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给远方的信
“梦碎时分。” “无人响应……” “亦,无人知晓……” 地球,第十二前线交割界。 “我必须告诉你一个沉痛的事实,若丝佩尔少尉。”安克雷奇和若丝佩尔围绕在一盆行将熄灭的火堆旁边,用仅存的光亮驱散令人窒息的漫漫长夜。 “你说。”摇曳的火焰时不时把她的愁容照亮。 “你怀中的这个孩子……他……的父亲,所在的部队,已经与指挥层彻底失去了联系,尽管不排除生存的可能,但是我建议……还是接受无法挽回的事实。”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据我所知,他父亲所在的部队编号最后一次信息是炮击警告,然后……彻底的沉寂。指挥层和我,都尝试多次通讯。” “我知道了……”若丝佩尔闭上眼,然后低下头,向死去的战士表达哀悼。 “为什么要为这个孩子付出这么多?” “为了一份……没有结局的承诺,”若丝佩尔抱紧怀中的少年,少年脸色苍白,在若丝佩尔怀中无意识地发抖。“长官……我们……是否牺牲了……太多太多……” 泪水慢慢的从若丝佩尔脸上滑落,滴到向石板一样坚硬的土中,然后慢慢的渗了下去。 “我不知道,”安克雷奇轻轻地说,“成功,失败,总要有人牺牲自己,如果多牺牲能够获取成功,那么牺牲的就……不够,而如果我们必将失败,那么确实……” “我们会失败吗?” “我也不知道……我不是军事家。我只是个普通士兵,普通的官员。” “嗯……”眼泪滴滴答答,刚落下来的眼泪闪烁着火焰的光芒,然后渗入泥土。 “有什么故事吗,这孩子伤的不轻。” “为了……一封没有寄出去的信。” 三年前,空间站,防备舱段。 “空间站舰体破裂,空气压力下降!”队长招呼着他的小队,自然包括若丝佩尔,“诸位,佩戴氧气面罩!” “收到!”若丝佩尔从腰包拿出面罩,检查气密性后准确的戴在脸上。 “注意!空间站破裂区域增大,异种人可能已经登陆!调整好作战服扛负压压力,抗辐射强度,进入舱室后,拿好武器,准备近距离战斗!”队长拉动步枪的拉机柄。若丝佩尔给霰弹枪装好铅弹,然后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装甲。 能不能活下来就靠它了。 “砰!”随着一声巨响,舱室门开了,由于负压力所形成的乱流,分队的所有人都向那边吸过去了一大块距离,不过没人在乎了,因为他们要面对异种人的步兵和凶猛异常的异种兽。 “哒哒哒哒——”队长和其他队员朝异种人士兵开火。 “那边,异种兽冲过来了!”女队员对若丝佩尔一边喊,一边射击。 “看我的!”若丝佩尔把枪口对准异种兽庞大的身躯,然后扣下扳机。 “砰!”密集的弹丸朝异种兽飞了过去,在异种兽的壳甲上形成了四射的火星。 “砰砰——”若丝佩尔清空了霰弹枪供弹仓的所有弹药,然而这在异种兽的壳甲上连划痕都没留下,而异种兽却朝若丝佩尔慢慢靠近。 “咚!”闪烁红光的弹线划破了逐渐稀薄的空气,女队员用反装甲步枪成功实现了准确射击,反装甲步枪在壳甲上打开了一个小小的洞,异种兽的血慢慢从洞口流出。 然而这一举动激怒了异种兽,它嗷嗷叫着冲向若丝佩尔和女队员。 “砰, 砰!”霰弹枪的射击没有起到效果。而反装甲步枪虽然打中了,但是因为射击有些误差,有两颗子弹从异种兽的壳甲上弹开了。异种兽离若丝佩尔越来越近,它的爪牙,它的壳甲纹路,清晰可见,只见它举起带有倒刺的爪子,朝若丝佩尔拍了下去。 “小心……”女队员推开若丝佩尔。 鲜血染红了空间站的墙壁。 因为空间站已经破裂,女队员的身体直接暴露在负压之下,血液因为压力差从伤口肆意的喷涌。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人类最悲惨的死法。 “咚!”若丝佩尔拿起女队员被打掉的反装甲步枪,朝异种兽的头开火。 一发,两发……当若丝佩尔因为反装甲步枪巨大的后坐力倒下时,那只异种兽,也终于倒下了。 “作战……损失……战士十二名……”队长哽咽地念着阵亡名单。当他念到女队员的名字时,他沉默了。 那是他的妻子。 “不要跟我的儿子说这些……”队长红着眼眶看着年轻的若丝佩尔。脸上的皱纹如同碎裂的月面基地。 他尽力了。 “爸,我妈呢?”男孩问队长。 “你妈,在别的部队,需要一段时间才回来,你知道的。” “你别骗我,我妈是不是死了!” “怎么会呢,你看,你可以给你妈写信,她在地球上,前线的通讯员会把信送到的。不信,你可以写一封。” 几天后,男孩收到了回信。 只不过,这封信的作者,是若丝佩尔。 “妈妈,你知道吗,今天老师表扬我了。” “妈妈,我想你了,快回来吧,柯克会听话的,不会惹你生气。”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沉痛的思念把若丝佩尔压垮,那时的她刚刚十九岁。在队伍中,一直作为最年轻的孩子,受到大家的照顾。然而,她也知道,自己不论如何都需要面对,孩童的梦就是这么容易破碎。 她能理解,也必须理解。 与大部分人一样,端起枪自己是空间站最无畏的战士,而放下武器则是半大的孩童。在空间站征兵危机最严重的那几年,无数刚满十六周岁的半大孩子被拉上战场,这些人,有学识和能力的大概率能够活下来,而更多的人则变成了胜利的炮灰——或者干脆就是炮灰,没有定语。 当若丝佩尔与家人分别时,她没有流泪,没有伤心,更多的是一种麻木和对死亡的无知。 她愧对母亲的眼睛,生死将一切怨念阻隔,母亲,二娘,表兄妹……一切都不重要了,反正这肮脏的世界已经不会在乎没有灵魂的战争机器。 罢了,罢了,毕竟这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最起码,活下来就是战场的英雄,而死去,也保留了人类最高尚的尊严。 “所以,你在弥补他生命中残缺的一部分?”安克雷奇问。 “也许是吧。”若丝佩尔盯着被烧红的灰烬。似乎,还有一丝温度。 “若丝佩尔姐姐!”少年闯进若丝佩尔的整备间。“我爸爸他……也去地球了?” “对。”若丝佩尔点点头,“你冷静一下,这只是小任务,他不会出事的!” “我让爸爸给妈妈捎的信,他没带!”少年从包里拿出包装精美的信封,“如果有机会,你能帮我捎去吗?” “好的。”若丝佩尔点点头。 又过了几天。 “第十二前线崩溃,我军十六个师被包围——” “若丝佩尔姐姐!我要去找我爸妈!你一定要帮我,求你了,求你了!”少年跪在若丝佩尔面前,涕泪俱下。 “不行,太危险了,你要知道……” “我不,你告诉过我的,他们都活的好好的,你不会骗我的,你是个好姐姐——” “可是……”还没有可是完,少年便突然发飙。 “你答应过给我送信!现在,我要自己去送!”少年猛的站起来,从若丝佩尔的桌子上抽走了那封,若丝佩尔没寄出去的信,然后跑了出去。 “哎,柯克——”若丝佩尔拿起武器,跟着柯克一路。 从休整区到自由区,再到空间站母港和地球…… “我打光了所有的弹药。”若丝佩尔说,火坑里最后一点火,也灭了。“我实在没有办法,才找到了你,长官。” “没有医护,没有训练……纯粹的送死。”安克雷奇低声说,“枪伤,伤口已经感染了,在这里缺乏医药品,你应当带他回去,否则,他活下来的希望不大。” “可是我根本劝不动他。” “思念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它会让人奋力向前,也会让人迷失深渊。”安克雷奇站起来,看了看周围,所有能用来生火的材料都已经耗尽。“你应当遵守作为保存生命的最基本原则,希莉娅。” “我知道了,长官。” 灰烬之中任何火星都不复存在。 “妈妈……”少年在若丝佩尔怀中轻轻地哭泣,不知是潜意识还是单纯的梦境,“我好痛,妈妈……” “乖,妈妈在,妈妈在……”若丝佩尔轻轻地拍着少年的后背。 “不要走,不要走……”少年高声呼喊了两下,然后沉默了下去。 “他发烧了。”安克雷奇说,“伤口感染已经很重,我们随身携带的药品难以根治。” “终会有一天,所有的一切都会……” “妈妈,我好冷,冷……”少年再次高呼,却又回归沉寂。 “长官?能委屈一下你吗?”若丝佩尔问安克雷奇。 “当然。”安克雷奇脱下他布满弹孔的外套,轻轻地盖在少年身上,“我去找点能用的,别乱走。” “嗯,若丝佩尔点点头。” “妈妈,我好痛啊……我的腿……”少年的潜意识已经占据了大部分。 “没事,没事,妈妈在旁边,爸爸给你去买药了,你不要多动,休息一会儿……” “我好想你,妈妈……” “妈妈一直没有离开你,你写的信,妈妈都收到了,你说你受到了表扬,妈妈很高兴……” “嗯……”汗珠从少年的头上滚落,“好冷啊,好冷啊……” “爸爸的衣服,都盖在你身上了,再坚持一下,好吗?等爸爸回来,咱们就回家!” “嗯……” 安克雷奇走了回来,前后大约过去了十几分钟。 “什么都没有,”安克雷奇说,“除了敌人。” “什么?” “敌人离我们很近,换句话说——咱们三个都要交代在这里。” “那怎么办?”若丝佩尔声音混杂着一丝颤抖,似乎是在悲愤,又似乎充满了仇恨。 “我掩护你们!”安克雷奇拉响步枪枪机,“但是我撑不了太久。” “可是我怎么抱着他离开?长官,你背着他,我断后!” “别吵,听我的……”安克雷奇把瞄准具的十字尖对准越来越近的异种人士兵。 “三……” “二……” “砰!”没等安克雷奇倒数完,不知何处的枪声划破了深夜的寂静。 然后,若丝佩尔看着两边方向的曳光弹药互相朝彼此奔涌,倾泻的火力声音把大地震得如同鼓皮。 “游击队!”安克雷奇看出来了游击队身上的红色袖标。 安全了……暂时的。 游击队营地。 “我已经给他简单的处理好了。”亚得丽娅丝对若丝佩尔说,“这孩子伤的很重,不过也已经脱离了危险。” “谢谢你,你是个好医生。”若丝佩尔看着恢复血色的少年,顿时觉着轻松了不少。 “恕我直言,女战士,他似乎有精神问题,回空间站之后,你应当带他去生命之星总医疗中心看看。” “我知道,因为,我一直都在对他说谎。” “生死由命,我觉着,有的事情还是不必再隐瞒了,就比如……信?” “你怎么知道的?” “我给他清创的时候他一直在念叨,如果可能的话,您还是需要做些什么的。”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医生小姐。” 而在另一边的指挥部,菲利克斯和安克雷奇进行了简短的会晤。虽然双方立场不尽相同,但是还是难得的达成了一致。 安克雷奇对这个独眼高个子男人印象颇佳,虽然条件简陋,环境艰苦,但是此人作风正派,对很多事情看法都尤为独到。 “你们的火光给游击队点名了方向,伙计。”菲利克斯拍了拍安克雷奇的肩膀。 少年柯克不会知道,那最后的火光就是慢慢烧尽的信件。 他的信,终于邮寄到了辽阔的远方。 而父母给他的,也许就是活下来的最后机会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