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肉者短篇《子嗣的重担》

子嗣的重担
By Andy Smillie
“我记得那天,赛斯将整个世界留下等死。我记得兄弟们的声音,那些他弃于身后、与这世界一同陪葬的兄弟。我记得那天赛斯宣称,比起我们的生命,那避我们如水火的军团的母星更为重要。我记得那天。正是从那天开始,我相信他真的身怀拯救我们的力量。”
——撕肉者牧师阿波卢斯

黑暗。一朵黑云化天空与地表为一体,碾过我所在方位。既是祝福,也是诅咒,遮蔽了我,亦遮蔽了我的猎物。我望向西方,在那处这黑暗被永不止歇的闪耀炮火点亮。我看着它在远处建筑群上引燃的火焰,愤怒在我胸中淤结。我的兄弟们在那些建筑里。我的战团长在那些建筑里。
血。我浑身散发湿润温暖鲜血的恶臭。它覆满我的盔甲与剃尽毛发的头皮,如猩红的汗水,淌进我的双眼。这并非我自己的血。可惜的是,也不全是敌人的。
死亡。我周围遍地死亡。仓库到处撒满了新近死者那四分五裂的肢体。他们的四肢与内脏染红了建筑瓦楞起伏的铁皮。在他们边上,那些死去已久者的白骨在我们的战斗中被踩碎,静静注视着一切。
“建筑清空,连长。”军士兄弟科菲( Cophi)的声音在我左侧响起。
我将剑刃归鞘,转身面对他。他的双眼如他用来遮蔽脸庞的战灰一般黯黑。
我最先询问的是倒下的兄弟。“几个?”
“七人。”科菲举起拳头。他手中握着一串金属丝。其上串着一排钩子,七条舌头从上垂挂下来。“他们的尸身将在沉默中安眠。”他将丝线末尾打上结,绕在他脖子厚厚的板甲上。
我点头。割掉舌头是科瑞塔西娅(Cretacian)的古老传统,用以避免侦察兵的鬼魂苏醒后对随之而来的敌人开口,背叛其他战友。如我麾下其余二十三名侦察兵一样,我也是在科瑞塔西娅出生,成长。无论鬼魂存在与否,我都会尊重这项传统。“敌人呢?”
“粗略计算,差不多两百人。”
“不错的数字。”我说。哪怕我尽力去表达,话语依旧如我所料那般空洞和徒劳。两百人相较于滋扰我们周边城市的敌军来说不过是一小部分。我将视线移向西边,燃烧着的地平线,“我们时间有限。五分钟内出发。”我转回身面对科菲,“我们穿过街道时,右翼会暴露在外。主力集中到左边。我们不能陷到被左右夹击的困局里。若是交火,一个小队会脱离出来掩护我们前进。”
“我会让维瑞提尔(Viritiel)和他的人处理左边。要是被发现,他们的重爆弹枪能为我们多争取片刻时间。”科菲顿了顿,“泰梅尔(Temel),我们有伤员。”他压低声音,吐出我的名字。
我没问他有多少个。这无所谓。无论五个还是五十个,我的命令都雷打不动。科菲知道。他双眼漠然,全无希望。它们就像他巨石般的肩峰一般坚硬,他说这话只是出于对自己战士的责任。“留下他们。”
即便对自己的命令如此确信,嗓音中的冷酷依旧让我感到惊讶。我没想到竟然有一天,我也会这样像丢掉废弃的动力电池一般,如此轻易就将自己的兄弟丢在身后。我已在阴影里待了太久。那么久了,我的一举一动都藏在幕后,只经受着自己良知时刻不停地审视。我叹了口气,哪怕是它,现在也不过是个疲惫的观察者,缄默着不再出言控诉自己的愧疚。
“职责与荣誉有时背道而驰。”艾斯奇洛斯(Eschiros)军士的嗓音如狙击步枪果决的低语,“尽管对有勇气沿途跋涉者而言,它们往往殊途同归。”
“你和阿波卢斯牧师呆得太久了。”
我转身发现艾斯奇洛斯看上去越来越糟糕。他脸上皮肤扭曲而生硬,下颌周围烧得焦黑。
“怎么回事?”
艾斯奇洛斯咧嘴一笑。这表情一作,他丑陋的伤口蠕动起来,让他的脸孔显得更为残忍,“牧师可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地逃避这种问题,连长。”
我微微一笑。艾斯奇洛斯的双眼中除了直率的温暖别无他物。毫无疑问,他会成为一名牧师。“等我们回到奔马号,我肯定会去找阿波卢斯的。”我简单一颔首挥退艾斯奇洛斯,转向科菲,“要是黎明前我们未能到达炮兵阵线,我们就失败了。确保伤员带上一个定位信标,任务一旦完成,我们就派人来找他们。”
“安达斯和索迪斯请求与伤员一同留下。”科菲已经转而面向我,“他们能帮助伤员清空一个较小的建筑。”
“不行。我们不能留下任何人。任务已经足够困难了。”
“那我们街上见。”科菲的语气丝毫没有暴露他对这件事的感受。
我盯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走开消失在建筑的阴影里。我们在决斗笼里的又一次战斗已初见端倪。
接下来的五分钟,我独自立在原地。
武器迅速上膛的咔嗒声,剑刃划过磨刀石的刺耳刮擦,随着我周身时间一并流动。熟悉的战斗倒计时。而这,对我的双耳而言,比任何计时器都更为精准。我望进外边街道的黑暗,心跳为即将到来的鲜血与死亡雀跃不已。
纳卡里斯(Nekkaris)。黑暗世界。曾经点亮她地平线的恒星已然消失,她的月亮们不过是悬在黑暗中毫无生气的残损空壳。在上方的虚空中,除却遥远星辰模糊的微光外别无他物。
“炮火来袭!”一个纳卡里步兵,肩上饰着的黄铜绶带显示他是个军士,在前方护墙后叫喊着扑倒进战壕。他小队的其余成员迅速跟上。
阿波卢斯牧师分毫未动。在敌人炮火炸开的时候,他依旧紧靠在墙后。岩石尘屑与金属弹片如雨般从他盔甲上划过。“我们经受这种攻势已有三天之久。三天以来敌人都在用迫击炮与攻城炮捶打我们。”他转身盯着纳卡里人,“三天以来他们的火炮都未能越过这道墙分毫。这群蠢货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简单地弯腰躲一躲?”
哈拉希尔(Harahel)咕哝几声。这另一位撕肉者站在阿波卢斯左侧,全身重量都靠在他的开膛者(eviscerator)上面,这直立在那的剑刃就比任何纳卡里人还高。“也许你可以利用这些时间进行一次布道。给这些“帝皇的战士们”灌输一些勇气。”
阿波卢斯咆哮道:“如此脆弱的容器根本无法容纳勇气的怒火。”
“那傻瓜的喉咙吼了那么多次还没哑掉,这我倒相当惊讶。”尼斯洛克(Nisroc)说道。药剂师与他们一道靠在墙上,双臂紧紧交叠在胸前。
在他们后边,巴尔希尔(Balthiel)叹了口气。智库对于阿波卢斯这般公开的蔑视早有预料,而哈拉希尔眼下这种被动的攻击性——比起他所了解的这位连队冠军能够点燃的暴怒——绝对好上不少。但是尼斯洛克……巴尔希尔望向药剂师,以及他的仿生左眼。他探出思维,掠过尼斯洛克思想的边缘。近来药剂师越发的阴沉了。自阿玛吉多顿以来,他就不一样了。“要是你必须得嘲讽他们一下的话,请私下里说。接下来几天我们还需要纳卡里人。”巴尔希尔在通用频道说道。
“这点存疑,兄弟。”阿波卢斯点了点那些窝在壕沟墙壁边瑟缩一团的纳卡里士兵。
赛斯感到巴尔希尔的双目转向了他,但他并未开口。他与阿波卢斯同样沮丧。撕肉者完全不适合防御。这种一动不动的驻扎正在逐步啃噬他们的自制,要是他们再不快点开始进攻,纳卡里人需要恐惧的就远不止是这苛言刻语了。
“我们还得等多久?”哈拉希尔朝着地平线抛出了他的问题。
“等到泰梅尔完成任务。”赛斯望着面前城市里腾空又消散的爆炸翻腾,说道。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阿波卢斯说,“占据首都的敌人有多少,我们依旧基本一无所知。”
“泰梅尔连长不会失败的。他的本性决不允许自己失败。”赛斯说道,“他毁掉炮兵阵地的那一刻,我们就推进。”他转身凝望庭院中驻扎着的犀牛护送队,十辆装甲战车似乎也正为这无所事事而感到怨愤,躯壳震颤,引擎空转着咆哮。
“到那时候我都能穿过这城市的一半了。”他置于墙壁石砖上的拳头缩紧,砖石的粉末从阿波卢斯指尖簌簌落下。
“即便是你和你的死亡连都不可能从这之中幸存。”尼斯洛克示意墙外,又是一轮炮火砸进了地里,在铺满瓦砾碎砖的地图上凿出另一个弹坑。
“此时此刻,我非常愿意尝试一下。”
“赛斯大人。”尼姆上校朝战团长报告时,他服役三十年来那严厉笃定的语调荡然无存,嗓音与脚下地面一般颤抖不定。
“怎么?”
赛斯转身打量他,这人畏缩道,“星语者,吾主,他们收到一条给您的通讯。”
“谁发的?”
“吾主,是但丁大人。”
我定住了。前方,紧握的拳头在黑暗中对我吼出无声的警告。敌人。我俯身趴下,匍匐前行。地面上杂乱的碎石与玻璃在我移动时挤开、碎裂。我警惕地前进。这声音万分微小,消散在狂风的呼啸与远处炮火的嚎叫之中,但每一次石头的刮擦都如同一声枪火的厉响,刺进我的双耳。我受了百年训练来悄无声息地移动,但也花了同样的时间来练习聆听最微小的声音。这是我生命中令人沮丧的悖论,整天都在聆听我永远也捕捉不到的寂静。
我匍匐到门口,与科菲和他的小队齐平。五个侦察兵几近隐形,尘烟大雨织就笼罩城市的一席阴森帷幕,他们就如同沐浴其中的幽灵。科菲紧贴着墙壁一块破损的区域,有一块消失的砖石让他能窥见另一侧的房间。他示意我往里看一眼。我小心抬起身,单膝跪地,缓慢将双目抬过封住门廊的破损铁板。
相邻的房间十分宽敞。高耸的数据柜(data presses)[1],在无情炮火洗礼下断裂粉碎,散落一地。金属支撑柱与加固钢筋如扭曲的骨头一般,从墙壁混凝土制的皮肤下刺出。我的视线沿着一列粗厚的管道往上爬去,穿过蜿蜒的楼厅,以及上层地板那残缺扭曲的轮廓。这一切都在心跳之间落入我眼,不过在那丝缕烟尘与火焰的气味在空气中飘荡消散的转瞬间,我的注意力就重新被吸引到了地面上。在房间中央附近,缩在一堆数据柜中央的是一群平民,他们的衣服破烂不堪,被驱赶成挤挤挨挨的一圈。男人,女人,小孩,各形各色各种年龄的人在绝望中挤成一团,被穿过破碎屋顶瓢泼而下的大雨浇得湿透。他们右边,三十几个叛徒立在那里准备开火。我准备发出前进的信号,但停了下来。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我眨眨眼,清空视线,专注于叛徒背后的黑暗,雨帘中的一片空白。然后我看到了他。大敌(Archenemy)。他的动力甲是最深的黯黑,油光锃亮的镜面反射着他周身的黑暗。
在我身边,我看到索迪斯的手指按紧了狙击步枪的扳机。
我抬起手,五指张开。稳住。
索迪斯从扳机上松开了手,在我们前方,另外两个大敌走进了视线,胸膛前横着爆弹枪。索迪斯点头以示感谢。他视线在我身上流连片刻,双眼中怀着疑问。
我漠然转头。我们无须关心平民的命运。
我们周围的掩体很脆弱。摇摇欲坠的砖墙对一轮风暴般的爆弹来说什么都不是。
面对一个大敌,我们也许能夺下这房间,继续任务。面对三个,我们可能会蒙受损失、伤亡,而这代价我们承担不起。
还有别的路吗?我以手势朝科菲提问。
艾斯奇洛斯在找了。
那么我们就先按兵不动。我做手势回应,我的双眼聚焦在依偎成一堆的平民身上。我看到一个男人环抱着女人,女人怀抱着孩子,孩子环抱着另一个孩子。在此之前我也曾目睹过这样的场景。曾经我相信这样的举动是出于勇敢。我错了。是顺从而非勇气,才逼出了这样的情绪。凡人不想独自一人死去。我听到了武器准备就绪的咔哒声。至少帝皇给予了他们这个机会。
叛徒开火了。
自动枪械清空弹夹的喧嚣充斥了这幢建筑,如风暴将至般压抑的回声。我看见雨幕扭曲下,子弹撕裂扭曲管道。子弹击中人体,躯体抽搐震颤。大张的口中爆出的尖叫淹没在叛徒残酷的笑声中。目眦欲裂,满是痛苦与恐惧,生命之光于眨眼间一并烁然湮灭。声音止歇。再无动静。那心跳之间只余下雨水,以及叛徒枪管袅袅升起的蒸汽。
外墙有个缺口。我们能穿过那边。科菲做出口型。
哪里?
左侧远处。艾斯奇洛斯会引我们出去。科菲朝阳台区域示意。
我抬起眼,看到了艾斯奇洛斯。军士与他的是个侦察兵正潜藏在楼道的废墟里。了解。我点头以示明白,轻敲链接在喉咙上的通讯珠三次。一人纵列,前进。我再次敲了一下,然后又是两次。矮身,注意左侧。
科菲和他的小队溜进房间。我等他们所有人都前进到第一个数据柜才继续跟上,后边是索迪斯和安达斯。比利斯的小队跟在我们后头,维瑞提尔的则殿后警戒。我们缓慢前进,小心翼翼,只在艾斯奇洛斯示意一切稳妥时才穿过数据柜间的空隙。
在第三个数据柜处,距离墙上豁口只有四十步远的地方,我们到达了路线里距离死去平民最近的地方。我的鼻翼因鲜血的气味张开。我感到心跳加速,肌肉紧绷。召唤我的并非死人的鲜血。如食腐动物一般,叛徒们正落在平民的尸体上。他们在用粗糙的装置与小刀肢解尸体,帝皇在上,天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窃走肢体和器官。我可以冲进叛徒之间,用利齿与剑刃把他们撕碎。我可以把拳头插进这帮懦夫的胸膛并且扯出他们的喉咙。我一手按在数据柜上稳住自己,一滴汗水从眉头滚下。我闭上双眼,告诉自己,即将到来的杀戮会平息我的饥渴。这是个我不得不相信的谎言,不然我们的任务必将失败。
我们逐一到达第四个数据柜边上,紧贴地面,武器举在头前。碎石碾磨着我的皮肤,我皱起眉。我身上有一打渗血的伤口,每处都是微小的刺痛,挑战着我神经绷紧的最后那根弦。我下颚收紧,压下胸膛中积攒的愤怒。一个乱逛的叛徒逼得我不得不停在第四个和第五个数据柜中间,我从一段掉落的管道后边看着他。他的足音几不可闻,湮没在我如鼓擂动的心跳当中。我躺在那里,看着科菲从掩体后闪身出来扭断了那男人的脖子,把他拖出了视线。有一瞬间,我恨死科菲了。这宣泄本该属于我。
我在第五个数据柜按兵不动。我们的队列已经拉长了,其他人需要片刻跟上脚步。我将后背靠在冰冷的金属上,释出长长一口气,感谢这短暂的喘息。自从我们进入房间以来,我就再未见过大敌,但我浑身上下的本能都告诉我他们并未离开。
在我身边,安达斯咆哮出声。
帝皇啊,你可真该死。我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声诅咒,转身看他。他双目圆睁,闪烁着疯狂。我将他摁在数据柜上。
“控制住自己,兄弟,”我在他耳边低语,希望他还有足够的心力听明白我的话语,“你会暴露我们的位置。”安达斯龇出牙齿,在我手下挣扎。悲伤盖过了我心中一切愤怒。
“愿圣吉列斯保佑你。[2]”我将小刀往上捅进安达斯腹腔,手紧钳住他的嘴,扼杀了一切他死亡的声音。我将他的身体稳稳按在数据柜上,直到感到他的肢体无力松弛,接着我将他放平在地上。
索迪斯的脸庞因愤怒而扭曲。从他的姿势我就知道,他的怒火并非冲我而来。他与安达斯比谁都要亲近。他兄弟的软弱让他蒙羞。“让我来。”他拔出小刀,跪下移除安达斯的舌头。
风暴来临时,科菲和他的小队距离墙上的豁口还有七步远。闪电从诸天之上撕碎天幕,黑暗包裹了我们。
无路可退。我们只得战斗。
凡人叛徒们反应极慢,他们发现自己中间蹦出一列撕肉者的时候惊得目瞪口呆。但大敌可并非如此。爆弹火花在幽暗中闪烁,首缕火光消失前它们就在我们之间缝出了一道痕迹。
值得称道的是,科菲的小队并未当即趴下。相反他们转身开火,爆弹手枪吠叫着回应大敌的齐射。我看到科菲的三个侦察兵倒下了,被质量反应弹头猛地炸飞出去。
他们的牺牲为我们其余人争得了冲刺必要的时间。
“掩护!”我冲过叛徒的数据柜,词句破喉而出。自动枪弹撞上我身周的机械爆开火花。叛徒调整了他们的目标。我身前的地面在弹雨下翻腾,碎石撕开了我的皮肤。
我背后,维瑞提尔军士的小队开火了,叛徒狂乱惊惶的喊叫淹没在他们重爆弹枪嘈杂刺耳的不休叫喊中。叛徒在红色血雾中四分五裂,被连绵弹雨打成了肉泥。
我穿过其中,血雾碎肉溅了我一身。我前方是三个大敌,但我脚步不停。他们的爆弹枪口转向我的方位,我因预期的疼痛咬紧牙关——但痛苦并未到来。
其中一个大敌抽搐着倒下,脖子上一发弹孔打穿了过去。其他两个猛扑俯下,躲在了一团乱糟废铁后头。
“转移!”我听到艾斯奇洛斯对他小队吼出命令,剩余两个大敌将枪口转向阳台开了火。我无声祈祷一句,希望艾斯奇洛斯和他的人有及时找到掩体,并继续向前冲去。
大敌的弹夹空了。我看到打空的弹夹落下。我看到探去更换的手。我听见新一轮子弹上膛锁定的生硬咔嚓。我看到枪筒转向我,手指按紧扳机。
他们开火。
我向前俯冲,飞跃而起一个翻滚。子弹咆哮着撕开我头顶的空气,炸开了我曾站立处的空气。我在最近那个大敌脚边起身。我的刀刃随着能量力场荡漾,闪出蔚蓝光芒。我一刀卸下他的手,他的爆弹枪哐当落地。他叫喊出声,这语言烧灼着我的耳朵。我咆哮着,刀刃一转,反手切下他的脑袋。
最后一个大敌用枪柄朝我砸来。我来不及闪躲。我前臂交叉,拦下这一击。巨大的痛苦。他再一次击中我。有什么断了。第三下角度很低,砸上我肋骨。我踉跄着挥出刀,砍断他的枪管。这一击让我空门大开,他抓住机会,左手击中我的下巴。我被这下打得滚了出去,挣扎着保持意识。
他朝我走来,透过头盔的播音格栅传出了隆隆笑声。这声音让我双耳渗血。
“拥抱你的死亡。这便是你生命的真实反映。”他的声音如同远比凡人生命还漫长的枯木炸碎开裂,他拔出一把如他盔甲般黑的长长弯刀。
我握紧了我的刀。
一组子弹击中他的肩甲。他转身,抬起手护住头部,另一组击中他的手铠。“野蛮人。”这词里承载着他沉甸甸的憎恶,他转身面对袭击者。
索迪斯。这个侦察兵正向我们跑来,爆弹手枪枪口闪耀。
大敌咕哝着甩出了他的刀。刀直穿进索迪斯胸膛,他仰身后倒。
“不!”我咆哮着猛冲上前,将刀刃朝上推进大敌胸膛。他嗤声以对,仿佛这伤势不值一提,一只手钳住我的脖子。我向上望进他的头盔,只在其中看到了我自己的身影。我自己眼中燃烧的痛恨,透过他抛光锃亮的黑甲回望。“去死,”我牙关紧咬,齿缝间咬出两个字,全力将刀继续推进,感受到他的鲜血淌过我的手掌。他的手甲在我脖子上收紧了。骨头开裂。在我的刀尖找到他的心脏前,他就能杀了我。
一枚子弹呼啸飞过我的耳畔,击中大敌的手腕。他的手就此消失。他难以置信地抬起空空如也的前臂残肢,举向头盔。
“拥抱这死亡,这便是你生命的终点。”我咆哮着将刀锋猛插入他的主心脏。
我精疲力竭,单膝跪地,任由他的尸体从我身上轰然倒下。“圣吉列斯保佑了你的准头。”我朝阳台看去,用口型道出我对艾斯奇洛斯的谢意。他是唯一那个可能打出这一枪的人。我拖着身子立起,将重量依靠在烧干净的枪管上。“几个?”我透过通讯询问科菲。
“太多了。”
我咽下绞成死结的愤怒,环顾四周。外边的风暴逐渐消散,房间内再度罩上黑暗。死亡的恶臭令人窒息。地面因遍撒的鲜血而湿滑不已。科菲军士正在重新组织各个小队。武器重新上弹,迅速进入战备状态。
我将注意力集中在雨水上,聆听它们从数据柜的金属表面弹开的声音。我希望找到片刻宁静。但我没有。我的思维扭曲了这声音,将武器开火、高射炮的稳定鼓点与自动火炮的快速节奏灌进了我的脑海。我的心脏在胸中轰鸣,渴望着再一次战斗。我叹了口气,我立直身子。
九名纳卡里士兵自杀。还有十几个像婴儿似的哭泣,极端的恐惧让他们沦为无助幼儿,在那颤抖。剩余的人无助地凝望着,嘴中呢喃着乞求帝皇,而撕肉者们正准备离开。
“上来,牧师。”赛斯的声音像是链锯剑的咆哮。
“不,”阿波卢斯说,“我们不能就这么离开。”
“我们可以,而且我们必须离开。”
“泰梅尔和其他人,你忘了他们还在外头?”
“我对目前我们的兵力部署情况再清楚不过。”
“可你还是要离开?”
“我已经和你说过了。突如其来的威胁十分可怕,面对它血天使独木难支。”
“但丁一召唤,你就急匆匆奔过去咯。”
赛斯咆哮着迈前一步,前额顶上阿波卢斯,“我们并肩作战了这么多年,兄弟,我们共同泼洒无数鲜血。是这些让你今天逃得一命。”赛斯捏紧拳头,“以圣吉列斯之名,要是你再敢这样对我说一句话,我就杀了你。”
阿波卢斯默然无声,纹丝不动。
哈拉希尔感到自己的手指游离到自己开膛者的启动扣上。他站在雷鹰坡道的最上方,看着下边的赛斯和阿波卢斯。赛斯是继阿密特之后撕肉者中最伟大的战士,但阿波卢斯体内怀着一种黑暗,一种凶蛮的野性——这也让他在决斗笼中战无不胜。他们两人都是战团的英雄,不可替代。哈拉希尔希望事情不会发展到需要自己干涉的地步。
赛斯后退一步,重拾了他的沉着。“巴尔危在旦夕,阿波卢斯。泰伦已经吞噬了它面前的一切。若是现在我们不立刻出发,巴尔会毁灭。”
“那又如何?让血天使去操巴尔的心吧。这个世界呢?难道这个世界就不重要了?”
“别故作无知,假惺惺地侮辱我。你知道的,确实是这样。”
“巴尔不是我们的世界。”阿波卢斯说。
“那是圣吉列斯的世界。那是我们父亲的家园。”
“我们的父亲早已逝去。”阿波卢斯用尽气力压住自己的音量。
“于死亡双日的照耀下,吾子的审判将会来临。于黄金战士的恩荣下,他们的命运将由此书写。于他们的行动中,他将会领略他们的勇气。他们面前乃是未知恶敌,野兽口中衔有人类末路。会有一场无从得胜的战争,而此处的失败便昭示终结的降临。”
“我也读过圣吉列斯的卷轴,”阿波卢斯说,“但要死多少人,才能让但丁赢得胜利?巴尔又值得多少我们的兄弟献出生命?”
“我们所有人。”赛斯转身背对牧师,抬步离开,“我们需要巴尔,阿波卢斯。”
“对往昔高贵的回忆并不会改变我们本身。”
“不,它确实不会。”赛斯转回来面对阿波卢斯,一对肩膀沉沉压在躯体上,“但若是失去了巴尔,我们就会迷失。若是再也没有东西值得回首,悬崖边沿的我们又该如何找到回头的路途?[3]”
阿波卢斯什么都没说,安静地站立片刻。然后他迈步走过赛斯身边,走上了雷鹰。
我面前的场景全是疯狂。一排排的攻城引擎排列在破碎的街道上。这些火炮的每一寸都刻上了背叛的痕迹,它们的钢铁在纳卡里黑暗盟友的影响下扭曲。炮管破碎肿胀,像畸形的巨口般扭曲着、咆哮着,朝空中咳出弹药。有些被束缚在堆堆铁链上,以将它们控制在原地。另一些的闪烁着火光,躯壳吞噬了乘员躯体,如细丝般蔓延生长。一切都盖满了黑暗符文,墨色的魔符在注视下颤抖变化。
另一波炮火射向远方,我腿边及膝的泥潭也随之战栗。
待命。掩护。我对科菲打出命令。军士和他的小队在我背后的建筑里。这颗满目疮痍的农业星球,只在敌人的南面提供了一块真正的掩体。西面,艾斯奇洛斯和他的侦察兵秘密潜藏在被毁的营养桶中等待我的命令。连队剩余人已经开始从北面前进了。
安全。前进。科菲回复。
我矮身蹲着,缓慢前移,溜过一对烧毁的平台升降机,摸索向最近的载具。
一声轻柔铃声在我耳边响起。止步。我停下来,回头朝科菲投去一眼。
三个目标。十步之遥。我只分辨出了他的警告。
我缓缓弯腰俯下身,躲藏在一堆松散的砖石后头,向前窥探。
一道浅浅的壕沟蜿蜒分布在火炮周围,贯穿了整个阵地。密密麻麻全是敌人。胸前持着自动武器的叛徒来回巡逻,但疏于警戒,被他们那恶魔附身火炮的咆哮和不幸枪手的尖叫分散了注意力。
我轻敲下喉咙,又是快速连续两下。最接近我的三个叛徒浑身一颤,倒了下去,头骨上都多了一个洞。我对艾斯奇洛斯示意以表感谢,跳进了壕沟。下一个巡逻小队已经很近了,再多走几步,他们就会发现尸体。我继续前进,将信任交付给黑暗与艾斯奇洛斯的步枪。
又是十大步,我已经到达了第一架火炮所在。这机械因我的到来而隆隆作响。它排气口嘶嘶喷吐出翠绿的火焰,像愤怒的咆哮。一团浓郁的蒸汽悬浮在空中,是混合着硫磺、火药与烧焦血肉的、令人窒息的味道,简直让人难以忍受。我因汹涌泛上的恶心踉跄几步,险些被这打倒在地。我拔出刀,切进自己的脸,划开上唇与鼻子间的肉。鲜血从伤口涌出。这味道充斥在我鼻翼之间。火炮的恶臭在这本能的清明下烟消云散。随着一声用力地咕哝,我埋下一枚炸药。这机械的外壳震动,在我的碰触下颤抖。
“勇敢地死去吧。”我啐了一口,绕开它的外壳,朝下一个战争机器进发。
我又放置了一枚炸药,贴地一滚,从这载具底下穿过以避开一队巡逻者。我沿着阵线前进,经过一个又一个目标,尽可能快速地推进,在炮火咆哮声响起时快速奔跑以掩盖我的脚步声。在开阔地段,艾斯奇洛斯与其他人能掩护我,但在坦克之间我只能靠自己。
我绕过一辆四管防空坦克的车体,处于它和另一辆——这架的炮管处则装上了大型迫击炮——之间时,一个叛徒咕哝着发出警告。“小心点。”在他身边还有他另外四个堕落的兄弟。
我向前冲去,一把抓住最近那人手上的枪,牢牢将之摁在他胸前。我推着他继续往前,刀刃挥舞下杀死了另外两人。第四个和第五个人抬起武器准备开火。我甩出匕首,捅进第四个的胸膛。他瘫倒在地。第五个的手指已经摁在了扳机上。我从第一个人的手中夺过枪,像棍子一样抡了出去。枪托撞上第五人的脸,他飞了出去,头骨上脑浆四溢。第一人挣扎着站起身。起初我都没有理会他,大步向前拿回我的刀。他试图逃跑,我转身一刀捅进他的脸颊,将他钉在坦克上。他的嘴巴抽搐着,恳求着。他双眼大睁,满是恐惧,紧盯着我。我野兽般咧嘴而笑,将他留在了那里。
还有不过四五个炸药,我就完成任务了。
“停,”科菲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
我僵在原地。
科菲的声音又传来了,“大敌。”
我将通讯珠紧紧按在喉咙上,低声耳语道:“几个?”
“五个。你只要一动就会被发现。”
我确认了下任务的时间。三分钟内,从北面过来的小队就会引爆他们的炸药。“我们时间不够了。”
我冲出掩体开了火,我的爆弹手枪在掌中震动,我开启了全自动模式。
我的子弹在大敌们的盔甲上爆开,他们稳住身子,他们开火了。爆弹追着我的脚步,我冲向对面可作掩体的战车。太远了。我龇牙咧嘴,一发扫射的子弹击中我的大腿,我踉跄了一下。
“趴下。”
我按科菲的指令向前扑去。下一瞬间一枚导弹便咆哮着越过我,在大敌们中间炸开。紧接其后的是第二枚。他们的武器暂时沉默下去。
“快点解决任务,目标比我们的子弹多得多。”这次是艾斯奇洛斯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
他是对的。叛徒在从四面八方涌进壕沟。我身周的黑暗在退却,被小口径枪械的闪光逼退。
我快速动手,一边开枪击倒那些现出身来阻碍我的乘员,与此同时朝剩余战车的履带上投掷炸药。
“搞定了,”我通过通讯大吼,朝科菲的方向冲去。
“我们可能也死定了。”科菲的语调很轻,但他没说错。
堑壕线里现在全是叛徒。科菲和他的小队都被压制住了,被火力牢牢摁在了一排矮墙下面。艾斯奇洛斯那的情况也没好哪去。在他们彻底被淹没之前,我不可能再冲出去了。
我在黑暗中找到了科菲的眼睛。无需我说出那句话,他们也心领神会。
他引爆了炸药。
那声响巨大到化为了一片寂静,震耳欲聋的音波让我痛苦地张大了嘴,我被爆炸的冲击击飞出去。火焰在我身上翻腾,弹片撕穿我的身躯。我重重落地。黑暗窃走了一切疼痛。
“连长?泰梅尔连长?”
我睁开眼睛,科菲映入眼帘。他示意我别动。随着他的目光,我望向我的腹腔。一长段不规则的金属将我钉到了地上。“任务完成了吗?”说话的时候,我感到鲜血从嘴里溢出。
“完成了。火炮阵地已被摧毁。”科菲的眉毛压着沉沉的关心。
“我讨厌苏生石棺(re-juve sarcophagus),”我咧嘴一笑,“把远距离通讯器给我。”
科菲挥手招呼艾斯奇洛斯上前。这位军士一瘸一拐走来,左臂已经是身侧鲜血淋漓的一块破布了。
“连长,”艾斯奇洛斯皱着脸说道。
“看来这次就连你也没能全身而退。帝皇的祝福肯定落到别的地方喽。”
他的脸轻松下来,“看来祂还是对你照顾有加的。”艾斯奇洛斯将通讯单元放在我边上,将发射器递给我。
我按下发送按钮,一阵白噪音冲刷而过,安静下来,“吾主赛斯。”
片刻过去。又是片刻。我听到噼里啪啦的静电声,寻找着回应,“吾主赛——”
“泰梅尔连长。”
当面说来,赛斯的嗓音就像是链锯剑的咆哮。而透过通讯器的扭曲,他听起来就更像是愤怒神明降下的雷霆。我微笑,十分庆幸我是擎着他的旗帜战斗,而非是他的敌人。
“这里是泰梅尔。任务完成了。”
静电噪音变化着,有那么一瞬间听起来好像赛斯已然做出回答。我顿住了。什么都没有。
“我们已经摧毁了敌军的火炮阵地,”我继续说,“你们可以自由推进,与敌人阵营主力交战。”
“我们不会来了。”赛斯的话就像是一击重锤。这感觉比我腹部的伤口都更为激烈。“巴尔危在旦夕,”他继续说,“我们已经升空回到轨道上了。”
“我理解。”想起责任,想起荣誉,我让自己嗓音变得更为坚定。若这就是我与战团的最后一次通讯,那它应当是充满力量的,毫不动摇的。“愿鲜血与你同在,大人。”
“圣吉列斯庇佑你的灵魂,泰梅尔。”
“加百列……”我踌躇,努力将我真实的感受从该说的话中剥离,“我们的手足情谊便是以牺牲锻造。吾父之死便是我等灵魂上不灭的疮疤与沉沉的重担。他的牺牲便是我们存在、我们身份的内在真谛。莫要让你此处的选择成为负担。莫要让它界定你的存在。”
链接断开了。
我将装置递给科菲,花了片刻驯服汹涌激增的肾上腺素——半是出于愤怒,半是出于悲伤。
军士的拳头捏紧了发信器,我转达了赛斯的消息,他的指关节捏得惨白。“就这样了,”科菲咆哮道。
“于此处饱受折磨的不是我们,而是赛斯。”
艾斯奇洛斯眼带疑问看向我。
“他需得背上这重负前行。那会儿我们早死得不能再死了,根本不用担心。”我顿了顿,看着他们的眼角逐渐爬上了认可的光辉,“难道你们不是秉帝皇与圣吉列斯之名来此,杀戮进而献身的吗?”
“我们该走了。敌军增援很快会到这。”艾斯奇洛斯已经在抬手示意连队收拾东西,准备动身。
我点头,“尽力而为吧,为这个世界。”
“连长……”科菲的脸因痛苦的否认而扭曲。
“我死定了。走吧。”[4]
科菲想转身离开,但我拉住他的手臂,朝他的刀示意。他毫不犹豫地将其递给我。
我接过刀,将其插入一堆缓慢燃烧的碎石,直到它上下被灼烧出琥珀的微光。我张开嘴,用一只手拉住我的舌头,另一只手抬起刀刃。
“鲜血赐你力量。”科菲并未移开视线,借此对我致以尊重;他看着我不哭不闹、不露声色地割下了自己的舌头。
我的嘴唇被鲜血润湿,我将那节残肉丢给了科菲。他从空中松松一握,抓住了它,然后将它与其他的肉块一起系在了脖子上。
“拿上这个。”艾斯奇洛斯将一柄重爆弹枪塞给我,“杀到死为止。”他说着,诵读出阿波卢斯牧师最喜欢的箴言之一。
艾斯奇洛斯微微一笑,离开了。科菲徘徊片刻,寻觅着他永远不知从何说起的词句,接着隐没在黑夜里。
于是我等待,独自一人,黑暗中的孤独哨兵。我听到嘈杂人声与履带轰隆逐步接近。鲜血的气味充斥鼻翼,加速了我的心跳。我的脑海被死亡吞没——那即将带走我的死亡,还有我即将收割的死亡。
吾乃复仇。吾乃狂怒。吾乃冲霄忿火。这我说过千百次的话语如将至风暴在我脑中奔腾汹涌,我的脸扭曲化为一声咆哮。我拉动重爆弹枪的滑套(slide)[5],开火。
黑色的雷鹰在铸造厂暗色的混凝岩壁下几近隐形。她偎在建筑高耸的烟囱之间,自从到达纳卡里斯以来,她就再也没有发动过引擎,彻底一动不动。
第一狂信者盖隆(Gylon)踏着警惕的脚步走近炮艇,只因他对其内等待自己的为何再清楚不过。他停了一会儿,双眼扫视黑暗。不论他们之前对他怎么说的,他现在都并非孤身一人。他绝没有那么天真。盖隆毕生都在纳卡里斯的永夜中度过。他已经学会时刻注意自己脖子上汗毛的情况,尤其是当它们根根竖起抽搐的时候。在这外边的黑暗里,众神都注视着他。他深吸一口气,平复紧张的心绪,走上坡道,走入雷鹰船舱的幽暗中。
战机的内部与她外表同样黝黑。盖隆从他袍子里掏出一根荧光棒,猛力一扭。它内部的化学物质显示闪烁亮白,接着又沉淀为幽暗的绿色微光。他将荧光棒举在脸前,向前走去。雷鹰并不欢迎他,她的内部在荧光棒映衬下拉扯出毛骨悚然的分明轮廓。盖隆靴子踏在甲板上的每一步都会换来一道萦绕不散的回音,引出沿脊背而下的战栗。这艘飞船与其说是炮艇,不如说更像个铃木。最深黑岩石雕琢而成的古老雕像,沿着主舱室的墙壁排列。在每座雕像下面都有一个无光的静滞立场,一件件武器或是伤痕累累的遗物置于其中,蔑视时光。盖隆此前只来过这里两次。第一次是在真理之日,当诸神到来,将他从伪皇的谎言中解放出来。第二次是他率军取胜,清洗了那些不愿意拥抱唯一真理的懦夫,净化了纳卡里斯的首都。盖隆走到通往上层甲板的梯子前,将荧光棒咬在牙间。他抬手抓住了第一节梯子。它对他来说实在太粗,难以握住。他向上爬去,发现这比他上一次要艰难得多,这一努力让他如今的这幅老骨头精疲力竭。
即便在火炬扭曲的烈焰照耀下,上层甲板依旧笼罩在阴影中。盖隆咽下胸腹中涌起的那熟悉的畏惧,将荧光棒塞进了裤子的口袋。并没有火盆或者明火的痕迹,但燃烧木柴那种噼啪声在他走过整个甲板时都持续不歇。他走入上方的前厅。
“你为何而来?”达卡.朱默克(Da'ka Jumoke)的声音随着他语句变化不定。那是种难以理解的轰鸣,地平线上徘徊的风暴。
盖隆双膝落地,拜倒在达卡面前。黑甲神明端坐在抛光金属制成的宝座上。这房间内只有达卡,但他带来的恐惧威胁简直要比盖隆手下一支军团还要多。“如你所说,大人,”盖隆说话时将视线摆得很低,“星际战士,撕肉者们,他们正在离开。”
“你确定吗?”达卡话语中的尖锐切削着盖隆的双耳。
“是的,大人。”狂信徒结结巴巴地说道,双耳淌下的血液在脖颈上划出血痕的感觉让他恐惧无比,“毫无疑问。我们有——”达卡王座上传来一声开放通讯频道的咔哒轻响,盖隆畏缩地住了嘴。
“召回兄弟会。我们在这的任务完成了。”达卡无视了盖隆,切断了通讯传输,朝厅室出口走去。
“大人……”盖隆的嘴因疑问大张,他转身,在星际战士大步越过他时跟上了达卡,“撕肉者一走,我们就能占领首都。我以为此时是我们胜利的一刻。我们应当全军压——”
以一种与他庞大身躯尤为不符的速度,达卡将盖隆从地上一把抓起,将狂信徒的脸抬到与他头盔一致的平面。
“大人……我无意冒犯……”盖隆呜咽道,因恐惧而口齿含糊,他正是从达卡头盔那深不可测黑暗的反光中,看到了自己的脆弱不堪。
“嘘,安静,”达卡压低声音,“这宇宙可不愿聆听你的软弱。”
“为什么,大人?为什么你要抛弃我们?”盖隆的嘴唇颤抖着,脸颊被恐惧润湿。
“我不关心你,也不关心你的世界。我的主顾想看到撕肉者陨落。在这里,赛斯已经将他的人留下等死。没有任何灵魂能做出这样的牺牲,而不付出任何代价。正是这样一道道小创口,才能逐步杀死巨人。”达卡将一只手按在盖隆的脸上,他握得更紧,享受着骨骼碎裂的嘎嘣声,“即便你如此卑贱微小,我还是要取走你的生命。你会是最后一刀——让我的灵魂从此坚若铁石,再无软肋。[6]”
蓝色的火焰触须从达卡手铠中蜿蜒爬出,将盖隆吞噬——他的下颚如今已然粉碎,甚至无法开口尖叫。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可怖而难以想象的痛苦,骨骼焚化,而他再度听到了那薪火燃烧的噼啪声响。

[1] data presses:此处感觉数据压缩机不太对头,感谢一壶神酒的建议,press也有closet或者cupboard的意思,所以就译成数据柜了
[2] Sanguinius keeps you:呃,这里其实应该有比保佑更好的说法的,似乎没有表达出那个杀死对方时候的意思,但我实在想不太出了
[3] How can we ever find our way back from the brink if we have nothing to turn back to?:这里我实在不太清楚怎么简洁并且押韵的处理了,只能倒转了一下语句,把“悬崖边”转成了“我们”的形容词,因此可能会造成一种赛斯在形容他们自己已经处于危难边缘的误解……实际上语义应该没有这么重的,因此标注一下。如果有大佬有更好的处理方法请务必指出_(:з」∠)_
[4] i'm done:这里感谢一壶神酒的建议!
[5] rack the slide of the heavy bolter:虽然不清楚重爆弹枪有没有(lex里也说了这个slide),但感谢机仆和瓦佬的解释,应该是滑架or抛壳器,所以直接这么翻了;9.13日更新,感谢斯巴达大佬的解释,就是滑套,我修改下!
[6] You are the final blade that will leave nothing of my soul left to cut:这里意译可能有点多……所以还是标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