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故事·柳崖外编(二)
3,天台道士

出蛇徙柳术如神,古法微茫已失真。
道士居然明痘理,却从腐烂得回春。
有个姓陶的老翁,一次带着小儿子去苏州做生意,他与叶桂关系很好。叶桂是苏州的名医。一天,叶桂外出路过陶家,就进去喝杯茶,他仔细端详了一下陶翁的小儿子,说:“可惜了!原本是个聪俊的小子。但明年三月必定患痘,一患痘必死,已经能看到征兆了!实在可惜!”陶翁大惊,顿时就在叶桂面前跪下,求叶桂救救自己的儿子。叶桂说:“这是先天因素导致的,病根在胎元,谁能治?你只有带他赶紧回老家,让他见见他娘吧。”说完就走了。
陶翁整日整夜满是哀愁,收拾好行装,准备回老家去。这时,有个从天台来的客人,听说了这事,便对陶翁说:“我听说天台道士有句话说:‘痘无死法。子盍往求之?痘无死法,而是儿死,是是儿生而死也;痘无死法,而是儿生,是是儿死而生也。’你可以去求求他,以试其言。不过,需要你换身行装才行。”陶翁于是带上小儿子,穿的像个穷苦人家,去天台山谒见那里的道士,愿意给他当打水砍柴的苦役,而不收取工钱。就这样住了一个多月,道士问他:“我看你神气舒畅,但面色忧愁;干活勤快,但嘴上讷讷,必定有事。何不给我说说呢?”陶翁哭了出来,带他去见自己的儿子,以实相告。道士说:“谁告诉你儿子会死?”陶翁说:“是叶桂。”道士说:“确实和叶桂说的差不多。不过,明年确实无法治愈,但难道不知未雨绸缪吗?生之贪,死之机,死之防,生之由。痘有根有苗,有气有血,早先就开始治疗,那么骨肉之痘就不会致死了。你先回去,明年正月还你一个健康的儿子。”陶翁拜谢,将儿子委托给道士,就离去了。道士在地上掘出一个坑,灌满药水,在一旁用炭火烘烤。让陶翁子脱下衣服躺进去,然后用板子将其盖住,只露出头来,又用药粥喂他。就这样过了一两天,陶翁子感觉有些内痛,三五天后长出了斑痕,八九天后肌肤开始腐烂,十一二天后,皮肉脱落得能见到骨头,又过了十几天,开始长出新的肌肉,到了一百天,肌肤已经完全长出来了。药水换了几十次,药粥也用了好几大锅,到此才算成功了。到了正月,陶翁来到天台山,看到儿子如此健康,非常高兴,问痘病是否治好,道士说:“已经根除了。叶桂只知道是不治之症,却不知道还没到无法治疗的时候。你回去告诉叶桂,这是用腐烂法治疗成功的。”陶翁率子拜别离去。
到了三月,陶翁和儿子在正逛集市。被叶桂遇到,问他:“你没回去吗?”转眼又看陶翁儿子,说:“居然没有得痘了,谁给治好的?”陶翁就用天台道士的话回答他。后来叶桂,便去天台山学习这种医治痘病的医术。从此以后,直到叶桂死之前,凡五年,苏州的小孩没有再因得痘而死的了。
柳崖子说:偏者补之,弊者救之,治病的人实在是大善。从用腐烂法取得成功这句话可以看出,其治病的手段实在神奇。从“还未到无法治疗的时候”也可以看出医理也很是精通。扁鹊看齐桓侯,乃是在还没患病的时候,完全是预见的。良医能知道不治之症,却没想到还没到不治之症的时候还可以医治,天台道士的智慧也算深远了。苏州还有个儒医徐大椿,有人认为他所写的医书可以和古代的王叔和相提并论,但知道的人不多。
4,阿巳(刘车夫)
财色临前意不移,光明心地更无私。
此君忠直翻称戆,世道于今薄可知。
丰润县有个车夫姓刘,性格戆直仁厚。每当驾车时,必定仔细看看车辙中没有虫子才驾车通过,每天都不落下。有人问他为什么,回答说:“害怕伤了它们性命。”一天凌晨,同行的伙伴要他一起同行,刘车走在前边,只看见前方的月色朦胧中,出现了两道光柱,刘急忙拉住马缰绳,停下不走了,等到光柱消失后才继续驾车前行,即便后面的同伙催促他他也不动。第二天他又独自一人从这条路上过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子,大约三十多岁,虽然长得不是国色天香,但也算光润艳丽。正坐在草洼地中间,唱道:“
黄草白蓑深复深,吁嗟驺虞何其仁。
驺虞不见戚我心,驺虞见兮乐不禁。
壬公丁女丹如琛,与子偕此百年忱,爱子戆兮爱子仁。”
等到刘车夫经过她的面前,女子请求载她一程,刘问:“你是谁家女子?”回答说:“我叫阿巳,和你是一个村的。”刘相信了她的话,载上她继续前行,也不回头看。到了自己家门口,刘车夫对她说:“请下车吧。”女子问:“嫂子在家吗?”刘说:“在家。”女便说:“我可以到你家喝杯茶吗?”刘同意了。叫妻子出来接那女子进去。刘对妻子说她要喝杯茶再走。女子却对刘妻说:“我无家可归,希望能留在你家。”刘妻没有回应,刘听说了,坚决不同意。但女子逗留不去。刘暗访村中妇女,没有叫阿巳的,逐渐害怕起来。狂奔回家,却听到家中传出织布的声音,进去一看,原来是阿巳正在织布。刘怒道:“你为何要骗我说是村中女子,请速离去,不要害我!”女子说:“天底下遭受灾祸的人,都是些智商短浅凶狠残暴之辈。哪儿会忍心降灾给像您这样如此憨厚仁爱的人呢?请您稍安勿躁,不要叫我走了。”刘嘱咐妻子叫她离开,妻子却说:“她要是真的无家可归,又这么贤惠手巧,我不想她走。”刘十分生气,抱上自己的被子睡在了外室。
一晚,刘车夫正要入睡的时候,看到妻子过来,说:“我刚过癸水,想和你亲热亲热。”刘一近身,发现原来是阿巳,急忙把她推开,蒙上被子不停地默念说:“我被玷污了,我被玷污了!”第二天,看见妻子送饭来,刘脸上汗如雨下,对妻子说:“我昨晚差点被阿巳迷惑,愧疚了一夜,实在羞于见你。”妻拿出红绸子给他擦汗,眼睛轻轻看向别处,娇媚万分。刘这时忽然问道:“红绸子哪里来的?而且你以前也从不这样啊。”妻子哂笑起来,刘愈发疑惑,仔细一审视,原来又是阿巳。刘勃然大怒,拿饭碗丢她,没有丢中。急步进屋,看见妻子正站在灶台边,阿巳站在背后。刘睁大着眼睛,对妻子说:“你要是不赶她走,我就连你一起赶出去。”妻回答说:“好吧。你姑且出去转转,消消气。”等到天黑回家,庭院静悄悄的,只有妻子一人独坐,点着一只灯正等他。刘高兴地问道:“阿巳走了吗?”刘妻回答:“走了。”刘问:“去哪儿了?”刘妻说:“不知道。”便掀开被子一起睡了,枕席之间极尽缠绵。等到天亮,刘抚摸着妻子的脸颊,说道:“我本有家室,怎么敢胡为?差点没有守住自己的操守,几次三番被阿巳迷惑。”一转眼,被中人却笑了起来:“我其实是阿巳。”刘大为惊骇,妻子从外面进来,说:“贤如阿巳,手巧如阿巳,持家如阿巳,你忍心抛弃她,我不忍心。就算是为了我,把她留下来吧。”刘实在无可奈何,只好把阿巳纳为侧室。邻居同伴们得知刘得到了一个奇异的女子,争相拿着猪蹄浊酒上他家道贺。有些能吃的人,拿出的猪肉酒水以及馎饦一会儿就给吃光了,邻里们拍着桌子道:“今天这个大喜的日子,怎么让客人吃饱饭都不行?”刘和刘妻阿巳商量,刘妻说:“家里穷的叮当响悬磬,怎么够那么多人吃饭呢?”阿巳说:“不要担心。夫君去陪客人,只管从窗户端就行了。”刘只好入座,客人们又叫道:“快上饭!快上饭!”刘问:“想吃什么?”客人说:“汤饼就行了。”刘还没说,阿巳就已经知道了,运刀如飞,切条如银丝,各种菜肴鱼肉都准备妥当,刘只管从窗户端出来,络绎不绝。满座宾客都吃饱了,说:“够了。”锅中马上就空了。刘家渐渐丰裕,生活上一旦有需,刘还没说,阿巳就拿出圆珠一枚,换成钱还算够用。有时刘想要买酒钱,阿巳也没有不给的。但是阿巳放在别屋的一个封上瓮口的陶瓮,叫人不要乱动。
日子一久,一天,刘妻对阿巳说:“我俩的感情可算得上笃厚了。我知道你必定不是凡人,为什么不让我见见你的真面目呢?”阿巳踧踖道:“既然姐姐问起来,我哪敢隐瞒,我放在别室的那个大瓮,姐姐去打开一看便知。”刘妻如言走去打开陶瓮,只见一条巨蛇盘在瓮中。刘妻大为惊骇。须臾间,瓮中生出云气,蛇腾云而上,头上两须长达丈多,发出光茫远达数里。刘赶车路上还以为是彩虹,等到回去才知道阿巳变化离去了。刘妻后悔万分。不过从此以后,家里日渐宽裕起来。同乡有个叫邹生的,知道了这件事,经常说:“我要是也能得到一个蛇精就满足了。”后来他携带重金去了京城,想要求得像阿巳那样光润艳丽的女子。过了一段时间,一个媒婆对他说:“南城某氏女子,其肌肤光润异于常人,不过她已经被休两次了。”带邹生去看,邹生非常满意,用五百金买下了她。才睡了一晚上,邹生就叫那个媒婆将那女子领走了。媒婆问为什么,他说:“她确实长得比刘家的阿巳还漂亮。但是她臀间有一节肉,长寸多,像尾巴一样,昨晚欢好正浓时,那肉尾巴居然长到了一丈,紧紧地缠在我腰上,扯都扯不下来,冰冷彻骨,这是跟蛇蒙上人皮没什么两样,我实在难以忍受。”摆摆手离去。踉跄地回到了丰润县。遇到了刘车夫,刘车夫戏弄他说:“你的蛇精还好吧?”
柳崖子说:“蛇而人,人之可也;人而蛇,蛇之亦可也。人而蛇其形,但蛇之尚不可,况蛇其心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