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心肺复苏 011623
——心脏外科日记
救了个人回来。
在讲这件事前，首先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要午休的时候事总会突然变多？如雨后蘑菇，一个接一个“啪嗒啪嗒”冒出来。小事，有人打你电话，打十个像怕你听不见。麻烦点的，有谁要送病人，来电话交接班。再最严重点的就是今天这个。
总之我刚坐下。下午四点终于有点空，喘口气吃午餐，休息室把热乎乎的番茄汤从微波炉里抬出来，没盖上盖子呢，忽然头顶广播一个急促地声音：CODE BLUE, J as Juliet, J5-2, CODE BLUE——
不是吧。
想了0.5秒钟，盖子都没盖，身体就冲了出去。跑下楼。
到的时候已经很多人了。看了一眼没人胸外按压，就挨到里面。
记录的大哥手忙脚乱看时间，我把自己手机推给他，就排在后头，前面护士喊“能换人了吗”，我就扑上去。把手掌交叠，按压在皮肤上，一瞬间感觉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上去了。胸口的牌子在飞舞，“哗啦哗啦”，默数着；1、2、3......30，然后两次呼吸，继续。下一轮就感觉呼吸变粗重了，很累。
正要继续，“停一下！”谁喊我的名字，“他有脉搏了！”赶紧从小凳子上下来，床上的人忽然挣扎起来，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过来，是个大叔，看起来年纪不大。一瞬间我有种“赢了”的心情，胸口咚咚作响，想到以前同事自豪地说“救回来了，因为我用了吃奶的劲按压，”我也是。幻想、狂喜、轻飘飘的，然而下一瞬间，也许不到一分钟，“又室颤了！”
不是吧。
V tach, Sinus, V tach, Sinus, V fib.
没法冲上去，还有意识，但正常的P QRS T变成无序、狂乱和致命的弧线，从89到110到150到180，后面戴眼镜的医生，“不行我不放心，电击吧。”众人“可是他还有意识！”病人神志不清地说“怎么了”。
医生说“充电”，“clear！”所有人唰得移开手，呼吸科把air bag一丢，“电击！”
一瞬间房间里是安静的，病人大声尖叫！身体在抽搐，空中摇晃。“快按住他，他要拔气管了！”
心电图中断了一瞬间，再回来还是室颤。病人翻了一下眼睛，瞳孔不知落在哪儿，在看你吗。“再拿一对起搏器过来。”“下一次pulse check换人。”
谁在问，“有什么焦掉的味道，”推药的护士抬了下手，指病人胸口下面棕色的痕迹，“可能是电击的。”
后来的时间就像在火里一样漫长。我莫名其妙变成了查脉搏的。二十多次电击，四次有脉搏但很快又消失，两分钟一次检查脉搏，静下来人群看你，但什么都摸不到，然后继续，继续。失去意识时眼睁睁看心跳，250，150，100，50，20，0，“没有脉搏了！”扑上去。药箱用空了三个，三升液体，插管了以后按压不停，每一轮都像马拉松。正摸着脉搏，后面人递过来一个手术室帽子，蓝色的不织布帽，匆忙戴上，后面一看，医生已经戴上无菌手套了。上半身按压，下半身手术，直接插central line。“Use synchronization. Captured, but no pulse.”LUCAS机器来了，ICU护士和手术室护士也来了，翻身后他的手被牢牢扣在两边。这里是以一分钟为单位计时的抢救现场，但是过了多久了，十分钟，二十分钟，四十分钟？“还有人有什么意见吗？”
我们已经无计可施了。求你了，回来吧，结束这一切吧！
在祈祷的那一刻，忽然“——It’s faint but I felt some pulses!”
上帝啊。
震惊中，人群开始移动，把床两边抬上，点滴整理好，一鼓作气，床缓缓向前，两边人快步走起来，驶出病房。记录的护士大哥拍拍我肩膀，“你的手机，”他又笑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今天谢谢你帮忙。”我说我的名字，接过来，（忽然有点害羞，因为我的锁屏看起来肯定很幼稚，）“不用谢，我是你们楼上的，今天应该的。”
这才有种清醒过来的感觉。刚才肾上腺素飙到哪儿去了。
目送他们进电梯。同事说“回去吧。”
空荡的病房里一地狼藉，碎纸和包装纸洒落一地。
后来晚上八点主管忽然过来，跟夜班的护士还有留下来加班的我说今天的事。因为一个半小时都在那儿，感觉手机都响爆了。她简单复述了一下，然后转过脸来，对我道：“对了，他现在从OR出来了。人稳定。”
她笑起来，接着说：“今天做的很棒。辛苦了！”
无意识中，身体忍不住从椅子上跳起来，喉咙里爆发出至今为止最高兴的呼喊：太好啦——
总之，今天救了个人回来。
繁琐、平庸的日常世界，今日也有小小的奇迹随雪花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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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复盘：
1. Pulse check好难！一是Intubate了以后trachea在动的，二是后面compression，好混乱。key to pulse check: when they do compression, you’ll feel the pulse (pulse witth compression) so stay there. 然而问题是还是找不到，医生说摸到了但我“没找到”特别尴尬，是我经验问题，但也是真难啊，找同事一起摸，她也找了半天没找到。pulse check好难！下次也要做吗，我有点点害怕。不过要是我必须得上我还是会上的。（Key takeaway 2: Take carotid pulse under madible projection.）
2. Compressions! 我得去健身房了，真的。也是Intubate以后，不用30次停一下，我还以为要停，尴尬了。而且真的很累。不过这次所有做胸外按压的人被夸了，保持end tidal >35，很自豪呢！我也是第一次按压，很酷，下次也想做。话说可能我上去的一下按骨折了，手感上不像正常肋骨。
3. Pressure bag手忙脚乱换袋，把剩下的液体洒了一地，好尴尬。同事问我要不要帮忙，我尴尬地说马上就好。其实换个新袋子方便多了......
4. 这次的医生很疯，两个起搏器不说，人有意识电击，”I'm not safe with the rhythm (v tach 180) let's shock him, “ 真得吃SERS的。
5. LUCAS只有ICU有，之前朋友问我，我一头雾水。最后看到lucas的时候心里完全：好家伙今天真见到你说的玩意了。真不想在这儿看到啊。
不是我的病人，但楼下楼上这么近，理论上都是要跑过去帮忙的。
还有终于回来赶紧去病房catch up，病人说我去干嘛了，我说救了个人！一个半小时不在，有点羞愧。
今天又犯了很多错，又学到了很多。下次我想记录，不过也是真的很难，尤其是像今天这样用空三个药箱的情况，太多药和变化了！但我想试试！
