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量君的小作文——他?(阅江楼篇)
老人从一个冗长的梦境中醒来。 梦境偏冷,醒来的时候,指尖还带着寒意。 他梦见一座高楼。 一座极辉煌的楼,碧瓦朱楹,彤扉彩盈,凭栏处,老人能望见远处粼粼然的江面和江边葱葱的翠色。 以及人烟熙攘,红尘滚滚。 老人闭上眼,继续回想着。 他记得楼上还有一个人。 一个少年人,一身黑衣,独自一人在一角远眺江景。 少年人戴着兜帽,从老人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一个侧影。 楼极高,风从江面而起,带着充斥天地间的萧瑟之气,呜呜地吹来。 少年人是不畏寒的,但老人的身体明显感受到了,秋风带来的,几乎可以说是与季节无关的冷意—— 谁道人生七十古来稀。 老人自嘲地笑笑,很多时候,他都会忘了自己的年纪,似乎以为自己始终是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就像眼前的这个一样。 眼前的这个少年正随着江风缓缓地转过身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黑红色的面罩。 也是武林中人? 老人一怔,随即感觉到自己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情愫。 不便明察,老人在风中凝了凝神,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一瞬的情感竟然是惋惜。 惋惜?老人好笑地摇了摇头,为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吗? 但老人是知道这个情感的来处的。 老人也曾是少年的年纪,一腔赤诚热血,向往着那个快意恩仇的江湖,渴望行侠仗义,浪迹天涯。而彼时的那个少年,在一些机缘巧合之下,历劫破难,也的的确确地在江湖中闯荡出了自己一方天地。 可是老人也清楚,有多少斐扬在外的名声,自己手里就有多少应得或无辜之人的鲜血。 江湖向来是人的江湖,有人,便有纷争。武林之中,纷争不解,便有生杀。或是利益牵绊,或是有心无力,所以说,很多事其实往往身不由己。 在那些郁郁难眠的夜晚,老人也曾无数次地梦回,问自己,若自己还是那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再作一次选择,他还会义无反顾地走上这条路吗。 会的,老人也无数次地得到这个答案。这里有他肝胆相照的兄弟,有他放不下的恩恩怨怨,他终将踏上这个江湖。 尽管这个江湖并不如少年时所愿般,纯白无暇。 而面对眼前这个少年人,看到他安静地在高楼俯视世间的一刹,老人没来由地想到了自己,由是的生出一种期望—— 希望他干干净净的。 若他是富贵公子,便去享乐,纵情声色,诗酒趁年华。 若他是他贫家子弟,而又天资聪颖,便去考取功名,出人头地;实是愚钝,便去拜师学艺,无所谓木匠篾匠,终能得一门手艺,养活自己。 如此一生,平安常乐,也足以向人炫耀。 什么都好,只是别入武林。 由此当那个少年人转过身来,老人看见他脸上那个做工精致、明显是出自某个门派的面罩时,才会从心底生出一声叹息。 到底是少年人。 黑红面罩的少年人朝这个方向望来,他的目光越过老人,像是在看老人身后的什么人或事物。可是高楼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老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这么肯定。 而从少年人的动作来看,老人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少年人似乎是看不到自己的存在。 这时少年人似乎寻到了他想找的事物,又把头转了回去。 确实奇怪,老人想,从刚才那少年人转过来时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面罩的纹路奇异诡谲,是自己未曾见过的,不知是出自何门何派,而自己却没有因此感到有一丝一毫的威胁感。虽说这世上已经很少有人能真正地威胁到他,但人对于突然出现的陌生事物,总会下意识地保持一定的距离。而这个人却没有给老人带来这种感觉,反而有一种诡异的连接感,仿佛他们是同一根枝蔓上生出的两朵花苞。 自然无饰。 有趣,老人眯着眼,意识到一种可能性。 这个人是自己认识的,不仅认识,怕是还有很深的渊源。 是自己的某个晚辈? 不像。 这世上能让他看得起眼的后生,不过寥寥,屈指可数,老人一一都记得。而这个年轻人,并不在这些凤毛麟角之列里。 是故交? 老人自嘲地摇了摇头,眼前这年轻人不过二三十岁,怎么称得上故交。记忆中,自己近十年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人。总不会是自己那几个狐狗朋友练成了所谓的筑基返元,真的白首童颜,化成少年人的模样,特意来戏弄自己? 不可能。 这少年人的气息明显能感觉出没有刻意训练过的痕迹,老人可不信那劳什子的返璞归真,以那几个老狐狸的能耐,归真也归不到这种程度! 老人正想着,面前的少年人再一次地转过身来。 这次少年人的目光准确地落在老人身上。 原来他是看得见自己的,老人想。 尽管少年人戴着面罩,但老人不知为何能感觉到他的神情。 少年人在向他致意,带着微微的歉意与释然。 江风吹彻高楼。 少年人在风中开口。 大风中,少年人的声音有些听不清楚,老人仅拾得他的尾音,“君”。 似乎是少年人的名字。 老人想说些什么,面前的人却低头取下手捻上的木珠,拈在手里,轻轻一弹,“当——”高楼上的檐铃晃动起来,发出了清越的响声。 而整个梦境,也就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吱嘎——”现实中的近处突然传来一声沉重的木响,掩盖了梦境中的铃音。 老人从回忆中醒来。 原来是昨夜的窗未锁好,被风呷开了缝隙,正丝丝地往里漏着寒气。 床角的安神香,也已经熄灭多时了。 老人嘟囔了一句,随手抓起几枚散在床头的古钱,又探身在抽屉里寻到一角火纸,将古钱与火纸夹在手中一并掷出。 “啪”、“啪”,古钱精确地打在窗页的几个着力点上,木窗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慢慢地合了回来。而那片火纸则旋转着跃上香头,倏忽地点燃了香支。 “嗒”,有一枚古钱没有击有中窗棂,兀自地落在地上。 老人摇了摇头,对自己不是很满意。 在安神香开始散发的淡淡的幽香中,老人闭目养了养神。 几分钟后,老人轻叹一声,睁眼,取过一张素笺,在上面写下几笔,同时摇动了铜铃。 再过几分钟,整个金陵城都要传遍一个消息——那个神出鬼没,如今寓居金陵的天下第一暗器宗师,斥巨金找一个少年人。只知那年轻人着黑衣,戴黑红面罩,名君,其余一概不知。 而即将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事主可不在乎这些,老人想,赔上整个前堂他都是愿意的。能无端入他的梦,本身就说明了少年人的能力。老人慢慢地起身,这些年,特别是近年来,能让他感兴趣的事物愈来愈少,如今这少年人算一个,尤其难得的是,这个凭空出现的年轻人,给他一种萦绕不去的莫名的熟悉感。 他?·前世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