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

EP 02

有人走向天台 有人站上围栏 有人却选择一跃而下终结生命的灿烂

有人跪在灵台 有人拼命哭喊 有人问为什么在这大好年华放弃未来

有人叹这是命 有人说这是病 有人骂自杀就只是胆小鬼的自暴自弃

有人嘲他自卑 有人哀他无罪 有人在背后嚼着舌根都是无为的败类

——《圈套》  言和

“我不信宿命。”林月站在学校六楼天台边缘，头也不回地说。

她身后几米，一个男生站在楼道门口，望着她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

“林月，回来吧。”他的语气中不为人知地掺杂了一丝祈求，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不，霍兰，”她叹了口气，缓缓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你还是没有弄清楚现在的情况啊，我没得选了，你根本不知道我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处境……”

“但不管怎么样，先往回退一步，慢慢来，慢慢说，好……”

“没有这种可能了！”林月突然转过身来冲他大吼，“你知道吗，今天我从这里回去，明天或者后天，我要么会死在家里，被那个死酒鬼父亲用皮带勒死，要么会被学校里那群不务正业的人先奸辱，后用什么办法把我弄死，然后扒光衣服扔在学校的某个角落或者仓库里，直到尸体散发出恶臭，开始腐烂，被人发现！你说出那句话的原因是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曾经遭过什么罪！！”她越来越激动，甚至把校服外套脱了下来向旁边一扔，挽起里面的衬衫袖子，胳膊上的伤痕触目惊心。她指着小臂上的一道暗色痕迹，“七年了，这个刀疤陪伴了我七年，我记得很清楚，十岁那年，我妈离开了我们，那个男人没有挽留住，当晚喝酒发酒疯，拿菜刀乱砍，我被划到了一刀，将近两个星期才好。那时我还不懂事，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眼睁睁地看着血液像瀑布一般涌出伤口，逃离这个原生的地方。”

女孩的目光有些呆滞，呆滞中又带了几分莫名的嘲讽。

扯开领口，无需用手指也能看到右肩上有一片紫痕，“前天，棒球棍，学校食堂旁的小花园，不止肩……”

霍兰本想趁这时向前跨一步，但她突然把一直戴在头上的帽子向地上狠命一摔，那本应一片秀发的地方，一道几公分长的伤疤赫然入目，与女孩姣好的容貌毫不相符，那一步他最终还是没有跨出去。

“自己去猜这些背后的故事吧！！

那个男人昨天拿着绳子亲口对我说，如果我再敢回家，就让我跟我妈死得一样难看！”

妈妈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爸爸变了，他本来不喝酒的。

家变了，变得越来越乱了。

我也变了。

“那……马上暑假了，你……”

“家里什么也没了！我自己的东西能拿走的全拿走了，剩下的也在昨天被付之一炬了！那个家我根本就不期望了！他就是觊觎旁人优质的生活，他就是渴望让你哭着叫着匍匐在他脚边求他！他现在只想弄死我而不留痕迹！他觉得我像我妈一样碍着他的眼了，我挡着他去过花天酒地的日子了！”淡淡的鄙夷随着话语流淌而出，“那死酒鬼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两年自己花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霍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平日里看书，一直挣扎着尝试逃脱生活的枷锁的人，濒死钱才会做最后最疯狂的挣扎。直到现在，他才真切地体会到这种复杂的情愫。

“有时我是多么地嫉妒你们，嫉妒你们能有说有笑地一起玩，嫉妒你们什么都不用操心，只需要好好学习，考上一个好些的大学，嫉妒你们的所有我为什么没有。你们看不见在黑暗中跳舞的魔鬼。你们无法理解我是有多么想杀了他，看着他惊恐的眼神，感受温热的血液淋在我手心的感觉，然后对他说一句‘再见，但再也不见。’你们也无法理解我又是有多么恨你们，过着优质的生活，被照料在温暖的大棚。有时，我也想杀了你们所有人，然后到一个永远无人问津的地方，监狱，或者别的，了此残生，但我仅存的良知告诉我，我办不到……所以，我只好杀了我自己。这或许是我唯一能真正拥有的东西了。”

林月渐渐平静下来，坐在天台的栏杆上，抚摸着上面细细的铁锈，白皙的指腹上多了一抹猩红。她回过头，看着什么东西，霍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是日落，天边的白云染上了红色，她白色的衬衫也是。

巨兽般蛰伏的灰色钢筋混凝土怪物被夕阳的余晖笼罩，“你说，人真的会有来生吗？”林月跨上栏杆，轻轻地晃着垂在楼外的双腿，“其实，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我这种深陷泥潭无法自拔的人，又怎会有触摸到甚至摘到星星的机会？我这一生，人皆憎恶，一眼便看到尽头，看不到归宿……难道，这就是宿命吗……”

落日，城市，还有女孩，构成了霍兰此生难以忘记的艳丽景象。

“也许，给我一个机会，我能……”

林月打断了他，“我用不着你去施舍！反正早晚都有一死，倒不如现在就死，干净利落地结束这一切！”

没有余地了。

可，霍兰还是慢了她一步。

看着她坠落下去，自己却什么也干不了。

看着发梢拂过指尖，又悄然离去。

看着她在地面最后一次绽放，像一朵盛开的红玫瑰。

又好像是彼岸花。

那抹鲜艳的红色刺痛了他的瞳孔，血液在眼中充斥，他想要嘶吼，想要大哭，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太阳，落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