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的消息
啊,惊蛰过了。天气很热,我在湖边走着,突然才想起来。
春的消息,从惊蛰开始,就家喻户晓了。
春江水暖鸭先知。鸭子是水里面最先知道春天的来到的,但还不能排第一位。
最先听到消息的当是草儿们。昨天还是看不见,好像过了一夜,嫩黄的头便冒了出来,也不梳妆,黄毛丫头般,兴冲冲地从大地母亲怀抱里挣脱出来。春风安抚,丫头们就招摇;春风加大力度,丫头们又被掠起的尘土掩住,缩回母亲的怀里。风驻,丫头们这才重探出头,试比一个高低。
鸭子们,这里说的是野鸭子(家养的还没出笼呢),兴许混进去一只野天鹅也说不定,反正是能下水的物种,是第二个迅速打探到春的消息的。它们不像草儿受泥土的辖制,有了翅膀的加持,任飞任停,只管自己快活就好。江河稍一解冻,它们就集体下水了。时而轻拍水面,一踩脚蹼,划出去好几米,转个头,又一蹬,跳起了水上芭蕾。管他明天填不填的饱肚子呢,春来了,属于我们的季节回来了。
布谷鸟从南方重又飞回来了!它们站在柳树的干枝上,布谷布谷,想要唤醒周围的一切生灵。柳树打了个哈欠,嗔怪道,“小小年纪,叫的怪难听的,一把老骨头了,经得起折腾吗?”
于是,布谷鸟挥挥翅膀落到了一户人家的墙头上。“布谷——布谷”。金黄色的晨光中,一位老伯眯着眼,喃喃道:“又是一年,下地干活喽。”然后就是唤回外面的游子,牵着未满学龄的稚子,拢火的拢火,翻茬的翻茬,追风的追风。漫山遍野,都是农人和孩子的身影。不出半月,生命的种子即将被播下,像它们的祖先供养人类祖先那样继续供养人类的子孙后代,接受季候的洗礼、时间的轮回。
近几年来,这片山野的人越来越少了,拖拉机、打茬机、收割机,一切等物都是机器。大家争先恐后地往城里赶,城里的条件好哇,可就是再没听见布谷鸟的声音了,那一声声布谷陪伴着春风永远地留在了人们遥远的记忆里,仿佛等待着,等待着游子的归来,万物的复苏……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农民们急切地等待一场春雨。都说大雪兆丰年,去年冬天单是薄薄的下了两层,还没等完全落下来,雪就化成了水。后来还是地方政府出资,降了整整一天一夜的人造雪,第二天早上一出门,嚯,雪都蹿到人小腿往上一截了……今年的春雨,一定要多下点呀。农户们默默向上天祈祷,保佑今年风调雨顺;布谷鸟感应到了,也向上苍祷告,赐我们一场雨水吧;还在划水嬉戏的野鸭们听见了布谷鸟的怪叫,撇撇嘴飞走了,只剩下水面上一圈圈的涟漪,一次次敲打着岸边的浮冰。
春风从南吹到北,从早吹到晚。城里赶工的工人偶然在一天傍晚,竟然久违地感受到了春风的温暖。春风如母亲般轻抚过工人的脸,他倏忽想起故乡的老妈妈,走时自己留了钱给她,叮嘱她不要舍不得买东西吃,自己找到工作了,单位刚刚复工,大家互相照顾,将来有钱了就回村去,会有钱的……天气变热的很快,太阳光折射到工人脸上密密的汗珠里,倒映出一座膨胀的城市。春雨啊春雨,城市也需要你。
天气依旧很热。我沿着湖边慢慢行走。水的另一方,遥遥停着一座楼。
我走进后发现,上面赫然是三个大字——岳阳楼。
遥想当年,范先生一篇《岳阳楼记》洋洋洒洒,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从他的时代传到我们的时代,依旧不改其心。从古至今,多少文人骚客寓情于景,将自己的理想抱负缩影在字里行间。只为等待千年,找寻读懂自己的知音。他们看景,看到的却是自己。看景,难道不应只看景吗?“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我情不由己地发出声音。
“Hello,这是《岳阳楼记》,对不对?”一声蹩脚的中文在我耳边响起,我回头,原来是一位外国游客。我问他怎么知道这篇文章,他说会背的话,门票免费。我会心一笑。
“你能帮我拍些照片吗?”
“当然。”
一张照片从富士相机生成,黑黑的底片上很快出现了人像,是个笑容很灿烂的外国小伙。
“要下雨了!”这是外国友人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
怎么可能?我看了天气预报的——我是说,至少应该有些预兆,天气太热了——轰隆隆隆隆,伴随着一声巨响,一场大雨就这样浇了下来。
真的,是雨,凉凉的。轰隆隆隆隆——万物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