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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签与谎言的季节》第四章(1)——米泽穗信

2022-12-29 16:36 作者:Black2018  | 我要投稿

声明:原文版权归作者所有,本翻译仅供学习交流,禁止一切任何形式转载。

植田就是分派员吗?至少,植田肯定是遵照分派员命令行事的部下。我们终于查到了这一步。

这个结论倒也不至于令人难以置信。要说为什么,因为我们对植田其实并无太多了解。植田是一年级图书委员。植田有个哥哥是同一所学校的二年级问题学生。由于受到这位哥哥牵连,植田曾被横濑恶意相向过。植田家在公寓二楼,我记得他们家还有台电子琴……

即便知道这么多信息,可对于植田这个人,我还是知之甚少。一切都不过是表面文章。分发乌头书签之人会是植田吗?眼下我找不出否定理由。

接下去该怎么办?松仓一口饮尽马克杯所剩咖啡,斩钉截铁地说:

“我知道植田家住哪儿,走吧。”

我和松仓曾经接受植田之托去过他所住公寓。我们知道他家住址。

可濑野同学却犹豫道:

“我是想去啦……但已经过零点了哦。”

我立马看了看手机。十二点十九分。不知不觉间,我们竟在外头待到了这么晚。

但松仓仍是满不在乎地说:

“零点也好,四点也好,又怎么样?书签里头可有致命毒药,你们忘了吗?没有调查头绪的时候只好等待,可一旦找到线索,有什么理由要继续多等一天呢?如果就这样等到天亮,结果晨间新闻播出找到玛丽小姐之类的话,我会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松仓所言句句在理。不过,目前仍有其他选项。

“我们应该有植田的电话号码,打个电话怎么样?”

松仓露出瞬间的迷茫,随即猛然摇摇头。

“不成。不能给他留逃跑的余地,还是直接当面诘问的好。”

“都这个时间点了,直接冲到人家家门口算怎么一回事呢?难道要一面敲门一面大吼‘植田,滚出来’吗?他会报警的吧?”

松仓多半想的是就算这样也无所谓。但他深呼吸一口气,看着我们说:

“我明白了。那我们就先去植田家附近。在他家附近给他打电话,把他叫出来。如果他不出来,我们就联络植田的哥哥,拜托他哥哥就算用拽的也要把他拉出来。这样如何?”

这个法子的确比较妥当。我点点头。濑野同学也赞同道:

“我想了下,松仓,你说的没错。刚才是我打瞌睡说胡话了。我们走吧。”

讨论到此结束,我们不约而同站起身来。

结完账后离开咖啡厅,濑野同学扯下口罩深深吸进一口夜晚的凉气,又长长呼出一口气。看来她忍耐二手烟已经到极限了。松仓二话不说迈步朝前走,我们紧随其后。

我加快步伐跟松仓并肩,说:

“不过,植田家离这儿可有一段距离呢。”

我们所在位置是八王子站前的繁华街道,而植田家在一个车站距离之外的八王子市站。步行倒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只是大约需要耗费四、五十分钟。此时已是深夜,我们三个在街头徘徊,很容易被人抓住盘问。松仓和濑野同学姑且不论,今晚我可没有骑自行车。

松仓语带苦涩。

“只能打车了,唉,真是噩梦。”

“三个人分摊车费还行吧。”

“太不划算了,真希望有人能报销这笔经费。”

“玛丽小姐要是平安无事的话,找她商量商量看看。”

“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算了……反正我有打工。”

我们两个人并排快步走在夜晚的街,时不时回头确认濑野同学是否跟在身后。

走出小巷,我发现自己又回来了车站前的饮食一条街。来的时候这条街上人潮汹涌,不过毕竟现在已是凌晨,街上人影寥寥。一旦走到这里,不用松仓领路,我也能辨明方向。

“要去哪里打车?”

美食街路宽狭窄,出租车无法驶入。松仓迅速回答:

“车站。那里应该会有几辆车等候。”

原来如此。从这里已能看到八王子站。

悬空走廊底下有十个左右看起来品行不那么端正的男人正在大声播放音乐。我们尽量跟那群人保持着距离。

到车站就能找到出租车,这个想法虽然合理。可具体是要走到车站哪个位置呢?松仓巡视一圈,伸手一指走廊,说:

“那边。示意图有说过。。”

的确,那里有块蓝底白字的四角示意图。图上写着“出租车上车点”。我明明来过这座车站很多次,却直到此刻才想起那里有块显眼的示意图。人果然会自动过滤掉不必要的信息呢!这一点令我警醒。

在旁人眼里,我们的走路速度或许快到有些可疑吧。总之我们赶紧往上车点赶去。那里没有等待的乘客,我们三个面前并排停着两辆车。

松仓刚迈出半步,忽然驻足转身问道:

“话说出租车要怎么坐?需要登陆用户账户什么的吗?”

濑野同学被他问得有点措手不及,回答道:

“你是认真的吗?”

濑野同学仿佛征求同意般望着我。我挣扎着说:

“我想大概是坐完车再付钱吧。”

濑野同学双手一摊,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地耷拉着肩膀,说:

“不会打车吗?那交给我好了。那个叫植田的男生家附近有什么标志性建筑?”

被她这么说可就麻烦了。我和松仓面面相觑。濑野同学的表情几乎全藏在口罩底下,但她那双眼睛透着惊讶。

“你们这样要怎么打车啊?他家在什么位置,先告诉我吧。”

我和松仓努力试图描述植田家的地址,从学校出发沿国道走到大概位置,附近有家便利店。我们把各种各样含糊不清的情报一股脑儿都说了出去。听别人说一堆陌生地点的话,我本本以为濑野同学会一筹莫展,不料她意外地点了点头,目光流露出不同凡响的冷静。

“我懂了,我想大概就是那里。”

她冲我问道。

“你知道?”

“与其说知道,不如说离我家很近。不仅很近,连方向都一样……大致方位我已经知道了,走吧。”

我们跟随濑野同学的脚步朝上车点走去。出租车开门后,我们就坐进后座。第一个进车的是濑野同学,接着是我,最后是松仓。松仓和濑野同学尚且说得过去,但我不管怎么看外表都只可能是个高中生。幸好司机什么话也没说,很快就发动了引擎。

“为了客人您的安全,请您系好安全带。Please fasten your seatbelt。”

我们遵照提示系上安全带后,司机问道:

“请问去哪儿?”

濑野同学回答道:

“麻烦到北八王子市旧官舍,谢谢。”

我起初还担心这个地址司机听不懂,但他只说了声“好”后便开起车来。

出租车在夜晚街头奔驰。日期已经从周五来到周六。稍稍驶离车站一店距离就会发现整座城市早已陷入熟睡。

在我右侧是濑野同学,左边是松仓,两人都转头望着车窗外。而我不管朝哪一侧看都有点不方便,直视前方又实在无聊,便干脆闭上双眼。

自从那一天放学后东谷同学来图书室还《玫瑰之名》下卷,经过多少天了呢?濑野同学抢走遗失物品书签,跑到校舍后头一把火烧掉。之后横濑因为另一枚书签而被送医急救。学校开始流传关于毒药的谣言风闻,引起群体恐慌,保健室人满为患。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濑野同学在三年前和櫛塚奈奈美共同制作的书签。有个人复刻了她们设计打造的书签并四处传播。这个分派员通过网络讯息的聊天群召集需要书签的人,再以学校图书室为途径分发书签。一年级图书委员植田和分派员很熟。

我们终于查到了这一步。如不出意外,今晚松仓就能达成他最初的调查目的。松仓诗门仅是为了确认自己打工的“impostor syndrome”俱乐部那位名叫玛丽小姐的熟客的安危,才会紧紧追查书签疑团直到现在。但濑野同学……

濑野同学又是为了什么呢?濑野同学曾亲口拜托我们要彻查分派员的身份,因而我们现在才会坐进同一辆出租车。假如真的跟分派员面对面,濑野同学会说什么?她到底在追求什么结果?

我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濑野同学覆盖在口罩之下的脸庞。只见青色灯光打在她的侧脸,原来是濑野同学手中的手机屏幕亮了。

车内响起微弱的震动声。我没有顾虑自己这么做是否算多管闲事,低声对濑野同学说:

“手机响了哦。”

濑野同学看也不看,说:

“我知道。”

“不接好吗?”

“是不大好。”

手机继续震动。濑野同学叹息道:

“是我爸妈。他们肯定察觉到我不在家了。”

看来濑野同学深夜出门并没有经过双亲许可。

濑野同学既不接电话,也不拒接,只是任由手机在她的掌心持续震动着。她只是在拖延吗?可直到最后,濑野同学依然没有接电话,反问我:

“你呢?父母同意了?”

“大概不同意吧。不过,我想他们不会察觉到我出门了。”

“哈,你也是偷偷溜出家门吗?说不定你比我更厉害呢。”

“可能只是彼此父母对孩子的关心程度有差别而已。”

“也可能是信任程度。”

她的手机又响了,濑野同学继续说道:

“不是有个词叫愤死吗?生气到极点结果就气死了。我爸妈要是知道我去了俱乐部,肯定会愤死。”

“愤死啊,意思很可怕,念起来还蛮可爱的。”

濑野同学不禁发笑道: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呢。”

“老老实实跟父母说真话不行吗?”

“说我去俱乐部了?”

这可不是真话,因为我们俩被松仓挡在了门外。真话是……

“去俱乐部门口。”

濑野同学干笑两声已示回应。

手机震动再次停止,濑野同学的侧脸重新变暗。但仅仅过来十秒钟左右,她的手机又开始震动了。

手机震动很难说是悦耳声音。毕竟这个动静的设计理念就是要引起人注意,当然不该悦耳。不过松仓始终没有说把它静音之类的话。我同样没有抱怨。

“我之前……”

濑野同学忽然开口道:

“跟你说过的吧。松仓应该也知道。”

我一言不发,用表情暗示自己洗耳恭听。

“就是白雪公主的事。我演的是王后。”

“是听你说起过。”

“我不想演白雪公主。”

“嗯。”

“那你觉得演白雪公主的女生会怎么想?”

听到这里,我才发觉自己从未意识过这个问题。如果是大家公认最美的王后面对镜子问道“魔镜魔镜,谁是世上最美的人”。镜子理当回答没有比濑野同学更美的人,你就是世上最美的人。

我没有说话。濑野同学一边望着车窗,一边喃喃自语:

“我当时根本没想到大家会怎么看待饰演白雪公主的女生,那个女生自己又会有怎样的感受。当时我满脑子只想着抗拒自己无法接受的要求。为了抗争……我不得不令演白雪公主的那个女孩忍受屈辱。”

松仓与濑野同学同班,当时的情形他想必也曾亲眼目睹。那个时候,松仓会说什么呢……不对,既然是松仓,他应该什么都不会说。

“不管那个女孩如何哭泣、如何生气,不论周围同学怎样安抚那个孩子,我都声称这不是我的错。我只是在坚守自己的阵地,坚持做自己罢了。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可……说到底,我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错。”

就算我在这里否定,恐怕濑野同学也不会相信我。

街灯照亮濑野同学的侧脸,随后很快就被出租车抛在身后。

“我想跟自己和解。所以……不再需要书签了。”

说完这句话,濑野同学陷入沉默。

出租车停在高层住宅区一角。

这片住宅区本身就很不寻常。黑黝黝的巨型建筑矗立在夜空中,宛如厚切蛋糕似的立方体。几百扇窗户尽是漆黑,没有一点光亮。如此巨大的建筑物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人类气息,仿佛某种怪物。

住宅区周边区域就是停车场。空旷的停车场竟然没有一辆车。住宅区四周围着橙色铜丝网,铜丝外还插着好几块牌子。走近一看,发现上面写着“禁止入内 24小时监视 财务省”。

这座城市竟有这样一处古怪所在。我还真不知道。我怎么都想不到这里会离植田家很近。松仓大概也想不到吧?他目送出租车离开后,转身对濑野同学说:

“植田家真的离这里很近吗?”

濑野同学没有丝毫不安,回答道:

“嗯。你们说的那个便利店跟这里就隔了一条街。”

“我还不知道这里居然有这么一块住宅区。”

我也有同感。我在这块土地生活了十几年,这么一片诡异的区域连听都没听说过。这条路上路灯稀少,极其昏暗。濑野同学边走边说:

“如果你们描述无误,那我应该能带你们走到他家附近位置。”

我们三个迎着冬天寒冷的晚风前行。我把兜帽杉的帽子拉出来裹着脑袋。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道路两侧有一些楼间穿插的羊肠小道,濑野同学一概忽视,她只选择有路灯的大路。我们一路没有碰到任何行人,甚至连汽车或摩托车都没有。漆黑的住宅区,万籁俱寂。

转过一个弯,我们来到一处有小小神社的十字路口。再转一个弯,松仓顿时“噢”地一声叫了出来。

“这里我认识,接下去的路我知道怎么走了。”

我其实没认出这条路,但也做出一副心中有数的样子跟在松仓身后。最后这段路不算长,不到一分钟,松仓就停下脚步,说:

“到了。”

早已习惯黑夜的双眼终于领略到了一点色彩。映入眼帘的是略微褪色的粉色屋顶和淡黄色墙壁。走到这里,我总算才看到自己曾经走过的地方。这就是植田所住的二层公寓。

我们站在公寓外的路上。路灯闪耀着影影绰绰的光芒,使人心中平添几分不安。路中央有条白线,但道路两侧并无表示路肩的线条。

我说:

“打电话吧。”

可松仓没有立即行动。

“等等。要是打电话的一瞬间,他就决定逃跑,那可麻烦了。你们在这里等一等。”

说完,松仓就朝公寓走去。我掏出手机查找植田的号码,没多久,松仓就回来了。

“没有后门。想离开公寓只能通过这条路。”

听他说完,我点点头,少许踌躇之后,我摁下手机按键。

等待接听的声音响起,一次、两次、三次……等到十次的时候,我已经不知该焦躁还是无奈了。

等到超过二十次,我挂断电话,说:

“他手机有电,但没人接听。”

松仓立刻采取下一步行动。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他掏出自己的手机给植田的哥哥打电话。植田哥哥倒是立刻接起了电话。松仓没有打开手机扬声器,直接说道:

“喂,对不起这么晚打电话……不是,其实不是找你。我有事找你弟弟。他在吗?”

顿了一顿,松仓继续说:

“不是啦,是图书委员的事情。有关图书室的遗失物品,植田……就是你弟弟可能知道一些情况……真的吗?”

松仓的声音透着紧张。

“……不知道啊。是吗?啊,植田毕竟是高中生了,偶尔也会有这种事。这么晚打扰你,很抱歉。”

松仓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回口袋,一脸凝重地说:

“植田不在家。他说植田早些时候突然离开家门,到现在也没回家。植田哥哥反而还问我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

根据松仓刚才打电话时的反应也能猜出一二——植田毕竟是高中生了,偶尔也会有这种事。

“植田往常不会在夜里出门吧。”

松仓神色严肃地点点头。

这就是说……我说:

“他逃了。”

松仓啧舌道:

“那家伙还拿着书签呢。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松仓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忽然咽下话语,转头看了看左右。身旁两侧只有夜光下的住宅街和往远处延申的昏暗街道。

“站在这里说话会扰邻。我们去刚才转角处那座神社吧。”

我没有意见。只不过时间实在太晚了,我对濑野同学说:

“你还是回去比较好吧。你父母现在肯定非常担心。”

濑野同学早已把手机关机。她用凌厉的眼神射向我:

“你想挨揍?”

“不想。”

“都跟到这一步了,你觉得我有可能把事情交给你们,自己安心回家睡觉吗?”

的确,濑野同学说得没错。不过打人终归还是免了吧。我向她道歉:

“是我考虑不周。对不起。”

松仓有些着急出言打断我们:

“行了,快走吧。”

步行数十秒,我们来到那座小小的神社。我所处的城市居然会有这么一个远离都市喧嚣的空间,真是做梦都想不到。这里供奉的似乎是稻荷神,因为此处雕像不是狛犬,而是狐狸。神社境内区域尽管狭小,植被颇为茂盛。由于夜深人静,四下无人,难免有股莫名的恐怖感。但比起神社的恐怖,我们眼下更害怕的是来不及亡羊补牢。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几乎有种已经赶不上的预感。松仓和濑野同学多半也是被这样一股直觉在推着走吧?

濑野同学估计是觉得这里不再需要口罩了,便一把扯下口罩。口罩内侧飞腾出一股白气,飘到空中后顿时消失了。我不假思索地将目光从濑野同学身上挪开。每次面对濑野同学时,我都会这么做。濑野同学实在太过引人注目,如果我不刻意告诉自己应该挪开视线,就会忍不住去看她。但濑野同学之前已明确告诉过我这种态度令她感到受伤。我赶忙又抽回适才挪开的视线,只见濑野同学脸上带着清冷的笑容。

转换了地点,在这里聊天就不会扰民了。我抖擞精神,问道:

“植田逃到哪儿去了呢?”

身处阴影里的松仓架起胳膊,说:

“那家伙的行踪谁知道啊?”

对于植田这个人,我们能够确切掌握的只有“一年级”和“图书委员”这两则信息而已。最多再加上“住址”和“有个同校的哥哥”。其余真是一无所知。

“你有没有听他说起过什么……”

以前我们帮植田忙的时候,他说过家里房间布局和他们兄弟关系。除此之蛙,我们还知道些什么吗?

“……植田的父亲好像不跟他们住一起。会不会逃到父亲家去了?”

刹那间,松仓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但转瞬即逝,很快他眉间又浮现出疑云。

“从自己家逃到父亲家?会有这种事吗?”

“不好说啊,不过……”

我又想起一件植田父亲的事情。

“我记得他父亲应该在田无*住院。”

(田无:位于东京都中部)

“好像是。可都经过这么长时间了,可能早就出院了吧?但不管怎么说,他父亲家应该就在那附近。”

濑野同学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这个时间电车早就没了。”

植田离家是在晚饭后,当时还有通往田无的电车。然而,我却怎么都琢磨不透。我们刚才推论是植田逃了。即便植田不是毒花书签分派员,身为手下因为事情败露而逃跑。怎么会跑到不跟他住一起的父亲家呢?松仓说得对,我也不能认同这一点。话说回来,植田跟父亲的关系应该很差才对。

我将自己的结论推翻,提出新的假设:

“学校怎么样……”

濑野同学当即反驳:

“深夜一点?”

我犹豫了。天气冷成这样,空气仿佛要凝固一般。在这么个大冷天的夜里,植田会跑到学校周边冻一夜?实在难以想象。

松仓开口将我这个假设彻底粉碎:

“学校晚上有保安公司的人负责看守。我不认为植田熟知他们的安保漏洞。”

濑野同学好像想到了什么,跟着说道:

“对了。去年夏天,有人在半夜打破学校窗户玻璃。打那以后,我听说学校就加强了安保。”

松仓神色凝重。

既不是分居两地的父亲家,也不是学校,这个图书委员学弟还能去哪儿呢?

我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会是便利店吗?又或者是家庭餐厅?要么就是某座神社的前殿?植田蜷缩在前殿里瑟瑟发抖等待天亮也说不定。没有线索就无计可施,我不禁沮丧道:

“想不出来。话说我根本不知道植田在图书室之外到底是什么样。我们跟植田的交集只有图书委员而已。”

哪个同学在学校外头做了什么,本来就无从了解。我连松仓在俱乐部打工的事都不知道。松仓估计甚至都不知道我家住哪儿。我们和植田的交往仅仅基于图书委员会这一点,从这一点进行推测,无论如何材料都太少了。没有材料就不可能有结论。我接着说:

“我只知道植田在图书室里是个挺认真的图书委员,至于其他就……”

说到这里,我猛然惊觉一件事。植田是个认真的图书委员——真是如此吗?

松仓似乎跟我想到了同一件事。他双臂交叉,细细思索道:

“……不对,有件事。植田在图书室里做过一件跟图书委员工作无关的事。”

若能用语言描述出具体疑问,那答案也就不难呼之欲出。我追溯着记忆,说:

“他跟女朋友聊天来着。”

松仓“啊”了一声。

“对。就是这件事。”

“他跑到女朋友家去了。”

“在这个时间点?”

乍听之下觉得极不可能,但松仓没有仓促否定这个可能性,而是说:

“……这世上有各种形态的家庭,也就存在各种形态的常识。比起植田逃到田无亲生父亲的家,我反而觉得他逃到女友家更现实一点。”

话是这么说,可是……

“不管怎样,我们并不知道他女友家在哪儿。”

“是啊。我觉得植田哥哥也不知道。”

濑野同学问道:

“这个叫植田的男生有女友?是谁?”

要问她是谁可就难回答了。我记得是个感觉很开朗的长发女生。

不对不对,不用回忆。有个很简单的方法能告诉她植田的女友是谁。

“保健室旁边不是有张摄影部的照片吗?你记得吗?”

“唔,有个跳起来女生的照片?”

我点点头。那是摄影部冈地同学拍摄的获奖作品。

“照片上的女生就是植田的女友。”

濑野同学皱眉道:

“那个女生手里拿着乌头呢。当时看到我大吃一惊……”

大吃一惊后就去摄影部打听拍那张照片的人是谁,然后知道了拍摄地点后就去校舍后头破坏乌头花坛。现在还不到我们把这些事视作笑谈的时候。濑野同学摇摇头,说:

“但我只记得乌头,她长什么样真的完全想不起来了。”

松仓掏出手机,说:

“等一下,我有拍照片。”

松仓迅速打开手机,翻到那张获奖照片。照片名为“解放”,我还记得当时我们俩看照片的情形。

濑野同学眯起眼镜端详屏幕。

“标题栏有写名字,能放大一点吗?”

松仓二话不说,用手指在屏幕上放大图片。

《解放》

JE2C高中生数码摄像比赛获奖作品

摄影 冈地惠(本校二年三班)

模特 和泉乃乃花(本校一年一班)

我将名字读出来:

“和泉乃乃花。”

为了方便我们仔细观察,松仓一直举着手臂,表情有些吃力地说:

“名字是知道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电话号码。可惜电话簿上不会记载个人住址。”

问题只有一个。

“现在还有电话簿吗?”

“啊!”

松仓突然大叫一声,随即怔住了。

接着,我发现濑野同学的神情也很是古怪。她凝视松仓手机屏幕里的照片文字,喃喃自语:

“乃乃花……乃乃花……难道说……”

我想起来了。濑野同学说当时她和櫛塚同学的那段对话。

(如果是我,不会拿孩子的名字玩游戏)

(押韵的名字)

櫛塚奈奈美。和泉乃乃花。

奈奈美和乃乃花。

这两个名字绝不押韵。可押韵本身只是濑野同学所举例子罢了。在櫛塚同学看来,这不正是用语感相近的姐妹名字玩文字游戏吗?

松仓兴奋地说:

“噢,该不会?”

濑野同学没有作声。我替她回答:

“对啊。我们竟然看漏了这一点。这张照片怎么可能和书签还有分派员毫无关系呢!”

“这张照片是在乌头前面拍摄?”

松仓的语气仿佛在说光凭这个就决定三者有关还是太草率。

然而,此时此刻,我找到了这张照片与书签的另一层关联。

“书签上有字母‘R’,对吧?”

松仓没有好奇为何我要突然提起这件事,说:

“我当然记得。”

关于书签的这个“R”,濑野同学曾如此说过——“Resist”、“Refuse”、“Rebel”。

“而这张照片是《解放》。”

松仓表情一阵扭曲。

解放即《Release》——“R”。

这个和植田交往的叫和泉乃乃花的女生,正是与濑野同学共同制作原始书签的櫛塚奈奈美的妹妹。

没有一个人把这个结论说出口,但也不需要说出口了,大家都已心下了然。松仓把手机塞回口袋,脸上非常明显地流露出为自己不够明理而气恼的苦涩表情。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摄影部冈地的态度那么奇怪。冈地当时那番话让我一直很纳闷。”

拍摄《解放》这张照片的冈地同学刻意跟我们强调说“那张照片的的确确是我拍的”。明明没有怀疑过她,她自己却主动强调,让我们很是惊讶。松仓继续说道:

“在乌头花坛前手持乌头跳跃。如果照片里那位模特就是分派员,那提供拍摄地点和照片构图的人想来就是那位模特。正因为冈地自知这幅作品并非百分之百的原创,她才会忙不迭地主动辩解。”

我点头说:

“但从冈地同学那里想必打听不出任何线索了。她和濑野同学不是同一所初中,和姐妹团应该也没有交集。”

“没有深究冈地看来确实是正解,比起摄影师,模特才是真正的目标。”

在我们交谈期间,濑野同学嘴里念念有词,宛若在浣洗褪色的记忆。没过一会儿,她肃然道:

“分派员如果是奈奈美的妹妹……我想我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松仓和我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月亮钻出乌云,街道透出光亮,两厢合力稍将神社境内从彻头彻尾的黑暗间救出来少许。

“我和奈奈美有个密约地点。我们就是在那里商讨王牌。”

话音刚落,濑野同学的声调忽然渗透着一股不安,语气也变得期期艾艾。

“……但,竟会有这样的巧合?我家、植田君的家,我和奈奈美的密约地点……三者距离如此之近!”

为了打消濑野同学的疑虑,松仓说:

“你家和你们那个密约地址相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你想必会在自己家附近寻找秘密地点。根据你之前所说,和泉应该是櫛塚奈奈美父亲的姓氏。你和櫛塚奈奈美相熟,多半就是因为你们俩住得很近吧?植田家住得近就纯粹只是偶然而已,不是所有事情都有隐藏含义。”

濑野同学并不去看松仓,嘟囔道:

“……这么一说,是啊。我和奈奈美是一起放学回家才……”

“一切的源头就是你和櫛塚奈奈美。你们家距离近是很自然的事。”

濑野同学微微颔首。

“对……你说得对。”

她抬起头,依次望了松仓和我一眼。

“跟我走吧。”

我们穿过神社鸟居,再度走上夜色街头。不知是否神社境内植物在庇佑我们,刚踏出神社,我立刻感到一股寒风迎面拂来。

濑野同学领我们走的方向不是别处,正是刚才下出租车所走的原路。经过连个转弯,我们眼前又是那片黑漆漆的住宅区。

濑野同学说:

“这里原本是国家公务员的居住地。不知从何起不再使用,就成了废墟。在我有记忆以来它已经是遗迹了。”

松仓很自然地问道:

“为什么还把建筑物保留在原地?”

“我怎么可能知道。”

这同样是很自然的回复。这个回复不足以解答困惑,濑野同学简短补充道:

“他们应该是打算卖掉,但听说卖不出去。至于为什么卖不出去就不知道了。”

住宅区四周围着铜丝网,还挂着“禁止入内 24小时监视 财务省”的牌子。濑野同学敲了敲牌子。

我们一路走来依然没有碰到任何行人。濑野同学沿着铜丝网又走了几步,敲了下禁止入内的牌子,说:

“二。”

冬夜,冷风习习。我们沿着铜丝网缓步前行。濑野同学一边走一边伸手敲响禁止入内的牌子,一边敲一遍数数。三、四、五……万籁俱寂,夜空中唯独回荡着濑野同学敲击告示牌的响声。

终于,濑野同学站在第六块牌子前面说:

“这就是第六块……”

这次濑野同学伸手不是去敲牌子,而是去抓铜丝网。乍一眼看固定死的铜丝却被濑野同学不费吹灰之力地挪开了。

“这里能挪开。”

我不假思索地问道:

“上面写着禁止入内,还说24小时监视。”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监视,但是从来没人来管过我。”

“你三年前就是这么做的吗?”

濑野同学非常可爱地点点头,说:

“嗯。你不想进来吗?”

松仓把手搭我的肩膀上,意思是我不愿进去就让开。我耸耸肩,说:

“随口问问罢了。”

我从铜丝间缝隙穿过。松仓什么也没说,毫不犹豫地跟在我后面。

空无人烟的住宅区并排伫立着两栋楼。松仓眼尖,指着二楼一个房间说:

“看,那里有光。”

顺着他手指方向,果然看到有扇窗子隐约漏出光亮。从窗户位置判断,这个房间应该是靠住宅区内侧一面。因此站在外面道路上就看不到。

濑野同学早有所料般点点头。

“那就是我们的房间。二零七号室。”

“钥匙哪儿来的?”

“别人掉的。其实捡到钥匙后,我就一间一间房地试过去,最终打开的就是那间房。”

松仓摇头道:

“你也太有活力了吧,我服了。”

“好开心,我也有被人夸赞活力的一天。”

我姑且问一句:

“钥匙只有一把吗?”

濑野同学思索片刻,回答道:

“我们找锁匠复制过钥匙。原始钥匙一把,我一把还有奈奈美一把,总共三把钥匙。但我自己那把早就扔掉了。”

此时,待在那间房里的人……恐怕就是和泉乃乃花。她从櫛塚奈奈美手中接过钥匙,多半自行又找人进行了复制。

时值寒冬不知是我们的幸运还是不幸。由于气候寒冷,住宅区里杂草荒芜,即便四下皆是黑洞洞的,我们也不需要担心脚下有什么危险,大可以放心朝前走。我们来到窗户正下方,窗户里头似乎摆着东西,阻挡了我们一窥房内模样的视线。

我刚拿出手机,松仓就察觉到我想要干什么,点头赞许:

“妙计。”

我摁下手机按键,给植田打电话。手机喇叭传出等待接听的提示音。

突然,手机的默认铃声响彻在夜风徐徐的这片废墟之中。植田的手机就在那个房间里。

植田没有关闭手机电源。为什么他不关手机?我只能想到一个理由。

“他是故意引我们来。”

铃声陡然中断,我手机里的提示音也随之消失。回过神来,刚刚还亮着灯光的那扇窗子已是漆黑。那道光其实是向我们发出的邀请吧?濑野同学表情稍显阴沉,说:

“我能理解东谷同学为什么那么害怕了。他怎么会知道我们要来?”

植田不可能知道我们今晚的行动。我们在第五课时的图书室里决定今晚展开行动,当时图书室里除了我们三个,没有任何人在。植田究竟是通过什么途径预判到我们要来呢?

我发觉答案只有一个,很显然。

“有人说谎了。”

“谁?”

“八木冈小姐。她加入姐妹团了。”

八木冈小姐受到姐妹团的加入邀请。她说自己没有加入,但我们凭什么相信她呢?再说邀请她加入的人是店内熟客玛丽小姐,即便只是社交辞令,她也该敷衍几句看看情况才对。但八木冈小姐对姐妹团并无兴趣,所以她把姐妹团的事告诉了我们。可她同样把我们的行动告诉给了姐妹团,因为八木冈小姐同样不需要对我们承担道义。只有这个可能,否则植田或分派员不会引诱我们来这里。

松仓苦笑道:

“上去吧。虽说事情真相都查得差不多了。好……”

松仓仰视二零七室,语气很是轻松,释然道:

“恭敬不如从命。”

我们开始爬住宅楼梯。要是二零七室房门紧锁要怎么办呢?我压根没考虑这个问题。毕竟是对方邀请我们在先,岂会不开房门?

果然不出所料。

《书签与谎言的季节》第四章(1)——米泽穗信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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