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之战简装本小说-第二十二章 克撒的法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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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克撒的法冠
　　“你怎么受得了这些东西啊？”达硌士一边问一边扯着颈子上的织带。
　　“受不了哇，“克撒说，“我从小就恨透了这种繁文绝节，非得要我们穿上一大堆东西。我想贵族社会到头来会排斥宗教，恐怕就是因为那些衣服穿起来实在太不舒服了。”
　　二位男士都穿着硬挺挺的棉质衬衫，外面罩的是更挺的羊毛外套，配上厚重的羊毛长裤。每件衣服都熨得毕挺，线条笔直得像是用刀切出来似的。全新光亮的皮靴，沉甸甸地挂在脚上。对达硌士而言，两只鞋子根本和铅锤差不多。他们受邀出席一项极为隆重的典礼，所以有人替他们准备这些行头；可是达硌士倒宁愿寄个礼讯过去，待在家里就好了。
　　回头想想，达硌士觉得他们算不上是好运。看看那些绅士们身上的大礼服，极尽豪华与庄重之能事，达硌士不由得联想起一艘正要启航的船，系满了彩带呀、色纸条啦，到处钉着奖章之类的。这也难怪，因为阿基夫从来也没有过什么大神器师和护国者，也没表扬过什么大学者。结果他们二人就成了这种往日繁华的代罪羔羊了。
　　达硌士常听人家说，阿基夫是个性格阴沉又严肃的民族，他现在可说是眼见为凭了；就算是这样一场典礼，他们也只是死板板的坐着就会高兴。这些人对快乐的追求可真是单向思考——一板一眼的可怕。他在这一个月来真是看够了。
　　潘瑞冈这阵子有不少庆典。先是阿基夫王子娶寇利斯王孙的一场皇室婚礼，再来是崇高可敬（或是软弱无能）的阿基夫国王让位给新婚的王储夫妇，没多久又是阿基夫和寇利斯二国的联合声明，正式宣布二国合并（虽然就政治层面上来说，寇利斯是被并吞的），接着就是这场压轴：联合王国将赠与克撒大神器师和护国者的封号。
　　所有的一切都是阿基夫的贵族在幕后操纵的。贵族们长年以来都和王室不和，早就没把国王（现在应该说老国王）放在眼里了；自从老国王提议的联防政策随着萼城沦陷一起失效，随后沙漠蛮族的势力又不断扩张，王室的威信也随之一落千丈。阿基夫贵族跟着寇利斯商会操纵王室的联姻，更大力说服老国王放弃王位；达硌士还得知，他们也逼着克撒接受所谓大护国者的权杖和法冠。

　　达硌士却不明白，克撒为什么要接受这样的地位和封号。他直截了当的去问，克撒却给了他一个很不实在的借口；至少在达硌士听来是很不实在的。
　　“在佑天的时候，”大神器师说，“领主让我发明机器，可是我却不能管他们怎么去使用，即使我是个首席神器师，我能运用的资源也不够完美。现在，我当上了大护国者，我就能控制那些机器的用途，也有权力去支配足够的资源了。”
　　“你所谓的控制，我会存疑哦。”达硌士反驳道，“就我看来，领导者也是被时势和趋势所推动的，人为的控制毕竟有限哪。更别提时局混乱的时候，很多事情都不是能被人类掌握的。你看，那些人居然已经在高喊收复佑天了。”
　　“那也是有可能的啊，”克撒说，“可是我们要靠机械的力量去收复，像是复仇者机器人、机兵、还有我们现在在设计的新哨兵。”
　　“恐怕在我们还没设计好之前，事情就会发生了。说真的，搞不好新的地位也是新的压力，会逼得你不得不发动战争哪。”
　　克撒慢慢擦着双掌。最后他耸耸肩，“你或许说得对，大弟子。”
　　“那你为什么还要接受权杖跟法冠？”达硌士逼问他。
　　“我另有理由。”克撒说完便紧闭了嘴巴。
　　达硌士还想逼克撒把话说完，可是房门却在此时打开。一只小小的铁鸟飞进房里，小哈宾追在它后面跑进来。七岁的哈宾又叫又笑的追着小鸟，小鸟却总是轻巧的躲过他的小手，绕着房间飞舞。
　　达硌士吹了一个短音，小鸟便飞落下来，停在壁炉前的饰台上。追逐它的小男孩也立刻安静下来，当场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他原本嬉戏的那个房间了。“达硌士叔叔，”他说时微微笑着，然后面色转沉，“父亲，很抱歉打断了你们的谈话。”
　　克撒和气的笑了笑，“没有打断哪。”他看着小铁鸟。“你的作品之一？”他问达硌士。
　　达硌士耸耸肩，“消遣消遣罢了，顺便把我们研究的创意试用一下。小鸟可以侦测出空气的流动，所以会自动躲开他的手，跟昆虫差不多。小鬼只要动作放慢一点就能抓到它，不过我还没见过哪个小男生有这么大耐性的。”
　　克撒点点头。“佑天人或许同时有好几个灵魂，不过你的本性里还是是个玩具师傅。”
　　凯拉夫人，流亡中的佑天女王，就跟在哈宾的后头进来，一个仆人还捧着她的斗篷站在门外。“哈宾！我不是跟你说过不可以去打扰你父亲跟达硌士吗！”
　　克撒又笑笑，“没有打断哪。像今天这种日子，恐怕也很难好好做什么事情了。进来吧，我们来干杯庆祝。”
　　达硌士便转过身去拿起一个超大型的“象瓶”，里面装满了红酒，是贵族们送来的。阿基夫人喜欢喝这种红如血的酒，还要带点苦味。克撒拿了二个广口大酒杯，递给在场的另外二个成年人，自己拿了他手工做的高脚杯；他把最后一头托卡西雅的安瑙纳元件取出，将中心的帮浦改制成这个杯子。这种机械驮兽在阿基夫已成绝响，就和牛头怪与洛克鸟一样富神话性了。
　　达硌士给自己和凯拉倒了一点点，然后倒给克撒多一些。
　　克撒举起自己的高脚杯，“我们这几年来历经了水深火热，那些全都是对我们的考验。现在野火烧得更旺了，但是我们也更强壮，从今天起，我们就要对抗那把野火了。敬阿基夫和寇利斯！”
　　“也纪念佑天！”凯拉说。
　　“敬新的大神器师和护国者！”达硌士说。
　　“敬新的首席学者！”克撒回敬他们，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响起。克撒一口饮尽之后，“我看我们该走了，要是去得晚了，恐怕阿基夫人一样要把每个仪式统统延后，又不知道要拖到哪一天了！”
　　克撒举步往门走去，然后又停了一停，吹了一声短音，跟达硌士刚才吹的一模一样。只见那只小铁鸟拍拍翅膀，随即便飞离壁炉边。哈宾很快的扑过去，可是又被小鸟躲掉了。接着鸟儿照样在房中绕着圈子飞，闪过小男孩一次又一次的擒抱。
　　阿基夫的庆典就是阿基夫的庆典，冗长又无聊。月初的那场婚礼就已经让达硌士觉得自己快无聊死了，这次更惨，因为他跟克撒正是主角；既不能打瞌睡，又不能偷溜，而且还不能乱动，特别是场中的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
　　典礼大厅原本是不知道哪个神明的教堂，不过现在已经没人记得那是怎么回事了。阿基夫的贵族们把它重新装潢过，膨大的饰布极尽奢华之能事。而现在场中挤满了香喷喷的阿基夫女士（还有些男士），说不定大厅本身也四处薰了什么香，搞得达硌士鼻子好痒，可是衣领又紧得他连个喷嚏都打不出来，眼睛里也噙满泪水。
　　阿基夫的习俗就够烦人了，贵族们更让达硌士觉得困扰。大家都知道他是克撒从佑天带来的助手，结果都把他当成很特别的外国人。以前在萼城的时候，他顶多只觉得自己像个进大城的土小孩，可是城里的人至少都还是佑天人。现在都跟阿基夫人打交道，这些人好像都假设佑天人天生有语言障碍，每每对他讲话的时候又慢又特别大声。
　　更教人难过的，是那些阿基夫人还是把他看做克撒的助手。只要有这位大神器师出席的场合，达硌士就只是个打杂端茶水的小弟、跟班，要不就是仆人；即使克撒一再的提及达硌士自己的发明，像是三臂铁人和可动式要塞之类，那种呆滞还是在贵族们的眼神中一闪而过，达硌士甚至听得见他们的耳朵喀啦关上的声音。
　　不对，达硌士暗暗的想，那跟身上这些硬梆梆的衣服怎么能比。他好几次想伸出手去拉领子，可是都忍了下来。他要是真的做了，看起来就真的像个乡巴佬了。
　　长长的致词，介绍重要的外国使节，介绍大贵族，介绍这介绍那；其中一个贵族朝臣的发言更是陈腔滥调得恐怖，还把最近一连串发生在阿基夫国内的好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全都归功在克撒和他那位忠实的助手达硌士身上。
　　幸亏有这位黄发的先生站在讲台上，达硌士总算有机会能浏览一下台下的观众。凯拉和哈宾坐在最前排，她穿着长礼服看起来好没精神，不过还在继续撑。她身旁的小男孩早在半个钟头前就已经无聊透顶，现在正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椅子脚。学生们由李奇劳校长带着坐在后面，学长级的润达尔和山威尔坐在他身旁。沙勒曼穿了全套毕挺的军礼服，看起来竟是全场中最舒服自在的一个。
　　场中还有其他人：华服美冠的阿基夫贵妇们，身旁总有几个年轻小子奉承她们的俗艳。寇利斯各商会的主席装扮虽不如阿基夫人豪奢，不过也看得出相当入时昂贵。沙地亚山区的矮人族也派了几个外交官员前来，可是这些小个子的脸上却没半点笑容，反倒让阿基夫和寇利斯二国的人民看起来像是在胡闹一样。沙地亚山脉中有很多克撒需要的资源，只不过他们要求以黄金交易才愿意提供金属和石材，所幸克撒觉得黄金在战场上的实质效益没那么大。
　　会场中也有佑天人出席，衣着色彩缤纷，不过样式很简单。这些人都是自萼城沦陷后便逃来阿基夫的难民，今天是代表几个地区的豪族前来观礼。但是站在阿基夫人的旁边，看起来还是有点穷酸味。

　　除此之外，场中还有些人，达硌士认不出他们的身份。有一小团穿得毛绒绒的蛮族，大概是从马皮利来的。另有一群僧侣，穿着黑色的长袍子，脖子上挂着某种机器。是基克斯兄弟会的人，达硌士想起来，他们是从北方的偏远地区来的。他们曾向克撒自荐来协助从事研究工作，可是达硌士没多久就发现他们简直崇拜机器到了极点；好比像是扑翼机，他们把它当成生物一样对待，搞得达硌士神经紧张，最后只好避开这些人，就跟避开其他无神论的阿基夫人一样。

　　那个朝臣总算讲完了，之后却又换上寇利斯的女领主。她的声音比较好听，不过她也只是拼命的想解释，她的国家会跟阿基夫一样长命百岁。她提了最近的几项成就，包括二国边境的一连串防卫塔，还有日以继夜的扑翼机巡逻队，都能防止法拉吉的恶魔入侵。
　　那也只是眼前罢了，况且遏阻沙漠势力的又不只是克撒的机械工程。达硌士心想，传到潘瑞冈来的消息指出。米斯拉已经把佑天大部分的地区压榨得差不多了，赛根更是枯竭到了极点，现在他又在寻求新的资源。至于之前听说他要把沙林斯收入法拉吉帝国的西半版图之中，显然进行得不太顺利；现在大军已经进驻沙林斯，还包围了几个重要都市。米斯拉谋图资源不成，倒又替自己开了新的战线，要是他再这么搞下去，过不了多久，他就要跟全大陆敌对了。
　　阿基夫的贵族们当然没漏掉这个风声，寇利斯的商人也从没忘记替自己重开这宝贵的经贸路线。就是现在了，他们说，打铁要趁热，收复佑天更待何时？快把米斯拉赶回沙漠吧。
　　见到达硌士对贵族们的呼声有如此反应，克撒倒是很惊讶。以前在佑天，他总是尽量躲在圆顶屋里，让其他人去做计划去开会交换意见。现在他只要逮到机会，就要跟贵族或商会代表们见面，也不忘秀几样新发明或神奇机器给他们看看，相对的，这样的场合越多，他们也越慷慨，容许克撒尽情使用动力石、土地，还有建造机器所需的一切资源。
　　达硌士觉得自己知道克撒在计划什么。他的老师会一直打造机器人、扑翼机、机兵，还有哨站，直到再多头机器龙都打不过，他才会决定出击去对抗他弟弟。做学生的现在只希望克撒还有时间去完成这样的计划。看看阿基夫人的热情和寇利斯人的贪婪，达硌士只觉得担心。
　　寇利斯领主好不容易下台一鞠躬，年轻的新国王这才带进典礼的主题。克撒跪下（真是绝技，他穿的衣服跟达硌士的一样硬耶！），年轻的国王便将大神器师的法冠轻放在克撒的头上，之后又把护国者的权杖交在克撒手中。这场加冕式为全场爆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克撒则缓缓起身接受大家的致意。
　　轮到达硌士的时候，场中也是差不多的热烈激昂。国王把厚重的天鹅绒袍披在他身上（加大尺码，好盖得过他的长人骨架子），封他为首席学者。他也一样跪下，国王则在他头上放了一个金色的头环。虽然是跪着的，达硌士却还是跟国王一般高，他只好略略向前弯身，这样国王才不用踮脚。
　　接下来是祝颂词，又是那个罗嗦朝臣走上讲台，达硌士发誓他真的看到全场观众都打了哆嗦。结果这个朝臣讲的又是一篇对抗法拉吉魔鬼的演说，慷慨激昂的连珠炮。达硌士想到，是了，场中独缺法拉吉人，至少来的人不会宣称自己是法拉吉裔。那个朝臣又锦上添花了一次，他宣布克撒是大护国者，保护所有不受法拉吉及其属邦所占领的土地。
　　换句话说，只要不是米斯拉统治的地方，都是。
　　好不容易典礼结束了，可是之后还有宴会，这种宴会里恐怕有更多更长的致词，而且搞不好每个商会代表和贵族都要对此盛事发表一点自己的感想。达硌士等不下去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克撒笑着把法冠摘下。法冠重得要命，达硌士原本很担心，深怕这位有点年纪了的老师会就此倒下。
　　克撒掂掂手里的法冠，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达硌士终于忍不住开口，“以前在萼城的时候人家也是这样表扬你，为什么我从来没见你这么高兴过？难道你真的认定人不亲土亲吗？”
　　克撒抬起头来，好像有点不解。然后他才笑开来，“你以为我是为了这个啊？你觉得我变得爱慕虚荣，受人崇拜就得意洋洋了吗？来来来，大弟子，你看看我的新帽子里面，看看事情的真相。”
　　达硌士凑过去看，克撒把法冠翻过来放在他手里。无数颗宝石缝在这顶高帽子里面，难怪它这么重。
　　不，不是宝石。达硌士猛然惊觉，这些都是动力石。纯净，毫无瑕疵的动力石。五年前克撒曾经给他看过满满一抽屉的动力石，现在这些比当时还多。
　　达硌士看着克撒，看着眼前的护国者流露满满温暖的笑容。怪不得，这个首席学者恍然大悟，怪不得他愿意穿戴得这么不自在，怪不得他能忍受那么冗长的演讲，就为得到一个大神器师的称号。
　　全都是为了得到更多的权力，得到更多的资源。
　　克撒把法冠留在达硌士手上，然后就走去拿他的高脚杯了。达硌士摇摇头，他的老师根本没变，工作还是他整个宇宙的重心。

　　得知这一点，达硌士不晓得自己应该宽心还是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