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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台湾流浪街头睡马路

2019-07-27 18:52 作者:夏子集  | 我要投稿

四个月前我发了一条动态,说自己在湖边思考人生被狗夜袭吓唬了,很多观众朋友非常好奇,问我为什么这个时间段还在湖边,还有人以为我是半夜三更睡不着觉跑去湖边当文艺小清新。

没有一个人想到,我半夜在湖边,其实是因为流落街头了。

事情还要从下午说起。

台湾二月底到三月初有个春假,长度一般是七天,我抽了其中四天去台中旅游。我的同学们大多喜欢结伴出行,一起旅游方便有个照应,但是我这个人比较随性散漫,不管是发动态还是做视频都是想到什么干什么,而跟别人一起行动就得对人家负责,所以我自高中以来一直都是独自旅游的,今年为了自驾行还去考了驾照。就这样,在旅游到第三天的时候,我感觉有些累了,决定把日月潭作为最后一站,参观结束就坐火车回台北。

日月潭的门票比较特别,她没有纸质票也没有任何电子设备,交完钱就让我把手伸出来,然后掏出一个小小的印章bia地一下在我的手背上作了一个标记。

“可以了,进去吧,等会儿记得给船长看你的票。”

原来是这样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给猪肉盖章呢。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被骗了,毕竟盖章这玩意一点成本都没有,而且售“票”人员也没有站在指定的售票处,我要是自己搞身制服然后随便拿个印章,说不定也能日收入个几千上万的。

不过再仔细一想觉得应该问题不大,毕竟检票口离这也不算远,如果我在这里摆摊骗钱,估计还没卖出几张票就被愤怒的游客暴打一顿了,这点门票钱还不够我住院的。这地方毕竟不是十几年前的广州火车站,犯罪团伙应该还没那么猖狂。

上了船,我问船长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检票,难道就不怕有人伪造印章吗。船长说,游客们没有这么无聊,当地人没有这个胆量,最重要的是,这非常环保。

乍一听感觉好像还挺有道理的,也许其他的风景点也可以学习一下?

那天下午遇到的趣事我已经在动态里讲过,就不多做赘述了。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我本人并没有任何宗教情怀。我爷爷奶奶那一边是信佛教的,我外公外婆那边是信基督教的,从小就夹在中间难做人,每逢周日被带去教堂做礼拜,每逢假日被带去寺庙祈福,到最后为了表示公平我决定两边都不去了。那天上山是因为我有个老师生病住院了,我觉得求个签什么的也许能让她感到心安一点。

按照我的计划,我在逛完这一圈景点坐船回来后是五点左右,去美食街吃点东西逛一下差不多是七点,在末班车前乘公车回火车站,再坐一晚上大巴回到台北家里睡觉,非常的经济实惠,可以省下一个晚上的住宿费(台湾旅馆比杭州还贵)。

但是在经历了船长那件事之后我突然改变了想法,我觉得这个地方既美丽又富有人情味,突然很想在这里住一个晚上。虽然我之前没有预定,但是这里的大街简直是三步一店面十步一旅馆,而且相当多的旅馆门口还放着“尚有空房”的牌子,于是在吃完晚饭后我没有去公车站,而是找起了旅馆。

刚开始的时候我问了几家最大的旅馆,都说已经没有空房了,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这些大旅馆人气旺非常正常,我的目标是那些毫不起眼的,给了地址都找不到的小旅馆,我在第二天晚上就被此折磨过:那晚我从阿里山回来,预定了个离火车站比较近的旅馆,没想到台中这地方公交资源极度缺乏,堂堂火车站方圆几公里内居然一个公交站都没有,我走了三公里路(这真的已经算是比较近的了)才到地址所说的那条街,结果找了半天愣是找不到旅馆。最后老板亲自出来接我,我才知道他家旅馆门口没有装修也没有广告,要不是他在网上发布信息是个人都会把这当成普通公寓,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进了传销窝点。

话又说回来了,我在街上不断地寻找,结果油腻的师姐没找到,有房的旅馆也没找到,不管是大的小的豪华的简陋的都说没有空房了, 甚至是那些在门口放着牌子用醒目的大字写着“尚有空房”的旅馆,也没房了。

连续问了几十家,终于遇到一个挂着“尚有空房”牌子而且还真的有房的旅馆,当时我就觉得这简直是业界良心诚信楷模,如果将来有机会再来一趟我肯定要做个锦旗送给这家老板,可是我才感动了一小会儿,老板就告诉我:“确实有房……但那是八人房,给旅行团住的。”

啥玩意啊?八人房?这都9102年了还有八人房的吗,我们高中宿舍最挤的房间也才六个人啊。

虽然内心有诸多的不满与委屈,但我还是把话咽回去了。这个空房真不是我能住的,我旅游用的都是自己兼职打工赚的钱(不在B站),八人房的价格估计得跟那什么总统套房差不多了吧。可是,就当我垂头丧气地准备离开的时候,老板娘突然喊住了我:“虽然我这边没有单人房了,但我可以打电话帮你问问附近的同行。”

连忙道谢之后,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等老板娘帮我联系其他的旅馆,电话打了一通又一通,还是没有好消息传来。在大概五通电话过后,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她打电话和我自己去问本质上并没有差别,人家又不会因为是同行而专门安排一个空房间出来,说不定她问的那几家旅馆我早就去过了也不一定。

当时已经差不多是八点了,再晚一点就要错过末班车了,我现在坐车回火车站还来得及。但是我心有不甘,我不信邪,我觉得这周围一圈的旅馆加起来总有几十上百家,这又不是办奥运会世博会,总不可能全部都住满了吧,实在不行我也可以住双人房的。再次鞠躬感谢之后,我跟老板娘说了再见,背起书包开始了新的寻找。

 

这一找就找了好几个小时,从七点找到十点,我算是把图中这一圈的路都走遍了,有些路甚至来回走了好多次,腿倒没有多酸,但这心是真的累。在我眼里,什么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商家企业的信誉,都被写着“尚有空房”、“内有空房”的牌子记得粉碎。我甚至怀疑,这些“尚有空房”的牌子就跟那些“转让店铺清仓销售”“老板跑路亏本甩卖”一样是一年365天摆着的。话说起来其实我老家在温州,但我自高中以来都自称是杭州人,决口不谈温州的事情,因为每次我说自己来自温州的时候都会有人问我:“你们那是不是有个江南皮革厂?”一次两次可以,被问十几次后我真的就不想回答了。

末班车已经错过,现在唯一能去火车站的方式就只有打车了。这大半夜的在马路上等空车明显不现实,联系出租车来接又得支付一笔昂贵的费用,至少能让我喝上几十杯奶茶了,我舍不得这个钱。

思考再三,我决定睡大街。

当然,睡大街不是真的躺在马路上,那样会被车子碾过去的。我的目标是找个安静、温暖、干净又黑暗的地方躺着,这周围的地形我早已熟悉,按理说找个容身之所应该不是难事。可是在尝试了几次之后,我发现要想同时满足这几个条件并不容易。

第一个目标是公交站,虽然在马路边但大晚上其实也挺安静的,而且特别干净,不怕会有蚊虫叮咬,缺点是这里的金属椅子实在是太硬了,就算躺在上面尚且会觉得硌着疼,更何况我为了避免把公共的椅子弄脏而把脚放在了下面。当时我的姿势大概是这样的:

睡了一会儿,我发现这实在是太难受了,尤其是这反人类的姿势。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把脚放椅子上,就算把鞋子脱了也一样,比起身体上的舒适心理上的不安更让我在意,于是,我默默离开了公交站,寻找下一个栖息地。

第二个目标是台阶,这里虽然不怎么干净,而且也没有可以躺的地方,但这里确实是安静又温暖,因为周围的建筑物比较多,把湖边吹来的风全部都给遮挡住了。比起之前那个姿势,还是抱着膝盖睡觉更让我舒服一点,戴上耳机听听音乐闭上眼睛感受平静,将就一下还是可以睡的。闭上眼睛冥想了一小会儿我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我本来就睡在非常奇怪的地方,而且穿的又是一身黑衣服,要是大半夜有哪个路人不小心一脚踩我头上就不好了,我挨一脚还是小事,就怕人家为此大摔一跤,屁股甚至脑袋磕到台阶上,那可就问题严重了。于是我拿出自己放在书包里的伞,像是帐篷一样罩在了自己的身后,这样的话只要眼睛不是长在后脑勺应该都能注意到了。


歌单里的歌已经停止了,这说明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可是我还是没有睡着。不过我并不灰心,长夜漫漫我相信还有的是时间睡。可是我突然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睁开眼一看,不知哪来的一群蚂蚁把我当成了旅馆,熙熙攘攘地在我身边打转,甚至还有几个胆子肥的往我身上爬。这谁受得了啊,我当时就站起来哆嗦身体,使劲地掸自己的衣服裤子,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蚂蚁。我叹了口气,这地方是不能待了,我才坐了半个多小时就已经被团团包围,一个晚上过去怕不是要在我身上安家。

第三个目标是旅馆的沙发,我已经注意到了,有个大旅馆的装修非常豪华,在门口附近甚至有一个露天的、开放的休息区,摆列着几张沙发和椅子,沙发上还有柔软的枕头靠垫,对于身心俱疲的我来说简直就是总统套房一样。在经过了几番挣扎之后,我决定厚着脸皮坐在沙发上睡觉,虽然我没有在这家大酒店(不只是旅馆的规模)消费,但这大晚上的稍微坐一下应该也不会耽误人家生意,抱着这种惭愧的心理,我决定尝试一次。

俗话说,人有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在我心里这四大喜事在今晚可以升级为五大喜事了,这沙发的舒适度实在是超乎想象,坐下去的一瞬间仿佛在梦里一般从空中坠落,刹那间却又被棉絮般柔软的云朵接住,云朵上还留存着阳光赐予的温暖,我沉迷于这片梦幻般的云朵,不一会儿就甜甜地睡去。

可是好景不长,云朵终究不是棉絮,腾云驾雾不过是儿时的神话罢了。梦醒了,工作人员轻拍着我的肩膀:“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要关闭了。”

不敢多问,道歉之后便带着书包快步离开,甚至不敢回顾片刻。我怕我再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诱惑,等工作人员休息之后偷偷跑过来睡觉。


第四个目标,湖边的长椅。

湖边长椅跟公交站的长椅不一样,它比较短,我把脑袋放在上面,小腿是可以刚好自然垂下来的,这样既不会弄脏椅子,而且跟躺着睡觉也没有太大区别了。非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就是太冷了点。虽然台湾向来四季如春,但湖边的昼夜温差还是比较大的,白天的时候我还会热得想脱衣服,晚上就已经恨不得加床棉被了。

最重要的是,湖边的风非常大。凛冽的寒风夹带着夜里的湿气,让我感觉就像是夏天洗完澡之后一头钻进了16度的空调房,还有一个二挡的电风扇对着没擦干净水的我使劲吹,虽然身上裹着一层浴巾,但寒气还是侵入到了我的四肢百骸里。

连十分钟都没坚持到,我就已经冻得浑身哆嗦了,只能背上书包再次挪窝。

第五个目标,暂停营业的酒吧。

湖边长椅的不远处有家酒吧,我不知道是夜间休息了还是已经暂停营业了,当我来到那里是已经空无一人了。虽然二楼的大门是禁闭的,但是门口摆着几张桌椅,可以供我趴在上面睡觉。这个地方可以说是各种要素齐全,因为在楼内的缘故,挡风、黑暗又干净,睡觉姿势也比较熟悉,我高中三年都是这么睡过来的,要是有个老师在旁边讲课说不定我能睡得更安心。可惜事与愿违,楼内不知装了什么奇怪的机器,听起来像是排风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出狂风呼啸般的声响。这种噪音非常影响睡眠,若是一直持续也就罢了,我带上耳机还是可以习惯的,但是它完全没有规律,可能隔十几秒响一次,也可能隔几分钟响一次,每次的响声都足以穿透耳机,这实在是太吓人了,就像是个凶巴巴的年级主任,讲着讲着就不做声了,隔了十几秒又突然大声批评,谁受得了这刺激啊。

第六个目标,湖边平台。

我实在是想不到有哪里可以睡了,看到湖边有个平台,台阶都是木质的,躺在上面应该不会太难受,而且中央地势低洼,相对来说风也会小很多,没犹豫多久就躺在台阶上了。


差不多长这样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去超商(24小时便利店)买几份报纸,像睡在火车站的人一样在地上铺起来,这样可以避免把衣服弄脏。但是我已经不想去考虑那么多了,脏就脏吧,等天亮就坐车回家然后洗衣服,只要能让我睡觉什么都好说。

这一次算是睡得比较久的,闭眼了将近一个小时,然后发生了动态中提到的这一幕。

 

遛狗不牵狗,等于狗遛狗,养狗不栓绳,半夜来吓人。

经过这次刺激之后我真是睡不着了,看了看手机已经是三点钟了,再坚持四个小时公交车就来了,干脆也别睡了吧,玩会儿手机熬到天亮在车上慢慢睡也不要紧。可是因为我原本是打算夜里回家的,所以在白天的时候用了非常多的电量,不仅把充电宝的电用光了,就连手机自身的电量也只有不到20%,别说上网看视频什么的了,这一路过来我都不敢让屏幕亮起来,仅存的那几张照片还是我为了给朋友报平安而拍的,这件事只有两个朋友知道,连家人都没告诉,怕他们为我担心。

比起没地方睡觉,手机没电是更让我害怕的事情。对我来说,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手机没电就相当于断了与外界的联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无法上网求助,就算再无聊也只能望天发呆,哪怕手机只有一点的电,只要还能打电话发信息,就能保障自身的安全。

这时,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寻找插座。

我出门的准备比较齐全,插头和数据线都带上了,就是为了在各种旅馆给手机充电。然而我绕周围走了一圈,这半夜三更的已经没有店铺在营业了,视野里还亮着灯的只有不休息的超商。我去买了点夜宵,想要问问店员店里有没有插座,可以借我给手机充下电,当然费用是会出的。可是我最后没有鼓起那个勇气,可能是一晚上被拒绝太多次了,已经变得有些敏感脆弱了,我吃完东西就离开了超商,甚至没有多休息一会儿——那么明亮的地方怎么休息。

我兜兜转转,突然眼前一亮,我又发现了一个24小时营业的地方。

抓娃娃机!!!

这种自助式的机器,完全不需要有人照管,即使是深夜也会通着电供人消费,我相信在这些机器周围一定有可以用过的插座。

果不其然,稍微寻找了一下,就找到了个空闲的,没有被使用的插座。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古人云“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就算这个地方没有人看管,我也应该注意自身的言行。不能因为不会遭受惩罚,就肆意地使用别人的插座。但我的情况真的太糟糕了,实在顾不得《中庸》和《大学》的训诫,思索再三我还是使用了这个插座,并心怀歉意地给主人留下了赔礼。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原谅我,但我别无他法。

我留下了五十台币,相当于人民币11元,虽然我只充了两个小时的电,无论如何也用不了这么多电费的,但既然是赔礼,还是要态度诚恳点。另外请不要吐槽我字丑,在这种身心俱疲的情况下,我真没什么心思把字写工整……

充上电的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超脱了,电流通在线上,温暖流在我心,一股爽朗、豁达的力量涌入了我的身体,像是刺穿乌云的曙光一般驱逐了所有的惶恐与不安,明天这个词对于我来说不再是未知的忧患,而是一股活力的源泉与一种明媚的将来。人总得咀嚼着点什么活着,从前是食粮,现在是希望。

我坐在手机边,带着耳机闭上了眼睛,虽然这里灯火通明,但也许是因为有了希望的缘故,我的内心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定,就连沙发都未曾给我这样的感受。我打开自己睡觉时常用的APP“小睡眠”,伴着轻柔的钢琴曲、连绵的细雨声、摇晃的火车厢,我进入了梦乡。

六点钟,闹钟响了,我也该动身了。虽然电还没充满,公交也未发车,但我不想在这里久留,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是做了错事,要是被人发现我会非常尴尬。到公交车到来为止,我都留在日月潭边上,欣赏着初生的朝阳,周围有几个拍照的人,他们比我要更早等候在这里,举着长枪短炮般的照相机,寻找着最合适的角度,这使得我兴致大发,顺手也拍了几张照片。

日出东方之后,我来到了公交站,一边看着小说一边等着公交到来,我那短暂的流浪生涯终于告一段落了。

最初我是不想公开这个事的,因为实在是太丢脸了,而且我的父母也有关注我的B站账号,虽然不常观看,但若是偶然打开并发现我在台湾流浪街头,应该会非常担心的吧。不过现在事情已经过去四个月了,不管是我还是父母应该都已经不要紧了,我也鼓起勇气把这件事写下来分享给大家,而不是用金真孤的形式。实际上我有非常多的丢脸故事是用金真孤的方式写下来的,就看大家能不能看出哪些是我的真实经历了。

最后,再次感谢开船送我的船长和好心帮我打电话的老板娘,好人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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