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足
我失恋了。
胸中满是烦闷和愤怒，而大街上又是那么嘈杂。使劲踢开街上残存的罐子解闷，至于打伤了谁是无所谓的——我甚至期待着能让别人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电话响了，是大学同系的女性同学田安。平时，她短短的头发总是柔顺地披在肩上，和不见棱角的下巴一样亲切。笑容可鞠的样子和温婉柔和的语调则一并散发着母性的气质。
她小心翼翼地开了腔，问我是不是心情不好——她大概不像挑明是什么事情。
废话。心情何止不好，简直是糟透了。
懒得回答她，只是百无聊赖地听着她安慰的话语，而并没有往心里去。
她说了好久才挂了电话，但我的耳边依旧徘徊着响动——打击声、口号声，时而还有掀翻什么东西的声音。
买了几瓶白酒，失意地坐在一个还算安静的角落里。舌尖辣辣的，但我依旧在往嘴里拼命地灌着。脑中挥之不去的是和前女友的点点滴滴。
凭什么离开我？为什么选择别人？
想到这里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使出浑身力气踢翻旁边的垃圾桶。
“呸。***。”
骂骂咧咧地倒在地上，注意到裤兜里有什么声音。应该又是打电话来安慰我的吧？明知朋友是为我好，可我更加烦躁了。
这次是大学的室友——一个颧骨高耸的人，眼睛则总是眯成一条缝。他果然安慰了我几句，但接下来又开始说了些别的什么。
“你不觉得，你女朋友和你分手是因为钱吗？”室友问。
这个我还真的没想到。
“她不是这样的人吧？”我疑惑地问。
“兄弟，你错了。这年头哪个女生不看钱啊？”
“我是大学生，怎么可能有钱啊？又不是富二代。”
“可有人是富二代啊。”
“……”
“咱们系里不是就有几个吗？你女朋友准是看上他们喽。”
“闭嘴！”
“兄弟你别不爱听，这就是事实。没钱就是被看不起。更何况你还是个懦弱的家伙，她肯定瞧不上你。”
我骂了他一句，顺手就要挂断电话。
“别挂电话！”可能也意识到会发生什么，他赶紧补充道，“我这里有一条发财之路，而且可以证明你不是懦夫。”
“我可不想打工，怪累的。”
“不是打工。”他神秘兮兮地说，“轻轻松松就能收入不菲，而且你还能趁机发泄一下——正好我看你心情怪不好的。”
“啊？那是什么差事？”
“电话里不方便谈。咱们在学校旁边的咖啡馆见面。”他故作深沉地说，“训练两天就可以工作了。”
没过几天，大街上又多了一个戴口罩的人。
“没问题吧？”我胆怯地问室友。
“放心吧。媒体向着我们。”全副武装的室友拍拍我。
我只是在人群中低声喊着口号，直到室友跟我提起分手的事情。
“你就把对方想象成拆散你俩的罪魁祸首。”他严肃地说，“别跟过去那样懦弱，勇敢一些！让你女友看看你是何等英雄！”
起先我还有些胆怯，但耐不住室友不断怂恿。于是我便逞着怨气和怒火冲到了队伍前方，用棍棒拼命砸着。
就是你们抢走了我的女朋友！就是你们夺走了我最喜欢的人！
眼前的已经不是穿着警服的人，而是面目全非的丑陋妖怪。看到他们果真没有反击，我于是带头变本加厉地用身体冲撞起来，只是催泪弹才让我有所忌惮。
人们作鸟兽散，我赶紧找到躲在角落里的室友。
“现在怎么办？”我惊慌地问。
“等风头过了再出去。”室友竖起大拇指为我鼓劲。
头脑冷静下来后，我脑袋上又渗出了不少冷汗。毕竟这不是什么好事啊……
“我说，咱们这么干是不是不太好？”
“嗯？能赚钱就行，怕什么。”
“我爸妈肯定不会同意我这样……”
“咱们都戴着口罩，也没人能认出来。何况你赚钱养家，父母肯定会很高兴。”
“唔……不过我有些奇怪，这怎么赚钱啊？”
“背后有大佬撑腰。只要你能使劲闹，肯定就少不了好处。”室友闭着眼说，“外国人出手向来阔气。”
“外国人……”
总觉得这件事不靠谱。但是想到那个视财如命的***，我又产生了复仇的快感。
你不是喜欢钱吗？看看最后谁更有钱！
烦乱的思绪被室友打断了，他说现在已经是继续示威的好机会。
“加油！向抛弃了你的女友证明自己！”室友鼓舞我。
我头脑热热的，又不顾一切地冲到队伍前列。在混乱中肆意地殴打着，甚至不顾自己掉落的口罩。
被拍到才好，让那个***知道我究竟多么威武！
今天实在太过拼命，我筋疲力尽地倒在宾馆的床上。
“看见没哥们？有钱就是不一样，还能住高级宾馆。”室友得意地说。
我只是笑了笑。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的笑容多么丑陋。
手机响了。难道是我前女友来电话吗？
和我料想的不一样。原来是田安啊，真是让人惋惜。
“你怎么上街去了？多危险啊！”她焦急地说。
“电视上播了？”我吃惊地问，却带着几分痛快。
“对，我在人群里看见你了！你没受伤吧？”
“没有。”
“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总不能说是为了泄愤吧？我绞尽脑汁思索，只好用我自己都不理解的那些口号回应。而当她和我仔细探讨时，我便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如果不高兴你可以找我说说啊，何必要这样做！搞乱咱们的城市对谁都没有好处啊！”她急切地说。
“你别管了。”
“不要……”
我不耐烦地将挂掉电话，开始查看今天的收入。果真有不少啊。照这么下去，说不定都能成为百万富翁了……
这一天，我一如既往地冲在队伍前面。不过我手里多了不少武器：激光笔、汽油弹等等。
这些装备看着很正规，据说是海外引进的。说老实话，用起来还很应手。之前残存的顾虑此时早已销声匿迹，我也已经习惯了这个近乎疯狂的自己。
怨恨好像无底洞那样，无论怎么发泄也无法填满——好像那成倍增长的收入。我甚至爱上了这种肆无忌惮的狂热，还有凌驾法律之上的自鸣得意。
就在我理性马上垮塌的时候，突然有人打来了电话。
怎么又是田安？现在我可没工夫接你的电话。
手机铃响了好久，总算是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短信提示音。
实在太烦了，我只得查看她发来的那些消息。
“你在哪里？”
“你在看吗？赶紧回复我！”
“这是境外势力的阴谋。不要搞乱我们的祖国啊！社会确实有很多不公正的地方，但完全可以用别的方式解决啊。你成绩不坏，将来一定会很优秀，到那时再改善我们的社会多好啊。你现在这样又解决不了问题！”
“是不是被谁蛊惑了？不要被欺骗啊，幕后黑手的真正目的是搞乱我们的城市和国家。他们只是拿你当炮灰而已！”
我沉默地握紧手机，心里只有丝毫的动摇。
我确实得到了不少好处，也收获了烈酒般的畅快感。走到了这一步，又有什么理由停下了呢？那种如同吸毒般的欲罢不能之感，我也总算体验到了。
马上又收到了一条信息，不过我已经无暇关心了。现在能做的，只有变本加厉地施暴。
空气里混杂着刺耳的尖叫和令人作呕的疯话。如同来到了异世界，我的精神也逐渐恍惚起来。
其实现在的自己已经是罄竹难书了，但还是不甘罢休。
反正离开了女朋友，生活也如同鸡肋一般了，随便糟蹋就好。我甚至已经迷恋起现在这种感觉了。
汽油弹和激光笔已经握在了手里，我疯了似的攻击着。
但过了一会儿，大家突然四散开去。转眼间我的身边就空无一人了。
我不解地抬起头，看见街道上出现了成群结队的警装。
左顾右盼，室友早已不见踪影。真是倒霉！
想跑也跑不掉了。没必要挣扎了，反正再蹦哒几下也无济于事。
不过话说回来，抓住了也顶多批评两句了事，又能怎么样呢？
可是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我被判处了五年有期徒刑。因为我犯下了很严重的罪行。
听到判决我惊呆了。
五年……
我现在刚刚二十岁，五年后就是二十五岁。而且不用说，大学也上不了了。
我无法接受事实，旋即颤抖着声音叫喊起来——刚刚我只是傻傻地站在被告席上。
“不行！不要五年！我还要上大学！我还有父母！”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不知道是谁说出了这样无情的话语。
“我一直都是老实人！”我忙不择言，“从小学到现在，老师都说我是好学生！我上课很少说话，也从来不作弊！对同学也非常好，一直没欺负过比我差的人！我学习也很用功，从来不给学校捣乱！”
“那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法官问。
“都怪我的室友！是他让我干的！”我将怒气都撒在室友身上。
“你的室友？”
“是的！都怪他！您把他叫过来问问就明白了！”
“他已经跑到美国去了。倒是赚得盆满钵满，不定在哪数钱呢。”旁听席上有人说。
“美国……”我怔怔地重复了一遍。
恍然间一切都明明白白了。
我垂头丧气地低下头等着被带走，像个枯萎的花朵。
想必我的人生也要就此凋谢了。
经过允许，我最后看了一眼手机。我想看看那个还未查看的信息。
“我知道你很痛苦。分手这种事我也经历过，所以完全能够理解。不过我想说，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绝望，更不能迷失了方向。我求你了，赶紧收手吧！我可以陪在你身边的，其实一直都很喜欢你，只是从来没有说出口。我们可以有新的开始，对吧？不要再做傻事了！只有祖国富强了我们才能获得幸福，所以不要再破坏社会的安定了。和我一起拯救我们的家园吧，好吗？”
我实在忍不住哭了出来，甚至恨不得给当时疯狂的自己来一耳光。
我犯下了多大的错误啊！
回忆起来，田安经常帮助我，而同学们也对我关照有加。也是祖国把我培养成了现在的样子。
我却忽视了所有这些美好的事情，因一件分手而在冲动下迷失了自己，成为居心叵测者的炮灰。
“我是混蛋！”我掩面而泣，哽咽着扇了自己几巴掌，“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行了，打自己有什么用？只要你洗心革面，将来未尝不能成为有益于社会的人。”警察凑到我面前安慰说。
我握紧拳头点着头，在内心里发誓再也不会堕落了。
“我一定重新做人！”我抽泣着毅然地向警察和自己保证。
“好啊。我相信你！”警察微笑着鼓励我，肯定是看出了我悔改的决心。
如同是看见了田安那温暖的笑容，我忍不住落下几滴清泪，也昂起了自己坚定的头颅。
（维护祖国统一，共创美好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