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特奈恩》-第二部分-第五章(2)
译者:赛博獭2077
校对:MatchTNT
校对:斯派尔
统稿:斯派尔

另一个天使
希望无罪
欧林波斯
太阳桥已经陷落。东部主干道的控制权也已丢失。辽阔的西部货运区也已经被全部占领。空港的守军全部退回到壁垒后,只有这样,再加上防御系统的猛烈火力,才使蜂拥而至的吞世者暂时停下前进的脚步。
敌人带来攻城锤,他们用强大的蛮力挥舞巨大的圆柱状攻城锤,重重锤击城门和封闭的西部货运区入口。而在围墙后的装载坡道和电梯通道上,战士们正在列队进行补给,准备在城门被攻破时扼守这些珍贵的战略要道。
尼博兰挽着一把激光步枪,长枪斜挎在他的肩膀上。从现在起每个身体健全的人都得算作战斗人员了。他头顶的吊灯在颤动,叮叮作响。他们将围墙七号塔楼的一座门厅作为会议室。
“炮弹呢?”他问道。
“还能再撑六个小时,”布隆回答道,“以我们现在的发射速度。”
“而我们已经要求——”
“巴布要塞提供弹药补给?”布隆问道,“光是在过去一小时里就已经发送两次了。没有回应,没有信号。但我还是把大型运载机起降场清空了。”
门厅的柚木长桌上铺满地图和成捆的文件,仿佛是在拙劣地模仿那些为地外名流准备的饕餮盛宴。
“六个小时……”尼博兰说道。
“实弹。”昔班说道,“如果我们从空港反应堆抽取能源的话,能量武器和激光平台还能撑得更久一些。”
“我们需要重型缆线,确保电路安全。”尼博兰说道。
“我预估到了会有这种需求,已经派人开始着手建造基础设施了。”昔班说道。
“我没听说这件事。”布隆说道,“我们不能从作战人员中抽调——”“平民劳力。”昔班头也不回地说道,“空港行会里的技术人员和劳工,装卸工和搬运工。有两万九千名非战斗人员也被困在空港区。这件事似乎被遗忘了。”
布隆怒目而视。“那好吧。”他说道。
“能把他们武装起来吗?”尼博兰问道。
“如果战况发展到那一步的话,将军。”昔班说道,“我认为到时他们求之不得呢。”
“装甲部队呢?”尼博兰问道。
“太阳桥陷落时我们损失了近三分之一的储备。”昔班说道。
“那座桥就是个错误。”布隆咆哮道,“那座桥就是个该死的错误。情报说他们从南面来的。我们就应该把桥给炸了。好了。这就是你想听我说的吗?”
他盯着昔班汗。恐惧和愤怒让他的脸变得狰狞。
“我不需要听你说任何事。”昔班说道。
“如果桥陷落了,”凯德瓦尔德在尼博兰身后轻声说道,“那迪亚兹大人……”
“失踪了。”勉说道。
“失踪还是阵亡?”凯德瓦尔德说道,“请您说清楚。”
禁军向左边短暂地瞥了一眼。他顿了顿,回头望向凯德瓦尔德。
“阵亡。”他说道,“和绝大多数一同坚守的人一起阵亡了。”“能确定吗?”哈斯卡尔问道。
“她在撤退途中亲眼看到了他的尸体。”勉面无表情地说道,“还在桥上,被死在他手下的尸体团团围住。他未曾后退过一步。”
尼博兰皱了皱眉头。他差点想问禁军说的是哪个“她”。然后他想起来了,瞥向勉左边的模糊光影。人们总是诡异地轻易遗忘她,忽略她的存在。而她的存在也解释了为何房间的空气如此死气沉沉。
不,他想着,不是这样的。令人心神不宁的阴郁气氛并不是她的虚无力场引起的。而是因为他们目前陷入的困境。
“再一次,”他说道,“我想感谢修女的英勇行为。因为她,许多生命得以被挽救。迪亚兹大人的离去是个沉重的损失。泰拉在上,他们所有人都是。我们会在这里取得胜利,只为了一切结束后能够哀悼他们。我想起一条帝国之拳珍视的信条。牺牲铸就胜利。”
他迅速拍了拍手。
“让我们各就各位吧,”他说道,“我希望部队集结待命。保持在视野中。按计划行事。如果城门被攻破,就分割,封锁,包围,一步一步来。通讯显然已经被切断了,所以我们要在战斗位置间使用直连线路。奥斯码,或者霍特码。简单可靠。”
守备指挥官们点了点头。布隆敬了个礼。
“汗王?”他们转身离开时,尼博兰喊道,“方便说两句吗。”
尼博兰走上面对空港巨型建筑的阳台。昔班跟在身后。凯德瓦尔德也紧随其后。无论这位至高将军走到哪里,他都如影随形。身处室外,不曾间断的攻城声更加震耳欲聋。
“是关于布隆的吗?”昔班汗问道。
尼博兰疑惑地瞥了他一眼。“什么?不是。我……”
他转身面向昔班。
“从第一天起,您在防御方面的直觉就十分出色。在我来之前就已经如此。我已经从您这里获得建议,但这还不够。”
“我们做出的每个选择都出于好意,将军。”昔班说道,“我相信您也是如此。我没有这个荣幸与您熟识,但我相信这就是您的本心。”
“我很感激您能这样说。”尼博兰说。“现在这个情况,汗王,这场战斗……我担心我的策略过于照本宣科。标准作战策略,可靠的——”
“比如?”昔班问道。
“比如一直开放主干道,期望后续的补给和援军。”尼博兰说道,“这太愚蠢了。一个由凡人不切实际的希望酿成的错误,而您似乎不会受到这种影响。”
“怀抱希望并非错误,将军。”昔班说道。
“如果早就知道希望已经荡然无存,那就是错误。”尼博兰说道,“我知道,但我依然纵容自己抱有希望。我还是按照标准操作来布置防线……”
“知道什么?”昔班问道。
“没人会来了。”尼博兰说道,“我们只能用手头仅有的面对这一切。我——”
他停下来。昔班抬起手打断他的话。
“您如何得知的,将军?”他问道。
尼博兰快速地瞥了一眼凯德瓦尔德,叹了口气。他解开大衣,掏出一支雪茄,用微微颤抖的手点燃它。
“不重要了,汗王。”他说道,“现在都不重要了。我从一开始就应该以它为前提。期待最坏的情况,那么任何其他走向都只会变好。我就应该摒弃那些标准操作的规矩,实施更无情的……”
他吐出一口蓝色的烟雾,望向昔班。“土星修会给我灌输了太多教条。”他说道,“死板的条例,对战争成文规范的笃信。看来我必须打破这些习惯的牢笼。事实上,港口从一开始就兵力不足,准备不充分。我们必须按照没有援军的原则行动。把这件事当作必然。通过实施您建议的策略——”
“现在实施任何一条都来不及了。”昔班说道,“大敌当前,战争的走向已经确定。”
尼博兰点了点头。
“是的,”他说道,“先忘掉那些战术上的细节。您意图的精神依然适用。我们只能仰仗现在拥有的一切。必须充分利用它们。充分利用有限的资源。”他指向港口高耸的塔楼。“您认为这些资源有多少限度?”他问道。
昔班没有回答。
“我们严重缺乏专业的军事人员和物资。”尼博兰说道,“但我们拥有完整的港口。您刚才说有多少非战斗人员?”
“两万九千名。”昔班回答道。
“没错。很多人是技术员,空港的工人和职员。”“很多人只是平民。从壮丽区逃来的难民——”
“即便如此,我们也有专业人士。飞行员,渡船司机,工程师,机械师。”尼博兰拿出一块数据板,“我检查过港口的库存。这里还有九十亿吨的货物。其中包括本该运往御前堡垒的弹药。还有至少一千把存放在货柜里的激光步枪,一千四百把自动枪,两个载荷的迫击炮。”
“所以我们可以武装一部分人。”昔班说道。
“不止是军火。”尼博兰说道,“不止那些未装运的货物。空港里还有很多特种装备,可以用于防御的系统和设备。”
“把空港资源扒光?”
“用来守住空港。”
“这是个人手问题——”
“而我们还有未投入使用的人力正躲在避难所里。在塔楼和平台上,我们还有七百零九架小型载具。货机、渡船、拖船、穿梭机、平底货船——”
“您是在建议我们撤离吗?”昔班问道。
“不。”尼博兰说道,“我们收到的命令是守住空港,不是抛弃它。况且无论如何,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从这场混战中全身而退。但一艘西西弗斯级拖船,汗王,它拥有一台巨型超强重力发生阵列,足以把一艘中型飞船拖进低锚位船坞。如果我们把那些阵列拖到这里,拖到地面上,拆开,再侧向安装……”
“简易重力武器。”
“重力墙,重力屏障。”尼博兰点点头,“威力无与伦比。就连那些狂暴的吞世者也无法洞穿。在最大输出功率下,重力阵列会把他们碾成肉泥。”
昔班点了点头。“我们需要什么?”
“先让拖船船员启动并运到塔下的地基平台上。技术人员拆卸。装卸工和大型机仆移动并定位。最后工程师操作。”
“我们没多少时间了。”昔班说道。
“守军正在拼尽全力为我们争取时间。”尼博兰回答道,“平民和劳工们需要鼓励才会迅速行动。他们会信任并听从一位军团战士的。”
“我本来打算去战斗。”昔班说道。
“您会去战斗的,昔班汗。”尼博兰说道,“但不是以传统的方式。另外,一旦敌人知晓我们的计划——而这应该用不了多久——他们会立刻来阻止您。他们想要占领空港,但我觉得吞世者可不在乎空港有多完整。”
昔班点了点头。“我需要带几个人作为监工。”
“当然。挑些好手,但别挑太多。”
尼博兰把抽了一半的雪茄换到左手上,伸出右手。昔班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握了握手。
“寸步不让。”尼博兰说道。“我听说这是您的信条?迪亚兹大人告诉我的。”
“寸步不让。”昔班回应道。
白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阳台。尼博兰看了一眼凯德瓦尔德。
“我希望您去前线,哈斯卡尔。”他说道。
“根据我对禁卫官的承诺,”凯德瓦尔德回答道,“您去哪,我去哪。”
尼博兰扔掉雪茄,取下肩上的激光步枪。
“那么您就会上前线了。”他说道。
从太阳桥的疯狂撤离中活下来的人在城墙后的庭院和通道里安营扎寨。医护人员穿行在瘫坐的士兵中,随军小贩带来桶装食物,水和茶炊【1】。有人在唱歌。哈里觉得这大概只是努力掩盖城外攻势噪声的绝望之举。城墙部队和防御系统已经接管了孤注一掷的防卫战。
他蜷缩在墙角睡了一会。等他醒来时,外面的噪音并没有减弱多少。他拿着数据板坐起来,想要写下自己目睹的一切。但不出所料,他什么都写不出来,他转而去写他在这场混乱中找到的思路。哪怕没有多少真相,历史记录仍然至关重要。从士兵的角度,谎言是必须的安慰剂。他试图尽可能简单地阐明,即便已经扭曲成了杜撰,对英勇壮举的追求仍然如同追寻灵丹妙药。
他对结果并不满意。
他想起基里尔·辛德曼,以及那位老人带着扭曲的激情对一众准记述者发表的激昂言辞。彼时,围城已经成了无处可逃的困局。如今,他被困在一场围城之中的围城。
他记得辛德曼说过,“历史学家的首要职责就是亵渎和嘲弄伪神。祂们是用来建立真相的不可或缺的工具”。那位老人认为这句话来源于第二个千年时的某位神秘主义者【2】,但显然他非常相信。哈里也是如此,现在的他对这句话深信不疑。他从字面上完全接受这句话,因为这样做正确而恰当。反对这句话才是亵渎的行径。那些伪神并不是被帝国抹消的异教神祇,祂们是概念,就像书面记录和经院文章。一部战争史,尤其是这场最终之战,需要接触和理解身在其中的战士的思想。
他试图撰写这些内容,但写出的文字愚蠢而缺乏专业的严谨。所以他调转笔锋开始写车队遭遇伏击的故事,正如约瑟夫告诉他的那样:英勇的士兵欧利·皮尔斯坚守阵地,依靠帝皇的恩典和他坚定不移的信仰活了下来。哈里一开始用了“恶魔”这样的词,但深思熟虑后决定删去,改用“大叛徒”或“荷鲁斯的邪力”之类的词来代替。最后文章读起来就像一本童话书。一篇寓言故事。
然后他趁着记忆犹新,又以相似的方式直白地记录太阳桥上的经历。他写到,皮尔斯把人们团结在旗帜周围。他们是如何站在帝皇真容之前,直视大叛徒的滔天怒火。他们又是如何用凡人之躯直面超凡的威胁,用生命守护帝皇的画像。
他想再加一些段落来解释这些故事中的谎言是如何发挥作用的,来解释为何象征符号远比任何亲眼所见的真相更重要。
但有一个人走向他。
“你需要补给吗?”那个人站在他身旁问道。队伍已经走进庭院,拖着装满弹药和能量电池的箱子四处派发。是时候重新武装了。疲倦的士兵们喊出需要的口径和插槽规格。那个浑身泥泞的男性士兵手里提着一篮激光枪电池和弹夹。
“不用了。”哈里说道,“谢谢你。”
“你是……?”男子问道。“你是那位历史学家吗?那位记述者?”
“呃,没错,我是个审讯者。”哈里说道。
“我朋友和我说过你,”那人说道。没等哈里开口他就自顾自地坐在旁边肮脏的地上。“约瑟夫。”
“约瑟夫·蒙德?”
男子点了点头。他放下提着的弹夹,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
“威廉·科迪(泛太平洋空中机动第三十三步兵团)。”他说道。哈里和他握了握手。
“他没事吧?”哈里问道,“我们撤进来以后就没见过他了。”
威廉耸了耸肩。“我们中间会有人没事吗?”他问道。
“我在战斗中找到他。”哈里说道,“当时他在哭,根本控制不住。我估计这是创伤——”
“不,不是这样。”威廉说道,“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第十四战线,一团糟。一路走过鬼门关才到这儿。我觉得那只是一种解脱。”
“解脱?”
“到终点了。马上要死了,一切都结束了。”“他想死吗?”哈里问道。
“他只想结束。”士兵回答道,“我们迟早会到那一步的,迟早的事。我见过。简就是这样。”
“简?”
威廉摇了摇头。“我们见得多了。”他说道。
“我在试图留下记录,”哈里说道,“写故事。看来你有故事可说。”
“我没时间说。”威廉说道。他的队友在催他。他站起身,拿起弹夹。“说到底,”他补充道,“何必呢?何必关心这些故事?”
“为了创造历史。”哈里说道,“相信有未来,就能投身于未来。而且帮助未来理解它们自己。”
“所以未来会记住我们?”威廉问道,“会记住我?”“没错。”
“我喜欢。”威廉承认道,“我喜欢未来在它的记忆中看着我这个说法。”
哈里马上低头在数据板上记下士兵的话。当他抬头时,威廉·科迪(泛太平洋空中机动第三十三步兵团)已经离开了。
哈里在附近的庭院里找到了约瑟夫·巴克·蒙德。他沉默地坐着,凝视远处的墙壁。他的武器和重新补充的弹夹静静地堆在脚边。
“你也活下来了?”约瑟夫抬头看着哈里问道。
“你当时为什么在哭?”哈里问道。
“哦,因为我的天使死了。”约瑟夫说道。
“你的什么?”
“我和你说过。”约瑟夫说道,“没有天使被派来帮我。帝皇没有像故事里拯救士兵那样来拯救我,当我在第十四战线最需要祂的时候,祂既没有显灵,也没有派来使者。但我错了。我现在明白了。天使有很多不同的形态。帝皇的英灵有很多不同的形态。”
哈里在他身边坐下,掏出数据板。
“迪亚兹大人就是我的天使,”约瑟夫说道,“他找到我和其他人。他带我们穿过火海。他就是帝皇派来拯救我们的英灵。”
“你的天使?”
“我亲眼看到他死了。”约瑟夫说道,“当我看到他死了,我才明白。他就站在桥上。桥上最后一个活人。他和所有冲上来的家伙战斗。直到敌人杀死他的时候还在战斗。敌人砍杀他的时候还在战斗。我看到了他们对他的所作所为,在他生前和死后。”
他看着哈里。
“我哭是因为没有英灵为他而来。”他说道,“这让我觉得根本没有帝皇的英灵,我对王座的信仰只是愚蠢的浪费。但当我们围在旗帜周围的时候,英灵再次出现了,就像在运输车队的时候。它打倒了那个本来要杀光我们的屠夫。”
“谁是简?”哈利问道。
约瑟夫露出惊讶的表情。
“简·科德(坎廷护卫军第二十二团)。”他说道,“我的朋友。她因为失去信仰而死了。她太累了,伤势太重。她没有看清,就像我当时也没有看清,迪亚兹大人就是帝皇显灵。也许她就算看清也已经没力气了。她剩下的力气还能让她不死在敌人手上。”
“你觉得旗帜那里发生的是个奇迹吗?”哈里问道。
“你觉得呢,朋友?”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哈里说道。
“我觉得奇迹无处不在,”约瑟夫说道,“一直就在我们周围。只要去发现它们。知道怎样辨识它们。并且坚信它们存在。只要相信,就会发生。”
他望向哈里。
“你把这些都记下来了?”他笑着问道。
“这是我的职责。”哈里说道,“你有数据板吗?”
约瑟夫在军服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最后掏出一个破旧不堪,沾满泥土的小尺寸数据板。
“坏了。”他说道,“没信号,也没连上思维空间。”
“但是还能储存信息,对吧?”哈里说道。他接过数据板,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设备上传输文件。“这些是我记下的故事。”他说道,“随意分享。加入他们的故事,加入你自己的故事。我想阅读它们会对这里的人有帮助。你还问过一本书,一本你想读的秘密书籍。”
约瑟夫好奇地看着他。
“里面也有一份拷贝,”哈里说道。“和尽可能多的人分享。我想这里面有种力量,我也知道我们需要一切能够得到的力量。”
皮尔斯站在其中一条通道里。他在地上展开旗帜,正拿着一个硬毛刷清洗上面的泥土和烟灰。另外两个士兵,一男一女,也像皮尔斯一样全身脏兮兮的,正和他坐在一起,用军装配套包里的针线缝补旗帜上的弹孔。
“你的名字叫什么?”哈里问道。
皮尔斯手脚并用地趴在地上,痛苦地抬头望向哈里。
“来帮忙。”他说道。
“欧利是什么的缩写?”哈里问道。
“小子,为什么问这个?”
“我在写一个你的故事。”哈里说道,“我想把你的名字写对。”
“我可没有‘一个’故事,”皮尔斯咕哝了一句,继续擦洗起来。“我有很多故事。很多好故事。不止一个。我是个复杂的人。我可不想被简化或者概括。”
“除了欧利这个名字。”
“闭上你的鸟嘴,大聪明。”
“是欧利弗吗?”
“去拿个刷子,小子。”
“是欧利亚斯吗?”
“保佑我吧……”
“是欧拉夫?”
“是吗?”旁边干活的人笑起来,“是欧拉夫吗?”
“闭上你的臭嘴,帕什,别帮腔了。”皮尔斯转过肩膀,怒气冲冲。两个士兵对他咧嘴而笑。
“这个故事说的啥?”女人一边穿针一边问道。
“掷弹兵皮尔斯的光辉事迹。”哈里说道,“有很多部分。他一直在到处散播。我很惊讶你居然从来没听说过。”
“我听过关于车队的,”女人说道,“帝皇如何派他的英灵从恶魔手中拯救了这名英勇的士兵。”她望向哈里,“你是他的传记作家之类的吗?”她问道。
“他是历史学家,”另一个人说道,“皮尔斯说过,还记得吗?”
“审讯者。”哈里说道。
“我是百利·格罗斯(瑞士第三团),”她说道,“这位是帕夏·加文纳(耶尼切里第十一重装团)。”
哈里开始记录。“格罗斯……加文纳……”
“把团名也写上。”她对他说道。
“为什么?”哈里问道。
“这很重要。”格罗斯说道。
“我们就剩下这些了。”加文纳说道,“把它们放在括号里。”
“我想记下所有人的故事。”哈里说道,“比如这玩意发生了什么。”他用脚趾戳了戳铺在地上的旗帜。
“不准站在祂的脸上,小子!”皮尔斯怒吼道。
“我当时就在那。”加文纳说道。
“你当时也在?”哈里问道。他没认出他,但当时每个人都满身泥泞和血污,笼罩在绝望的恐惧时刻中。
男子耸了耸肩。“太疯狂了。我们把旗帜举起来。重得不行,上面全是血。但我们站在前面,用生命保护祂。”
加文纳俯下身,拍了拍旗帜。
“我们站在祂面前,邪恶来袭的时候,我们就挡在路上,帝皇奖励我们的信仰,打倒了邪恶的化身。”
“把旗帜扶起来其实是我的主意。”哈里说道。
加文纳皱着眉头看着他。“我不记得你也在那儿。”他说道。
“我在。”哈里说道。
“你把自己加到我的故事里,是吧?”皮尔斯吼道。
“没有啦。”哈里说道,“是欧利安德吗?”
皮尔斯垂下头,叹了口气。嘴里嘟嘟囔囔。
“什么?”哈里问道。
“他说啥?”格罗斯问道。
“我说,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皮尔斯说道,“我的全名是欧兰涅斯。”
格罗斯和加文纳爆发出一阵大笑。
“老天爷!”格罗斯发出咯咯傻笑。“那是个老头的名字!爷爷辈才会取!”
“这碰巧就是我爷爷的名字,”皮尔斯辩解道,“一个古老的姓。一个不错的山地人名字。别他妈笑了。”他抬头望向哈里。“这段不准给我记下来,小子!”
“为什么不呢?”哈里问道。
“编一个更好听的!”皮尔斯说着站了起来,“编个更有英雄气概的名字。我一直他妈的很讨厌它。没有英雄叫他妈欧兰涅斯这种名字。给我写个更好的!”
“比如?”
皮尔斯犹豫了一下。“欧林波斯。”他说道。
“我绝对不写这个。”哈里说道。
“这个名字听起来才有英雄气概!”皮尔斯反驳道。
“我就写欧兰涅斯了。”哈里说道。
“你个小崽种。这有什么关系啊?”
“因为总得有点儿真的,”哈里说道,“用来平衡那些胡扯和撒谎的内容。说实话,胡扯的部分还挺多的。”
“死亡女士密思拉斯,她可不是我胡扯的。”皮尔斯说道。
“没人见过她。”哈里说道。
“我就见过!”皮尔斯大吼道。
“我见过她的作为。”加文纳说着,望向哈里。“如果你真的像自己说的那样在现场,那你肯定也看到了。”
“我看到了某些无法解释的事。”哈里承认道。
“那就对了。”皮尔斯说道,仿佛这句话回答了一切。
“我现在也领悟了。”哈里对他说道。
皮尔斯稍稍冷静下来。他端详着哈里的脸。
“真的?”他问道。
“真的。”哈里说道。
皮尔斯点了点头。“好,”他说道,“那就好。”他费劲地跪坐回去,又开始刷洗旗帜。“但要讲故事,就别讲错了。”他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合理一点儿,把它编成一个合适的故事,行不?那不是一面旗帜,是帝皇祂本人。我在泰拉战场上站在帝皇面前保护祂。为了祂的安危,我以身犯险。敌人也不是什么狂暴的吞世者。就说……就说是大叛徒本人吧。大坏蛋卢佩卡尔。”
“我不会这么写的。”哈里说道。
“为什么不呢?”
“没人会信这个。”哈里说道。
然后,那名老掷弹兵说,他们没必要相信,只需要让他们喜欢这个故事就行。只要故事能够振奋人心就够了。年轻人略微思索了一下,又在数据板里写下几笔。
他们没有人能看到我。这一次连那个老掷弹兵也不能。也许是因为他太专注于修补旗帜,抑或他只在兴奋状态下,肾上腺素分泌旺盛时才能看到我。
又或许……或许他只在关键时刻才能看到我。必要的时刻。
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或权能决定了这些。非要说的话,我会说是命运,但我并非专家,也不曾研究过这些超凡的概念。
也没有人会来问我。
我相信这个年轻人的努力是值得的。我现在明白为什么禁卫官大人要启动这项计划,并授权记述者组织的恢复。这是有价值的,虽然我不确定是否如罗格所想。记录历史的行为会产生一种对未来的感知。也许,这是任何人能做到的最乐观的事了。我们永远都需要知道自己从何而来。我们永远都需要知道自己正走向未来。
我很想和那个年轻人谈谈。我有很多故事。数不胜数。但他甚至没有感知到我的存在,这里也没有禁军能翻译我的手语。我曾考虑过让那位掷弹兵作为我的代言人,但显然他无法一直看到我,况且,他也不懂我的手语。
我坐在通道的角落里,又看了他们一会儿。勉已经前往城墙,我也必须加入他。敌人的怒火不断激增。我已经镇定下来。我已恢复冷静,并准备好面对即来的一切。在我漫长一生的所有故事中,我想这将是最后一个。
我起身离去。无人注意我的离去。正如同无人注意我的到来。
【1】:Samovar:茶炊,是一种俄国特色的茶具,底下自带小炉子。
【2】:这句话出自儒略·米什莱。他是十九世纪法国著名历史学家,被誉为法国史学之父。
【ps】:十一翻倍更新,锤友国庆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