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蜂巢思维
本文作于2022年3月，同年11月定稿。内容主要来自梦境。原标题《脑乱思维》，当时署名“卌伍”。
蜂巢思维
一
早晨，高亢的闹钟声把我喊醒。我拉开窗帘，外面灰蒙蒙的，但我已经可以通过那一点点光判断时候不早了。于是，一如既往地，我洗漱、沐浴、用早餐、更衣，然后提上公文包该出门了。
“啊，你不跟着一起来吗？还愣着干什么，该出门了。”我回头催促着。
天上飘着一个极为巨大的物体，我知道的，那无法让人忽视。它近乎有一个城市般大、抑或有整个国家般巨大，无人知晓。我们甚至连它悬停的高度都无从得知。
“你看，它是低空飞行吗，不一定吧？中央那么巨大的球形引擎，你还能见到里面旋转的叶片，还有那精巧而复杂的刻线，甚至是里面透出的光，对的，那不是尘埃，而是一些光粒。那它是高空飞行吗？也不见得。那么巨大的机器，庞大地令人咋舌的动力系统，却能毫无声息地运作。还有，看到那些水帘般的银丝了吗，自其外轮垂落的、发丝状的东西，在空气中缓缓地漂浮着落到这城市上、落到我们身边——你觉得它以此控制了多少地域呢？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我们甚至连银丝的数量都无从得知。
“现在，看到这根银丝了吗？拿着，看到末端的那根小刺了吗？看我怎么做的，往你的额头上一扎，这样就好。你可以慢慢来，这是每天必须要做的，在工作前必须要做的。第一次总有些胆怯，三年前我和你一样——你说我？等我下，我还要锁门。
“如此描述，是否让你混乱了？别急，前些时候我每天都要在脑子里把这团乱麻梳理一遍。我那时候也跟你一样好奇，但现在不是时候。好的，那里是我的位子，你可以把凳子搬来我旁边，毕竟你是我的新助理。有什么不懂的也别着急，我会耐心跟你说的，毕竟你距离出生也就过了六七千天的时间，人生地不熟，也没太大关系。
“过来，好。你要做的，就是把这份文件录进去，然后找出下一份文件，接着录进去，很简单的。就像这里有个九宫格，1号位是17对吧，是17；8号位也是17对吧，对吧？那就像把他们连起来一样容易。就像你看这是5号位对吧，8是吧；这是6号位对吧，8对吗，那就继续呀！跟刚才一样！举一反三，举一反三！你应该会明白我的意思对么？去吧，去干好你的工作。
“对的，这样就是全部了，你干的不错。怎么，想来一杯咖啡吗？好的，稍等……要糖吗？奶球呢？好的。有什么想跟我聊聊吗？好我明白了，你还是对天上那只像水母一样的玩意很在意对么？这是正常的，以前我也是这样。好的，稍等。
“关于那只奇怪的东西——暂且叫它蜂巢吧，大家都是这么叫的——我们其实对他一无所知，至少我们这种身份一无所知。因为不知从何时开始，任何非官方名义的、对蜂巢的探索行为都被严令禁止，甚至课以重刑。我不知道为何如此，但是人们总是会反抗的，它们制造了气球、飞机，飞上了高高的云天。可随着越来越多的飞机在企图接近时无故爆炸，化作白天也明亮可见的光球之后，我们明白了一切只是作茧自缚。政府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就像没人对它感兴趣一样。如此，地球还在自转，生活还要继续，那么即便它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那，我们也需要接受，好么？
“好的，看来你也喝完你的咖啡了，那么你在这里再坐坐，我也该去给你找点资料了，好么？
“好了，你现在该拿着这些东西到资料室一趟，记得把文件放进对应的文件夹里。毕竟你是助理，只要在资料室、收发室、存储室和办公室里面来回跑就好。鉴于你是第一次上班，我陪你去好了，也好演示给你看。
“这里是文件编码，上面有个小扣的，把它拉开，看到了吧？好的。文件夹上面也有标号，对准了插进去就好……17，17，对的。8，8，对的……就这样可以下一份。这样的工作还可以吧？好的，祝你有个愉快的第一天！
二
丽萨今天似乎很高兴，因为这是我转正的日子，也是发工资的日子。她从办公室出来后，我并没有正眼望她，我们就这样一直保持着奇怪的关系。
三点，四下无人，又到了我们日常的进食时间，每个人都说这是获取幸福感的最简单的方法，的确如此，只有在这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我才感受到了自己在呼吸、在活着、在思考。丽萨坐在对面，默默无言地、机械地咀嚼着。
三文治，我拿起它细细端详，果酱透明粘稠，这让我想到了水母，然后想到了那根银丝，那会是什么呢？听说，孩子们好像不用扎那根银丝，似乎就算是青年人也不用，似乎是只有步入社会的人才必须要在出门前做这一步，这是为什么呢？我屡次想问丽萨这件事，但她反而以一种极其奇怪而恐怖的眼神盯着我。她比我大十岁，职位也比我高不少，所以相比于“相恋”，我们更像是母子间的“管束”关系。
愉快的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睡觉前关好门窗就好，晚上球形引擎的光会比较亮堂，但也无所谓，就这样也好。第二天也是如此，我洗漱、用早餐、更衣，然后背上挎包出门，出门前不忘把那垂下的银丝往额头上一扎，这样它就会伴随我大半天时间。倒也没什么，因为皮肤对它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就像什么也没有做过一样。然后，便是照常的，17，17；8，8，每个文件都有对应的文件夹，就像每个人都有对应的岗位，养家糊口的处所……这样就好。
我开始反思之前的自己，为什么要有那般特立独行的思想。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有一种莫名的矫情，令人作呕。“每个人皆是如此，如果你逆行，便是你的错。”
加班？加班也是如此，没有什么特别的。累，困，都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重复，再重复。
洗漱，扎丝，背上挎包出门，在公司吃早餐，洗澡，更衣，回家拿公文包……17，17；8，8；处理工作。
挎包出门，在公司洗漱，洗澡，扎丝，更衣，回家拿公文包吃早餐……17，17；8，8；处理工作。和丽萨约会。
背上处理工作，在洗澡扎丝，更衣时吃早餐，挎包公司……00101001110100010100101；加工作。连接——Li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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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每一天都是这么过的。
每一天都是褪色的一天嘛！
重复的每一天只要都这么过去就好了，存在的便是正确的。
扎银丝，背上挎包出门，在公司吃早餐，回家，洗漱……17，17；8，8；处理工作。
背上挎包出门，在公司洗漱，洗澡，扎银丝，更衣，回家拿公文包吃早餐……17，17；8，8；处理工作。加班。
褪色再褪色。
克扣再克扣。
“我不想再来了。”
“不行，一定要哦，会饿死的。”
“我可以来公司直接加——我可以喜欢上公司吗？”
“可以呀，一定要噢！”
我的报酬呢？
我的休息呢？
我的自由呢？
没人回答，大家缄默不语。
于是我知道了，那银丝很特别，我也是在不知多久之后才知道了它的作用。它就是让你的世界褪色的东西，可以让你变得冷淡的东西，但是我已经无所谓了。
偶尔看着窗外那灰蒙蒙的东西，就会想，也许我还应该看看互助论什么的，至于脑中的形态，也许是Ana，或者是Cap，或者是，我不了解，其实这些名词都仅限于对其“外壳”的认知。但我也没有别的精力去了解别的，因为现在的情况也挺好。
在梦中，有这么一只更厉害的庞然大物。它自虚无中出生，成型于无尽的电光之中，最终伴随着轰鸣而来，驱赶这只水母，把这一切都结束，让这大地重见天日。那是什么呢？我自梦中醒来，脑海中满是那清晰的场景。真不敢想象！我喃喃道，然后再次睡去。
我的红色呢？热情的颜色。
不知道！
我的黄色呢？奔放的颜色。
不知道！
我的绿色的？健康的颜色。
不知道！
那我还剩什么！
……无人应答。
那好吧，那就这样。我坐在床上，手里摇着冲泡的咖啡，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了。
“地球还在自转，生活还要继续，那么即便它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那，我们也需要接受，好么？”
那就好吧！
我一直在想，银色，染上如此漂亮的颜色也好。
也好。
……于是有一天。
轰隆！一阵强烈的震动将我吵醒，我从没有感受过如此震动，如此“不平凡的”震动！在这个平凡的世界中，居然有如此奇迹般的震动！我赶紧冲向窗户，眼前的一切让我瞪直了双眼，胸口砰砰直跳。
看啊，那里，在那里！
原本那占据天际的鬼怪，正在被撕裂！那球形引擎破开巨大的空洞不断喷出粒子和火花，那银丝正纷纷断落露出那如光头一样的内构，中间则如东非大裂谷般碎成两半——梦里的情景，这东西终于陷落了！
如同雷鸣，强烈的轰隆声也随之而来！是什么让我梦想成真，脱离苦海，是什么！
【它自虚无中出生，成型于无尽的电光之中，最终伴随着轰鸣而来，驱赶这只水母，把这一切都结束，让这大地重见天日。】
对的，正是如此，梦寐以求的！
昏暗的天空中，有什么庞然大物冲破了云气，遮蔽了最后一点光芒，只有轮廓还可见少许金边。汽笛般的长鸣，似乎有什么喷发了！那是巨大的能量，将天空也要冲破一般，给这无尽的昏暗幕布捅出一道银色的口子！好啊，好啊！
角鲸。如此巨大的角鲸！
我疯狂地笑着，烧毁了画着水母的旗帜，拿出油笔疯狂涂抹着，那是象征希望的角鲸。我兴奋地趴在窗边挥舞双手，让它在无边的尘埃中飘扬。
窗外，角鲸取代了原本水母的位置，也不再发出轰鸣，反而是将世界收入无边的寂静。角鲸那座巨大的引擎，里面旋转的叶片，还有那精巧而复杂的刻线，甚至是里面透出的光，似乎与水母的引擎无异？银色的破口渐渐化作瀑布一般落下，闪烁着蓝色的光辉，自其外轮垂落的、发丝状的东西，在空气中缓缓地漂浮着落到这城市上、落到我们身边。很快，这蓝色又将抵达这片大地。
我瘫软在床上，如同没有生命的木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