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类的原罪》Ep 11:SALEF
一路上已经过了大约二十分钟，车内相当的安静。一人欣赏着本应该熟悉却相当陌生的海景；另一人闭眼背对着，虽然想要睡着，但对神经控制不敢冒险的她，也没那个能力在思考途中立刻睡着。
“嗯……音乐、音乐，……我找找……”
“没有，不用找了。”她冷中带柔地说道：“为了遵守法规偶尔代步用的而已，不需要听歌。”
“那不会很无聊吗？还不如直接用超能力去……”
“因为我不想那么快就开始审讯你……如果我调整不过来的话，我就没有办法主持了……”
“可你做不到，因为你压根就不想那么做。”
她稍稍睁开了眼，却没有转过身去。实在不想在这时看到他那张笑脸。
“你能安静点吗？以前我也没见过你有…那么多话……”
她认识言生也有两年多的时间了，从第三者的视角中看到的他还是一个少言寡语的形象，职责的经验让她已经起了怀疑……可是他毕竟做出了更不像以前的他能做出来的事，性格中的某些部分随之改变大概是当然的，然而她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的话术，似乎总是只有那么一个目的，是她绝对不想去直视的目的……
所以她更得冷静下来，只有她能在这场审问中“保护”好他，即便她这种思想是完全错误的。
现在他们要去的地方名叫“SALEF”，是“特殊能力执法部队”的英文首字母简写，由欧阳千若为最高指挥者。尽管名字看上去像是军警性质的组织，但大多数时候，这里其实是一个具有立法、司法与执法的三权的“政治实体”。作为一个各国政府因当年犯下错误而不得不放弃的“职能”的补充，SALEF是各国都承认、也不得不承认的政治组织。
要说能让这种组织在全世界扎根的原因，只能是一场普遍且广泛的“浩劫”，才能让各国政府“自愿”放弃自己宝贵的权利。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在那场浩劫发生之后，很多国家没有被彻底毁掉已经是万幸，因为只要了解这段历史，你就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没有回到当年的封建时代、甚至堕入更加残酷的炼狱之中，就是因为某些人的温柔……或者说“异常”，守护住了现有的一切。
人们并不知道超能力从何而来、因何而生，作为核心政治世家出生、天然就聪颖过人的欧阳千若在五岁那年陪同母亲参与了一场宴会，在那场宴会中突然展露出超能力的她惊艳四座，其后一个月时间里，各国各地都出现了超能力者有关的报道，均是和她年龄相仿的孩童。任何一国政府都不可能压制住这样四散且大量的消息，“超能力”就在一瞬间闯入了人类的历史之中。
有心之人自然很快就发现了超能力的“特性”，而这个词语本身就充满了诱惑力，当权者的年龄于现代中不可能是那么幼小的孩子，即便在古代那也是有无数摄政王与太后掌权的例子，这种由年龄而生的好奇与嫉妒，促使着各国政府不约而同的开启了一场实验。
一场针对看似特定，其实巨大无比的人群所进行的生物实验。
从现在SALEF收集的证据、各国放出的档案以及受实验者的陈述来看，实验起初是非常正常的检测，就好像绝大部分试图为精神病建立病理学基础的医生，在现代科学伦理基础下进行着合乎道德的探索，她那样尊贵的“零号病人”更是被养尊处优般地供起来，生活环境比那从她记事起就异常寂寥的家还要好得多，在那时候，大家都觉得这种事是应该的，因为这是科学界又一座必须攀登的高峰。
但随着超能力者不断变强，以及新生儿不断诞生，情况开始改变了，往疯狂的方向。
没有任何一家进行实验的组织能找到超能力诞生的蛛丝马迹，这就是现代科学眼中的“幽灵”，不是人类的科学根本无法解释，就是现如今的探索还没有足够深入，深入到藏宝库中，人们依旧是在外围的迷宫不断探索，根本没有进入核心……所以她身处的帝都生物研究院踏出了那第一步，试图对她更彻底的研究。
这世间，本就是有能力者进行自我监督，才能维持“正义”、“公平”这样的规则存在，而当他们放弃了这套规则，那么等着他们的，则是自然界从诞生之初就已经决定的那另一方：让自己于他者眼中拥有意义，否则就成为单纯的“食粮”。
“那个时候，你经历过最严重的侵犯是什么样的呢？”
“哪个时候？”
“实验。”
“……差点被开颅，靠着实力反抗才避免落到那个地步，逃回去又被立刻送到了那里。”
是的，即便是她，一直都是超能力者中最强的她。
所以不难想象，在更加没有监管、实验体价值也更低的地方，那种事情已经被做出来了。
许多有能力去提供研究工具的地方，都选择踏出了这相同的一步，但这是不同的人在执行，不同的人在受伤，且不论研究出了什么，总会有良心未泯的人觉得为此沦落到这般地步，根本就违背了这件事的初衷，所以当第一次、第二次以及之后的许多报道浮出水面，消息被那些依旧在乎着的人广而传之之后，整个事情就开始不断发酵。
政府没有选择在舆论导向开始转变时收手，因为那种改变已经持续了数年，即便是天国生物研究所，拘留着她这样不可能被完全当做实验动物看待的存在，也交出了一些有意义的研究成果，诸如超能力与脑部的关联性就是在那个时候确定的，借此还“成功”提高了包括她在内一大批受实验者的超能力强度……
于是就算没有找到超能力诞生的原因，也依旧不知道怎么让那些更年长的人获得超能力，但在那潜力面前，所有“理智”对动物而言斗不过是阻碍，生存不需要“美丽”来修饰，所以“力量”同样不需要。
即便火药的力量并不源自于人，但人可以把它们当做道具。
可“人”，不是道具。
“‘理由’……吗？”
“当年幼的孩子选择不流血的暴力反抗、却被镇压下去，甚至是不惜让本就被伤害的人进一步付出生命代价时，我们就一定要那么做了。我们不是被卷起来等死的畜生，从来都不是，没人有资格把我们当成那样，尤其是电视上还总是说着年轻一代意味着‘希望’的时候…虚伪的东西必须被打碎。”
说起来最惊人的一点：实际上，超能力强度的增强，和它们的研究并没有任何直接关系。
只是随着年龄增长，大脑逐渐发育，最终基本成型后，迎来了一次“蜕变”。
从“魔术”，变成“魔法”，再也不是一个体系内的东西。
一人对抗一支拥有重火力的军队，也不过就像开车碾过蚂蚁那样不痛不痒。
这就是她在2009年，在十四岁，在成为九级能力者时展现出来的实力，当她站在中央政府官邸前时，没有人不为之战栗。
“没有人试图反抗你吗…？那些受害人，总比面对我的他们要更强吧……”
“‘力量’吗…？”
他的双眼注视着车外，看的却不是大海，而是一架正与他们并行的摩托，相对的风把那大衣吹得稍稍扬起，黑色头盔上的护目镜正对着车窗，没有任何防范措施的车内情况在适量的阳光照耀下十分之清晰。所以当那头盔轻轻颤抖了一下时，他也朝着那人微笑，用手势轻轻指了指车前，意思当然是让她赶快走。
那是谁，想必不用多说了。
现在在这两座城市之中，至少有三个能把人类文明挫骨扬灰的存在，人们已经对此习以为常，因为就像凌晨那样大打出手的事，在这世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一切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之前毫无意义，人类的热兵器在九级超能力者面前已经失去了太多作用，只有“同归于尽”才是为那样的极端而准备的唯一出路。
但那还不是SALEF得以建立起来的理由。
“力量”不是维护正义的原因，从来不是。
在她十四生日后，也是在她带队抵达国务院前发表《特殊能力者宣言》后仅仅四天时间，第一场由特殊能力者引起的社会暴乱就在帝都出现。她清楚她们这一群人的岁数、阅历和经验甚至是人数都不足以治理一个国家，而她对伤害他人也没兴趣，所以在反抗之后，她在有识之士的帮助下，连续几天与政府商讨着如何处理各地的特殊能力者。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第一场在公众面前完全展示出来的特殊能力者暴乱发生了。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特殊能力者……用上天赋予她们的能力，去夺走上天赋予的生命。
那位特殊能力者她不认识，但她却认识被残忍杀害的另一方，那是曾经参与实验的一位研究员，对她们这些特殊能力者态度并不友善，在不是极端派的很多人眼里，他的行径都很难说是所谓的“好人”。很自然地联想到“被折磨”的答案，是每个心智正常的人都能做到的事。
那位特殊能力者在大庭广众之下，痛骂她是“政府的走狗”、“助纣为虐”，用词当然比这更加直接露骨，最后染血的双手，更是直接朝向了她。
而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生命在她面前消散。
从旁亲自监督的整个法医鉴定过程，最终告诉她那个
使用超能力会给人类的大脑乃至身体带来负担，而这种负担当超过阈值时，也理所应当地会造成不可“修复”的损伤，通常最轻的结果是短期失去行动能力，亦或是失去部分记忆……严重时就是脑出血，轻轻松松就能危及生命，即便侥幸活了下来，无论最轻还是最重，都会让超能力的强度大不如前，要是失去了基本的认知与行动能力、也就是变成“植物人”，那自然是等同于失去了超能力。
至于为什么要读重音？是因为她身旁就有一位例外。
很难说她当时的心情是怎么样的，或许什么感情都沾一点……或者又应该说，什么感情都达到了顶点。
可她什么都阻止不了。
两天后，美国数州相继爆发大规模示威游行与暴力抗议，那股火焰穿过太平洋接点燃了天国，全世界一瞬之间陷入了混乱之中。虽不至于说社会完全停摆，但犯罪率激增，以及因为暴力犯罪而丧命者数量飙升，那是无可辩的事实。
因为特殊能力者被伤害，所以他们选择反过去伤害政府，政府被伤害导致公共服务系统出现问题，普通人的勇敢者选择站出来指责他们这种暴力行径是在伤害更多人……可没有一位特殊能力者是“成年人”，他们都处在一个心理学界公认的“叛逆期”之中，而在这段时间之内，他们不断反复的经历着常人难以体会到的痛苦与歧视，这是他们觉得自己反抗是正义的根基，事实本来也确实如此……
但最尖锐的一群人碰撞在一起，就意味着交锋，不是所有人都用理性去思考，而那点同情心也很快被消磨殆尽。
特殊能力者太强了。
如果普通人不团结，那只能消失，所以各地开始逐渐出现把特殊能力者重新关押起来的要求。尤其是出生率反而变得更低的普通人小孩，更需要团结大人的力量来保护自己，底层的歧视层出不穷，可高层却因为欧阳千若的弹压，而不可能将这种滔滔民意化为可见的政令推广开来，所以这种歧视行为就越来越直接，也越来越明显。
保护弱者，从来不是生物的天性。
谁都难以注意到，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当做了“异类”。
因为当你能做出这些事的时候，就意味着你觉得那对你而言再正确不过了。
这就是SALEF建立起来的理由。
2010年7月1日，在与政府协商过后，政府决定将海城附近的一大块海域、也就是现如今她们身处的地方划给欧阳千若……应该说是划给当时还没有型的SALEF用于当做行动基地，谁也没有想到比一夜盖出罗马还更加令人震惊的事发生在了他们眼前，那就是“女神群岛”——当时还没有这个名字。
SALEF宣布建立的第二天，暴乱就迎来了第二波高潮，本想立刻召开招聘测试的欧阳千若开始疲于奔命。
又十天以后的7月13日，第二位超能力者，这时才出现了。
没有参与过欧阳千若带领的政治运动，素未谋面，在天国南方经历了相似却更甚的一切，再次选择了国务院，想要将达成妥协的地点摧毁以拉开另一个时代的帷幕，却因为在行动之前选择发表了情绪充沛的演讲，而早早被盯上……在官邸前的演讲结束后的一瞬间，他做出了行动，欧阳千若也立刻反应过来，截停了他的袭击，可他心知欧阳千若的心理，利用现场的围观群众与欧阳千若缠斗，持续半小时后，才终于被狙击手找到了机会，一枪从右眼贯穿大脑而死。
欧阳千若很清楚那一枪也将她考虑了在内……
她还记得那些炙热的血洒在她身上的温度。
所以7月21日，SALEF所需的基础设施完全落成，正式建立，同时开启了第一次招聘测试。
而后三个月时间里，她都带着队伍在世界各地帮助平息骚乱，也帮助弥补骚乱带来的一些重大损失，同时不断地宣讲……直至十一月。经各国讨论，最终在北美数个中西部州、包括当时许多的印第安人保留地，建立属于特殊能力者的国家——“伊甸”。在此公告之前她就知道了这个决定，所以她才会在事成之后第一时间前往当地帮助建设。
选址的意思很明显，可她也没办法了。
如果靠武力，那一切都无法挽回，这世界上就变成了实质上的极端种族主义统治，不是特殊能力者那就活该去死……可当时谁也不知道特殊能力者的孩子是不是会继承这份能力，盲目归盲目，她不能如此断定……所以这种憎恨毫无意义，任何对轮廓清晰之物的憎恨都毫无意义。
即便如此，第一年，也有四百万人移民到了伊甸，包括很多并不是特殊能力者的人。
说着不同的语言，长着不同的样貌，有着不同的习惯，但大家都聚在了一起。
然后至今。
这就是特殊能力者的历史，她人生中很大的一部分。
是她在奋斗的时光。
而现在，她遇到了最大的障碍。
“师旗……”
“你做不到的。”
“无论是和平解决争端也好，还是这场审问也好。”
微笑换为背影，他踏上了通往SALEF总部的阶梯，而她也下了车。
不知为何，此时的她们却没有引人注目。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了……”
“可为什么……”
他回过头来，让笑容里多出许多温柔。
“因为……”
“你需要杀死我。”
“你必须杀死我。”
“这是你为了这个世界必须做的事。”
“所以我要让你恨我。”
“所以你能明白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