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阿普斯.科奥波德04
朝阳光芒穿过云间洒下，新式的有轨电车在街道上行驶。
阿普斯刻意避开万头攒动的人群，自行车清脆的车铃声，以及报童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不时有人向阿普斯投来好奇的目光。阿普斯忍住不耐烦的情绪，这种不舒服的氛围让他的视线在空中不断游移。
普格南区的商业街占地面积很大，从尤丽娅广场一直延伸至马克西米里安大教堂，被冠以“斯图特帝国皇冠的宝珠”之称谓。一排排古典主义风格的建筑物交相辉映，形成了优雅高贵的整体环境。
漫步于几乎随处可见的拱廊和庭院之中，阿普斯的心中却没有什么感触，他运用三角跳的要领跃至旁边的裁缝店的屋顶，然后沿着木质的房脊以直线方向跑向北区。
远处是充满中世纪哥特风格的马克西米里安大教堂，除了两座直向苍穹的高塔外，教堂外部还有多座小尖塔烘托气势。中央的大礼拜堂穹顶高四十三公尺，中厅部跨度为十五公尺，是目前尚存的最高的中厅。一幢高达一百六十四公尺的钟楼使它成为斯图特帝国第一、世界第二高的哥特式教堂。
阿普斯望着耸立在普格中心的钟楼出神，无意间看到一只黑猫卧在附近的屋顶上懒洋洋地打哈欠。
“抱歉，我待会儿再来见你吧。”
黑猫瞥了眼面带笑容的阿普斯，半趴着翘起来屁股，伸一下懒腰后悠哉地跳到了一旁的屋檐上匆匆离开。
“……真是麻烦啊。”
阿普斯感到头痛。他纵身跃下房顶，恰好落到行驶到周围街道的有轨电车的车顶上。
不理会车厢内乘客们的惊叫声和抗议声，阿普斯将力量集中在腿部，接着眯起眼睛以凌厉的气势奋力跳起。
霎时，阿普斯的意识被拉回昨天追逐女郎的过程。
阿普斯记得这座城市的黑猫是被锁在高塔里的“她”所散布的眼睛。
——那家伙想要提醒自己些什么。
在街头跟莲她们分别后，阿普斯冲进小巷左右张望，发现一名浑身脏乱不堪的中年男子仰面躺在倾倒的垃圾桶上昏死过去，右侧的一对手脚被以诡异的角度从手肘与膝盖的位置折断。浓烈的酒臭味扑面而来，阿普斯厌恶的在鼻端前轻扇手掌。
阿普斯发现男子的腰际微微渗出鲜血，将身下的垃圾桶染成一片红，成群的老鼠聚集在垃圾堆里发出吱吱的怪叫声。不过奇怪的是，阿普斯并没有闻到明显的血腥味。
阿普斯的视线转向男子身上的伤口，忽然注意到了不自然的地方。
“这是什么？”
男子的腰部呈现两道清晰的齿痕，某种像是树脂的透明粘稠液体覆盖在伤口的表面与血液混合在一起散发出微弱的腥臭味。
“……难道说血腥味都被这玩意儿和酒臭味给掩盖了吗？”
等他想通这一点，才发现刚才碰到的那只黑猫出现在了铁丝网墙壁的另一边。
阿普斯迅速打开手中的行李箱，装备并调试放置在里边的Spieluhr。
确认Spieluhr没有发生故障后，阿普斯驱动装置前端的钩爪射向高处的墙壁，翻越铁丝网墙壁来到普格的北区。
这时耳边传来脚步声，立刻引起了阿普斯的注意。只见前方有位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郎拖着摇摇晃晃的身体朝着他走来。阿普斯装作没有看见女郎，压低兜帽帽檐的同时朝着对方的方向走去。
当两人擦身而过时，一股类似鱿鱼的腥臭味猛地钻进阿普斯的鼻腔。
“女士，能麻烦你等一等吗？”
“……什么？”
“狡猾的雅各曾经用一碗红豆汤，骗走了他的哥哥扫罗‘兄长’的名次，以继承他们的父亲以撒的名誉和地位。哼哼，你知道他最终的结局是什么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愤怒的扫罗对雅各施以诅咒，将他变成一只骆驼并驱逐出原本的家园，兄弟俩致死再没有在人间见过一面。”
阿普斯偷偷瞄了站在身后的女郎一眼，由于对方背对着自己，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女郎犹如罹患疟疾般紧紧抱住身体，双腿止不住的颤栗，然后跪倒在地。
下一秒钟，再也忍耐不住的女郎起身扑向早就摆好防御架势的阿普斯。
阿普斯迅速近身用左手向上托架住女郎的右手臂，用右手掌根重击其面门，随后以右脚使劲踩向她的脚背。趁着女郎的身体倾斜失去重心的机会，阿普斯推顶她右手臂的同时，抓握自己的左手腕牢牢锁住对方的行动。然后他的上体猛然前倾，双臂向正前方折压，使女郎向后方倒去。耳边清楚地响起骨骼粉碎的声音。
“咕啊啊！”
阿普斯压着胯下拼命挣扎的女郎，挥拳朝着她的鼻梁砸去。
女郎无法理解的顽强生命力让阿普斯有些诧异，不过阿普斯还是没有懈怠手中的动作。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只见女郎脸上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愈合，阿普斯不禁倒抽一口气。
——‘DHA试验药物’。
……为什么？
就在阿普斯愣神的空档，女郎抬起右脚死命地踹向他的下巴。本来轻易能够躲开的攻击命中阿普斯的肋骨，失去平衡的阿普斯险些摔倒在地。
“啐，真是蠢毙了。”
眼见女郎咬牙切齿地瞪视自己，阿普斯挥手甩出配备在Spieluhr外侧的半圆形腕刃，卯足全力蹬地冲了过去。
女郎的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
阿普斯大幅度扭动身体各处的关节，挥动为了彻底消灭敌人而使出的毁灭斩击——但在这时左眼深处突然传来阵犹如针扎般的痛楚，让他的攻击差点落空。
阿普斯咬牙忍耐仿佛灼烧脑袋的痛楚。
腕刃从女郎的颈部平滑地劈砍到她的小腹部，如果不是她的整条脊椎还算完整，恐怕她的身子会从中间直接裂开成两半。
胸口的悸动变得激烈，阿普斯感到胸闷，很想呕吐。
“……等等，别想逃！”
不等阿普斯开始行动，女郎拖着残破不堪的酮体以闪电般的速度逃离了他的视野范围。
阿普斯恨得牙痒痒。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身体会在这种关键的时刻掉链子——
“早上好啊，奥尔多警官，请问你今天是来看望那些被教堂收留的孩子们吗？”
奥尔多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此刻正站在马克西米里安大教堂大门前的阶梯下，在他的眼前则是两位穿着修女服的年轻女性。她们都是货真价实的美女。其中一位名为麦温茜.希尔德兰的修女有着性感丰满的身材，从贴身的修女服可以看清楚紧致的小腹部，还有透出艳丽线条的胸部。
“呃，早上好啊，麦温茜修女。”
奥尔多的脸颊开始发烫，为了避免被对方察觉到自己失礼的举措，于是尴尬地扭过脑袋：
“……抱歉，我这边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就先告辞了。”
“这样啊，那还真是太遗憾了，那些孩子们都很喜欢你呢。”
麦温茜侧眼望着无所适从的奥尔多，似乎十分苦恼地抿起嘴唇，歪着脑袋用食指抵住下巴。
“对了，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身体哪里感到不舒服吗？”
“一言难尽啊……”
奥尔多用力搔搔后脑勺。教堂里的大多数人们都很喜欢这位勤劳淳朴，心地善良，偶尔还有些孩子气的麦温茜修女。说实话，他私底下也对这位温柔的修女颇有好感。
“……早上好，奥尔多先生。”
发出带有些许胆怯的声音，鼓足勇气踏出一步打招呼的另一位修女，是前不久刚刚来到这里工作的劳拉比.马吉娜。相较于气质成熟的麦温茜修女，她的身材则显得瘦削了许多，但是长着一副充满天真烂漫的幼稚美貌。
“早上好啊，劳拉比修女。”
“哇啊！”
不知为何，劳拉比像是只受惊的小鹿，战战兢兢地躲到麦温茜的身后。
感到莫名其妙的奥尔多挑起一边的眉角，面露为难之色。
“哎呀，这孩子天性有些害羞。抱歉抱歉，希望我们没有耽误你宝贵的时间。”
麦温茜凑到奥尔多的面前，毫不避讳的用双手包住他的手，她那张精致的脸蛋上露出满是歉意的表情。修女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任何的不妥，她那对发育丰满的胸部自然压上奥尔多的手臂。
她未免也靠得太近了些吧。
闻到麦温茜身上那股属于熟女的甘美气息，奥尔多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这时候奥尔多抬眼恰好对上麦温茜的视线。修女清澈的眼神中充满了圣职者特有的神圣，一种背德的矛盾情感在奥尔多的心底蔓延，他顿时为自己方才龌龊的想法感到羞耻。
“麦、麦温茜修女，其实我对你……！”
“奥尔多警官，你一直为了普格居民们的生活而努力工作，真是辛苦了。”
“……谢谢你。”
这时劳拉比拽了拽麦温茜的衣角：
“麦温茜姐姐，这个月教堂的救济活动快要开始了。”
所谓的救济活动，便是教堂会在每个月的中旬向北区的贫困居民们提供食物和衣物，或是神父组织修女们参与维护城市卫生的公益活动。因为奥尔多此前没有实际参加过类似的活动，所以他也并不清楚关于救济活动的具体情况。
“好的，我知道了。”
麦温茜转头看向奥尔多，双手十指交迭放在身前，然后缓缓闭上眼睛由衷的替他向神明祈祷：
“——赞美希伯莱。愿全知全能的神明大人始终庇佑你，扫清你以后前程中所有的雾霭。”
奥尔多仿佛期望落空一般点点头。
“嗯，那我就先走了。”
“路上小心。”
挥手告别麦温茜修女她们后，奥尔多一边漫步在拥挤的街道上，一边将手放在胸前询问自己的内心。
我真的为了普格居民们的日常而拼命努力了吗？我又有资格接受他人的祝福吗？
奥尔多突然涌起悲凉的情感，回过神来他才发觉自己已经来到了一处关卡。
奥尔多望向一眼看不到边际的铁丝网墙壁，入口处的看守亭兼出入关卡只看到两个无聊地不停打哈欠的警察，不知为何这里给他种自己仿佛身陷囹圄的错觉。
因为靠近北区，这附近只有廉价的旧式公寓住房，几乎没有称得上便利的交通工具，环顾四周，只有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脚边有许多五颜六色的塑料垃圾，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腐败的垃圾气味。
掏出警员执照向那些同行说明自己前往北区的想法后，奥尔多随口询问他们“有没有碰见一个奇怪的小鬼”，结果两人窃窃私语了一阵后纷纷摇头，表示奥尔多其实是今天早上第一个试图前往北区的人。
“哎，如果不是为了保证教堂那些修女们的安全，顺便维护下救济活动现场的秩序，我们才不想待在这片散发臭气的地方。”
“没想到现在还有像你这样主动找不自在的蠢蛋。”
奥尔多闻言露出难堪的苦笑。
穿过关卡之后没多久，奥尔多的视野突然变得开阔。
跟之前脏乱不堪的环境不同，虽然周遭的建筑物都有些残破，但是房屋的表面倒也算得上整洁。
奥尔多一路上都在思索那些警察所说的话，他并非是那种睚眦必报的心胸狭隘之徒，只是对今天在自己之前竟然没有其他人通过关卡这件事情感到疑惑。
如果目的地是莆立柯三号街的话，那么他身后走过的这条路线在理论上应该是距离最短的。难不成，那个少年是在故意说谎吗？
老实说，他有点担心，要是那些恐怖的Ghul真的潜伏在那里，仅凭自己一个人又能做到些什么？
奥尔多感觉自己的掌心渗出了满满的汗水。
就在这时，奥尔多的身后传来一阵细琐的脚步声。不等奥尔多转过身，只见消失了许久的阿普斯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从他的身旁经过。
“奥尔多，那条莆立柯三号街就在前头吗？”
仔细一瞧，那家伙的斗篷不知道丢到了什么地方，他的身上仍然穿着帝国军陆军的军服。
“那个，为什么你一直穿着这身衣服？”
“我没有带换洗的衣物。”
奥尔多抓了抓头发，无可奈何地跟上阿普斯的脚步。
一接近目的地，首先闻到的是面包的香甜气息。
这条街比北区其他的地方要明亮许多，街头不时能听到小孩的哭闹声，以及若隐若现的犬吠。
耳边响起铃铛晃动的声音，一群居民挤在街道上手忙脚乱的搬运货物。高处公鸡样式的金属风向标缓慢转动，屋顶上都晒满了洗干净的床单。
走过每踏一步就会发出巨大声响的木质阶梯，奥尔多在阿普斯的督促下推开了面包店的店门。
“欢迎光临，请问客人您到店里都需要些什么？”
米忒尼将手中用来打扫的抹布丢到水桶里，为了避免撞到脑袋小心翼翼的从柜台里探出身子。她一边悄悄在背后用围裙的裙摆擦拭双手，一边熟练的换上招待客人的职业笑容。
“早上好，米忒尼小姐。”
“米忒尼小姐，别来无恙啊。”
等到米忒尼看清楚客人的样貌时，她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等、等等等等——我认为我们之间一定存在什么误会！士兵先生！”
只见米忒尼的脑袋冒出大量的蒸汽，因为过度紧张而不住地挥动双手，差点失手打碎了摆在柜台上的几个酒杯。
“诶，你们相互认识吗？”
“姑且算是认识吧，我的副官以前似乎经常光顾这家店的生意。对了，奥尔多你有什么特别推荐的面包吗？”
奥尔多不明所以地摇摇头。
阿普斯转动脖子三百六十度环顾店内的布置，原木制作的桌椅整齐地摆列一起，墙纸和天花板都是明媚的暖色调，由于采光窗设计的比较宽广，户外的自然光能够轻松照亮整个大厅。
“警官先生，我实在是付不起五百马克的罚款，还请你大发慈悲放过我们家吧！”
米忒尼放弃抵抗似的趴到柜台上，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下来。奥尔多看了看米忒尼，又转头看了看阿普斯，低头思索了半晌也是摸不着半点头绪。
“哎呀，什么五百马克，什么罚款，你们在说些什么啊？”
“诶？难道说奥尔多你不是被他叫过来的吗？”
米忒尼胆战心惊地用手指向奥尔多身后的阿普斯。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我们这次是特意来买些食物的。”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既然是客人的话，那就没有问题了。”
看到米忒尼的脸上重新恢复笑容，奥尔多虽然感觉莫名其妙，但是没有不识趣地打扰他们的对话。
“麻烦给我打包五份蜂蜜苹果派。”
“嘻嘻，客人你可真有眼光，苹果派可是我最得意的作品……呐，你不介意待在这里多等一会儿吗？店里的烤炉现在还需要再准备一下。”
“无所谓，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嗯，全部都包在我身上吧。”
米忒尼扬起嘴角，得意的向阿普斯和奥尔多竖起大拇指。
“你的弟弟呢？怎么没有在店里见到他。”
“你说菲力克啊，难得的周末就让那些小孩子们多睡会儿懒觉吧。”
说到这里，米忒尼忽然顿了一下，扭头看向独自坐在角落的椅子上默不作声的奥尔多。
“话说回来，奥尔多你不去附近的广场领教堂散发的救济食物吗？”
“……你这个笨蛋，你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啊？我还没有落魄到那种程度。”
“哎呀，我听说这次每人都能领到两个从施格兰商会进口的午餐肉罐头耶……”
奥尔多转身就跑，见状米忒尼和阿普斯面面相觑，两人最终忍不住同时笑出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