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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I 5(3)

2021-02-12 22:06 作者:六月纯RokugatsuJun  | 我要投稿

第二章 Illusion & Illustrator

 

回过神来时,我发现自己正站在空中。

头顶只有白色,不知道是雾气还是原本就是如此。环绕着身体的在白色之余多了些许变化,凹凸的质感,尖锐地刺穿周围的空间的东西,再仔细看能分辨出大体上是细长的柱。被无数或大或小或粗或细的鳞片覆盖,这些三角形的狭长的鳞片也彼此贯穿,在其上又分出更多更加细碎的鳞片。所有这些碎片都有着相同的色泽,与作为背景的白色几乎融为一体。

是树。具体一点说是树木的顶端;而它们与我的距离,大约又有树木的高度的十多倍之遥。即使如此,从我这里看去,排成阵列的树木仍显得高大。将上百只铅笔削尖后一并立起,或是将城市中所有建筑的混凝土全部在一瞬间抽取而残留下钢筋的阵列,若是将它们改换成白色,就是如今自己眼前的景象。

只剩被鳞片覆盖的树干的树木每隔固定的距离就重复出现,由此构成的非自然的森林。

当注意到树木的尖端仍在自己的下方时,也就注意到了自己的位置。接着活动双脚,开始感受到踩在什么东西上的知觉。向着脚下看去却还是一片白色。可这白色又和头顶的云雾不同,总觉得像是隐藏着某种灼眼却格外寒冷的东西。不锈钢制成的丝线,镜子围成的房间,一瞬间想到了这些东西。然后蹲下身子,想要确认脚下所踩的东西的正体。

在膝盖完全弯曲之前,我感到有什么东西一瞬间在周围的空气中闪过。那是让人眩晕的危险之物,下意识地想要躲避,那东西却没能给我躲开的时间。无数金属制的细线从身体中穿过,在胸骨的后方缠结,再利落地各自切成数段,在惯性的作用下沿着既定的轨道飞离,只留下凉飕飕的感觉在它们划过的身体的空腔中流动,却在扩散到全身之前就消失了。

我明白这是什么,可还是伸出手去确认自己身体的状况。如同所料,全身的肌肤都完好如初。

这是名为「预感」的东西。想要压制,却仍在世界的某处肆意地奔走。像是夜空中的蝙蝠群,却比蝙蝠要细小得多。比最轻小的飞虫还要细小,说不定比空中弥漫的尘埃和花粉还要小,却带着堪比刀剑的重量和锋利度,无时无刻不在对空间本身施加酷刑。而现在,它们将我包围了。

这是由「预感」构成的空间,或是说,这是「我」的内部。

在明白这一点后我立刻放松了下来。单凭预感是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的,也就是这里是绝对安全的空间。我坐在地上,将小腿自然放松。它们沿着地面滑下去,在半空中舒展,由此我认识到就在自己片刻前的立足地前方大约二十厘米处就到达了这一小片水平面的边缘。再向下看去,原先混成一片的白色一下子有了层次感。好像万物都只是一层薄薄的乳胶,而从自己的位置开始,一瞬间有一盏灯亮了起来,放射出的光线沿着每一处表面传导,自上而下地为整个世界再次赋予了新的质地。首先是自己身下的平台,然后是将其支撑着的立柱,接着是地面和更远处的白色的森林,在一两秒的时间内,从我所立足的一点作为起始,全都被置换成了透明的样貌。不通透的白色的天地在片刻内就完全结冰,接着被整个替换成了玻璃,白色的光线沿着四面八方传导过来,在玻璃的丛林中碰撞而爆发出闪烁的亮点,沿着玻璃之树的枝叶滴落下去,返回到地面,聚集成光的水洼。

好漂亮。目睹了这一切的我没能止住赞叹,即使知道这不过是将人囚禁的虚构的光景。

我重新确认了脚下。正站立的平台下方由一根细长而略微弯曲的玻璃的柱体支撑,总体上是弓形,直通到地面。平台则是一片规整的正圆形玻璃板,虽然是玻璃制成的,看起来并不脆弱。我蹲下身子,用手触摸着玻璃板的边缘,虽然不敢用力,却还是能感受到坚实的触感。我绕到弓形的柱子的突出部,从平台上跳了下去,沿着柱子滑到了地面。上方的圆板投出的影子将自己的落地点包裹,抬起头来时,一个格外刺眼的球体正在头顶的空中恒定地发射着白光。看来这个玻璃的世界中也是存在着太阳的。

走出这片阴影地带,才发现从下方看去片刻前自己站立的平台和柱体的组合像是一只过于高大的蘑菇。类似的结构在四周也有一些,但都不及自己的身高。我向前走去,在光汇聚的洼地中走过,散发着白光的粒子从脚下飞溅。穿过蘑菇林后由玻璃砖制成的地面终于断绝,前方是一片类似峡谷的地带。

然后注意到了,在道路断绝的方位还有同样透明的索道连接着这里与不知在何处的对岸。绳索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悬挂着垂直向下的绳索,低下头看去,在看不清底部的峡谷与水平的索道之间悬挂着两座椅子,一近一远,像是位置不合适的秋千。在每座秋千上还坐着人,或多或少能够看到面容,却无法想起她们的名字。奇怪的是我却产生了就坐在这里与她们说说话就好的感觉。在这种预感的驱使下,我也坐在了峡谷的边缘,向着她们发起了问话。

「喂——」

距离过于遥远而不得不大声喊出来,出于这样的想法而鼓足力气发出声音的同时才意识到意识中固有的关于「音量」的认识似乎在这片世界中并不成立,具体来说就是,自己喊出的声音比预想中的大很多,几乎要将自己的鼓膜都震碎了。

在这片世界中不需要用力喊话。只是用正常的声音,甚至或许是轻声说话就足够了;当气流从声带中离开时,不论相隔多远的人就都能听到。我认识到了这样的事实。

接下来认识到的则是我们都是不记得自己名字的迷路之人的事实。

这样的话,就可以无所顾忌地交谈了。

然后从不知是谁开始发起了提案。

「我们来讲故事吧。一人一个,讲自己熟悉的故事,直到我们想起自己是谁。」

 

什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一齐看向我啊。明明是从倡议人自己开始才比较公平不是吗。也罢,就由我来讲第一个故事。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不如说是十分乏味,因为那只是我每天的工作中毫无特殊之处的一部分,可除此之外我已经记不起更加有趣的部分了。

故事开始于我从我为之工作的人那里接到的任务。从什么人手里取得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呢,对了,好像是录像带之类的。这里正是需要感到惊讶的时候;直到今天在这世界上还能见到录像带的存在,被提醒到这一点时我也感到了惊讶。似乎是在多年前被制成,一直保留到现在都无人曾打开的录像带,说是此前一直被埋藏在海森堡的密室里,直到不久前才被发掘出来。要我去取得的就是这样的东西。

可是这任务并没有听起来这么简单;录像带并非安静地躺在某种只要坐车过去就能前往的地方,不如说当探明它的位置时任务的难度就已经变得高到令人绝望的程度了。因为是由其他人在我们之前拿到了它;我不记得那个人的名字,正如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一样。可是即使是现在我也能体会到那个人带来的恐惧。

如果你们还不清楚的话姑且说明一下好了。受我的工作对象所从业的组织的最高领袖直属,在那个从不露面的神秘人的授意下奔走于世界各地,是那种等级的人物的话,自然也拥有着相应的实力。想要从她的手中把想要入手之物夺来绝无可能,只要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就会做出这样的判断,更何况就在我所认识的人之中,还有一位曾经亲身经历过她所造成的恐怖的同僚。

在她的口中终生难忘的强大对手,以不可思议的行动方式释放出不可思议的攻击,能轻易做到这一点的人。

而被她的威胁所震撼,以至于在我的面前露出如此畏惧的神色的人,我对她也并没有批评的意思。说到其原因,正是因为这人是我的妹妹啊。在能记得的时间里就几乎没有见过,也早就和我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却还是在某一刻重逢,命运的安排有时让人不得不感叹地球果然是圆形的。她不是擅长战斗的类型;也许是沿着原定的道路走下去才最合适的吧。所以会感到愤怒,对于制造出这安排的人,相应地也就会对于更多的人。写出剧本的人,按着剧本的指示而在舞台上走动的人,不出声地观看着演出的人,对他们无不感到着愤怒。可说到底这愤怒和我的家族没有关系;人总有些情感是不需要理由的,对我而言这情感便是愤怒。它驱使我做任何事情,去消磨它自身,也让它愈发扩张。我的存在越是丰富,它也就越是膨胀,直到反过头来再次变得单纯,直到最后由它构成了我的「自身」。人是由情感构成的生物;让情感得以诞生,再被它再次定义,就是这种奇妙的循环。而当我见到将要面对的那位对手时,就连这愤怒的情感也被覆盖掉了。

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机场,第二次见到她时是在快要被太阳加热融化的柏油道路上,第三次见到她时是在已经被完全破坏的房间里。

第一次时我被下令去找她交涉却被她彻底无视,第二次时我被下令在背后待机,第三次时我没能得到任何命令,站在原地亲眼看着她将眼前的东西悉数破坏。

她就是风暴本身,而我正站在风暴面前。那是将我和我认识的每个人裹挟着卷到空中,再在一瞬间变得静止的台风的中心,那时我只是生出了这样的感觉。

那个看不清真面目的,被过分宽大的制服包括住全身,只留下小小的却令人无比畏惧的影子的人,在我的面前将另一个同样令人感到寒冷的人在一瞬间击败了。

或是说,在任务结束的空挡漫无目的地游荡时的我,在某种不明的吸引力的牵动下,见到了「这个世界本身」。

 

所以,那个时候的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位置呢。

想起来了。当我选择拒绝执行自己所领受的命令的一刻开始,自己在这场作战中的角色就迎来了终结。大概是怀着这样的想法,我才会踏上那列没有起点和终点的列车的吧。

与我一同行动的人不知在什么地方,也没有去尝试联络她。我搞不明白这场作战。我相信自己是拥有能影响事情走向的力量的;可这份力量的使用方式实在是太过令人捉摸不透,而我只希望用我的方式来使用它。无论是达成协议也好,达成和解也好,都是怀着相同的想法,结果却是自己终究不能凭着自己的意志使用那只有由自己的肌肉和骨骼才能发挥出来的力量。从讨伐Kuraito的作战开始这份感觉就不时地游走在体内,而当那个人和那个人在我的面前通过越洋电话就达成了协议时,自己便被它完全支配了。如今的自己连愤怒都不会有;又或许是感受着愤怒,却不知道它的真伪。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愤怒,还是过去的愤怒的延续;它是位于脑内,肌肤间,还是身体与周遭的空气的间隙,我实在是分不太出来。因为无法分辨,所以放弃了思考,所以才会在那时从任务中抽身而出,一定是这样的吧。

想要被海浪拍打。就在那时出现了这样的念头。

如果我漂浮在大海上的话。就像那时所要袭击的目标不远处的水面,比那水面上的起伏还要剧烈的海浪。即使我的身体被如同橡胶一样怎么都撕不破的皮套包围,当海水从四周拥挤而来时,当那些浪花一个接一个被推到我的手足,我的后背,我的面颊时,当聚集成一个个小山丘的水在触碰到我的一瞬间破碎时,一定还是能感受到与在大气层中不同的什么东西的。又或许对于海洋生物来说,将它们包围的海水才是大气层,而此刻的我们则生活在外太空中。假若有一天我从货轮的桅杆上坠落,水面的上方再也没有能阻碍地心引力的事物,直到坠入有咸味的汤水中,在它们的眼中就是如同陨石撞击地球一般的事态吧。戴着头盔漫步于太空中的宇航员和在这座城市里呼吸着罗宋汤一般的辛辣空气的自己是如此相同的事物。那么,宇航员是否会有想要回到地球的一天呢。

就像想要回到海洋中的自己一样。

这就是我向北极星塔进发的理由。那里是整座城市最繁华的地带,即使是工作日的白天也会有无数不同的气息碰撞在一起。即使没有一处海浪能透过我的皮肤,没有一滴海水能渗透我的毛孔,即使我没有鳃和鳍,即使是潮湿的气氛也令我不适,也想要被海浪包围。

这一刻的我开始觉得自己是一条不幸地难以在水下呼吸的沙丁鱼。

 

那个,虽然不是很明白,接下来就由我来讲自己的故事吧。说起来也许会显得荒诞,但事实如此:在为数不多的记忆的最后,我与一个影子约会了。不必谈及这个故事的起因,就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在那个下午,当太阳光的强度开始减弱时,我确实正躺在河边的水泥地上,地面的水迹已近蒸干,而我的身边,唯一能和我交谈的人,正如名字所示的那样只能看到半透明的轮廓的「影子」,正蹲在我的面前。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我们中没有人知道各自的身份,对这座城市的构造也一无所知。没有不去完成就不行的事,虽然对从不久前开始的各种叫人摸不清头脑的展开也一头雾水却也没有什么调查的兴趣。过于强烈的陌生感反而带来了「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问题」的感触,于是我对接下来的行动做出了规划。

「就在这里发呆吧。」

「真的吗…」

「不也挺好吗。」

我将身体坐起来,面向前方被光填满的河流。夏季的日光只有像这样被细细地切碎才不会灼伤眼睛。我的视力不大好,也正因此那无数流动着的四角星才得以连缀起来,交替地闪烁着。

「你喜欢吃石榴吗。」

「一般。为什么问这个?」

「不觉得那条河里流动的像是石榴籽吗?」

「哪有…如果有这种河的话河边早就长满石榴树了。」

「又或许是树上的果实在地面上堆积起来形成的河流?」

「好像有道理。这样的话就想要过去捧起来尝尝了。」

「可刚才你却差点溺死在石榴籽里哦。」

从他的反应来看这位影子同学似乎有被冒犯到,而我只是在笑着的同时重新躺在地面上。淋水带来的最后一点寒冷感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消散了。

「我说,你究竟是谁的影子呢?」

「我不是什么影子。我就是我。」

「可你又想不起你的名字。」

「明明你也是一样。」

是的,我想不起我的名字,直到现在也想不起。可似乎有一种预感,当我想起自己的名字时便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也许我正在什么人的梦中,是梦的主人觉得要将自己的名字忘记比较合适,我才会脑袋空空地来到这个世界;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去回忆起那些禁忌之物或许才比较好。对于这位善良的梦主人,不妨以同样的善意回报,尽可能地让她做一个美梦;想到这里时我便这样下定了决心。

所以,什么样的梦才是美梦呢。是去向往已久的网红餐厅大吃一顿,还是去买几件平时可望不可即的人气商品呢。遗憾的是这位爱捉弄人的梦主人并没有留下有价值的线索,于是我只好按着自己的性子,希望可以在万事终了后令她满意。而当决定权由梦主人转移到我手中时,我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存在哪些选项。是我的话宁愿在这河边待上一整天,可如果是如此平淡的梦境的话,位于地球的黑夜一侧的那个人会甘心吗。

「看,那里有人!」

循着同伴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位骑着自行车的女孩子路过。身后背着从侧面看起来大得不成比例的包,不由得心疼起她来。在这样的炎热天气负重前行,对谁都不会是轻松的事情。而她似乎没有露出痛苦的神情;以自己的视力并不能看清,但不知怎的能够感受到,或许又是那种正体不明的心电感应所致。她似乎是要去做某种重要的事,却并没有在苦恼,至少没有在为负重过多而苦恼,就这一点而言我感到了钦佩。当她向这边转过头来时,我决定向她挥手致意,希望她接下来要去做的事情进展顺利。我挥动双手,用最大音量向她喊着祝你好运,同时希望自己的表情自然一些。而她似乎只是向河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马上又骑车离去了,怎么看都好像并没有听到来自岸边的问候。

原来如此。在这个世界中似乎只有身边的同伴一人能感知到我的存在,或者说我和他是偶然流落到这个世界的游魂。制造出这个世界的梦的主人总爱追加一些奇怪的设定呢。

「要不要去追她试试看?」

同伴的提议让我感到有些意外;我们并没有非要与她发生什么交集不可的动机。可是。

并没有犹豫多久我就做出了决定。很快,我们出现在了这位骑着自行车的不知名少女身后。两侧的道路都如同自行车轮一般转动了起来,河水的闪光和车轮的金属辐条上的闪光一起,使得我们仿佛进入了由石榴籽包围的亮闪闪的世界。

 

接下来是我的话,请允许我不去讲自己的故事,因为它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讲;就由我来讲一个童话故事吧。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片永不结冰的湖边居住着以林中小屋为家的少女。靠近湖的岸边永远堆满落叶,大多数是鹅卵形的,带着细小的锯齿;有一些则是猫爪或五角星的形状。落叶的数量每年都在增加,又似乎永不腐烂,少女每次走在地面上,就仿佛踩在雪地上一样;起风时或大或小的落叶就会被吹起,与冬日的雪花并无分别。即使这片土地上从来不会长出新绿,仅仅是居住在橙黄色的天鹅绒之中,也让少女感到满足。少女居住的小木屋有着特殊的魔法,只要少女坐在餐桌前,将餐盘与刀叉摆好,在脑海中描绘想要的食物的形状,盘上就会自动呈现出她理想中的餐食。居住在这里永远不用担心缺少任何物资;每天她的衣柜里都可以有新衣服,她的书架上永远不用担心缺少想看的书,房屋一旦破损便会被自动修好。当她漫步于落叶丛中时,总能看到水鸟在湖中起降,到了春天燕子会在她的屋檐下筑巢,这时她会将手中的面包撕下来送给雏燕。到了云层聚拢起来时,她便会打起薄薄的纸伞,站在湖边的石头上,让比以往略微湿润的气息洗涤全身;而在晴天的黄昏她则有时会在林间搭起烧烤架,让落叶特有的气味增加肉食的风味。即使她厌倦了自己的木屋,想要在野外露营,也丝毫不必担心夜晚的风过于刺骨,因为远处被针叶林覆盖的山丘总能挡住寒风,与此同时夕阳的光芒却能不受阻挡地沿着坡道汇集到湖中。她热爱这光芒,将其作为一整天最珍贵的片刻加以歌颂;她用照相机将这一片刻加以固定,在画布上添上自己的色彩,再用诗歌重新构建出属于她的夕阳;然后她将画纸折成小船,这些船将在她愿意时沉入湖底,与落入湖中的落叶一样成为她生活的湖的一部分。就这样,少女度过了一年又一年;她在湖边修筑了伸入水中的步行道,又制作了一艘小木船;接下来她又逐渐在被落叶覆盖的领地周围筑起了篱笆,尽管即使不这样做也不会有野兽袭扰。她在篱笆的内部规划道路,将一片狭长地带的落叶清理干净,又铺以鹅卵石,随后在道路两侧种上了会开花的灌木和贴在地上生长的柔弱的花。然后她建立了一座大理石制的客房,有温暖的火炉和圣诞树。这些不会令她疲累,那座木屋蕴含的魔力会帮助她完成一切麻烦的工作。在完成这一切之后,她在篱笆的外侧立起了木牌,在上方刻上了自己的名字。在接下来的圣诞节,她走进了这座新建的客房,在大厅正中的圣诞树下摆出了许愿的姿势。她做的这一切仿佛都是为了迎接某位宾客的到来;而当下一年的夏天到来时,真的有宾客驾着马车路过了。那位宾客敲开了少女的庄园的大门,被引进了有圣诞树的客房里暂避大雨,又与少女一同乘船环绕着湖漂流。在临别时分,客人向少女提议会在圣诞节到来时再次拜访,然后交换了礼物。而等到圣诞夜的雪花飘落时,等到相同的马车再次停在堆满落叶的门前时,你们猜归来的客人看到了什么?

绕满葡萄藤的木质篱笆被换成了架着机枪的铁丝网,当客人花尽心思将其突破后,落叶变成了砂砾,道路、木屋和客房都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文字的墓碑。

 

你们都讲了什么啊完全意义不明。就像拼图时要寻找碎片间的契合点一样,想要弄清楚我们在这里的身份,不应该从彼此的故事中找到交叉点才对吗?果然这会议需要有个人主持才行。我再来重新述说一遍我这边的情报。「我」是在执行着「任务」,其内容是从那个恐怖的对手手中抢来一个装有「录像带」的箱子;说是抢来也不是很贴切,因为护送着它的人和我们本来是盟友或是上级的关系。作为我们「上级」的代理人的那家伙带着箱子,想要借用我们这里的设施回到原本的基地,简单来说就是这样的故事。

什么设施?好像是大型飞行器一类。对了,它的名字好像叫做弗…芙奈尔。你们有听说过吗?是能在一瞬间加速到超音速的宇宙飞船级的飞行器。她是在我所在的城市的机场带着那宝贝箱子一起降落,想要临时将芙奈尔借用再飞向东浦。对,是东浦,那座大陆最东边的海港城市。我不喜欢那里,夏天太过湿热的空气和圣保里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虽然与圣保里一样有河流过,可我就是喜欢不起来——说起来我又真的喜欢圣保里吗?

关于为什么她要在这座城市中转的问题。的确东浦有专门供她使用的机场;那个史无前例的用老旧航母改造成的移动机场,要将重要货物运送过去的话毫无疑问是尽可能减少中转才比较保险。她当然不会不知道这一点;问题在于时机。在她准备转运录像带的同时东浦海上机场正好在驶向公海,说是要进行例行维护一类。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也被吓了一大跳;不是因为消息本身,而是因为声音是从我胸前的徽章那里传来的。我一时间还不知道如何处置它,但毫无疑问我不会再把它挂在胸前了。谁也不会想要自己的呼吸声时刻被别人听到吧?

那么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我所属的机构的名字;一开始我还没能想起这一点,只是依稀记得要做的事情,当被提示的细节越来越多,谁都能确凿无疑地判断出我的身份。那座海上机场的所有者,也正是由于它在大洋各个岛屿都修建了设施才能做出将巨轮开往深海进行维修这种事情。它的名字在这个时代没有人会不知道,或者说它就是时代本身。它的名字是HK-S。而我的任务,或是在我、我的Master和坐落于圣保里的合众国峰家为此结成的临时同盟的任务,则是在HK-S总部派来的显赫武官合理合法地征用芙奈尔之前设法将她手中那个有可能揭示不明人形事件真正面貌的箱子在合乎万般规定的前提下取来,将其中的内容传达到每一个相关者眼前。

 

啪嗒。听到了在树上的积雪沿着针叶林的枝叶滑落的声音。它在地面上被打得粉碎,与此同时消融在了透明的地面上。这声音在提醒着「我」的存在,促使我去思考有关自己的事情。

那我呢。我又是从属于谁,为何而行动呢。

当和那位透明的同路人一起追逐着不认识的女孩子的自行车时,我并没有余裕去思考这种问题。或许有那么一刻是闪过了一点疑问的,但小小的问号一瞬间就被像融化的奶油一样扩散出去的喘息吞没了。我们在无数各种各样的光中间穿行,左边是宝石一样颗粒状的亮闪闪的光,右边是热汤上方蒸腾的热气那样生长着的长条形的光,而头顶斜上方则是如同满天飘飞的雪花一样慢悠悠地摩擦着的光的云块。那少女过于庞大的背包遮住了她的后背,黑色的发尖却不时在她身侧闪烁着。她沿着河道骑行了好一会,在河道开始弯曲的同时走上了草坪中间的小路,然后又猛然加速,并入了城市建筑群中间的柏油路。她似乎对这座城市了如指掌,精确地计划着路程和时间以躲避令人心焦的红灯。这样看来她似乎是在赶时间,即使她的身姿从未表现出一点焦灼。我不禁开始想象她是在怎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为何能变成如何令人羡慕的模样。她的自行车并未有要停下的痕迹,我们两人的体能却快要迎来了极限。首先停下来的是我的同行者;明明他的身体看起来那么轻,似乎作为代价其力量和持久力都不是很好。听到急促的喘息声在身后越来越远,我只好停了下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继续追逐前方的少女,看看当她停下车后走路的身姿,看看她会向哪里走去。在我回头时,我看到了同行者正将双手扶在膝盖上大口喘着气,这时我惊讶地发现他的身体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一米五左右的身体上出现了些许颜色,能看出来他穿着衬衫和背带裤,像是老照片中上个世纪青少年的打扮。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后背;觉得这个时候他或许需要喝点什么,就抓着他的胳膊走进了最近的一家零售商店。我是第一次喝到这种饮料;如果有的选的话我更喜欢有着清澈外观的饮品。他似乎也从未见过以这种方式售卖的水饮;不是从按下按钮就会流出相应品类的机器下方接到,而是由店员将各式各样的液体和固体调配在一起,差点让人怀疑是误入了酒吧,可明明酒吧里也没有在饮品里加入红豆的传统。想要与店员对话,却遭遇了与先前见到那位骑着自行车的黑长直少女时相同的无视,最后只得用时空变换的不动点的力量从某个其他的世界中取出了一杯类似的饮品。当最终拿到手里时,被冰块冷却的杯子外侧已经凝满了水珠,沿着手掌缝向地面流去。这种奇怪的饮品意外地收获了同行者的好评,唯一的美中不足是甜度过高,每喝一口仿佛都要再用三四口去稀释残存在口腔的糖分。不管怎样,当从奔跑带来的热度中被解救出来时,我们都产生了仿佛进入新世界的感慨。

当冰凉的味觉冲击散去时,我们才注意到似乎正如字面意思地,我们身边的世界发生了改变。我们依然处于室内;小商店里空调的冷气还未完全消散,但我们清晰地意识到已经不再有能不间断产生冷风的装置了。玻璃橱窗、商品展示柜、带着笑容的店员,甚至是一看就让人联想到电气时代的灯光,都已经从视野中消失,包围着我们的只是一座空无一物的巨大水泥房间,一侧墙壁上的大门敞开,天光透过这有限的区域为我们提供了基本的照明。大门所在的墙壁高度似乎有门的两倍有余,较高的位置正圆形的通风口上由三片叶子组成的风扇正越转越慢,终于停了下来。湿润的塑料杯仍然被我们拿在手里,但若是身处于这种状况下,没有人还能冷静地将手中的奶茶喝完。仿佛是DNA中的本能驱使着我将同行者抱起;在河边时曾经思考过他透明的身体碰触起来会是什么感觉,而此时已经和正常人的衣物无异了。我们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在建筑物内移动,最终停留在了靠近大门的墙边,通过这处与外界唯一的通路窥伺着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

首先注意到的是一辆蓝色越野车;我知道自己曾经见过这辆车,当时的它无视了下方四溅的水花,不曾有丝毫犹豫地沿着直线远去;而现在,它正在缓慢地减速,就像大门上方的换气扇那样,在这被太阳炙烤得干干净净的路面上停止了发动机的运作。

关于是什么让这辆曾经一往无前的汽车停下动作的问题,我在脑内一瞬间产生了许多猜想。有地震或滑坡阻断了道路;它的正前方出现了一只来自异世界的钢铁巨兽;或者仅仅是耗尽了汽油。各种各样的猜想一瞬间涌入我的脑中,而紧接着我们看到的现象甚至比之前所有设想都要令人吃惊。

出现在车辆前方的是一架直升机。仅仅这样还不足以令人过分吃惊;在我们见到它的同时,它的螺旋桨正在好好地转动着,甚至是比一般飞行时更加激烈地旋转,以至于整座建筑都像是在与引擎的轰鸣声一道摇晃;即使如此它却仿佛无视了物理规律一般,正在向地面匀速坠落。到它如同落地的羽毛一样被某种不可见的压力固定在地面上时,螺旋桨的转动还未停止。直到最后,飞行员才仿佛放弃了挣扎一般熄灭了引擎,将舱门打开踏上了地面。

飞行员是一个小小的白色的女孩子,看上去并不比我的同伴高大。当她站在地面时,仿佛是真正的羽毛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立在了地面上。我无法将这样的女孩子同直升机驾驶员联系在一起,而她却似乎比我更快地理解了事态。与此同时,她面对的蓝色越野车的车门也缓缓打开,被过于宽大的军服包裹的驾驶者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身影。

宽大到不合比例的军服和帽子极不协调地悬挂在她的身上,仿佛只要风稍一吹起帽子就会从她的头顶掉落。正是这顶帽子让我完全看不到她的面容,一直以来若隐若现的心电感应的能力这时也完全不起作用。这种仿佛生来就浸透着铁锈味的厚实布料的下方包裹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呢;在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将那顶仿佛比她小小的脑袋还要重的帽子取下之前谁也不会知道。而我却一步也不敢向前走动。虽不知道伴随着我的心电感应的原理,此刻的她是这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所不能及之处,是时空变换的不动点的禁区,是这个世界上的人永远无法触及的彼岸。当我在浮空的车站向她驾驶的汽车远眺时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了她的身影,而当她真正立在眼前时却仿佛连身边的空气都变成了不可视的屏障,我在一瞬间竟然觉得这是某种隐秘的炫耀,就好像她在宣示着自己才是这梦境的主人,而我被她无形而强有力的臂膀从后颈捏起,像生产线上的布偶一样从一处被转移到另一处,然后被按在这里并加以螺丝固定,其作用仅仅是希望我成为这一幕的旁观者。

这么说来,我确实是听到了这一幕前后的对话,看到了这部舞台剧的序章。我看到过占据视野大半的上升的坡道被太阳涂成炽热的生铁一般的橙黄色,上升的热气将远处的天空扭曲成水的波纹,那是金黄色的浓汤,就好像一头扎进了遥远的木星的大气层。在过去看到过的木星的图片上,暗金色的背景上总有一只黑色的大眼睛在透过纸面凝视着自己;而那时占据着这只眼睛位置的是一架同样是黑色涂装的直升机。我从昼夜平分线的一侧来到了面向最灼热、时刻想要将人焚烧殆尽的太阳光的一侧,凝视着我的正是那架人造飞行器,随着螺旋桨一点点减速而向我靠近,就好像是我这一方从航天器上跳下,仅穿着太空服飘落进如棉花堆一般厚实的大气层一样。我想起自己还有一位同伴,向他的方向看去,他还停留在昼夜平分线的另一侧;在那座我们上一个片刻停留的废弃厂房的内部,不透光也不透气的墙壁投下的阴影的边际,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微笑着向我做着道别的手势,如同世界末日前的道别。那个时候我听到的声音是什么呢。

「这里是国际救援组织X。请维尔纳的各位放下武器,将人质和平移交给我方。」

「这里是国际救援组织X。请维尔纳的各位放下武器,将人质和平移交给我方。」

「这里是国际救援组织X。请维尔纳的各位放下武器,将人质和平移交给我方。」

「没有事了。现在你的未来是自由的。」

「现在进行确认。你的名字是…」

不对。现在的我仍然正处于某个建筑物的阴影中,而且正相反,我才是窥伺着外界的一方。只不过我没有坐在轮椅上,我的同伴也没有;我只是抱头蹲在墙边,身体似乎比之前感到的更加虚弱,以至于双腿不小心脱力而摔在了地上。在这样的视角下站在身旁的同伴竟然不再显得像是一个令人担心的小孩子;这时的他已经有了与正常人无异的外观,我得以第一次看清了他的样貌。果然是上个世纪青少年的打扮;小腿的轮廓不再是若隐若现的半透明,每一个毛孔都反射着光线,如若他站在堆满落叶的湖边,也会反射出这样的光线,令人无法想到这光是经过年久失修的厂房散发着机油和烟尘味的空气而来的。接着,我目睹了从蓝色的越野车接近到停下的全过程。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热浪,如同木星之眼的直升机的降临,一切都与先前看到的预演相同;只不过这次面对那架直升机的不再是举着双手徒步从建筑物中走出来的小孩子,而是二十一世纪制造工业的产品。我再次听到了像末日警报一样循环播出,又在周围的建筑物间不断回响,以至于本音和回音快要无法区分的广播宣言。

「这里是HK-S不明人形事件对策零号指挥部。现对你提出协助调查请求。」

 

——什么?我们的Master,驾驶着直升机,向着总部的特使发布了协助调查请求?

 

我想并不是你口中的Master亲自驾驶的,她的体态大概不会如此娇弱。而让这位白色的女孩子作为驾驶员,一定也是出于你的Master的考虑。汽车减缓了速度却没有停下,像是在将驾驶员的声音当做乐曲来享受;在一瞬间就连我也是这样想的。在仿佛万物都被夏日所燃尽的大地上一遍遍重复着的广播声和飞机引擎的声响,似乎只有这些才能毫无违和感地搭配起来。如果前方就是世界末日的话,当时的人们一定也会觉得宁愿在这样的氛围下多待几天。我甚至开始幻想当夜幕降临时这幅场景该是怎样的,当赤红的落日收缩成一个小小的圆球被飞机螺旋桨周期性地遮挡,当黄色的街道变成紫色再变成银白色,就好像我们不是在月光的照射下而是真正身处月球,我甚至真的希望过能看到这样的景象。可是很快这种状况就迎来了终结,因为如同直升机里的人期盼着那样,就在直升机在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的作用下被按到地面的同时,汽车的驾驶者也在这片荒芜的地面上着陆了。

她的右肩托举着什么东西。

左手是一个被涂成红色的手提箱。这或许就是你们口中要找的东西;而她的右手则明显被更加庞大的物体占据。从我的角度丝毫看不出这物体是什么;就如同她的身躯被不合身的军服完全包裹住一样,她手中的物体也被纯黑的布料完全包裹住了。这物体的长度与她的身高相仿,在她将其举起时,用于包裹它的布料从肩膀处垂下直到地面上,像是给本就被军服遮住的她披上了第二层长袍。她将这不明的物体举在肩上的同时正是直升机下坠途中,不由地让人猜测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在直升机完全落地后她便将这物体放下,重新用多余的布料将其裹好,在整个过程中我也没能瞥见一眼其内容物的真容。然后我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用武装直升机下达协查「请求」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直升机降落果然是你搞的鬼吗。」

「这应该问你们的机械师。让自家财产受损也不是我的期望才对。」

「总之我希望你能协助我们进行一项调查。这或许事关不明人形事件的真相。」

「我想你们并没有对总部下达命令的权限?」

「在北极星塔的地下停车区域监测到了大规模用电的异常激增。」

「嗯?你们的Master对它的解释是?」

「时空变换的不动点。」

「无理取闹。」

「Master的推理过程暂且不论,总部对此应该有更全面的了解才对。特别是——你。」

「原来如此。总结起来就是你们的Master在对总部的意图进行某些出色的推测后做出的结论是将对那位时空变换的不动点出手的职责推给我?」

「HK-S合众国区提出的新法令已经得到了欧洲区和伦理委员会的赞成,目前在全HK-S达到了多数通过。在Master的辖区内出现无法应对的大型威胁时有权调动辖区内属于HK-S的任何力量,来自总部的访客也包含在内。」

「那么我似乎只有遵照命令这一条选项了。」

在对话结束的同时,我见到来自Master和总部两方的特使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交通工具上,沿着与来路相反的方向离开了。从这一刻开始,我产生了某种不得了的事情正要在这座城市发生的预感。

 

是的。如你所想,这座城市中正在发生紧急事态。一瞬间被全部熄灭的灯光,人群的叫嚷,黑暗中重叠的人影和穿透其间的唯一的绿色的光。循着「安全出口」的标识在人群的挤压下移动就可以从这来源不明的黑色恐慌中脱离,每个人都是这样相信的,只不过很快就发现这不过是用于将一般人引导向特定的观众席的手段。北极星塔的地下停车区域,我正是在这片区域见到那个人的。

简单来说,当位于北极星塔的每个人都期望着沉浸在毫无违和感的日常中时,当这座城市最大的购物中心如往常一样度过这一年的第七个月份中的某个毫无特殊性的工作日时,当各色的人造光源代替太阳光将这座现代文明的杰作内部每一处都照亮,就好像自它落成以来就从未熄灭过一样时,所有的灯光、收银台、展示柜、大屏幕、音响,都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一致地停止了工作。停留在高达五米的超巨幅荧幕广告下方的市民,聚集在收银台前队列中在手机上抱怨着前方的人结账时间过长的顾客,在人流间戴着扩音器高喊着试吃样品的广告词却正因每个人都无视了自己而感到苦恼的导购员,提着因过于饱满而显得与身体的尺寸不太协调的购物袋准备离开的人,在灯光熄灭的一瞬间都陷入了错愕。接着因失去了原本填充其间的光线而变得过于空洞的圆柱形空间转而被紧急避难广播填充,再接着是混杂在一起的叫嚷声。火灾、地震、袭击、还是单纯的电气故障,从广播内容中无从推断,它只是在指示人群遵循紧急出口的标识;当有人喊出是否是哪里起火了时空气中就传来烧焦的气息,SNS上弥漫起地震的传言时地面也仿佛震动了起来。所有灯光都熄灭时才意识到这座大楼里紧急出口的数量似乎远比想象中的少,人群聚集在那里时已经到了身体紧密接触的程度。在想要来到北极星塔时我曾产生了自己或许是沙丁鱼的想法,而此时过于密集的沙丁鱼的群体反而让我感到了不舒服。如果有鲨鱼在一旁巡视的话,此时就是收获丰盛一餐的最佳时机;这种不安感让我不自觉地想要采取作战准备的态势,而在如此拥挤的情形下做出任何举动都格外困难,想要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任何东西都是不可能的。我只有被人群推搡着前进,成为了通过沙漏的无数细沙中的一粒;在沿着紧急疏散道路下降的楼梯上听到了失去平衡者的惊叫,除了祈愿她不至陷入踩踏事故中外什么也做不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所处的是沙丁鱼的洄游还是旅鼠的迁徙,也不知道指引我们的是洋流或暖风的方向还是其他。直到这段仿佛要将所有的灵魂都抽出并搅匀的旅程到达终点,我才看到了事态的真相。

紧急逃生出口特意为了最大化对视觉的冲击而设计的高饱和度的绿光指引的方向的终点,根本不是每个人所期待的有着不受约束的天空的室外,而是比起立于大陆制高点的巨塔内部被分隔成的无数细胞一样的小房间还要更为逼仄的空间。这是因为环绕着它的四壁的不再是从中脱离就可以回到大气层的薄薄的墙壁,而是其厚度可以说是无限的岩石。或者说,现在的我和其他恰好落入北极星塔的市民被引导的地点,是北极星塔正下方的地下空间。在这种绝境下有人开着挖掘机从天而降,而它恰好又有着无限的燃油和动力,携带着用不完的水和食物,假设这种奇迹发生的话,沿着四周开凿下去,也只会在令人透不过气的地壳中环绕地心一圈又一圈再回到原点,我听到身边的人这样悲叹。我们完全被困在了某人设下的牢笼里,而在场没有一个人知道此人的目的;这样的论断一经做出,就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在人群中扩散,进而在SNS上感染身处事件之外的人。就好像。

在场的每个人不过是某个从未露面的伟大人物的细胞之一。他们无条件地共享着感觉,受无线电的神经支配采取同步的行动,好像从一出生开始就从未是不同的人。

「时空变换的不动点」。在这一刻我想到了这个词语。将时空的限制全部超越,将过去、现在、未来的每一片灵魂全都整合在一起加以操纵;我知道世界上不存在如此令人恐惧的技术,在与拥有时空变换的不动点的才能的人的亲身接触中更加清晰地知道它绝不是这种令人每一想起就后背发凉的存在,可我还是止不住将当前的事态与时空变换的不动点联系在一起。于是我回忆起了。

「不明人形事件的背后一定有一个时空变换的不动点,而她此刻就在这城市的某处。」在这一天的作战开始前,我的Master做出了这样的结论。

如果是这样的话,从四月开始的谜团就解开了。以无法捉摸的方式出现在城市各处的不明人形是从哪里诞生的,她们的武装是从哪里获得的,如果这些超出常识的现象背后同样是超出常识的原因的话。

然后我就注意到了在唯有绿色的指示灯闪烁的黑暗中快要被前方的人影挡住的方向的两个移动的影子的主人,在某人的肌体上附着的仅有的不属于她的细胞的正体。即使是在如此微薄的灯光中也能辨认出来的两辆汽车,其一是来自总部的蓝色越野车,其二则是没有见过的小型卡车。它们正以默契的方式向远离人群的方向移动,在它们的前方来自外界的天光一点点照射进来。终于意识到想象中位于地层深处的牢笼不过是再平凡不过的地下停车场的同时人群也开始追随着两辆汽车的脚步向着期待已久的户外涌动,而我则意识到了那辆卡车的主人或许正是作为不明人形事件元凶的「时空变换的不动点」。于是在身边的人终于变得松散时,我奋力挣脱了缠绕着我的同伴,沿着将他们收束在一起的渔网的缝隙钻了出去,跑在了追逐那两辆车的最前线。

 

六月纯RokugatsuJun的观众来信时间

Ja→Hallo↑这周的粉丝会给六月纯发来什么样的邮件呢?

提问!在烤猪肉和蘑菇汤之间犹豫不定,要将哪个选作圣诞节晚餐比较好呢?

说到圣诞节果然还是火鸡呢;不过我是不太会做啦。现代都市派的果然还是会选择可乐拌土豆泥吧…等等烤猪肉和蘑菇汤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类型的菜品吧?!而且这就在筹备圣诞节晚餐了吗现在的太阳可还在赤道以北呢!

六月纯小姐,大阿托米内部有货真价实的蒸汽机的传闻是真的吗?

那个,从我目前去过的地方来看,好像是没有呢。不过有一天见到过从青铜时代保留下来的野兽雕像!好像是棕熊来着,不对…什么,其实是拉布拉多犬?!啊哈哈哈这两个相差也太大了,我不会看错的,嗯,很有自信。说起来青铜时代真的有拉布拉多犬吗?

和武力值为无穷的对手战斗时如何取胜?

是游戏吧这绝对是在游戏里吧。让我想想,首先要知道是什么样的游戏,游戏和游戏也是不一样的。嗯,是角色扮演类的话,果然还是要有比较好的装备才行,然后找准对手的弱点什么的,就好像岩石的巨人头顶可能会有裸露的核心之类的——没有?对方有无限的装备?可以将出拳位置设定在任意距离?最坏情况下还可以倒转玩家的攻击?不会有这种游戏的啦,不然运营会收刀片的。要不要下次直播玩一玩这种游戏?哈哈哈是玩笑啦。如果真有这种游戏的话,我六月纯RokugatsuJun就以万能的utuber的名义做出唯一的忠告好了,那就是「避免作战」。那么,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事出突然,下次直播会好好补偿的☆

 

「SEP小队战斗指导手册:同时空变换的不动点交战时的对策

由于在未来的战斗中有可能陷入到与同Creator有相似完成度的时空变换不动点的作战中,我们认为有必要以Creator无法动作为前提对此类情况做出预案。

在时空变换的不动点带来的压倒性战斗优势下,不存在能将对方快速正面击溃的可能性。根据Creator的经验,使用时空变换的不动点的力量将对身体产生极大负荷,因此此类作战以拖延消耗为第一要务。具体来说,应以wB97xD为中心,通过无人机多次快速袭击消耗对方体能,再由CAM的远程火力将其击败。」

CAM并非不知道这种东西;由她所属的组织的智囊人物与她们共同经历的无数战斗的经验汇总,这本指导手册上的内容早就被她背得烂熟,不如说她正是这本手册的作者之一。只不过现在的她没有遵循其上的建议的可能性,因为。

「现在wB97xD还下落不明不是吗。」

「也就是,老师叫你一个人去击败那位时空变换不动点?」

「说是击败也有点不妥。会有另一位强力的时空变换不动点来与她作战,我们的任务是尽可能减少战斗的波及范围,以及将被击败的一方回收。」

「请把「们」去掉;我的任务是在大阿托米内部好好度假。」

「只不过是被软禁起来了吧…」

「在合适的时机将北极星塔的电源切断,这样就可以将人群引导到两位天才格斗家那里。只要她们想要遵守不攻击一般人的准则,就不会做出当众斗殴的事;接下来只要蹲在适当的地点砰——」

「那么引导人群的任务?」

「修改紧急避险标识的小事,当然是交给连入侵军方系统都不在话下的万能国际记者吕卡斯悠那啦。」

 

「还有,吕卡斯悠那有一点不明白的地方。她们本就不会攻击一般人的设施,为什么要特意减少战斗的波及范围?」

「因为我们的Creator还在共振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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