徒弟跟赵某前往。 堂伯景山公之后也告辞离开，后来遇到那位持符的弟子，问他经过，他说“我持符到赵某家，因为这怪物只在厨房出现，我让他们家人先将厨房打扫干净，然后在灶前焚烧朱砂符。符一烧，忽然天色晦暗，有一巨雷轰轰的围着厨房转，可见屋中的东西，皆在抖颤，好像有人在撼动它们一般。而后，忽响起一声霹雳，这霹雳让地轴欲翻，整个屋内充满硫磺的味道，不一会儿，天渐渐晴朗，厨房内的诸物如故。一大十余石，埋入地中一半，用来储水的巨缸，此时已经被提起尺余，并碎为数块。我们将水缸全部提起，水缸底下已经因积水形成一水潭，里面有一只巨蚌断成两段，卧在水潭中，长短大小与之前主人所见无异，赵某的断臂就在旁边。我们将蚌取出，用木炭和硫磺将蚌烧成灰，而后丢弃在北丽桥下，并将断臂送还赵某。按吴某自己说，他家这水缸，是明朝时期埋下的，原本是用来倒厨房污水用的；但某个时期，缸中的污水一夜过后，水便会清澈无比，并且甘甜，从那个时候起，家里泡茶用的都是这水缸里的水，没想到底下竟然藏着一只妖怪。”景山公听了很惊讶。 以前景山公与父亲退圃公在山庄闲聊时提到，我当时刚好在一旁侍候，暗暗记下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十八年了，这次顺便将此旧闻记下。 二十四 广西省城水东门外有座龙隐岩，站在水东门望过去，龙隐岩就像在坐席前；水东门与龙隐岩中间隔着漓江。 漓江的东岸是民居，民居的后面，龙隐岩的前面，还有一条涧流环绕，所以那地方从水东门这边来看，感觉确实很近，但实际上很偏僻。 龙隐岩深广五、六间屋，岩后的东北隅斜藏一小洞。如果进入洞中，洞里面看起来像个房间，顶部的石头的纹理像龙一般蜿蜒，也就是如此这块岩石被称为“龙隐”。 洞内的石壁几乎雕刻满，全是佛像和经文，而宋朝梅龙图的五瘴说、狄武襄平侬智高纪功碑、元祐党籍碑，皆深刻在崖上。我暂住桂林时，曾与陕西刘亢宗、海宁查举昌相约前往龙隐岩游玩。 临桂县居民赵某从山乡卖完杂货回家，行至龙隐岩下，被埋伏那儿的强盗所伤，强盗打昏赵某，抢劫了他的全部财物后离去。赵某苏醒后，向当地官府控告，当时河南卫公哲在治理粤，经常微服私访，知道这件事后，下令让当地的县衙严查缉拿强盗。 临桂县令是浙西安郑公万年，经过几天的调查，知道强盗叫陈木儿。郑公带人前往陈木儿家中抓捕，到时陈木儿已经逃走，赵某被抢劫走的财物还在。郑公于是前往黑神祠虔诚向神祈祷，让他能赶快抓到陈木儿。 当天夜里，郑公梦见黑神找他，神显示给郑公看一穿青色衣服，青色面孔的人牵着一东西，从东边的角门进入，郑公仔细看，发现青衣人所牵的是一只龙头牛身的怪物，此怪正嘶鸣不已。黑神对郑公说“这就是。”郑公醒来后，实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天亮时，龙隐岩山后村落有个牧牛人，在放牛的时候，牛跑丢了。他四处寻找，最后在龙隐岩找到那头牛，牛见主人来，躲避入岩后洞中。牧牛人不敢独自一人进入洞中，于是到村中找来人，大家点燃火炬一起进入拉牛，人们发现在洞的尽头，藏着一人，村民出声诘问“为何你藏在这里？”此人神色怪异，言语支吾。 当时，陈木儿正被通缉，四处都贴着他的画像，村民中有人认出他，说是陈木儿，大家合力将陈木儿绑起来，押解到官府。官府派人找来赵某，以及陈木儿居住地的地保辨认，证实此人确实是陈木儿；陈木儿被法办，案件了结。 郑公梦中所见的穿青色衣服的青面人从城东角门进入，暗示在水东门外的东边，龙头牛身的怪物，则应验在龙隐岩中，整个事件因为牛逃跑而败露。结案后，郑公备了全牲礼前往黑神祠，虔诚祭祀黑神。 二十五 粤地的风俗信鬼神，所以这里的巫师特别多，法术也很邪门，比如以前有人跟我聊过，通过放蛊换腿之类的。所以，下面我要说的，都是亲见或者很要好的不扯淡的好友说的事，略说几个，每件事都有确凿的证据证实，不像那些街谈巷议的传闻，让人疑信参半，仅仅是闲聊间打闷的话题。 乾隆丙子年，我暂住在桂林太守商公办公的官署偏东的“恒余园”中，园中有座书楼，楼上三间储藏书籍，我居住在楼下。楼上虽然还未败坏，但也可看出有些已经遭白蚁。当时有个帮我办事小仆，是一本地人叫崔升。 某天，他站在二楼楼头栏杆处，身子倚靠在栏杆。这栏杆外表看起来很紧实，但其实内里已经被白蚁蛀空，此时栏杆经不住崔升的体重断裂，崔升从二楼掉到一楼的台阶上，事故非常严重，崔升此时头破，胸部也受到致命的撞击，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以我的判断崔升是活不了。急忙令人去找来崔升的父亲，我给老崔不少钱，让老崔将崔升负回，找医生治疗。 十天后，崔升好生生来官署报到，我实在很吃惊，感觉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受如此严重的伤，十天就痊愈了，于是问崔升“你是找哪位医生治疗的。”崔升说“不是医生治疗的，是请巫师化水。” 巫师化水，方法是：在五色纸上书写符咒，然后巫师口念咒语，巫师的弟子在一旁鸣钲敲鼓，巫师要念很久的咒，而后焚烧符纸，接着将焚烧的符纸放入一碗水中，让病人喝下，病人一喝下这碗水，立刻止血；第二天，伤口开始结痂。 我好奇走上前探看崔升头破的地方，发现那地方仅能见一缕红丝，胸前的伤，只见一钱币大小的黡，其他方面和以前一样，饭量还是那么大，行动也和平常一样，好像没经历那场事故一般。 之后还发生另一件事，我就馆梧州，那儿有两个衙役发生口角，之后发展成在府门打架，其中一个被打得离死不远。太守永公命人将凶犯逮捕，准备将他押解到苍梧县监狱。凶犯的父亲急来叩头求永公饶恕，并说“逆子精通化水法术，现在可以让他医治，要是被打的人无法痊愈，再刑罚也不晚。”永公同意，并多派了衙役，叮嘱他们别让犯人跑了。当夜，钲、鼓震地，方法和治疗崔升的一样。 第二天，被打伤的人已经痊愈，十天后便与正常人一样。永公依然先重惩殴人者，然后释放回家。 我亲见的是这样。 临桂人黄明懿任翰林，回家乡奔丧，乾隆十一年在龙隐岩的官地埋葬父亲，被巡抚参了一本，而后被派遣往黑龙江，他直接从广西兵部出发，行到全州，人就失踪了。 当时的州牧绍兴人严公非常着急，派人四处寻找，后在一高山上找到黄明懿，搜其身子，见胸前挂着一黄缎囊，囊中藏着一木牌，此木牌大约三寸长，正面书一道朱砂符，背面有一用朱砂画的圆圈，严公举起此牌看时，顿时头晕目眩。 严公很愤怒，将朱砂磨去，盖上州篆印，打碎木牌，放入火中焚烧，火即时升起青烟，青烟在空中盘旋良久，才慢慢散去。黄明懿长叹一声，说“失去此符，我将永远呆在塞外了。”严公好言相劝，让他别这么迷信，然后派人送他去黑龙江。 严公的侄儿景虞与沈益川夫子是亲家，他当时在全州亲见整个过程，丁丑年与我在梧州相遇，屡次向我说起这事。 这是我所听到的事。 二十六 顺治年间，山左张公立山管治开化。 开化有位叫木子雄的人，因为谋图他人的财物，而将财主害死；当时刚好遇到大辟，但因为此案已定，只好将处决的时间延后。 正巧张公卸任开化公职，接任者是钱塘县县令王丞，交接时，张公因为缺交库项，其中有百余金账目未能交待清楚；张公好几天都在查找在哪里出了问题，但王丞索要非常急，并带话说要是再不说明这百余金为何缺失，将扣下张公的行李。张公实在没办法，卖了自己的衣褒和一些金银首饰，弥补缺失的那百余金，如此才得以回家乡。几个月后，上级部门下文，木子雄被依法处斩，监斩官是王丞。 张公在家乡休养一段时间后，被遣往江西铅山任县令。到任没几天，河口镇有人，因为盗窃拒捕，打中抓捕他的人的脑袋，导致此人当场死亡。张公严厉交待捕快要严密布防，尽快抓拿凶犯，不久捕快逮到凶犯。 这凶犯的相貌，让张公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张公问“名字？”此人回答“小人姓李名雄。”张公听此人答话，带有开化的土音；因为心中带着疑问，自然更严厉盘问李雄，几番下来，凶犯承认自己是开化人，叫木子雄。张公大惊问“你不是已经被正法了吗？为何在这？” 子雄听问，惊讶抬头看，发现现在审他的是以前在开化时审他的官员，因而不敢隐瞒，说“当时处斩的时间是黑夜，我被刀砍中颈骨，身子随着力势扑倒在地上，当时的感觉就是头还在，但颈部非常痛，最后昏了过去。等我苏醒时，发现四周无一人。于是我用力挣脱绑在身上的绳索，趁夜逃出城门。之后，我来到江西，改姓为李，以偷度日，现在因为拒捕杀人，再没什么好说的，随您处置。” 张公走到木子雄的旁边，验察子雄的脑袋，见其刀痕宛在。通过询问，知道监斩官是接任他的王丞。张公想到自己离任时被王丞逼钱，实在很不爽，心中有怨念，于是向上级部门报告，说开化本应处死的木子雄刑后逃到江西铅山，如今在铅山拒捕杀人。江西巡抚以此事移交浙江查办，浙江巡抚知道后，大为惊骇，令人提当日行刑和监斩的官员到案。 当时王丞已定下升迁到江南，离任时，忽接到讯信，让他到开化县补张公缷任的缺，由于之前从来未做过监斩官，根本不知道刑场的规矩，当夜他见木子雄已被刀砍中脖子，人也扑倒在地，王丞认为此人肯定死了，于是过来也不检验，直接拿芦席覆盖住木子雄，准备等天亮后再收殓。第二天，发现尸体不见了，王丞不敢声张，向上级报告说已经处斩。没想到木子雄逃到江西，并在江西犯案被捕，导致前事败露。 浙江抚台要求将木子雄押解回浙江，让其家属辨认是否真是本人，经过辨认确定是木子雄本人，又再三讯问行刑的人，证实行刑人没有因受贿而故意放走凶犯，于是浙江这边将前案结案。木子雄依旧押解回江西结案。王丞和行刑之人被重责。 我以前在粤西听临桂县令郑公万年聊起这事，郑公是衢州西安人，离开化县较近，所以知道整件事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